李娟的书都买了,没都看完。
看她的书,你只能想到,人和人在文字上的天赋真是天差地别。李娟对于文字的天赋就是上天赐予般的,直接,自然,平实;但其实用词完全不简单。你很难想见一个个你平时完全无法想象用在一起的简单词汇,在她的手下就能挺立起来。
描写自由(《深处的那些地方》)
她脚步自由,神情自由。自由就是自然吧?而她又多么孤独。自由就是孤独吧?而她对这孤独无所谓,自由就是对什么都无所谓吧?
自由就是自然,孤独和对生命都无所谓;除了她之外估计没人会做出这样的定义;但基于她文字中的场景,这样的描绘又特别妥帖。
描写生命的死亡(《深山牧场的狗》)
从来也不曾做过什么——真是又安慰,又罪过。只好想道:那是死在愤怒中的事物,是有强烈的灵魂的。这灵魂附在植物上,植物便盛放花朵;附在河流中,河便改道,拐出美丽的河弯……自然总是公平的,总会平息一切突兀的情感。
整段话没有通常的逻辑可言。生命的逝去,变成灵魂;而这灵魂又如此的动人。那句「自然总是公平的并无特别」,直接连上「平息一切突兀的情感」,就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描写身边的世界(《深处的那些地方》)
我活在一个奇妙无比的世界上。这里大、静、近,真的真实,又那么直接。我身边的草真的是草,它的绿真的是绿。我抚摸它时,我是真的在抚摸它。我把它轻轻拔起,它被拔起不是因为我把它拔起,而是出于它自己的命运……我想说的,是一种比和谐更和谐、比公平更公平、比优美更优美的东西。
这段话百度一搜,就看到无数的文青姑娘们用在自己的相册和微博中。但在此之前,谁能简单的用大、静、近三个字,就把周围世界的特点准确捕捉出来。而「它的绿是真的绿」这种字句,其他人写就显做作,她写出来就觉得浑然天成。
描写寂寞(《时间森林》)
她在黑暗中慢慢的摸索起身,扶着竹几、凳子,一点点挪到炉灶边,再慢慢的摸着米缸和水瓢,往锅里添米注水。又慢慢的捅开炉火,火光一点点攒动,水烧开了,水汽蒸腾。她努力弯下腰,盖上炉门,转以小火继续焖。天还没亮,灶膛之火闪耀着奇妙的红光,映在她百年的面庞上,黑暗中忽明忽暗的晃动着,而她一动也不动——那样的情景,是我今生今世多能感觉到的最刻骨铭心的寂寞。
这是我最喜欢李娟的段落之一。最朴素生活细节中,反映出来的情绪是最真挚动人的。
描写县城(《冰天雪地中的电话亭》)
我深深依赖这个冰雪覆盖的小小县城。我在这里生活,穿过巷子去打酱油,或到街道拐弯处补鞋子。总会有一双手捧着我,怕我会冷似的,紧紧捂着,再用一只眼睛凑在手指的缝隙处看我。我便被看着睡去,被看着醒来。有时我仰面与那眼睛对视,它就忽地让开,只留下一个空空的月亮在那里,使我惊觉自己正身处月光下的雪地。
这是一篇爱情故事的文。而在文章开始的这段关于县城的描写,有很强的画面感和情绪表达。
很多看过她书的人都会说,如果是一个训练有素科班出身的作家,在很多时候会更注重调遣辞藻,试图写出更深刻更华丽的场景。而她的文字逻辑完全不同,会用日常的生活场景,和更显真实确切的词汇,直接调动你内心的情绪。有时候费律师会念她书里的文字给我听,我总是会感慨到,她又粗暴的把文字揉捏在一团,生动的丢给我们了。
李娟有提到,其实在之后的很长时间,她生活在中国的南方,生活在城市里。但是她的文字仍然描绘的是新疆,是阿勒泰,是存留在她湿漉漉的记忆中的干燥的中国西北边境。她目前为止的写作格局并不大,始终是那片土地,那些人物;而由于完全不同于一直在城市中的人们的生活逻辑,这一切的新鲜和原生态,具有强烈的魅力和吸引力,给人极大的阅读乐趣和心灵愉悦。
当然,对她来说很大的挑战在于,她一直这么写着,是不是总有一天,阿勒泰的文字会让人厌倦。而他过于粗放的行文方式和比较离散化的文字逻辑,能不能能持续带来生命力。但或许她个人对此并不那么在意。其实我特别希望她能写一本小说,把她所拥有和热爱的一切都串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