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研究中有以地域为单位的“XX作家群研究”,旨在探讨地域对作家创作得影响。举例而言,俄罗斯作家总能写出很宏大的作品,比如《战争与和平》《红轮》,这与其广阔的国土有关系。日本作家的作品中总能读到一种忧伤,比如太宰治和川端康成,这与日本“耻感文化”有关。所以,只要不把地域对作家创造得影响庸俗化,这种研究还是有道理的。
具体于“陕西作家群”,我说两点:
一是陕西作家往往有“土地情节”。无论路遥、陈忠实、贾平凹,土地都是他们小说中永远的主题。路遥的《人生》《平凡的世界》,绕不开的是家乡的土地;陈忠实的《白鹿原》从白嘉轩看到白鹿跑到那块土地开始,又从这块土地引发的愧疚结束;贾平凹《浮躁》《秦腔》《古炉》《老生》……离不开的是对农村地刻画,贾平凹也被陈思和称为“紧贴大地飞翔的作家”。时间已经到了新世纪的第二个十年,当余华《第七天》已经开始在城市中迷失,格非《春尽江南》将乌托邦位于了灯红酒绿之中,当苏童《黄雀记》写起了改革开放后的江南小城镇,当阎连科《炸裂志》描绘了了农村是怎样一步步“炸裂”发展成大都市……贾平凹依然固守乡土,近年作品,《老生》讲百年乡村史,《带灯》讲农村基层干部,《极花》讲农村拐卖妇女的现象,这些小说的后记中,“土地”这个词被贾平凹屡次提及。
需要说明得是,这并不是说陕西作家写作很“土”。《白鹿原》被称为中国的《百年孤独》正是因为其中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贾平凹的作品,《秦腔》中引生以一个疯子的视角有时近乎全知全能的感知,《老生》里活了上百年的讲述者,《极花》里跳上房梁观察自己怎么被强暴的女主角,这些显然都不是传统现实主义的写法。
无论乡土情结还是魔幻的写法,陕西作家的创作归根结底是植根于秦地文化。关于魔幻的手法,有“魔幻现实主义”和“幻想现实主义”之分,后者指那种奇幻可以发生在任何一块土地之上,比如莫言得创作(莫言诺贝尔奖颁奖词中用得就是“幻想现实主义”,很多地方翻译错了);前者比如马尔克斯、贾平凹,是指根植于当地的文化,即这种奇幻只可能发生在那块土地之上。应该说,悠久的三秦文化也是陕西作家自豪的资本。
二是陕西作家在创作中是很下苦工的。陈忠实为了写《白鹿原》遍访当地各县,阅读了大量县志;路遥写《平凡的世界》,在图书里借了历年的《人民日报》,一页一页翻,把某年某月某日发生的新闻,在小说中可能用得上的,都记了下来,据说手指能翻出了毛病;功成名就的贾平凹依然保持着平均两年一部长篇小说的创作速度,在当今文坛,殊为难得;更不用说
孙皓晖的《大秦帝国》,500多万字的浩然巨著,今天这样潜心创作的作家很少很少了。
总得来说,以省为单位而论,陕西是中国当代文坛很重要的部分。陕西、河南、山东是今日北方文坛最出作家的三个省,全国范围的话,再加上江苏、浙江、湖南。有些省份确实近几十年没出过什么大作家。至于什么原因,这很难讲,可能是文化积淀,也可能只是偶然。
再多说两句,“陕军东征”是90年代很著名的文学现象,已经进入了文学史。有陕西“三驾马车”、“五虎将”的说法,关于这种说法的具体来源,多有争议,甚至还有不少文坛骂战,感兴趣得可以去搜搜,很有意思。这里不八卦,单就作品论,高建群的《最后一个匈奴》,京夫的《八里情仇》,程海的《热爱命运》实在无法与陈忠实的《白鹿原》和贾平凹的《废都》相提并论。在我看来,“陕军东征”多少还是有炒作之嫌。
至于题主所言“陕西作家很少引领中国文坛”,这里需要说明,中国现当代文坛很少,甚至没有出现过以某个地域引领文坛、引领创作的现象。引领文坛的往往是某种创作风气。拿80年代举例,首先是回忆文革创伤的“伤痕文学”,之后是反思痛苦根源的“反思文学”,随后是痛则思变的“改革文学”,再之后是回到民族源头的“寻根文学”,其后还有“先锋文学”、“新写实主义”“新历史主义”等等,这都是某种创作风尚,或创作方法,而非某个区域作家引领。到了90年代之后,连可以概括的创作风气都没有,进入诸神退隐、众声喧哗的时代,更遑论某区域作家引领文坛。作为一个十多亿人口的大国,如果某几位作家引领文坛,在今天这个时代,并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