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曹公根本就没有想把宝玉塑造成一个完人,甚至就没想把他写成一个多好的人。主角从来就不必是好人,他只需要为作品的主题服务。
你以为他在西江月里对宝玉的形容是以贬为褒吗?错啦,这些话统统都是客观描述,一字无误。
某种程度上,贾宝玉是曹公本人的映射,他把宝玉写得越渣,越反映了他自己对幼时养尊处优却不知天高地厚的痛心。有才有真心有天赋,却没有用在正道上。
我们已经不知道曹公安排的宝玉结局是什么,高鹗的解读是用主角和现实世界的反差和决裂去展现决不妥协的孤独,但也许曹公想的,是用主角去表达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最后飞鸟各投林的绝望呢?
谁知道呢。
贾宝玉从小名声在外,且并非美名。远在扬州的亲姑姑贾敏在世时早就对独生女儿林家大小姐黛玉说过,宝玉“顽劣异常、极恶读书,专爱在内帏厮混。外祖母极溺爱,无人敢管。”
贾宝玉的“劣迹”也不仅仅是爱替丫头们弄胭脂“吃红”而已,不好好读书闹学、搞基友、逗引戏子等纨绔子弟习气贾宝玉一样都不比开始跟他一起借读书之名在家学中胡混,之后又成日和他在一起吃喝玩乐的薛大呆子少一样。
鸳鸯姐姐是贾母老祖宗的头号得意丫头,大老爷贾赦向母亲贾母讨都讨不到,宝二少爷却敢有袭人在旁边动手摸脖子、要“吃红”、粘到在鸳鸯姐姐身上去了。并且此时宝玉刚才和黛玉“共读西厢”,袭人来传贾母的话叫宝玉回怡红院换衣裳去望大老爷贾赦的病,宝玉回到怡红院衣裳还没换就“非礼”了鸳鸯姐姐,急得鸳鸯大喊“袭人快来!”
贾琏风流成性,对父亲贾赦的丫头秋桐垂涎已久却不敢有任何企图,一直等到父亲贾赦把秋桐赏给了他,这才像拣了宝似的把尤二姐也放在脑后去了。薛大呆子好色名声在外,却从没有听说过有贾宝玉这种“调戏母婢”、“调戏祖婢”的事情,也不敢轻易去逗引琪官这样的“王的男宠”。
贾宝玉干的“顽劣异常”的事情,还有就是在王夫人屋里当着抄写佛经的弟弟贾环的面强行非礼“母婢”弟弟贾环的相好彩霞。彩霞威胁宝玉说再对她动手动脚就要喊人了,宝玉根本不理会继续“非礼”母婢彩霞姐姐,气得贾环推倒灯油烫了宝玉的脸。
宝玉挨打,就是因为放着自己屋里的花袭人姐姐、晴雯姐姐等年轻美貌的丫头,还去“调戏母婢”父亲贾政屋里的丫头金钏儿。琪官更是外里忠顺王爷府里的家养男宠戏子,宝二爷“吃着碗里 看着锅里”不说,还到外面去捞忠顺王爷“锅里”的琪官。要知道薛大呆子之前见过琪官十来次了,都不敢上前跟琪官搭一句话。
面对贾宝玉的种种“顽劣”行径贾母、王夫人也都认为宝玉该打,只是“不该打到这个分儿”。面对因金钏儿投井、琪官出逃而挨打的宝玉,哭肿了眼睛的黛玉也只有一句“你从此都改了罢!”
当然王夫人和贾宝玉的初衷都不是要“害死”金钏儿,金钏儿服侍王夫人十年,为“调戏母婢”的宝玉“替罪”,被王夫人称“勾引宝玉”满心忿懑委屈投井而死,王夫人是心有愧疚的。
贾宝玉也只是惹出麻烦之后,一溜烟儿跑掉了。而在王夫人睁眼起身打金钏儿骂她“勾引宝玉”之前,的确是贾宝玉先对金钏儿讲“咱们在一处”,是贾宝玉主动去勾搭“母婢”金钏儿无疑。
第三十回原文:宝玉上来便拉着手,悄悄的笑道:“我和太太讨了你,咱们在一处罢。”金钏儿不答。宝玉又道:“等太太醒了,我就说。”
就在宝玉拉着金钏儿姐姐的手说“咱们在一处罢”之前,宝玉和黛玉才刚刚“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并且宝玉还和黛玉对泣说“我的五脏都碎了”。
事实上,曹雪芹安排贾宝玉第一个“非礼”的丫头是鸳鸯姐姐,此时的宝玉已经与袭人姐姐有性生活三年多了,并且鸳鸯姐姐显然是知道这事儿的。第二十四回、宝玉不但是摸了鸳鸯姐姐脖子,还粘在鸳鸯姐姐身上,急得鸳鸯姐姐大叫袭人。
就是在这一天宝玉刚刚与黛玉“共读西厢”,对黛玉说了“淫词艳曲”,惹得黛玉当场生气红了眼圈儿,并且口口声声要“告诉舅舅舅母去”。宝玉立即向黛玉告饶,之后黛玉破泣为笑,接着袭人来叫宝玉,宝玉跟着袭人刚回到怡红院就又“非礼”了鸳鸯姐姐。
曹雪芹在安排贾宝玉“非礼”鸳鸯姐姐之后,安排了第二个被贾宝玉在语言上的“非礼”丫头是紫鹃姐姐,第二十六回、宝玉到了潇湘馆:
原文:紫鹃笑道:“他是客,自然先倒了茶来再舀水去。”说着倒茶去了。宝玉笑道:“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黛玉登时撂下脸来,说道:“你说什么?”宝玉笑道:“我何尝说什么?”黛玉便哭道:“如今新兴的,外头听了村话来,也说给我听。看了混帐书,也来拿我取笑儿,我成了替爷们解闷的了。”一面哭着,一面下床来往外就走。宝玉不知要怎样,心下慌了忙赶上来“好妹妹,我一时该死,你好歹别告诉去,我再要说这些话,嘴上就长个疔,烂了舌头。”
按照贾府的规矩,少爷未成亲之先放两个(虚数)屋里人服侍,袭人姐姐、晴雯姐姐是贾母指派给了宝玉屋里的丫头,宝玉与自己屋里的贴身丫鬟发现性接触和性关系都不为“越礼”。
然而紫鹃姐姐、翠缕是给了表小姐黛玉湘云的丫头,以后是要跟着小姐一起出嫁做陪房的丫头。宝玉“非礼”紫鹃,那怕只是语言上的“非礼”都足以把表小姐黛玉给气哭了,黛玉一面哭一面往外走,宝玉自己就立即害怕黛玉要“告诉舅舅舅母去”。
贾宝玉行为上“非礼”母婢彩霞姐姐、“非礼”祖婢鸳鸯姐姐,语言上“非礼”母婢金钏儿姐姐、“非礼”表妹黛玉的丫头紫鹃姐姐,这些实在是贾赦、贾琏、薛蟠等都不敢冒犯的规矩呀!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为贾宝玉开脱,说他对丫头们的“非礼”是第七十八回贾母所说的是纯粹的不知道“男女的事”、是因为“丫头托生的”,这不过是贾母为自己极溺爱的“凤凰蛋”宝玉开脱而已。
曹雪芹“安排”贾宝玉调戏母婢金钏儿,并非“毁形象”的孤立事件,而是表现纨绔子弟贾宝玉“顽劣异常”的一惯作为。
宝玉挨打之后,第三十六回“识分定情悟梨香院”宝玉又遭到了龄官的拒绝,又见证了龄官对于贾蔷的痴情,终于认识到了“各得各的眼泪”,不再将自己以为是唯一的“情圣”了。
曹雪芹“安排”贾宝玉的这些“非礼”丫头、勾搭戏子的种种“劣迹”,无一不在反映出宝玉这个被贾母“极溺爱,无人敢管。”的纨绔子弟曲折的青春成长经历。到前八十回结束前,第七十八回晴雯芳官等被撵走、宝钗搬出大观园,此时的宝玉终于又一次感慨此生唯有黛玉袭人这两三个人可以“同死同归”了。
纨绔子弟贾宝玉的青春成长史,就是从自以为是“你们的眼泪单葬我”的“情圣”,到闯祸挨打之后逐步明白“只好各人各得眼泪”。宝玉挨打之后,才把目光专注回归到了怡红院之内,继而再到抄检大观晴雯芳官被撵走之后,宝玉只能寻求有限“两三个人同死同归”的个人感情归宿的过程。
然而,以贾宝玉这样的被贾母“极溺爱”天性顺从“知理”的未成年人,即使他内心的感情归宿到了黛玉、袭人这两三个人身上,他也只能任由封建大家族摆布,最终与黛玉袭人两个挚爱生离死别了。贾宝玉的出家避世,正是因为他面对世俗世界时的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