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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条「洛河」为何相距如此之近却还能重名? 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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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边的:

两条“洛河”重名这种事儿,其实类似的例子挺多的。比如,今陕甘一带前前后后最多有七条“漆沮水”并存,今湖北境内的汉水在三国以前亦称“湘”,与湖南境内的湘水重名,今广西横县和玉林市各有一条“清江”,相距也不过一百多公里……

地名吗,还是实用性第一,异地同名这种情况,古今中外都很常见,算是很有意思的一个现象,值得研究,但不必过度纠结。

先开个地图炮:

凡是拘泥于段玉裁的观点,认为南洛河水古作“雒”,或者扯上汉光武帝的五行避忌,最后说是曹魏时期改“雒”为“洛”才造成地名重复的,都是只看传世文献,不关心出土文献的书呆子。

大致罗列一下我的观点:

1、段玉裁为此专门写了一篇论文,叫《伊洛字古不作“洛”考》,认为南洛河古作“雒”,是后来东汉以及曹魏乱改地名,才造成了南北两条洛水地名的混淆。这个观点流传得很广,但很可惜,他很可能是错的。。

2、这个问题,古人们翻着书本吵了一千多年,可见单靠传世文献是解决不了的,必须从出土文献当中找出路。在殷周甲骨文以及金文材料中,代表南洛河(即段玉裁所谓的伊洛之洛)的地名用字都是从“水”作“洛”,而绝无从“隹”作“雒”者 。直到战国秦汉的文字材料(这里略过传世文献,主要讨论先秦、秦汉的金文、陶文、简牍、印玺、封泥等出土文献),才开始大规模用“雒”字指代今天的南洛河。

划重点:伊洛之洛,至少在西周金文当中就被写作“洛”了(最典型的是《敔簋》),“雒水”的“雒”字反而相对晚出,要等到战国秦汉的陶文和封泥当中才有(至少目前的考古发现是这样的)。在这以后,“雒”字与“洛”字并行使用,可以互相替代,“上雒”、“雒阳”、“雒邑”等地名,就等于“上洛”、“洛阳”、“洛邑”,指的都是南洛河。

3、西汉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秩律》相邻的两支简上,分别出现了“上雒”、“洛都”两个县名。上雒县时属左内史,在今陕西商州市,是南洛河上源,当是因水为名;洛都县属上郡,具体地望不详,但很可能就在北洛河流域,也是因水为名。周振鹤先生认为,秦以及西汉统一之后,政府曾对国内广泛存在的重复地名做过整理,我个人猜测,张家山汉简律令的抄写者将南洛河写作“雒”,将北洛河写作“洛”,很可能是有意为之,目的就在于区别这南北重名的二水。

4、到了东汉,光武帝自以为火德承运,忌讳国号“汉”和国都“洛阳”之水太盛,于是规定舍“洛”而用“雒”,所以东汉石经、碑刻文字多作“雒”,而少有“洛”。曹魏文帝篡汉,以土德继统,又下诏复改“雒”为“洛”,致使经史文献中“雒”、“洛”两字混淆难理,诉讼千年。段玉裁是清朝人,他没看过殷周甲骨以及现代新出土的青铜器铭文还有简帛文书,掌握的材料很太有限,得出错误的结论也在所难免。

5、河南伊洛之洛(南洛河),其名由来已久,而陕西泾洛之洛(北洛河) , 先秦典籍一般称“漆沮”,后来才改称“洛”。以《诗经》相关篇章以及《虢季子白盘》的铭文考之,“漆沮”改称“洛”的起始时代,最早可以推定至西周宣王时期,不过我个人更倾向于春秋甚至是战国。

6、上古时代,人口稀少,生产力低下,交往也比较简单,因此地名的数量少,且常使用单字,还很少有专名和通名的区分。“洛”字的“各”既是声旁也是形旁,从“水”则是说明它是一个自然水体,这符合地名汉字的造字法和命名规则。类似“江”专指长江,“河”专指黄河,“洛”很可能就是专指今天的南洛河。只不过先秦时期,文献难征,它最初造字的本意已经很难考证了,只能从声形甚至通假方面找点依据。我个人怀疑,“洛”字也许和水体流动的形态有关,或是源自某个族群的名号,下边详细说。

7、先秦时期,不管是对地理事物的命名还是用字,还不是很严谨,而且人又时时常带着地名一起搬家(商人的“亳”、楚人的“郢”,都是很有名的例子),因此“异地同名”在当时是一个十分常见的现象。从时代上来看,南洛河称“洛”较早,北洛河稍晚,两地一名,是如何建立起关系的?假如不是偶然的用字重合,那就只能从字形字意或者族群迁移上面找答案了。说实话,这很难坐实,我只能尽量给点推理和猜测。

8、从距离上来讲,北洛水源出定边县,在今大荔县入渭,南洛水源出蓝田县,在今巩义市汇入黄河。以源头论,两河相距600多公里,以尾闾论,两河相距300余公里,就算取最近的两个点(从北洛河尾闾大荔县至南洛河所经洛南县),也得有100多公里。考虑到上古史时期人类的交通水平和活动范围,这已经是不算很近的距离了。

下面是堆砌史料以及脑洞时间:

我们先说段玉裁错在哪里。

“洛”地的最早记载,见于甲骨卜辞,只不过其具体地望尚难以确定,有说是北洛水的,有说是南洛水的,均系猜测,这里暂且不论。

1969年,陕西蓝田县泄湖镇出土了西周恭王时的《永盂》 ,其铭文中有“赐畀师永其田阴阳洛,疆眔师俗父田”语。南洛河就发源于蓝田县,而铭文当中的洛字即从“水”从“各”,所以唐兰将“阴昜洛” 理解为洛河南北,吴镇烽则认为“是陕西的南洛河上游的一个地名, 即今洛南县和商州市北部一带”,也就是由巩义市流入黄河的南洛河。这算是有点苗头了,不过仍然只是推理,还不能完全作实。

传世铜器《敔簋》的铭文中亦有“阴阳洛”一词,字形与《永盂》相通,而且结合上下文“王在成周”,“王令敔追攔于上洛”以及 “王格于成周大廟”等内容,基本可以肯定,这个“洛”就是南洛河无疑(成周是那里不用解释了吧)。《敔簋》是西周厉王时器,这说明最迟在西周中晚期,南洛水之名就被写作“洛”了。


2007年4月,崇源国际(澳门)拍卖公司征集到一批同坑出土的春秋晚期楚式青铜器,共28件(应为29件,其中1件君鼎尚在台湾),其中21件有铭文,学者根据铭文内容,定为“兢之定器群”。兢之定簋、兢之定豆、兢之定鬲上的铭文当中,都有“大有功于洛之戎”等语,此“洛之戎”即《左传》当中的“伊雒之戎”。其字形依然是从“水”从“各”,可见在春秋晚期的金文当中,南洛水同样还写作“洛”,与西周的《永盂》 《敔簋》等铭文相接续。

当然,也有学者认为兢之定器群铭文中的“洛之戎”指的是陕西泾洛之戎,而非河南伊洛之戎。我个人不是特别认同,不过留备一说,先放在这里。况且,这毕竟是春秋晚期时的器物,其重要性不如前西周的《敔簋》,只是个佐证,就算被推翻了,也不会影响我们整体的结论。

《古玺汇编》收录有先秦古玺一方,印文为:“上各(洛)付(府)”。吴振武考证,古玺带有明显的战国魏风格。“上各”乃地名,即《敔簋》当中的“上洛”,典籍中或作“上雒”。另,湖北江陵市九店东周墓曾出土魏二十八年“上洛左库戈”,铭文作:“二十八年上洛左库工师□烯治□”。上洛其地大约在今陕西商洛市商州区以及丹凤县一带,据《战国策·秦策》,该地乃春秋晋邑,战国时曾属魏,后让予秦,成为秦楚相争的前线。而戈铭和古玺互证,魏国曾在该地置县,因地处于南洛水的上源,故名上洛,用字依然是从“水”从“各”。(记住这个魏国的“上洛”,后边还会提到)

魏国的兵器铭文和印玺以外,还有楚国系统的竹书可以作为证据。在《上博简·容成氏》以及《清华简·系年》当中,作者同样是将伊洛之洛、成周之洛写成从“水”从“各”的“洛”,而非从“隹”之“雒”。


综上,两周金文及竹书当中,南洛水自古就写作“洛”。金石简牍最为新鲜原始,是第一手的文献材料,不像传世文献那样存在成书年代或者版本讹误等诸多问题,不涉及今古文之争,几千年没有遭到过后人的窜入修改,所以要可靠得多。段玉裁被受时代局限,看不到这些好东西,所以他《伊洛字古不作“洛”考》一文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只能哭晕在厕所。

下面看看“雒水”的使用情况。

战国秦汉之后,“雒”字开始用来指代南洛河,衍生出“雒水”、“雒亭”、“上雒”、“雒阳”等一系列地名,出现在战国秦汉的封泥、陶文、简牍文书以及铜器铭文上。

上世纪 90 年代中期,西安北郊汉长安城遗址曾出土大量秦式封泥,其中就有“上雒丞印”。另外,2000年6月,陕西省商州市孝义刘二村出土一件灰色陶罐,罐子肩部有两方戳记,分别为“雒亭”和“楚里孙”,字体为小篆,应是战国末或是秦代的器物。“上雒丞印”当是县丞,“雒亭”则是县属之亭,这两个材料放在一起,首先可与前文提到的魏国古印玺以及兵器铭文相印证,论证上洛(雒)县地方的在战国时期前后的国别归属(先属魏,后属秦),更重要的是,他们体现了南洛河地名的用字的变化。陶罐上的“楚里孙”字样,很可能是楚国地名在丹江上游的孑遗(上雒一带曾是秦楚相争的前线),这又提醒我们,六国时代文字异形,“雒”字开始作为“洛”字的同音异写,用于表示地名,也许和这个大背景很有关系。


西汉时期的张家山汉简以及肩水金关汉简当中,也多有“上雒”、“雒阳”、以及河南郡的“雒(阳)东史里”、“雒(阳)南乐里”等地名出现,研究者考诸《汉志》等传世文献,同样认为这些地名都和南洛河有关。同时考虑到张家山汉简当中还有“洛都”(秦汉时期时一个县名,属上郡,在北洛河流域,很可能是因水为名),笔者怀疑,西汉时将北洛河相关的地名写作从水之“洛”,而将南洛河相关的地名写作从“隹”的“雒”,很可能是有意为之,目的就在于区分南北两条洛河。这一点猜测,后面叙述北洛河的时候还会再详细说。

西汉时与南洛河地名相关的文字材料,还有“雒阳宫丞”、“雒阳武库”封泥,以及“雒阳武库钟”、“雒阳平市器”、“雒阳勺” 等带铭器物,铭文都将“洛”字作“雒”,其中 “武库钟”还明确标明“元封二年 ”,是汉武帝时代一件极其有名的有铭容器。不过它的名气跟我们这个答案的主旨关系不大,就不详细说了。


至于东汉以后的事情,大家都比较清楚了。汉光武帝自居火德,忌讳首都“洛”字之水太盛,于是取西汉以前就已有应用的同音异写“雒”字代替,既于古有征,又不惊世扰俗。所以,东汉石经、碑刻文字多作“雒”字,直到汉末,刘氏气数已尽,才会偶尔出现一个两个“洛阳”字样。

此后魏文帝代汉,自认土德,下诏复改“雒”为 “洛”,也因此造成后代经史文献中 “雒”、“洛” 异文混淆,千年诉讼。

说完南洛河,再来说一下北洛河:

陕西泾洛之洛(北洛河) , 先秦典籍一般称“漆沮”,后来才改称“洛”。其称“洛”的时间,应该比南洛河晚得多。

就我目前所知,《虢季子白盘》是应该是北洛河称“洛”的最早证据。该器出土于宝鸡,盘铭记载有征伐猃狁等事,所以历来学者多认为其属西周宣王时器,这从年代上说,已经比《永盂》(共王)、《敔簋》(厉王)的南洛之“洛”要晚了。更何况,还有一些学者依盘铭的用韵、字体等特征,判定该器属于东周初年。如此一来,该器所言“洛之阳”,也很有可能是指南洛河,北“洛”之名的出现时间就要继续往后推。

其实,在先秦典籍当中(比如《尚书》《诗经》《国语》等),除 《小雅·瞻彼洛矣》 一篇被《毛传》解释为北洛河以外,其余大部分的“洛”都是指南洛河。而且,即便是《瞻彼洛矣》的原文,其实也并没有明指北洛,后代朱熹等人就认为《毛传》不对,觉得这个“洛”字应是指南洛。

据我个人观察,将北洛河明确称为“洛”的,很可能是战国以后才有的事。比如《周礼·职方》雍州有“其川泾渭,其浸渭洛”之语,这才是明确指向的北洛。而《周礼》之书,普遍认为成于战国晚期。此后《史记·匈奴列传》《汉书·匈奴传》《说文解字》也称北洛河为“洛”,就更是两汉的文献了。

另,战国秦兵器铭文当中,曾数见“洛都”字样,秦封泥也有“洛都丞”、“洛都丞印”,汉阳陵还有“襄洛长印”。“洛都”为秦县,属上郡,具体地望不详,大致在今陕西省甘泉县西北。“襄洛”至少是个汉县(很可能是个秦县),亦属上郡,辖区约为今陕西甘泉县、富县西北部以及甘肃省合水县东北部。这两个县都属于北洛河流域,因此我个人怀疑,“洛都”、“襄洛”之名很可能都与洛水有关,是因水为名,也由此可以反证,战国秦汉时北洛河已经称“洛”。


“漆沮”改称为“洛水”,其发端最早可以定在西周。但《瞻彼洛矣》和《虢季子白盘》中的“洛”都没有确指为北洛,因此我更倾向于认为,这一地名变化很可能是发生在春秋战国,直到汉代才最终定型。

考虑到南洛河的“雒”字也是在战国秦汉才开始应用,再结合张家山汉简里的那个例子,让我忍不住要开一个脑洞:秦国开疆拓土,将今天的南北两条洛水先后纳入管辖,因北洛河的“洛水”之名已经日渐风行,当时的人们为了与其相区别,这才开始将南洛河的“洛”字改写作“雒”。

那么,为什么北洛河的“漆沮”要改称为“洛”呢?只能说文献难征,原因尚不可考。我个人只有几个猜测,留到以后慢慢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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