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首先题主需要搞清楚波斯人的定义,事实上从锡斯坦匪帮武士(ayyar)建立的萨法尔王朝,甚至更早的萨珊王朝开始,伊朗的王朝政权就并不是“纯粹的”波斯政权。很大程度上,9到11世纪这段时间开启了一个“波斯化王朝”时代,因为在这段时期的中东波斯群雄并起,占据了从高加索(如希尔凡沙王朝)到阿富汗(如萨法尔王朝)的大片地区。随着波斯政权的崛起,达里波斯语随之兴起,伊斯兰教逐渐确立为大伊朗地区的主导宗教,波斯语文学在伊朗高原和中亚地区流行开来,波斯语逐渐成为伊朗地区有教养者的通行标准语言。
但值得注意的是,即使这些“波斯王朝”之间无论在地理上,语言上还是在文化习俗和宗教信仰上也有着或大或小的差别。尤其在萨珊王朝解体后,“波斯人”(Parsig/Farsi)这个概念还是一个模糊的统称时,我们很难确定一个呼罗珊人和一个马赞德兰人都是同一种“单纯的波斯人”。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在这段时期伊朗各地说伊朗语言的民族之间仍然缺乏维系,所以一个“统一的”伊朗帝国迟迟无法诞生。而直到这段“波斯间奏曲”(Persian Intermezzo)的尾声,萨曼王朝被新兴的伽色尼王朝取代时,日后被誉为伊朗民族史诗的《列王纪》才姗姗来迟。可以说直到《列王纪》出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伊朗人的集体认同才逐渐得到了空前的强化,而这个强化过程中,包括伽色尼王朝、塞尔柱王朝和花拉子模王朝在内的,曾统治全部或大部分伊朗的波斯化突厥王朝都曾为伊朗民族的构建出力甚多,他们都鼓吹“伊朗王朝”,推崇波斯语文化,并以传统上承继“灵光”(farr)的伊朗古代列王自比。再之后的伊尔汗国尽管是一个由蒙古人统治的政权,但其对于整个伊朗地区的(相对)较长期统治让“伊朗”从一个地理概念重新变成了政治实体,从环境上促进了伊朗的重新统一。因此为萨法维王朝的崛起奠定了基础。而萨法维王朝的统治者从血统和统治基础上说更不是什么“单纯的”波斯人,尽管他仅仅认同自己是伊朗人,并且更喜欢说波斯语,但他本人是土库曼和格鲁吉亚混血,他赖以起家的教团与主力武装也都是来自伊朗各地、高加索和东安纳托利亚的土库曼部落。
至于波斯人为什么会被突厥人取代,其实很大程度上不仅仅是因为突厥人作为新兴游牧民族的崛起(典型的如塞尔柱家族),也是波斯式集权政体发展的一个副产品使然。
奴兵制度(Ghilman/Ghulam)最初是阿巴斯王朝(在政体上是一个典型的“波斯”政权)加强集权的手段之一,因为比起封建武士、游牧部落或市民武装,从边缘地区的突厥奴隶中招募培训的职业士兵更加专业且驯服,而且缺乏政治背景,更容易为统治者所用。这种制度很快也被萨曼王朝所采用(也有说法认为萨曼王朝首先引入了这种制度),但随着突厥军阀获得了呼罗珊的军政大权,萨曼王朝也就从内部被自己培育的突厥武装推翻了。因此可以说,并不是波斯人军事能力比不上突厥,而是波斯式的政权体制将波斯人自己的武装排挤到了一个次要的位置,而把中亚掠夺而来的突厥奴隶作为了武装力量的中心。这种体制最终导致了波斯统治者面对突厥人夺权威胁时的脆弱不堪。
而在萨曼王朝之后为什么没有“单纯波斯人”建立的政权?其实这个问题也不算太难回答,因为塞尔柱和花拉子模王朝都不是“伊朗认同”的破坏者,或者至少渐渐不再是了,而变成了这种认同的塑造者。除了塞尔柱王朝、伊尔汗国或帖木儿王朝解体后的某些法尔斯地区割据王朝之外,几乎没有谁有必要去建立一个“单纯的”波斯王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