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兹特克人的军事体系是什么样的？ 第1页

一个可以写书的问题……无论如何，请一定摒除游戏里（尤其是帝国3）那一套。

还是请容我用更恰当的“墨西卡”代替“阿兹特克”。

先贴张艺术画（图片出处：Aztec General and his dog），描绘的是“疲惫之碗保管者”ticociahuācatl，墨西卡军中的高级指挥官。别急，后面会讲到这个职务。

埃米尔·路德维希说普鲁士“不是有军队的国家，而是有国家的军队”，这句吐槽也可以用在墨西卡人身上。帝国的基层行政单位，社区“卡尔波利”（calpōlli，“大房子”）兼具军事职能，可以最大限度地榨取人力。

……每一个卡尔波利都与刚进入墨西哥谷地时的原始氏族大致对应，设一个首领为代表……军团基于卡尔波利籍贯组织起来，袍泽情谊借此突破行伍，延伸到亲族之间。

在特诺奇提兰的20个社区中，奎波潘、阿扎夸尔科、莫约特拉和索基潘(Cuepopan, Atzacualco, Moyotla, Zoquipan )是最重要的4个，当岛城初建之时它们即已存在。

每个社区都拥有自己的标识与指挥官，形成独立的单元。在大规模作战中，它们会被编入更大的军团，但绝不会被拆分。军团最基础的单位是20人小队，其上是200人、400人、800人的分队，直至8,000人的“希基皮利”(xiquipilli )。在1458年对夸伊斯特拉瓦坎(Coaixtlahuacan )的围攻中，墨西卡人居然拉来了25个希基皮利，也就是20万人！

不过这么拨人里得有一多半是新兵。这些战场新手以4或5人为一组，由一位老兵临时带领；他们需要做的只是观察前辈们作战，从中学习技巧（在另外一些记述中，他们要用长柄武器进行协助）。当然，在被送上火线之前，相关教育是不可或缺的。

平民之子会于至迟15岁被送入社区学校“青年小屋”(tēlpōchcalli )，交予特斯卡特利波卡(Tezcatlipōca )，在这个强悍神灵的看护下从事大量的体力劳动，接受军事培训。被期望成为坚韧果敢的士兵，他们有时甚至作为搬运装备与给养的背夫深入战场。

特尔波奇卡利门前，一位父亲正在和cuauhchic 教官谈话。注意后者的发型与服饰。图片来自《佛罗伦萨手稿》(Florentine Codex )。

贵族子弟们则会进入附属于神庙的“血脉小屋”(calmecac )——理论上的入学年龄也是15岁，但是往往会早上不少——在守护神羽蛇(Quetzalcōātl )的注视下，作为未来的僧侣得到培养；在仍占大头的军事训练之外，他们还学习宗教、星相、历法、法律、修辞、诗歌等等，神似我们的君子六艺。只不过，这些学科看似文雅，实则是好战尚武观念的延伸：

Zan yuhqui nonyaz in compolihui xōchitl ah? 人生是否只能如鲜花一般慢慢凋零？
Antle nōtleyp yez in quēmmaniyān? 所有的荣光，是否会在某一天，终如梦幻泡影？
Antle nitauhca yez in tlālticpac? 往昔的声名，是否都将归于尘土？
Ma nel xōchitl, ma nel cuīcatl! 至少有花朵，至少有歌声！
Quen conchihuas noyolo, yehuaya? 呵，我的心将要去向何方？
On nen tōquizaco in tlālticpac! 我们走过这世间，走过这徒然的人生。

纳瓦特尔语抒情诗，Cantares Mexicanos, folio 10 recto, ii. 23ff.

xōchitl“花朵”一词在墨西卡人的精神世界中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in xōchitl in cuīcatl“花与歌”意为诗歌，以抓人祭神为目标、仪式意味浓重的战争被称为xōchiyāōyōtl“花之战”。如鲜花凋零般战死沙场被视为荣耀，但这远非年轻人们走上战场的唯一动力。

……平民中的翘楚的动力是精美的赏赐品与足以保证子孙跻身贵族行列的高位；贵族则能够获得名目繁多的特权与弥足珍贵的地权。士兵也分为很多等级，包括诸如鹰武士、豹武士这样前人着墨颇多的精锐部队。

虽然确实是一个元帅都有儿子的社会，但是通过军功跻身庙堂是有可能的。军功贵族被称为cuāuhpipiltin，享有部分特权；如果运气好，甚至还能挤进世袭贵族pīpiltin，乃至仅次于统治者的高级贵族tētēuctin。衡量军功的标准很简单，抓俘虏。以一己之力活捉对手，并将适合献祭的俘虏带回后方的战士将获得晋升。

每获得一次晋升，战士们都会得到一件全身战衣(tlāhuiztli )。最后是高级指挥职务“人类切割者”(tlācateccatl )，后面会讲到。图片来自《门多萨手稿》(Codex Mendoza, folio 64 )，有裁剪。

• 生俘1个敌人，获称“捕缚者”(tlāmani )与杰出青年(tēlpōchyahqui )，获赐有花朵图案的斗篷；
• 生俘2个敌人，受cuextecatl（设立于击败瓦斯特克人后，造型也取自于斯。详见我在玛雅和阿兹特克发生过战争吗？的回答）衔，披红色黑条纹战衣，戴锥形帽子，获赐红边装饰的斗篷；
• 生俘3个敌人，穿戴“火蝴蝶”(tlepāpalōtlāhuiztli )旗与甲，获赐缀有风云图案的斗篷。作为青年领袖(tiachicuāuh )，他可以常住青年小屋，传授战斗技巧。
• 生俘4个敌人，着豹战衣，获赐橙黑两色并绣有花边的斗篷。

到这一步，作为资深战士(tequihuah )，在名目繁多的荣誉称号外，这些战斗英雄还会被赐予各类区别于普通士兵的武器装备，并得到战士社团（更似军阶，勿与欧洲骑士团类军事修会等量齐观）的吸纳：著名的鹰武士(cuācuauhtli )与豹武士(ocēlōmeh )。二者被合称为“鹰与豹”(cuāuhocēlōtl )，差别似乎只在于服饰。考虑到墨西卡人对掷矛器的偏爱与对弓箭的漠视，所谓“弓箭武士”是否真实存在十分可疑（相比之下，他们的宿敌特拉斯卡拉人对弓箭却颇见热情。详见我在帮助西班牙人科尔特斯的特拉斯卡拉人是怎么一回事？的回答）。

而嗣后的发展，不但要靠自我奋斗，也要考虑历史进程——俘获北部滨海地区以瓦斯特克人(Huaxtecah )为代表的弱鸡不再作数，只有阿特利斯科、韦霍钦戈(Atlixco, Huexotzinco )等强敌具有价值。图中后三个俘虏的獠牙状唇饰，即为标志性的韦霍钦戈风格。

如果真的抓到了这些高级货，除去丰厚的赏赐，这位幸运儿也将得到进入精英战士社团的资格。首先是otōmitl，身着特征性的全绿战甲配以“爪”背旗(xopōlli )，并获赐网状斗篷；其后若继续展现勇武，则可入选帝国最精锐的战士cuauhchic。

cuauhchic 意为“断发者”，盖其成员须剃去大部头发，仅留颅顶一列与左右一撮。

名目繁多的战士社团中自然充斥着大大小小的贵族，但贵族身份本身并不能确保入团资格。从血脉小屋中走出的二代们同样需要上阵杀敌，或是作为战士，或是以僧侣的身份。

僧侣同样通过捕获俘虏获得晋升。注意他们异于战士的束发方式。Ibid., folio 65 ，有裁剪。

• 生俘2个敌人，着白色战衣，背旗象征怂恿恶行与吞吃污物的女神特拉索尔特奥特尔(Tlazōlteōtl )；
• 生俘3个敌人，披深绿色战衣，背旗是红白相间条带、冠之以咬鹃尾羽的pāmitl ；
• 生俘4个敌人，获颁象征着星空的黑底白点cīcitlālloh cuextecatl 战衣与锥形帽子（太tm像睡衣了）；
• 生俘5个敌人，通体赤红，背旗为金刚鹦鹉羽毛装饰的巨大扇形momoyactli ；
• 生俘6个敌人，佩饰以黄色或红色羽毛的郊狼样盔甲(coyōtl )。

这些尸山血海练就的抓人狂魔将为墨西卡军队提供源源不断的军官。帝国最高级的军职是皇帝最为倚重信任的幕僚“女蛇”（cihuācōātl ，这个职位是为“新大陆的红衣主教黎塞留”，墨西卡霸权的缔造者特拉卡埃莱尔所创立的），统辖一个军官团。军官团决策层成员有4位，分别是“战镖小屋掌管者”(tlācochcālcatl )、“人类切割者”(tlācateccatl )、“划伤之地来客”(ezhuahuancatl )，以及“黑漆之侧居住者”(tlīllāncalqui )。这些职务为皇帝的近亲占据，其中“战镖小屋掌管者”与“人类切割者”还必须是cuauhchic 的成员。

军官团的其他职务则由众多资深战士与官僚所领。花里胡哨的斗篷是他们的常服。Ibid. ，有裁剪。

• 第一行为“雄鹰仙人果贵族”(cuāuhnōchtēuctli )、“黑漆之侧居住者”(tlīllāncalqui )、ātēmpanēcatl 和“划伤之地来客”(ezhuahuancatl )；
• 第二行是“战镖小屋掌管者”(tlācochcālcatl )、tezcacōācatl、“疲惫之碗保管者”(ticociahuācatl )、tocuiltēcatl。

未给出意思的职务名称都是“xxx来客”的意思，不作赘译。下同。

当走上战场时，帝国的高级指挥官们会和战士们一样，装备上与自己的身份职务所对应的战衣背旗。

指挥官在战场上易于识别与否，对军队的士气影响重大。当皇帝亲临战阵时，精美的衣着装饰昭示着他的名字、地位，以及和士兵们的守护神的联系——这些神祇通常是某位先帝或者神话中的先祖。

身着战衣的指挥官们。Ibid., folio 67，有裁剪。

• 从左至右分别为：“人类切割者”(tlācateccatl )、“战镖小屋掌管者”(tlācochcālcatl )、huitznāhuatl 和“疲惫之碗保管者”(ticociahuācatl )；题图就是最右边那位。

这些战地指挥官分别率领前述的最重要的4个社区所领衔的军团。左二tlācochcālcatl 身形略大于另外三位同侪，暗示其地位更加高贵——这个职位也曾长期由特拉卡埃莱尔所保有。他的头盔形象取自神话中的恶灵tzitzimitl，是所谓骷髅武士的原型；但这样的高级职位怎么可能像帝国3里那样量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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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内容来自：

• 引文：Pohl, John (1991). The Aztec, Zapotec and Mixtec Armies, Osprey Publishing. 由本人所翻译（之前想把这一整本书翻译一下的来着，后面烂尾了）。
• 引用的抒情诗及其译文：尼古拉斯·奥斯特勒，《语言帝国：世界语言简史》，章璐 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不过这本书里采用的转写非常奇怪。

关于学校部分的内容来自：

• Clendinnen, Inga (1991). Aztecs: An Interpretation.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 Berdan, Frances F. (2014). Aztec Archaeoligy and Ethnohistor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 Carrasco, Davíd & Sessions, Scott (2011). Daily Life of the Aztecs (second edition), Santa Barbara, California: Greenwood Press.

关于士兵晋升、获得装备，以及军官团部分的内容来自：

• Hassig, Ross (1988). Aztec Warfare: Imperial Expansion and Political Control, Norman: University of Oklahoma Press.
• Pohl, John (2001). Aztec Warrior AD1325-1521, Osprey Publish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