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喊。"他皱眉,面色潮红。
“还不是你太急。”
他猛一用力,我不由得又提高了声调。
他直接用手将我的声音都堵了回去,绵密的快乐涌了上来,聚在唇边不得释放,只能拥堵在唇边,窒息的感觉夹着快乐在我身体里纠缠,一点一点积聚,我不得不拱起胸口。
他的手又将我按了下去。
我像只溺水的鸭子不断扑腾,他的脸上居然染上上了淡淡的笑意。
当他的身影已经开始虚化,我觉得自己已经在濒死的边缘时,他终于放开了我。
“感受如何?”
我额上青筋暴起,将他一把推开:“你就像条发情的野狗。”
他眼中逐渐攀上怒意,猛地将我双手扣在了头顶:“别用她的嘴唇跟我这样说话。”
这个她是指叶清逸,礼部尚书的千金。据说从小养在深闺,性情温婉大方,诗书礼仪无一不通。
秦暮常说我与她长的像,尤其是嘴唇,所以他极爱吻我的唇,每次不吻到气喘嘘嘘绝不会松口,我也会配合他。
我本是将死之身,仗着这张脸,多活一天就多恣意一天。
我的脚沿着他的胸膛逐渐上凑,他望着我,眼睛眯起。
“你在她面前装翩翩公子,到我这儿就原形毕露。”
他缓缓穿上衣衫:“你跟她不一样。”
我坐起身,趴在他肩头问:“哪里不一样。”
他脸上的红仍未褪去,伸出手指缓缓的抚摸我的嘴唇。
“她的嘴,天生适合温言细语。”
“你的嘴,天生就该被我亲。”
我本是罪臣之女,我爹受人陷害,被处以极刑,家中子弟流放,女眷充当官妓。
彼时秦暮正负责押解我们一众人等。
秦暮对手下疏于管理,导致他们胆大妄为。
他们每日饮酒作乐,饮得多了就从我们中挑出貌美的当众寻欢,还常常轮番上阵,甚至多人享用一位貌美的女眷,手段下作得令人咂舌。
大多时候,都会有人将我们的头按在地面上,让我们亲眼看着自己的姐妹被凌辱。
他们欣赏我们惊恐畏惧的表情,那会让他们觉得自己是神。
那种地狱一般的日子,我至今都难以忘怀。
我依然记得一天清晨,我从梦中惊醒,发现身旁躺着的堂姐已经冰冷发硬了,她面色青紫,身下流了一滩的血。
她死不瞑目。
那是我的堂姐,是我们姊妹当中最高傲,最富才情的姑娘。
我不想变成第二个堂姐,所以我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往自己脸上涂泥巴,有时候砂石将我的脸颊磨得生疼,我心里却只有一个想法:越疼越好。
脸越烂越好,越丑越好。
这个小伎俩保护我多时,直到有一天,秦暮的手下叫住了我,他粗粝的手指在我脸上乱抹,当我脸上的泥土被抹掉,他愣了一下,对身后的人淫笑:“我就知道这小娘们儿长得不错。”
他身后的人便跟着他一起笑。
我不记得他们还说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头嗡的一下,像是炸开了一般。
此时此地。我们身为罪臣的家眷,没有了往昔的身份地位,只能寄人篱下,只能仰人鼻息,无人搭救。
我冥思苦想解救之法,最后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秦暮。
而且我有胜算。
因为他第一眼见我的时候,眼眸曾亮了一下。
我太熟悉那种眼神了,那代表的是沉沦的开始。
我趁着大家望风的时候,找到了彼时正站在河边悠然看景的秦暮。
他那时穿着一身紫衣,衣服上绣着繁复的暗纹,他背手而立,仿佛与眼前的景色融为一体,成了一位翩翩的画中公子。
我一边褪下衣服,一边靠近他。
当我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我已经一丝不挂地站在他面前。
“请王爷疼我。”我毫不畏惧地望着他。
他没有在意我的身体,眸中染上一丝浅笑:“你怎么知道我会疼你,而不会杀了你?”
我不知道。
但退一步是死,原地不动也是死,我还不如更进一步。
这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恐怕是有人知道少了人,追上来了。
怎么办?如今,被人发现了,我怕更是死罪难逃,活罪难免。
我脑子中却只有一个想法:更近一步。
我又向前一步,直接将自己的完完全全送到他眼底。
他却依然在看对面的景色,眼神丝毫没有落到我身上。
“把衣服穿上,我当作无事发生。”
他恐怕觉得这已经是放我一马了。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了,好像有很多人在向我们靠近。
我咬咬嘴唇:“我想服侍王爷。”
他眼中闪过一丝促狭:“本王见过的女子很多,你不是特别的那一个。”
“只要王爷看我一眼,就会知道,我是特别的那一个。”
现在我有两种推断:他不看我,一是他懒得看,二是他不敢看。
此时此地,我只能赌他不敢看。
“你就这么有自信?”他问。
“相较于自信,我更没有退路。”
丛林边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快啊,快啊,我在心中催促他,但他仍然丝毫未动。
脚步声如鼓点,密集敲击在我心中,仿佛每一下都能在我心中敲出个洞。
他仍然气定神闲,将手中的石子丢到河水中,咚的一声,激起水花四溅。
“你会丢石子么?”
我心中焦急万分,恨死他此时事不关己的悠然!
“教教我。”
脚步声近在咫尺,现在只要他们扒开几处草丛,就能马上看遍我的全身,然后论我以下犯上,将我处以极刑。
人马上就要到了!
我额上的汗已经积聚成滴,顺着我的脸颊滑落。
我还是马上蹲下,寻找地面上的石子。
三。
我抓起了一个石子。
二。
站起身。
一。
侧身,丢石子。
零。
石子在水面上穿梭,发出咚咚咚的响声。激起了一连串的涟漪。
紫色的宽大袖口将我笼罩,一只有力的大手揽过我的肩膀,将我带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我整个人都贴在了那个紧实的胸膛之上,身上被紫色的锦布盖得严实。
人群已经到了,我看到他们一闪而过的诧异表情之后,连忙装作害羞,将头扭了过去。
秦暮的下颌抵在我头上,头顶传来一声低笑。
他对手下说:“看够了么?”
那群人连忙跪地求饶:“手下该死,手下该死,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待人群走后,秦暮放开了我。
他终于肯看我,眼神落在我的身体上,上下求索。
我脸上顿时飞起红晕,但这是我自己送上门,所以还是坦然地承接他的目光。
“太脏了,下次见我洗干净。”他丢下一句话,转身走远。
我不可思议的抬头望他,不是因为这句太脏了,而是那两个字:下次。
他这是,同意将我收入房中了?
我得偿所愿进了王府,以一个丫鬟的身份。
只是我这个丫鬟的吃穿用度都与主子无甚差别,平日里也没什么活计需要我去干。
唯一需要我做的就是陪秦暮睡觉。
秦暮还没娶妻,王府上也没有其他姬妾,论起来好像府上也就我一个通房的丫头,所以他在床上总是如狼似虎,不将我折腾到连连告饶不会结束。
我依稀记得住进王府的第一晚,有人带我梳洗打扮,沐浴更衣焚香,下人们将我的头发编起,为我穿上了一件几近透明的纱衣,然后将我送进秦暮房中。
彼时秦暮穿着一件白色的轻薄长衫,他长发披散,鼻梁高耸,一双眸子如琉璃一眼,映着桌面上的烛火。
原来他竟好看地不似凡人。
我缓缓抬起头,他见了我的样貌,又愣了一下。
我已经开始熟悉这个眼神,这是沉沦的开始。
我伏地跪拜他:“兰生多谢王爷搭救,日后兰生愿意为王爷做任何事。”
他薄唇轻轻勾起:“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我不明所以,他接着说:“让我开心。”
我微微颌首:“兰生能让王爷开心。”
他又轻笑了一声,随即侧躺在床上,向我勾了勾手:“过来。”
我缓步而上,他将身子躺平:“让我看看,你会怎么让我开心。”
他两手摊开,示意让我自己来。
我一时愣住,此前家中管教严谨,对于这种事的了解,除了偷看过几本画册,就是被押解途中亲眼所见的地狱场景。
我想要去解他的衣带,但马上想起了堂姐跪在地上仿若牲畜一般被人骑跨的场景。
他衣带上的结,我怎么也解不开,于是泪混着汗在我顺着我的下颌蜿蜒而下。
床上人探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他将我的一举一动收入眼中,仿佛在看一场绝妙的好戏。
他懒懒道:“手抖地这样厉害。”
我慌忙用一只手按住另一只手,惊诧抬头望他,这一抬头,眼泪无声而落。
他伸出手接住了我的泪。
他皱眉:“哭了?”
我慌忙伸手在脸上乱抹,就好像曾经在脸上抹泥巴那样。
过了好一会儿,他侧身躺入床的内侧,给我留下了一席空地。
“睡吧。”他说。
他放过我了?
我看着他宽阔的后背,还有如水般倾洒在床上的青丝,狠命咬了咬嘴唇。
口中涌入一股腥甜,唇上痛的厉害,我不断告诉我自己:比起那种被千人骑万人跨的日子,如今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早已不是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少女,又在矫情什么?
又在乎什么?
我在乎的只有这条贱命而已。
我将身上衣衫尽褪,躺在床上,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
我觉出他的背脊一僵。
清越的嗓音从床内传来:“你知道这样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么?”
我与他交颈而卧;“我求之不得。”
他翻身压住我,替我擦干脸上的泪痕。
“会疼,眼泪留着等下再流。”
当时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当他紧紧抱住我,将头埋在我的颈窝时,轻声叫了一句:“清逸。”
那时我便知道,这个名字是他的牢笼,那便是我的救赎。
秦暮的床前有一八扇屏风,镶嵌翡翠象牙,上绘花鸟松石,看似是起挡风作用,其实是不过用来阻隔他人视线罢了。
我将腿搭在他的腰上,脚踝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后腰。
“怎么心不在焉?”
“我今天没累着你?”他撑着胳膊看我。
我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可是因为叶清逸来?”、
今日秦暮生辰,王府宴请宾客,叶清逸她爹特地带女儿来祝寿,很有种将女儿往秦暮怀里塞的感觉。
但我就想不明白,既然秦暮有情,叶家有意,他还留着我这号人物干什么?
还非要趁着外面宾客如云的时候,跑到房里跟我共赴巫山,难不成他见了叶清逸一个忍不住,就要来找我讨要?
想到这儿,我冷笑了一声。
但没想到这笑刺激到了他,他一挺身,我忍不住娇喘。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王爷,叶姑娘求见。”
真是说谁来谁,我趴在秦暮耳边轻身道:“还不放开我,你的小心肝儿来了。”
他又一用力,我便忍不住瘫软在了床上。
他用手将我按住:“进来。”
门吱嘎一声响了,接着是几步极轻的脚步声。
我在心中腹诽,大户人家的小姐,怕是从小就要培养如何行走卧立,处处都不能失了分寸。
她开口了,声音如百灵般婉转动听:“进王爷卧房于理不合,但家父有命,寿礼要小女亲自送来方显诚意,因此实在叨扰王爷了。”
我心中暗啐了她一口,说是什么于理不合,这分明就是叶家的一种暗示,怕是别的寿礼都是假,叶清逸这个寿礼才是真的。
“叶姑娘言重了,何来叨扰一说,寿礼先放下,我等下便出去......”
我故意在他身下辗转,秦暮情难自已,所以话音中断。
“......亲自谢过尚书大人。”
外面的姑娘疑云丛生:“王爷可是身体不适?”
我听见她上前几步。
“无碍,偶感风寒罢了。”
叶清逸又莲步轻移,仿佛已经靠的很近,屏风上竟出现了她的影子:“小女略懂医术,王爷不若让小女瞧瞧?”
秦暮马上制止:“叶姑娘留步,免得秦某将风寒过继给你。”
她已经走过转弯处,一听此话,方才停脚。
“既然王爷不允,小女便告退了。还望王爷多多休息。”
她转身离去。
此时她仿佛已经走到了门关处,因为我听见了推门的声音。
见她要走,我故意轻声咳嗽了一声。
叶清逸又转身向前:“王爷帐中......”
“使唤丫头罢了。”
使唤丫头,我在心中轻笑。
不知道叶清逸有没有相信。但是听她的语气,仿佛是疑窦丛生。
尽管接口蹩脚,但她却没有纠缠,还是走了出去,
有意思,真有意思。
门被小心关好。
我转头看秦暮,正好对上他的眼神。
他的眼角绯红,一双眼眯出危险的弧度,赤裸的上身肌肉线条流畅,雪肤上还有几道红痕,是方才我抓的。
我故意效仿叶清逸,掐着嗓子说:“进王爷卧房实在于理不合,多有打扰。”
他的嘴唇勾起,大手一伸,直接从枕头底下飞快抽出了一把刀。
冰冷的刀背贴在我的嘴唇上:“学得不像,该罚”
他用刀背轻轻划过我的脖颈,我的脸颊,就像是一个绵长的轻吻,在我身上流连。
我开始浑身发抖。
但还是向他绽放笑颜:“你想怎么罚?”
他头发微微有些乱,眼角和脸颊都染着红,唇色也异常红艳,这副模样,仿佛是个艳冠天下的小倌。
“你猜我会怎么罚?”
我浑身冰冷,血脉仿佛在倒流,直冲入头脑,仿佛要将我的头顶冲开。
刀背轻轻拂过我的肌肤,突然“嘣”的一声,插入了我身旁的床板之内。
他起身穿衣:“你要感谢你这张脸,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
我撑着头,看着他一点一点将自己的衣冠整理好,扑哧笑出了声.
"王爷,有舍才有得。"
他背对着,没有看我,我便自顾自说下去:“你舍不下我,怎么得到你的叶大小姐?”
“将来若是将叶小姐进了门,我们两又那么像,小心你一个分辨不出,半夜就上错了床。”我越想越觉得好笑,便咯咯咯笑出了声。
他的目光却落在房中的铜镜之上,理了理衣领:“兰生,别试探我,没用。”
我见他不搭茬,便轻哼了一声,赤着一双腿从床上走下来。
我故意绕到那面镜子前,让他不得不看我。
铜镜里倒映出两个身影,一男一女,我心里蓦地涌上来一个词:狗男女。
他终于偏过头看我,从我身后将我轻轻拥住。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神色悲戚,脑子里都是从前家中未出变故时的光景。
秦暮将头放在我的颈窝,和我一起看着镜子里。
他的手在我身上上下游走,声音充满了蛊惑:“怎么会分不清?”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停在了我的胸前:“你这里,比她丰腴。”
我痛的倒吸一口气。
他的手继续往下:“这里也是。”
那双手掌灼热似火,仿佛在我身上撩起了层层火焰。
“还有这里......”
接着他在我的发间轻轻叩下一吻,我娇笑着转身钻进他怀里:“怎么?还想再来?我等的起,你的叶姑娘可等不起。”
他轻笑着在我颈间猛嗅了一口,随后推门而出。
走的时候不忘回头告诉我:“今日就别出门了,被看到了,不好。”
我在心中冷笑,他怕是想说:被叶清逸看到了,不好。
但我还是想看看,那位让秦暮魂牵梦绕的姑娘到底长成什么样。
我在王府里游荡,一边漫无目的地走,一边寻找着秦暮的身影。
果然,没走出多远,我就在游廊的边上看到了他和叶清逸。
公子翩翩,佳人浅笑。
我躲在月门处,远远望着他们,那姑娘果然与我长得相像,但身形气质还是大为不同。
她那般自矜,一笑便要浅浅低头,伸手掩住唇齿。
她就像是蚌里的那一团软肉,因为未经风雨,所以格外的娇矜,她只要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就自有人去怜爱她。
我便是包裹在外面的那一层硬壳,经海浪冲洗,经砂石磨砺,还偏偏不服输不认命,外面越是狂风骤雨,越要硬着头皮往上冲。
不招人疼。
他们二人相谈甚欢,秦暮手执折扇,一举一动礼数周全。
这才该是一对,公子如玉,美人无双,这两人只要站在一处,便是人间佳话。
我悄无声息地回去了。
我永远是她的影子,只能藏在她身后。
我只能躲在暗处,永远无法正面呈接阳光,她叶小姐不要的,剩下的,我都会奉若珍宝。
如果抛去我的身份不谈,我进了王府这几年,秦暮对我算是很好了。
时下夫人小姐们最喜欢的玩意儿,他都会给我一股脑给我带回来,还经常摸着我的脑袋说:“别的姑娘有的,你也要有。”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总以为他是真心对我好,但他的眼神有没有透过我去看别人,我知道,但是不想知道。
我从前虽也是出生于官宦人家,但我爹的官并不大,俸禄不多,能留给家中女眷的更是少。
所以吃穿用度上远不及在王府的日子。
如果没有叶清逸,我恐怕会认为秦暮是真的爱我。
但是人是会得寸进尺的,不受宠时想着若是能受宠就好了,等到受宠了,又会殚精竭虑,生怕这份宠爱溜走了。
这段不见光的日子里,秦暮是我的唯一,我又算他的什么?
这日秦暮推开我房门的时候,我正侧躺在床上,手中翻着近日新买的话本子。
我瞥了他一眼:“才半日不见,王爷就耐不住想要跟我亲近一番了?”
秦暮听了我的言语,冷笑一声。
我施施然走下了床,脑袋靠在他肩头上,头一歪:“生气了?”
他眼睛眯起,睫毛浓密而纤长,一只手捏住了我的下巴,将我的头抬离他的肩膀。
随即他叹了一口气:“就是我太惯着你了,将你宠地这样娇纵。”
其实他的话没错,这几年来我的身材日渐圆润,颊边也生了许多肉,只要不提起叶清逸,他甚至尽到了一个为人夫的本分,虽然我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通房,他却将我宠地像个正妻。
与他相识的人跟我说话没有一个不敢不毕恭毕敬的。
这一点,我还是感激他。
我知道,有时候人不能要求的太多,但一旦有人待我好,我就想要更好,若是他纵着我,我就又想在他面前任性一次。
我转过身,又走到床边,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王爷对我是宠爱,对她是偏爱,对我不公平。”
我若是能选得话,恐怕更想选偏爱。
我做了好几年叶清逸了,但我是兰生呀。
他轻声笑了:“兰生,你与我谈公平。”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我:“你对我从来就没有爱。”
我一时愣住,居然觉得他此时的目光有些悲戚。
他说的对,最开始,我只是想要活命,这么多年,我在他身下辗转承欢,不过是因为找不到更好的去处。
我这一个愣神,被秦暮捕捉到了眼中,他神色戚戚:“你看兰生,你的心是最冷的,捂不热。”
第二日我吵着府上太闷,央着秦暮带我去街市上逛逛。
他颇为无奈地被我拽着走。
街市上人潮涌动,小商贩不断叫卖,提着扁担的货郎走街串巷。
我走进一家首饰店,拿起两个首饰上下对比,一个步摇镶嵌珠玉,翠绿清雅,一个鎏金凤簪雕刻精湛,高贵精致。
各有各的好,一时间竟不知道选哪个,我左右为难。
这时秦暮的头贴了过来:“喜欢什么都拿着便是,你还怕我买不起?”
我却没好气地将两个都放下了:“喜欢什么就都留下,这就是王爷喜欢叶清逸,却还要留着我的原因?”
他突然直起腰,脸色冷了冷,冲我摆摆手:“那不留了,即日逐出家门。”
我一愣。
他见我有那么一刻吓到了,随即笑了,转身而走,我马不停蹄又跟上。
他将我带到了一家成衣铺子,这家铺子是城里最出名的店铺,他家的手艺最好,用料最讲究,当然也最贵。
我挑了一件红色的衣裙,布料柔软,上有金丝勾勒,老板连连夸赞我眼光好,这件衣服当是他们铺子的镇店之宝,工艺太过繁琐,几个月才能做成一件,可以说有价无市。
我故意拿着这件衣服试探秦暮:“这衣服这么好看,还就这么一件,不如买了给叶姑娘穿穿?”
他却皱了皱眉头:“陪你买东西,你老提她做什么?”
他将衣服在我身上比了比,随即露出赞许的眼光。
“还是衬你。”
随后他趴在我耳边说:“看起来也比较好撕。”
我一把将他推开,瞪了他一眼。
回去的路上,我低着头问秦暮:“方才,您这算是偏爱么?”
我故意走慢些,等着听他的回答,他却没吭声,走得远了。
我没好气地站下:“王爷怎么不回话?”
他回了身,一步步向我走来,刮了下我的鼻子。
“显而易见的事,我为什么要回答?”
秦暮曾与我说过,他喜欢叶清逸的原因。
彼时,我以为他会说喜欢她端庄大方,喜欢她温柔婉约,或是喜欢她骨子里透出来的娴静淡雅。
但他的回答与这些都不搭边儿。
他说:“她是第一个给我开门的人。”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听得我云山雾绕,好像回答了,又好像没回答。
秦暮就是这样,话说一半,留一半。
兴许说出来的那一半里,也一半是真,一半藏着假。
习惯就好。
回到府上,我换上那件红衫给秦暮跳了段舞。
我不太会舞蹈,所以舞步凌乱,磕磕绊绊,最后实在跳不成了,就索性直接就坐到他怀里去了。
他眼睛眯起,打量着我,眼神好似在一层一层剥落我的衣衫,将我浑身看了个彻底。
他头埋在我脖颈处:“多漂亮的衣服在你身上都是累赘。”
温热的呼吸撒在我的肩颈:“我只想把它们一件一件扒下来。”
他把我抱到铜镜前,衣裙滑落,镜子里映着我们。
我看着镜子里的男子在女子身上落下细密的吻。
看着镜子在不住战栗。
我突然与镜子中的他对视:“王爷,我是谁?”
他没有回答我。
我想制止他,但是不得其法,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脸色潮红,唇中溢出呻吟。
我只能扶着桌面:“王爷,我是叶清逸还是兰生?”
他伏在我颈间:“叶清逸是谁?”
我终于放松下来,一切由着他,仿佛化身成一叶扁舟,海潮不断冲撞,我就打着旋地在水中辗转,一波一波浪潮汹涌而来,将我一点一点抬高,于是我又化作了天上云朵,绵软地无可救药,就只是瘫在天空中,等风来,将最后的一点自我也送走。
在秦暮的怀里,我是海上舟,我是云中月。
叶家好似有意拉拢秦暮。
近日,叶父带着叶清逸经常来往王府,每每此时,我都要闭门不出。
实在憋闷得很。
这日正是乞巧节,乞巧节又叫女儿节,大多是女儿家祈求美好姻缘的节日。
每逢这日,街上盛景空前,车马难行,叶清逸与秦暮选择在这天出行,二人的心思不言而喻。
彼时我在房中正无所事事,用螺子黛对着镜子画眉,聊以打发时光。
听见了秦叶二人选择这天出行,手不由得一抖。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半晌无言,最后我决定,画得再浓一些。
这样的好日子,纵然没有秦暮陪着,我也不能错过。
到了夜晚,月弯如钩,我推开门,料想秦叶二人应该已经出去了,憋了一天了,我也终于能见光了。
庭院内花香浮动,盛着满满一院子的如水月光。
我踩着月色出门。
外面花灯挂满街,远远望去仿佛一条璀璨的游龙,街上人潮涌动,摊贩遍地,有做糖人儿的,有做糕饼的,还有卖剪纸的。
人围得最多的地方,中间一定是玩杂耍的。
有人踩高跷,有人一口水喷出去,水遇到空气就变成火。
我突然想起从前家人还在的时候,我爹一手牵着我堂姐,肩上扛着我,我们走一路笑一路。
一时间有点伤感。
这时,我看到了道边一个卖面具的摊子。
上面各色面具,稀奇古怪的,很讨人喜欢。
我正伸手去触,结果没碰到面具,碰到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我诧异转头,正对上一个亮晶晶的眸子。
他的眸子如碧波潋滟,仿佛江南一场夜雨过后,笼着一层淡淡的水雾,他的嘴唇微微抿起,抿出一道淡淡的白线。
是一位翩翩的少年郎。
他颤着将手收回,红了耳朵:“在下唐突姑娘了。”
我莞尔:“无妨。”
“公子也喜欢这个?”我问他。
他微微一笑:“姑娘可是也看中了?”
我微微点头:“让与公子罢。”
我本就习惯了相让。
我转身而去,已经走出很远后,身后却有人气喘吁吁地扒开人群,跟上了我。
他急唤我:“姑娘,姑娘。”
我回头看他,面露疑色。
他爽朗一笑,将手中地东西递给了我,原是那个面具。
“我怎么能夺姑娘所爱,所以买下来,送予姑娘了。”
我迟疑着接下,冲他威威颌首:“那谢谢公子了。”
他又冲我笑:“夜深露重,姑娘走路要当心。”
我点了点头,回身离去,却总觉得身后那位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果然,我都已经走出很远了,身后突然传来喊声:“在下姓乔,名沐言,家在上章街上住,何时能再见到姑娘?”
我摸了摸脸,看来他是相中我了。
我突然来了恶趣味,侧头逗他:“永安王府,随时恭候。”
我摆出王府就是想吓吓他,看他样子傻傻的,谅他也不敢来。
绕过这条主道,旁边的街道人就稀少了许多,但人数也比平常要多上几分。
耳边突然传来几句磕磕绊绊的歌声。
我顺着街道走,寻找歌声的来源。
在一个偏僻的角落,看到了一位大概十五六岁的姑娘,她眉清目秀,将一首曲子唱的断断续续。
她身上的衣衫很旧,却很整洁,面前摆着一只碗,里面躺着几枚铜钱。
是个卖艺的。
这时我腰上一紧,肩上一沉,一个脑袋靠在了我肩上,下巴戳着我的骨头。
“看什么这么用心?”
是秦暮。
我转过头与他对视:“怎么就你一个人?”
他靠在我肩上,眨了眨眼睛:“人送回去,就来找你了。”
哦,原来是将叶清逸送回去了,又来找我。
他晃了晃在我肩上的脑袋:“可有想我?”
我哦了一声,便没去看他。
面前的姑娘因为听她唱歌的又多了一人,变得更加紧张,甚至还破了音。
站在我身边的秦暮也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我蹲下身,在姑娘的碗里放了一锭银子。
许是从未有人给过这么多的银钱,那位姑娘瞪圆了眼睛,竟直接弯了膝盖,想要向我两跪下了。
我忙将她扶住:“使不得使不得。”
她望着我,一双眼睛里噙满了泪:“小女卑贱,曲子也唱的难听,怎敢要小姐这么多银子...”
我用手将她的话堵了回去:“这种话以后切勿再说,记着,你是最珍贵的。”
回去的路上,夜色已深,月光铺陈在青石板路上,仿佛撒了一地的碎金。
秦暮问我:“她唱的那样难听,为何你还给她那么多银钱?”
我步伐缓慢:“曲子是不好听,但我赏的是别的东西。”
我接着说:“虽然她身处困顿,却仍然不卑不亢,既没有去偷去抢,也没有卖自己......”
说到卖自己三个字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瞄了一眼秦暮,随即低下了头。
秦暮跟在我身边,听见我话音中断,也只是皱了皱眉头,没再说话。
我们回去地明显有些晚了,路上的行人已经比方才少了一大半,但摊贩仍在尽力叫卖,街边的小吃摊子里星星点点坐着几个人,摊主忙的热火朝天,袖子一撸,锅盖一掀,整个摊子都笼上了一层白气。
我看着街边吃着馄饨的父女出神。
突然想起来从前的乞巧节,我爹带我和我堂姐去吃馄饨,都是先将滚烫的馄饨吹凉,再喂给我吃。
我吃过了之后,他再笑眯眯地舀起另一个吹好递到我堂姐嘴边。
这样一来,他就顾不上吃,我问:爹爹怎么不吃?
他总是笑着答道:爹爹不饿,你们饱了,爹就饱了。
我站在原地不动了。
动不了了。
秦暮已经走出很远,看我还在站着,于是他又折回来了。
“怎么不走了?”
我望着他,指了指摊子:“我想吃馄饨。”
馄饨皮薄馅大,明明端上来很久了,我却偏说烫,迟迟不动口。
秦暮就坐在我身边,无奈地端起我面前的馄饨,勺子舀起一个,用嘴吹了吹,递给我:“啊。”
像在喂小孩子。
我嚼着嚼着,眼泪就想往下掉。
旁边正忙活的摊主笑意盈盈看着我两:“一个俊朗,一个貌美,公子你和你娘子可真是一双璧人。”
这声娘子,听起来很刺耳。
我只是王府上一个见不得光的美人儿罢了。
我连连摆手,正要否认我两的关系,却被秦暮一把揽进怀里:“我和我娘子在此谢过了。”
他与我离得近,眼睛一瞅就瞅进我心里:“为什么要否认?”
接着他低头冲我的耳边讲:“你是我秦暮相中的女子,不许你再瞎想。”
是夜,我做了一梦。
梦见了那个热气缭绕的馄饨摊儿,我爹坐在我旁边,喂我吃馄饨。
馄饨晶莹透亮,在瓷勺里颤颤巍巍的。
我正要张口,一抬头,我爹变成了秦暮,他笑意盈盈地叫我张嘴。
我正诧异着,低头一看,勺子里的馄饨竟然冲我笑了。
那馄饨蹦了起来,长着一张人脸,怎么看怎么熟悉的一张脸......
乔沐言?
这时秦暮还在一旁呵斥我赶紧把馄饨吃了。
我不能吃呀,这怎么能吃呢?
秦暮便按着我的头,将馄饨往我嘴里塞,一边塞一边说:“兰生,你的心是最冷的,捂不热,捂不热......”
我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的薄汗,抬眼看,已经是清晨了。
昨夜风大,将窗子都吹开了,凉风习习,送来几分寒意。
我抚了抚脖颈,仍惊魂未定。
接下来几日,秦暮公务繁忙,不怎么来找我,我每天就只是在房中看看闲书,侍弄花草,消遣时光。
然后到了晚上烧水再泡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的疲惫与乏味。
我从未想到,这日会有人登门拜访我。
彼时我正泡在浴桶里,手在水中轻轻撩动,就激起一小片波纹。
有人敲门,我以为是送花瓣的丫鬟,并未多想,就喊了声:“进。”
我死都没想到这个人是乔沐言。
他穿着一身白衣,头发高束,俊美如画。
我没想过会再见到他,而且这再见的场景过分尴尬。
隔着浴桶,我两大眼瞪小眼。
他惊讶,我比他更惊讶。
他怎么进来的?我那天就说了句永安王府,随时恭候,他就真敢来?莫不是翻了王府的墙,偷跑进来的?
电光火石之间,他是脸色红如滴血,慌忙背过身去。
“对不住对不住,在下又唐突了,在下这就出去......”
这时,门外已经传来了脚步声,恐怕是送花瓣的婢女到了。
这还怎么出去?
我在王府地位本就尴尬,若是深更半夜的被人撞见了我在洗澡,还有个神秘的貌美公子从我房中走出去。
我长十张嘴都说不清。
我慌忙低声喝道:“快藏起来!”
但问题是,藏到哪去?
桌案下?
那地方窄小,根本藏不住。
床上?再铺上被子?
简直恨不得告诉别人,我床上有人。
剩下的就只有......
脚步声越来越近,人恐怕已经走到门口了。
我咬了咬牙,只能如此了。
“快来!”
我向乔沐言招手:“到浴桶里来。”
乔沐言那张小脸红如鲜血,嘴唇颤抖,长睫翻飞。
“进来!”我低声喝道。
他仍在犹豫,可外面的人不等人,流言蜚语可不会照顾人。
“外面来人了!难道你想害我名节不保么!”
他颤了颤身子。
“快啊!”
我听见了脚步声已经走到了门口。
丫鬟会敲门,还有一点时间。
我不断催促着乔沐言。
但是我失算了。
丫鬟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而入。
来人一身青衣,墨发如缎,我又失算了。
不是什么送花瓣的丫鬟,来人竟是秦暮。
“在干嘛?”
秦暮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我呼吸紊乱,脸颊因为紧张而烧地通红。
浴桶周围水花四溅,都是因为方才乔沐言跳得太急。
“怎么溅了这么多水?”秦暮皱着眉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