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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好看的校园小甜文,要求就是越甜越好,我不怕得糖尿病? 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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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与猪头不可兼得》by林朵(已完结)

我有一种奇怪的毛病,从小到大,但凡身边有女孩喜欢我,我就会立即对这份爱意过敏,脸肿成猪头,给喜欢我的人留下无穷大的心理阴影。

唉,真是要多惨有多惨啊。

***

假如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丢进人群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身上也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闪光点的那种,平时很难吸引到女性喜欢,那我的日子应该还好过一点。

只是上天嫌我不够惨,给了我这个对爱过敏的破毛病,又顺手给我安排了一副好皮囊。

而且是让人一看就很容易心生好感的程度,扎人堆里也特别显眼。

不是我自夸啊,听老妈说,我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幼儿园的老师就特喜欢围着我转,说他们当幼儿园老师很久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男孩。

这优点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那算是运气很好了。

偏偏我有对爱过敏的破毛病,哦豁,完蛋。

我还记得自己小学入学第一天,班主任让大家挨个上讲台做自我介绍,轮到我往台上那么一站,底下全班的小女生异口同声地“哇”了一声,对我的美貌表示惊呼。

她们肯定是很喜欢我了。

下一秒,我的脸就肿成了可怕又可笑的猪头样,吓得年轻的班主任魂飞魄散,抱着我一路狂奔冲进学校医务室,给我家长打电话时声音都在颤抖。

等我那当医生的老妈赶来学校,顾不上在一边肿成猪头看热闹的我,还得先安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班主任,说没事的,我儿子从小就这样,问题不大。

好吧,这种过敏给我身体上带来的难受还真不多,稍微有点发涨发痒而已,而且快则几分钟、慢则半小时一小时也就自行消退了,大部分时候连药都不用吃,确实没什么大问题。

最大的创伤来自于社交层面。

见识过我那副倒霉催的猪头样,同班的小女孩们对我的美好幻想顿时破灭,最初的喜欢很快便消失得干干净净,同班的小男孩们对我的态度则大多是先嫉妒再嘲讽,各种幸灾乐祸。

面对这种局面,我又能怎么办呢?

我也很无奈啊。

***

小学五年级那年,我爸工作调动到另一个城市,全家跟着一起搬了家。

这意味着我也要换学校读书。

无论我妈把新学校吹得有多么天花乱坠,我对这次转学都没有任何期待,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得到,肯定是又要把曾经的惨痛经历复制粘贴一回。

呵呵,我上辈子大概是欠了这个世界很多钱。

转学第一天,在新老师的热情鼓励下,我站上讲台,生无可恋地做着身为转校生的自我介绍,然后毫不意外地听见教室里先是响起一记清晰无比的吸气声,紧接着是两轮高声尖叫。

这里我来翻译一下。

第一轮尖叫表示惊艳。

第二轮尖叫表示惊吓。

我对此早就习惯了,先极其淡定地向老师解释清楚情况,再拿出随身带的抗过敏药吃了一片,安安静静回到座位,等着这猪头症状自个儿消退。

其实这样也好。中途我还自我安慰着。反正这毛病迟早要被发现的,早死早超生呗。

只要让全班女生早早打消了对我的邪念,那我接下来两年就还是安全的。

***

我的预想只对了一半。

班上女生确实因为猪头事件对我打消了邪念,但班上某些男生对我却起了歹念。

这让我的处境很不安全。

放学后,几个男生合伙将弱小无辜又可怜的我团团围住,为首的男生摆出一副气焰嚣张的反派脸,表示今天我这个转校生居然擅自吸引了班上最漂亮女生的注意,让她连平时的高冷架子忘了摆,不顾形象地吸气尖叫,他们非得教训教训我不可。

喂喂,大哥,因为脸肿成猪头吸引了漂亮女生的注意,这也要挨打的吗?

这个不讲道理的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我正忙着腹诽,校园恶霸们的拳脚已经直直招呼过来,弱鸡如我毫无反抗能力,只能背着书包抱头鼠窜,又遭到他们左赶右撵,很快便被堵在教室角落的阴影里,蹲坐在那儿抱紧自己瑟瑟发抖。

眼看几个男生恶笑着朝我逼近,我的内心很绝望。

苍天啊大地啊。

难道我今天注定就要扑街于此了吗?有没有哪路英雄愿意来救我狗命!

***

嘿,还真有。

就在我被某个男生扯住衣领的当口,一个坚定的声音乍然响起:“放开他!”

几个男生动作一滞,纷纷转头看向身后。

是个女孩的声音。

因为被桌椅挡住了视线,蹲在角落里的我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但听她的声音清脆利落,说话字正腔圆,绝对是个极富正义感的正面角色。

我感觉自己有救了。

为首的男生似乎没什么底气,但在小弟面前不能丢了面子,还在虚张声势:“龅牙猪,现在已经放学了,你别多管闲事!”

“哼,你们几个又在欺负新同学,我是班长,这里还是教室,这闲事我是管定了!”女生毫不露怯,步步逼近。

几个小恶霸不愿认怂,想仗着人多势众对女孩进行可耻的围攻。

他们没能得逞。

我都没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一阵桌椅撞动的声音,很快,几个男生捂着脸哭唧唧地跑出了教室,边哭边喊说要去向老师告状,说女生又仗着自己学了几年武术欺负人。

女生没搭理那些怂包,朝还蹲在墙角的我走来,微笑着伸出了手:“别担心,没事了。”

这是个年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生,扎着高马尾,穿着校服裙,还有一双灵动明亮的大眼睛。

我呆呆望着她,没说话。

不是没话说,而是不知道该先从哪里开始说起。

此时此刻,这个女孩在我心目中就是一位英姿飒爽的正道女侠,我愿意将这世间所有最美好的形容词都献给她!

感谢她从天而降,救我狗命!

***

救我的女孩叫舒芮,是这个班的班长。

不久前她刚戴上了矫正牙齿的牙套,被那几个小混蛋取了“龅牙舒”的外号来取笑,小孩子天生爱传话,传来传去就变成了“龅牙猪”。

我也因为转学第一天的过敏事件,获得了一个流传甚广的新外号:“猪头公”。

唉,听起来好衰。

这还不算完,因为看不惯平日里舒芮对我这个转校生多加关照,不让其他人笑话我过敏的毛病,那几个坏小子居然变本加厉,编了专门嘲讽我俩的顺口溜,像是“公猪头,母猪头,两颗猪头笑死牛;大猪头,小猪头,爸妈看了哭掉头”之类的,成天在那儿阴阳怪气地念。

太过分了。

班上有这样恶毒的反派势力存在,我和舒芮自然而然站在一起,结成了牢不可靠的反击同盟。

他们越是要起哄,我俩就越不会屈服,后面还索性以毒攻毒,组成中二成分超标的“猪头双侠”,专门跟校园里的邪恶势力做斗争,把我们“猪头双侠”的名头发扬光大。

咳咳,鉴于我俩在战力方面的巨大落差,这个组合内部稍微做了点分工。

舒芮在前方惩恶扬善,打抱不平,当一个威风凛凛的正道女侠。

而我在后方摇旗呐喊,出谋划策,当一个尽职尽责的跟班小弟。

***

“猪头双侠”的组合一搭就是五年。

我这个弱鸡战五渣,也被战斗力爆表的舒芮十分仗义地罩了五年。

期间我们从学校的小学部直升进初中部,运气很好,还在同一个班,我俩也在一次又一次的同仇敌忾中,淬炼出无数友情的小火花,成了关系最铁的老友。

中途舒芮搬了次家,新家离我家就隔了一条街,我俩经常上下学约着一起走。

连早饭都是轮着买的。

我还记得那时舒芮家住二楼,无数个上学的日子,我会早早提着豆浆油条到她家楼下等,不一会儿,就能看见舒芮从窗户里探出脑袋,朝我挥手。

清晨的阳光打在她灿烂的笑容上,灵动闪亮,特别有朝气。

啊,感谢老妈的英明神武,为我选了这间超棒的学校,让我遇到这么棒的朋友。

不过想到等初中毕业,我俩可能进入不同高中,没法再像现在这样形影不离,我又很舍不得。

以后还有谁能像舒芮一样仗义,看我屡变猪头却从不嘲笑,要是遇到别人背后说我,也会主动挺身而出,为我鸣不平呢?

舒芮看穿了我的心思,朗声笑道:“放心,就算以后我们不在一个高中,你也是我小弟,我会继续罩着你。”

***

谢天谢地,我和舒芮考进了同一所高中。

不在一个班,我们还是好朋友,经常一起骑单车上下学。

期间我的身高和颜值都随着年龄增长拔高一层,显现出据说“会被人羡慕的少年气”来。

呵,只是别人羡慕,我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庆贺的好事。

因为不只是本班女生对着我的长相犯花痴,还有隔壁班的女生对我虎视眈眈。

想象一下那个场景,中午下课铃响,饥肠辘辘的我只想一马当先冲进学校食堂抢饭之时,突然来了个陌生女孩拦住去路,挤在人潮当中递来一封画满桃心的手写情书,同时低着头羞答答地说喜欢我,周围气氛洋溢着粉红色泡泡,浮在半空之中自由自在地飘啊飘,飘啊飘……

下一秒,锐利的尖叫就把所有泡泡全部刺破,看热闹的人群四散而开,只留下中间一个顶着猪头的我。

我低头看向这封还没来得及拆封的情书,写它的主人早跑得没影了。

哎呀,瞧这事儿闹的,害我连午饭都吃不成。

太造孽了。

***

我那“猪头公”的绰号当天就传遍了整个学校。

真倒霉,还以为自己上了高中就能彻底摆脱这个烂绰号,毕竟现在回想起来会让人羞耻无比的“猪头双侠”已然化作了历史的尘埃,舒芮也早就摘掉牙套,成了品学兼优的学生会会长,没人会再叫她“龅牙猪”。

光是我继续顶着“猪头公”这个烂绰号,很没面子啊。

但倒霉的事情不止这一件。

这所高中校风非常严格,我被女生硬塞情书的事很快传到了班主任耳朵里,第二天,他就以“预防学生早恋”为名,请我家长来学校谈谈。

我妈一脸轻松地迈进班主任办公室大门,站在门外走廊的我却感到了愤然。

搞什么啊,明明想早恋的人是那个给我递情书的陌生女生,怎么请家长的人居然是我!我这也太冤了吧!

哼,就让我来扒门听听,班主任清奇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回事。

结果就给我偷听到,班主任压根儿没管先前有陌生女孩给我递情书的事,而是在提醒我妈,你儿子和隔壁班的舒芮同学走得太近了,上补习班一起,泡图书馆一起,刷题备考一起,连考试后的错题总结本都是交换着用,完全不避嫌,班主任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担忧得不行,希望家长也能配合学校工作,对孩子的事多加留意。

呃,这思路发散的……

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

我妈不愧是我妈。

换做其他家长,这时候可能已经着急上火了,但这显然不符合我妈的人设,光听她大声嚷嚷的轻松劲儿,我都想象得到她对此有多不当回事。

“老师,你先放宽心,我儿子天生胆子小,绝对不敢干什么太出格的事。”

“当然他招小姑娘喜欢这点我承认……哎,这个确实没办法,这孩子虽说是傻了吧唧的,可长相上完全遗传了他爸的帅,那招人喜欢不是正常的吗?他想拦也拦不住啊。”

“老师,要说别家小姑娘对他有动什么心思,这个我信,但芮芮这孩子绝对不是,她和我儿子就是纯洁的朋友关系,我这当妈的敢拍胸脯保证,芮芮那么优秀,哪看得上我家那傻小子。”

“是这样的老师,我们两家大人关系一直挺好,两边的爸爸是同事,芮芮妈和我还是最好的麻将搭子,两个孩子从小玩到大,平时关系好一些,那也没什么嘛。”

“他俩是喜欢在一起学习,没别的意思,单纯就是觉得这样学更起劲,我们两边家长都知道,有时候芮芮周末还会来帮我家那傻小子复习功课,我都好好看着呢,出不了什么事。”

“哦哦,对对对,他在学校里老是过敏这件事是会影响到其他同学,谢谢老师提醒,真是对不住,我给他多开点抗过敏药,回去就开。”

“老师,你这么关心我们家孩子,我特别感动,我们当家长的肯定也会全力配合你们的工作,大家都是希望孩子好嘛。就是我提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我觉得我儿子还没聪明到会演戏那份儿上,不用现在就给孩子那么大压力,多给他们一点信任,先观察观察再说,行吗?”

这些话简直比班主任的思路还要发散一百倍,听得我直叹气。

好想闯进去问一句:妈,我是你亲生的吗?

***

我这儿正扒门边上腹诽得咬牙切齿呢,余光一瞟,突然发现舒芮也在走廊边上站着。

老天,她啥时候出现的?

老妈那些口没遮拦的憨话,又被她听到了多少?

虽说这些年,我和舒芮的关系一直清清白白,只是最铁的朋友关系,从来没有越过界,但要当面听我妈说出来,还是有种被当众处刑的尴尬感。

我相信舒芮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平时每次在走廊里遇到都会跟我热情打招呼的她,这次只是朝我稍微点点头就算招呼过了,随即迈着大步从我身边迅速掠过,半点儿不带停留的。

可惜她走得还是不够快,我妈哈哈大笑的声音从办公室门缝里钻了出来。

“放心吧老师,你担心的那些事不可能发生,你看,我儿子和芮芮在一起时,一次也没过敏变猪头,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舒芮和我同时一愣。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大步向前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只留下我干站在原地,心情复杂。

是啊,老妈说的没错,这很说明问题。

一直以来,每次单独面对舒芮,我都绝对不会过敏变猪头,这充分证明她和那些觊觎我美色的女生不一样,对我还真是纯粹的好哥们儿之情,半点杂质都没掺的那种。

而那是也我第一次意识到,我从来不必担心自己会因为舒芮而变猪头。

也从来没有机会因为舒芮而变猪头。

***

老妈给我开的抗过敏药屁用没有,我还是该变猪头变猪头。

所以我是药也懒得吃了,更不想听我妈第一千零一次瞎扯什么说不定我以后年纪大了、脸皮厚了、心思疲了、抵抗力强了又或是猝不及防遇到真爱了,这破毛病就会自动痊愈,现实一点吧,生活可不是哄小孩的童话故事,我才不会跟老妈一样幼稚。

变猪头这种事反反复复太多回,我都麻木了,说完全不在意是撒谎,但在意又有什么用呢?我不想浪费时间纠结这些没用的破事儿。

眼下我得全身心投入到这一届的全市中学生演讲大赛上,好不容易撞大运挤进了决赛圈,据说决赛当天还会有现场直播,我得趁这个机会露露脸,最好能拿个名次,这样我就能在为校争光的同时,顺便满足一下自己小小的私心。

嗯,就是靠着闪闪发光的才华,证明自己不比舒芮差。

这话听着可能有点古怪,我和舒芮关系那么铁,用得着搞这么一出么?

理由说出来大概没人相信,连我自己多年以后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理喻,但那时候的我,正处在青春叛逆期的我,满脑子荒唐想法和过剩自尊心的我,虚荣心疯狂滋生亟待满足的我,确实是被老妈对班主任说的话激发出了一丢丢逆反情绪。

青春期的少年什么都没有,却最不缺一颗死要面子的心。

本来先前被人挖出来“猪头公”的绰号就已经让我心里有点小不平了,再听我妈那天话里话外的意思,比起我这个笨蛋儿子,她好像更喜欢舒芮这个“别人家的孩子”,这让我更不服气。

老妈说舒芮太优秀,对“她的傻儿子”动不了歪心思,我就偏要证明给她看,我和舒芮的关系之所以没有更进一步,是因为我们都很珍惜彼此的友谊,不想也没必要再去趟别的浑水。

而不是我不配。

不过,要怎么证明呢?

老妈先前的话也不全是瞎掰,作为跟屁虫小弟,站在各方面都很优秀的舒芮面前,我是比成绩也比不过,比战力也比不过,从小到大一直被她罩着,全方位被碾压。

我唯一的可取之处,就剩这张脸了。

可舒芮本来就长得不差,我还有时不时变猪头的倒霉毛病,能把颜值分直接扣成负数,单靠刷脸根本没有胜算,幸好老天待我不薄,让我杀进了演讲比赛决赛圈,必须抓紧机会大展光彩,好好秀一波才华。

这样才能将“猪头公”这个烂绰号彻底洗刷掉,证明自己同样优秀,和舒芮是相配的朋友。

如果能让舒芮因此高看我一眼,简直完美。

以上就是我当时的想法。

很别扭,很幼稚,仔细想来甚至有点狗屁不通,但它却是事实。

***

决赛当晚,一切原本很顺利。

我在比赛中超常发挥,一举拿下第二名,创下了我们学校参加这个比赛的最好记录。

颁奖的时候,台下的观众热情鼓掌,聚光灯打在我一个人身上,现场大屏幕上亦投射出我的大头照,是被化妆师精心打理过的美少年,自信骄傲,意气风华。

虽然我们学校的学生被安排坐在观众席偏后的区域,舒芮距离我很远,但我仍然能够凭直觉确认,此时她应该在朝我比出赞许的大拇指。

这应该算是我不停变猪头的悲催人生中,难得的高光时刻吧。

可惜,好运气提前用完了就该轮到坏运气上场,一切荣耀都随着一场意外戛然而止。

正当我要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奖牌,有个外校女生不知道从哪儿找到空子冲到了台上,不管不顾地对着我大声表白。

这要是随便换个别的哪个选手,礼貌笑笑可能也就糊弄过去了,反正很快就会有保安上来把这个女生劝下去,折腾不起什么大风浪。

但站在那儿被迫接受告白的人是我啊,是一旦被女生近距离喜欢就会秒变猪头的我啊!

所以在场观赛的全部观众,还有在电视面前看现场直播的全市观众,都看见舞台大屏幕上显出了一个因过敏而生的肿胀猪头,五官被挤得乱七八糟,连眼睛都肿成了两条线,嘴唇更是高高凸起,脸颊两侧还浮出密密麻麻的红斑,不仅滑稽可笑,多看几眼甚至会让人反胃恶心。

现场一片哗然。

颁奖嘉宾被吓得后退几步,聚光灯也迅速从我身上移走,我独自站在黑暗之中,心情如同这片黑暗一样沉了底。

可恨老天还不打算放过我。

颁奖仪式中断的间隙,台下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嫌弃的,调笑的,轻佻的,从后到前,由点及面,密集而清晰,仿佛是有无数蛆虫附在骨肉上啃噬,发酵出一阵轻飘飘的起哄声,最开始有点含糊零乱,很快就汇聚起来变得整齐洪亮,在偌大的剧院里反复回荡。

“猪头公!猪头公!猪头公!猪头公!猪头公!猪头公……”

我奖牌也不要了,挡着脸独自跑下了台。

***

我躲在后台角落,狼狈地缩成一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在过去十七年的人生里,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次更扎我心。

所以我完全不打算克制情绪,任由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就好像自己要为这一次、还有从小到大无数次变猪头时遭受的屈辱一次哭个够。

只是在听到脚步声时,我还是下意识地将脸迈进膝盖,不想让舒芮看到我此刻的样子。

是的,即使没看清来人的模样,我也知道这时候来后台找我的人是舒芮,多年的默契让我可以分辨出她的脚步声,心情也因此更加沮丧。

没消肿的猪头就够糟糕了,再加上涕泪横流的烂表情,更糟糕。

本来我是想证明自己不比舒芮差才参加了这次比赛,现在还要把这幅难堪模样暴露在她面前,老天爷啊,你不如直接用雷劈死我算了。

舒芮没有强求我抬头看她,而是试图说些安慰的话。

“我以前不也经常被人叫龅牙猪吗?没关系的,坏的是那些取烂绰号的人,不是被叫绰号的人,这不是你的错,不用为别人犯的错折磨自己啊,而且,你也不用太担心,这些糟心事迟早都会过去……”

“说得轻松,你现在早就不龅牙了当然这么想!你忘了那些人看笑话的嘴脸!”莫名的气愤冲上心头,我知道这是迁怒,可我控制不了当下的情绪,扯着喉咙大喊大叫,“但这破毛病还会跟我一辈子,永远也好不了!只要有女生还喜欢我,我就……我就……”

我就还是会被嘲讽,被看轻,被校园霸凌,被身边的人认为是个怪胎,被明里暗里指指点点,被一次次毁掉成功的机会,过去如此,未来如此,哪里都没有一丁点希望的影子。

在这个可悲的晚上,十七岁的我提前揭晓了生活的真相。

长得好看又如何,这不过是厄运的引子,把我一次又一次往火坑里推,而且没有终结之日。

那些信誓旦旦说喜欢我的女生,用所谓的喜欢和表白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团乱之后,都躲得远远的,没有谁会为我被毁掉的生活负责。

我又哽咽了。

“我情愿永远没有女生喜欢我,就自己孤零零地过一辈子,也不想再变猪头了。”

***

我不记得那天晚上自己究竟在后台角落里蹲了多久。

但我记得,是舒芮一直陪在我身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陪着我。

中途有后台工作人员听见响动过来查看情况,她还找了堆在旁边的旧幕布罩住我俩,假装我们只是一团杂乱的舞台道具,不让我被人打扰。

等最激动的情绪过去了,脸上浮肿也消了下去,我才从膝盖间抬起头,看见舒芮还站在前方努力撑着旧幕布,双臂都因为举得太久而微微发颤,心头突然有些触动。

从小到大,舒芮都在尽心尽力“罩着”我。

无论别人怎么嫌弃我笑话我,舒芮绝对不会那样做,她是打心眼儿里把我当好朋友看待和关心,有这样心思坦荡、不离不弃的好朋友,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求不得的好运气,我还要贪心什么?

我不好意思继续自怨自艾,扯了扯舒芮的衣角:“好了,把布放下吧。”

舒芮放下幕布,看我还是一副霜打茄子的蔫儿样,又陪我在角落里蹲了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演讲大赛的奖牌,你真不要啦?”

我苦笑着摇头:“我这样的人,不配得奖。”

那种后面尾随着一大堆嘲讽与丢脸的奖牌,我也压根儿不想要。

听了我的回答,舒芮表情有些犹豫,皱着眉头踌躇了半天才开口:“有件事我不知道说了能不能让你开心点,其实我……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礼物?”我很茫然。“为什么要准备礼物?”

最近又没有过年过节的,也不是我的生日,我想不出她送我礼物的理由。

舒芮语气很谨慎:“我说了你可别误会别生气啊。”

“唉,十几年的气刚刚都撒完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今晚上我没力气再生气了。”

舒芮反复确认我是真的已经恢复平静,这才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个小玩意儿,嘴里碎碎念叨:“我知道以你的实力肯定能得奖,我做这个只是以防万一,嗯,以防万一啊。”

我更困惑了,接过那小玩意儿一看,是个胖乎乎的陶瓷小猪,肚子上还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最佳好友奖。”

看我满脸问号,舒芮偏头假装望天:“我之前看你对这次比赛这么重视,准备了那么久,怕你最后拿不到奖会失望,所以特意私人颁个奖给你,啊哈哈哈,第一次做这种东西,做得粗糙了点儿,你别嫌弃。”

我愣愣地盯着她。

她笑得更不自在了:“小猪多可爱啊,还有我们以前搞的猪头双侠组合,是我小时候做过的最开心的事之一,就算别人不这么想,我的想法也不会变……”

舒芮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泄露了一丝紧张不安的意味,我知道,是今晚的变故让她担心这个陶瓷小猪会再度触动我敏感的神经。

但这不会发生。

我会捏紧手里的陶瓷小猪,认认真真向她道谢:“舒芮,谢谢你。”

这是我拿过的最好的奖,最想要的奖。

因为颁奖嘉宾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个奖牌没有半点儿虚情假意,分量很真,很沉。

“哎呀,我们之间还说什么谢谢啊。”舒芮见我不反感这个陶瓷小猪,松了口气。“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那一瞬间,我心中长久堆积的憋屈突然释然。

从今以后,只要有舒芮和我站在一起,那其他人再怎么说三道四指指点点,我都无所谓的。

“那先起来吧,你蹲那么久,怕是腿都要蹲麻了。”见我神色终于舒展开来,舒芮捶着膝盖站起来,就像我们当初在小学教室里第一次结识时那样,微笑着对我伸出了手。

“别担心,没事了。”

***

我对舒芮的喜欢,超出朋友程度的喜欢,或许就是从那一晚起,变得无比清晰。

在才说过“我情愿永远没有女生喜欢我,就自己孤零零地过一辈子,也不想再变猪头”这种话后,我就立马反悔给它打了个补丁。

除非那个女生是舒芮。

假如她能像我喜欢她一样喜欢我,那我这张脸彻底不要了,一辈子当猪头也是心甘情愿。

不过老妈说的没错,我天生是个胆小鬼,干不出什么太出格的事,这种大胆告白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而且,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徒增尴尬罢了。

作为身边唯一一个不会介意我变猪头的女生,舒芮偏偏也没有什么花花心思能让我变猪头。

不像其他来告白的女生一靠近,我的脸就立刻浮肿起来,这么多年了,和舒芮呆在一起时,我脸上连起一点点过敏小疹子的情况都不会有,这代表什么意思不是很明显吗?

我就算是想壮着胆子在青葱时代时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舒芮她也不给我这个机会啊。

那我只能默默保管着这个秘密,继续和她做好朋友。

哎,有点心酸,又有点无奈。

***

其实年少时很多被认为过不去的坎,就像高考那年夏天的风,吹完也就散了,不会在生活里留下任何痕迹。

高考一完,暑假一放,每个人都只顾着疯玩,等暑假结束再收拾好行李各奔东西,鬼还记得当初在比赛台上秒变猪头的倒霉蛋是谁哦。

这对我而言实在是好事一桩。

嘿嘿,还有更好的事呢,我和舒芮在高考志愿上心有灵犀地填了远方同一个城市的大学,友谊之花继续怒放,不至于因为距离问题而疏远。

不过两所大学一个城东一个城西,那时候学校外面还不通地铁,来回一趟要坐两个多小时的公交车,运气不好遇上堵车就要更久,也挺麻烦的。

舒芮不嫌麻烦,平时得了空就会跑过来看我,顺便把她爸妈寄来的家乡特产分我一半。

“我答应了阿姨要帮忙关照你的嘛,哈哈。”她总是笑得那么直爽,看了有种舒心感,“喂,我说以你现在的长相,收拾收拾放娱乐圈也是能出道的水准,怎么一个多月不见,你把自己折腾成这幅不修边幅的样子了?最近不流行放荡不羁这一款啊。”

“不流行才好呢,你是不知道我这一个多月都遭受了什么。”我不体面地翻了个白眼。

然后我告诉舒芮,前段时间学校里有个外专业的女生看上我了,追着我表白,而且表白就表白吧,大部分女生看过一次我的猪头模样也就知难而退了,可这姑娘偏不,非得扯什么爱一个人就不会只看重他的外表,来图书馆缠着我,来选修课缠着我,来实验室缠着我,害得我反反复复过敏,脸上的浮肿连着一个月没怎么消下去。

同宿舍的室友都闹着要投诉我了,说我的存在简直跟克苏鲁系怪物一样污染环境。

后来我终于在学校食堂给那姑娘恶心吐了一次,她才消停。

“她当时还一边吐一边喊自己不甘心,求我再给个机会,保证下次再见我肯定不会吐什么的,哎呀,那画面太可怕了。”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我仍然心有余悸,后脊忍不住一阵发凉。

“算啦,不提这个了。后来我发现自己正常时候的帅和变成猪头时的丑成正比,为了我的个人安全,也是为了保护室友们脆弱的眼睛,我还是不收拾自己更妥当。”

舒芮同情地拍拍我肩膀:“可怜的娃,姐姐我正好拿了奖学金,来来来,请你吃火锅去。”

***

舒芮不知道,我很喜欢和她一起吃火锅。

热腾腾的蒸汽扑在她脸上,会激起淡淡的红晕,再配上她开怀的笑容,特别明艳鲜活,怎么看都看不厌,令人心动不已。

当然这只是我深藏于心的小秘密,绝对不能让舒芮察觉,不然以她从小练到大的身手,一拳下来,我这战五渣身板怕是遭不住。

总之别的我也不多想了,光是听她嘻嘻哈哈分享最近在学校里的新鲜见闻,快乐的感觉便油然而生,如火锅香气一般环绕着我,有种奇妙的飘飘然。

不过在听舒芮抱怨自己最近因为水土不服胳膊上起了点疹子、被阳光一晒就会过敏发痒时,我还是回了些神,正打算跟她说过敏的注意事项,她却先给我碗里夹了颗墨鱼丸:“哎,我以前几乎没遇到过什么过敏的事,现在自己体验过才真正了解有多遭罪,你这些年太不容易了,快多吃点补补。”

我怔了一下,很快又端着碗笑了起来。

眼前的女孩明明是在说自己生的病,可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在关心我的感受。

舒芮啊舒芮,不愧是你。

也只能是你。

***

吃完火锅,外面阳光正毒。

我用自己的影子“罩着”暂时不能晒太阳的舒芮,护送她到了学校西门的公交车站,因为她临时有点急事需要处理,得马上回学校。

见她要坐的班车一时半会儿还来不了,我让舒芮站在车站棚子下等着,急吼吼地跑了出去。

等再跑回来,车也刚刚到,我刚忙把新买的遮阳伞和防晒霜往舒芮手里塞,目送她上车时还对她喊:“坐靠车头右边的座位!”

“什么?”舒芮已经上了车,隔着车窗问我。

“坐那边才不会被太阳晒到,下次你过来的时候,记得坐靠车头左边的座位!”

我追着公交车一路小跑,直到看见舒芮坐对了位置才停下脚步。

这时手机响了,是舒芮发来的信息:“多谢你的遮阳伞和防晒霜啦,还有,坐哪边才不会被太阳晒,这么细节的事情你居然会留心,我之前完全注意不到。”

我偷笑着回复:“身为最忠实的跟班小弟,为你鞍前马后当然是应该的。”

剩下半句话我没说。

如果可以,我真想就这样替你留心一辈子。

***

放寒假的时候,我和舒芮约着坐同一班火车回家。

那时候的高铁总共也没通几条,我们在学校订的车票是绿皮车,速度很慢,全程要开将近二十个小时,从头天下午一直坐到第二天早上。

这个过程自然是乏味辛苦。

可我心里是高兴的,因为舒芮就坐在我身边,我俩之间有说不完的话,中途她还拿出一盒扑克牌,邀请桌对面三个也是放假回家的大学生跟我们一起玩牌,大家说说笑笑分享零食,时间过得很快,一点儿都不无聊。

等入了夜,大家也玩累了,安静下来。对面三个同学看书的看书,写日记的写日记,打瞌睡的打瞌睡,我望着车窗外苍茫的平原,还有空中那轮高悬的圆月,觉得这场景很美,想招呼舒芮也来看。

却发现她已经困得睡着了,脑袋渐渐偏向我的肩膀,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我的心陡然绷紧。

舒芮的脸终于靠在了我肩上,碰触没有弄醒她,她只是含混不清地嘟囔了几句,很快又沉入了梦境。

而我浑身僵硬,一动不动,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打扰她的美梦。

表面上的平静掩饰不了我内心的激动,此时此刻,我的脑子里面乱得跟在窜稀似的,各种烟花不要钱地放,光明战胜黑暗,希望照耀大地,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每一个细胞都在高声歌唱。

太幸福了,我太幸福了!

只要微微偏头,便看见舒芮的长发贴在我脖子那儿,我似乎能闻到发间散发的淡淡香气。

不过贴久了好像有点痒。

越来越痒。

越来越痒。

越来越痒。

好想挠一下,就一下。

不行不行,不能动,不能打扰舒芮睡觉,更不能打断这个美妙的时刻,我一定要忍住,忍住,忍住!

直到对面同学一声尖叫,我才发现大事不好。

老天,这痒不是被舒芮的头发挠的,是老子又过敏了!

***

昨晚的一切不堪回首。

我完全不想描述自己当时在车厢上引发的混乱,更不想承认,即使眼前的场面如此混乱,我满脑子想的却只有一个念头。

我变猪头了!我变猪头了!

在舒芮靠着我肩膀时,我变猪头了!

这是不是证明,舒芮她,也,喜,欢,上,我,了!

这阵狂喜来得太过气势汹汹横冲直闯,我容量有限的大脑承受不住,“哐当”一下死了机,于是接下来的时间我除了傻笑,别的啥也干不来。

乘务员用一脸看傻子的眼神盯了我老半天,连累得舒芮一边给我翻抗过敏药,一边向大家赔笑解释,说我这幅傻笑模样不是因为我本来就是傻的,是过敏引发的肿胀扭曲了面部表情,导致我看起来就像是傻的……

等我脑壳外的肿胀和脑壳里的短路一起消退,理智回归,我才意识到自己表现得有多憨包。

又在舒芮面前出了糗,唉,没关系,想来她也早就习惯了。

不过,我变猪头的原因真的是她动了心吗?要不要确认一下呢?哎呀呀呀,难道我的美梦马上就要成真了吗?老天爷啊,我简直不敢相信你能对我这么好心,这作风太不像你了啊!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搞得我没有一丁点防备,跟那儿脸红心跳地胡思乱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向舒芮开口,直到天色渐亮,列车到了终点站,我们下车走到了站台上,我才终于鼓足了勇气,向身旁的舒芮开口:“那个……我……”

话刚开头就被打断,先前在车上坐我对面写日记的女生突然插了进来,不由分说便将我拖去了站台另一边。

她递过来一页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纸,面色凝重。

我狐疑地打量着她,不太敢接。

女生叹了口气,说这是她昨晚写的情书,本想下车的时候递给我的,但是我过敏的样子吓到她了,情书没写完,也不打算写完了。

“这个东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还是给你吧,你不想看就麻烦帮我扔进垃圾桶好了。”

说完,这个女生便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开。

哦,原来在我身边的女生即使只是写情书倾述爱意,都没来得及开口告白呢,我也会过敏变猪头;另外,我昨晚变猪头这件事和舒芮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又是在自作多情。

想明白这两点的我站在原地,手中捏着那封半途而废的情书,哭笑不得。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先为哪件事情伤心。

***

大学毕业之后,我和舒芮留在那座城市,各自找了工作。

舒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成熟干练,对日常穿搭很有一套,我也算是沾她的光,学会了用错误的穿搭造型来掩饰自己在外形上的优势,有效避免女同事的过分关注,大幅减少了在工作场合秒变猪头的尴尬几率。

中途我还跟舒芮开玩笑,说自己该搞个直播,专门教大家如何穿搭造型才能扬短避长,将身上的优点彻底埋没,微小缺陷发挥到极致,这方面应该没有人比我更有经验,哈哈。

只是工作实在太忙了,我腾不出空来,这才作罢。

但不管工作再忙,我和舒芮每个月仍然会挤出时间约一两次饭。

说起来很奇怪啊,这世上有许多人,即便是上相同的学校,做相同的工作,日日夜夜相处在同一片屋檐下,看相同的电影或者玩相同的游戏,一开口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我和舒芮就不一样了。

虽说我们从事的工作天差地远,彼此的友情却不受丝毫影响,互相信任到能替对方保管住处备用钥匙的程度。而且每次见面,不管是分享日常趣闻还是吐槽奇葩老板,又或是调侃我最近被大街上某个戴口罩的路人女生一见钟情大变猪头这种糗事,总之,无论什么话题,只要是我俩在聊,感觉就永远是那么新鲜有趣,聊得特别起劲。

所以我俩都很珍惜每次的见面。

这也算是我们工作之后,难得的放松机会。

毕竟这座繁华的大城市太过匆忙,每个人连笑容与眼泪掉了都来不及捡,只能面色僵硬地被看不见的洪流裹挟着匆匆往前赶。毕业之后,我和舒芮就像两颗被投入这股激流的小石子,被冲得跌跌撞撞、晕头转向,时不时会觉得惶然无措。

只有彼此靠近一点,看看对方脸上真诚的笑容,互相打气鼓励,心中才会稍微多些安稳。

***

我还记得情况最糟糕的一次,是舒芮上一次辞职。

接到她约饭的电话,我本来以为是要庆祝她找到了更好的新工作,没想到饭桌上舒芮却闷头连吹了好几瓶啤酒,等酒精上头,她绷不住了,坦白说这次她不是主动换工作,完全是被逼无奈。

她们部门有个一直被高层领导看重的大项目,是舒芮前前后后花了一年多的时间,熬更守夜打鸡血带着团队拼出来的,为这个项目熬过的通宵都数不清有多少次了,项目做完之后效果也确实很好,拿到了颇有分量的业界大奖。

这个奖要是放在从业者履历上,很添含金量的。

结果领奖的名单一公布,全是只挂名不干事的上司,还有项目快结束时才被安插进来打酱油的关系户,根本没舒芮的份。

舒芮气不过,找了上司理论,上司还劝她要大局为重,扯了一堆不相干的人所谓的贡献,顺带还贬低了一波她对整个项目的作用,话里话外都在嫌她太自以为是,事儿那么多。

优秀如舒芮,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一气之下辞职走人。

到底是意难平啊,在外人面前很硬气的舒芮,在我面前却是红了眼眶,自顾自地又开了一瓶啤酒:“难道我就不配拿奖吗?那是我的项目!我的奖啊!”

眼泪从她眼眶里涌了出来,一滴一滴自脸颊滑落,坠在桌面摔得粉碎。

那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见舒芮哭。

原来在我眼中永远像正道女侠一样威风凛凛的舒芮,面对生活的毒打,也会有脆弱的一面。

这绝不是她的错,也不该由她来承担那些糟心后果。可是,对我们这些从遥远家乡来到大城市讨生活的年轻人而言,没人脉没背景,充斥在生活里的无力感与失落感,太多了,太多了。

我抢下舒芮手中的啤酒瓶,本想说些安慰的话,比如“我变猪头丢脸的样子你可没少看见,现在我不也过得好好的么”之类的,但是话都到了嘴边,我又把它们咽了下去。

开比惨大会又有什么意义呢?此时此刻,我更希望舒芮能得到生活的善待与奖赏。

只因为她那么好,她值得。

如果没有人愿意给她颁奖,那就由我来吧。

我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玩意儿:“我原本是想用它来庆祝你跳槽成功的,现在临时改一下,用它来给你颁奖。”

舒芮有些迷茫的看着我,又看向我左手手心里的小玩意儿。

是个胖乎乎的陶瓷小猪,肚子上还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最佳好友奖。”

“别误会啊,我可不会把当年你给我颁的奖又原封不动还给你,我还舍不得呢。”我笑着掏出当初她送我的陶瓷小猪,摆在右手手心给她看,“这个是我新做的。”

两个陶瓷小猪正好凑成一对,虽说做工都挺粗糙的,但是却很可爱,很般配。

舒芮愣愣地盯着我。

“我这儿最好的奖都颁给你了,除了你,没人配拿这个奖。”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将陶瓷小猪塞到舒芮手中,然后紧紧握住她的手,“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舒芮没说话,使劲抿着嘴唇,浑身都在微微发颤。

下一秒,她突然拥抱了我,放声大哭。

我有些无措地回抱了她,笨拙地学着当初她安慰我的话,轻声道:“别担心,没事了。”

***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好几年。

说出来大家可能不信,我这几年的颜值还在持续上涨,用老妈的话说就是“跟他老爸年轻时的巅峰颜值一样能打,比好多电视剧里的男主角还养眼呢”。

好在我的穿搭造型技巧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平时轻轻松松保持着外形上的路人水准,跟异性交往时也注意保持分寸,除了偶尔参加同学会后会被莫名其妙的女性打电话骚扰,其他时候,曾经深切困扰我的过敏变猪头问题已经不太影响我了。

关系不错的男同事去参加联谊会,甚至很喜欢拉着我去当背景板,能衬托得他们更有魅力。

我倒是不介意帮同事这个忙,不过这又引出了新问题:到我这个年纪还母胎单身的人越来越少,我妈每次打电话给我,都有意无意地在催我赶快重视一下个人问题,在恋爱这件事上不要怂,勇敢冲!

舒芮那边的情况应该和我差不多。

所以我俩最近见面又多了一项议题:吐槽家长们的催婚行为。

当然我是不会冒失到暴露我妈怂恿我追舒芮这一点的,只是话题都扯这上头了,我就顺口说起有公司领导我介绍相亲对象的事,本意是想让舒芮听个乐子,她却是眉头一皱:“你不是说不想找女朋友吗?”

“是啊,我这情况怎么寻找真爱,主要是领导面子不好推掉,到时候我会搞一个毫无吸引力的造型,再表现得挫一点,保证对方看不上我。”我一副彻底躺平的咸鱼样,“就我这动不动变猪头的状态,还是不要去祸害人家姑娘了。”

舒芮沉默着,手里的小铁勺在咖啡杯里搅得飞快。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假如那个姑娘她不介意呢?不是每个人谈恋爱都只看重外表的,我觉得你至少该……给个机会。”

“可是她爱我吧,我天天变猪头,我受不了;她不爱我吧,只是想随便凑合找个人搭伙过日子,我也受不了;再或者说她一会儿爱我一会儿不爱我,这都会反映到我的猪头上,那不跟装了个读心探测器一样?到时候关系还怎么好好处啊?”我苦笑道,“舒芮,我知道你劝我是好心,可是你是没喜欢过我这种奇葩,不懂我这毛病有多难搞,就别再为难我啦。”

舒芮又不说话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总觉得她手里的小铁勺好像有点……扭曲变形?

我俩之间很少有这种同时沉默的时候,一时间气氛冷淡得有点微妙,只听见小铁勺在舒芮手中发出奇怪的“咔咔”响。

直觉告诉我,她好像不太开心。

可是,为什么呢?

明明当着你的面装作无所谓说这些违心话的我,才该是最郁闷的那一个。

我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舒芮,她将一小团看不清形状的铁疙瘩丢在桌面,深吸了口气:“有亲戚给我介绍了相亲对象,约我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见面。”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我说,我下周六晚上要去相亲。”舒芮淡淡笑着,但那笑容并不是我熟悉的,不明朗不爽快,而是有种隐约的忧伤。“其实我年纪也不小了,不能老这么干等着啊,唉。”

这种时候,我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绞尽脑汁搜刮了半天,也只有干巴巴的一句:“那祝你相亲顺利吧。”

听起来不够热情有点敷衍,可这已经是我能表现出来的最好程度。

谁让我还是很喜欢舒芮呢,跟她认识多一天,喜欢就会增加一分,日积月累,这些喜欢已经多到连语言都无法描述清楚,跟她共度的每分每秒,都成了我生命里最美好的部分,不能、也不想剥离。

可是我也早就想通了,舒芮这么好的姑娘,能做好友就是中大彩了,其他的我不该去奢求。时至今日,她依然不会让我过敏变猪头,对我的感情从来没有越过界,这反而让我松了口气。

我希望她能找个很好的恋爱对象。

即使她用尽全力喜欢,也不会过敏变猪头的那种。

***

老天爷可能就是喜欢看我自己啪啪打脸玩。

嘴巴上说着不在意舒芮去相亲,真等到她去相亲的那天,我却麻溜儿地出了门,早早埋伏在那间咖啡馆最隐秘的角落。

为了偷看舒芮相亲,我连顶头上司今天给我订的相亲局都给推掉了。

哪怕看照片是个清秀的短发美女,我也拒绝得毫不犹豫。

别问我这样做的理由,问就是我不放心舒芮挑选男人的眼光,作为一起混了快二十年的老朋友,我有责任替她把把关!

这条建议其实我昨天跟她提过了,为了增加说服力,还附加了些别的理由,像是最近城里治安似乎不是很好啊、我一个大男人下晚班回家的路上都感觉不妙像是会被变态跟踪啊、让舒芮三更半夜独自一人从咖啡馆回家我不放心之类的。

总而言之,舒芮相亲时捎带上我作陪,更合理,更安全。

可惜舒芮对我的提议嗤之以鼻,还无情揭穿我后面找的那些理由都是瞎编的,让我要是太闲了就呆一边儿玩勺子去。

那我只能出此下策,提前跑来咖啡馆蹲点。

顺便插一句,别看我现在为了不被舒芮发现,戴着口罩和帽子遮住了大部分脸,我出门之前,可是使出洪荒之力把自己收拾得特别体面。

虽说我最擅长的是把自己往不体面的方向倒腾,要搞这种反向操作还真有点烫手,但我可是曾经立志要当造型博主的男人,这点小困难哪里难得到我。

出门之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觉得直接去拍时尚杂志封面都毫无违和感。

唉,想想还真是心酸,对着我这样的盛世美颜,舒芮她这么多年愣是动不了心,呵呵,不愧是我看中的女人,标准品位都太高了。

所以今天我倒要看看,舒芮的这位相亲对象,究竟又能胜过我几分!

***

等我在咖啡馆灌下去三大杯冰果汁,还因为在口罩上开孔插吸管这种逗比行为被店员侧目时,舒芮出现了。

和她一起出现的,却不是什么相亲对象,而是一个卷发妹子。

卷发妹子妆容浓烈精致,是个大美人,不过比起舒芮淡妆时流露出的亲切感,还是稍微差了点儿意思,啧啧,不愧是我喜欢的舒芮,怎么看怎么有眼缘……

嘿,打住打住,别扯远了,趁她俩从我座位旁边的过道走过,我得赶紧躲在绿植之后,竖起耳朵偷听她俩的对话。

“谢谢你大晚上的愿意出来陪我啊。”舒芮似乎跟那卷发妹子还挺熟,“先前被亲戚硬塞了相亲,我不太好拒绝,幸好男方临时有事推掉了,这空出来的时间我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排。”

“你这么说就见外了,上次在公司你帮我的项目当救火队友,我还没来得及谢你呢。”卷发妹子笑道,“正好我今天也被人放了鸽子,我俩今晚出来聊聊天挺好的。”

啊?原来舒芮跟我一样,都推掉了今天的相亲局。

我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暗喜。

两个姑娘坐在离我不远不近的位置,具体聊什么我听不清,就看见舒芮的眉头始终微微锁着,似乎心情不太痛快。

这让我有点嫉妒坐在她对面的卷发妹子。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能和卷发妹子换个位置,坐在舒芮身边,听她讲心中的烦恼,想尽办法逗她笑,我做得到的,这世上没人比我更理解她了。

但我不能这样做。

舒芮就算今天不相亲不恋爱,迟早也会遇到良人,我这种自欺欺人,又能拖到哪一天呢?

***

果汁喝太多的后果就是我憋不住想去洗手间。

悄悄咪咪溜去洗手间时没人注意我,但等我从男性洗手间出来,却差点跟去女性洗手间的舒芮撞个正着,吓得我赶紧躲回男性洗手间,等了好一会儿,确信舒芮应该已经回大厅了,这才又鬼鬼祟祟溜回大厅。

还好还好,舒芮和卷发妹子都还在,两人喝着咖啡聊着天,一切正常。

舒芮仍然是那副眉头不展的惆怅模样,回自己座位的时候我没忍住,特意冒险从舒芮旁边磨磨唧唧走过,想听听她究竟在愁什么。

结果听见卷发妹子在感慨:“我真想不通啊,舒芮你条件这么好,居然还是单身。”

舒芮垂下眼睑:“没等到合适的人罢了。”

“合适的人可不是等来的,是靠自己主动争取来的。”卷发妹子似有不平,“如果是我遇上喜欢的人,就算是不择手段也会坚持到底,不怕他不从。”

“你……”舒芮表情复杂地摇了摇头,“我不想这样勉强别人。”

“想不到你这么佛系。”卷发妹子眼神闪烁。“就算身边有合适的人选,也不要吗?”

舒芮点点头:“嗯,我觉得自己保持单身就挺好的。”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很失落。等回到角落里的座位上,这股失落感也没有消散,反而越积越沉,压得我木然地坐在那儿,连脸上轻微的发痒也忽略了。

直到那阵发痒消失之后,我才回过神来。

刚刚,我是不是过敏了?

***

我不敢去问舒芮她是不是对我动心了。

大学时期在火车上搞的乌龙可还历历在目,同样的误会我不想来第二次。

而且这时候贸然跳出来,让舒芮发现原来我那么在意她相亲这件事,说不定会泄露我心底的小秘密,那我和舒芮的朋友还怎么做下去啊!

我这边还在纠结,那边舒芮和卷发妹子已经要结账走人了。

准确的说,是卷发妹子招呼店员结了账,然后扶着脚步有些踉跄的舒芮走出了店门。

怎么了?舒芮她是身体不舒服吗?我有些担心,刚想要追出去,却被店员误会是想赖账,等费尽口舌解释完付完账,我跑到外面,看见两人已经上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这里。

我打舒芮电话也没人接,心中没来由的一阵不安。

然后我余光瞟到街边的花坛。

花坛边上塞了一顶假发,卷卷的,颜色质感都和先前卷发妹子的头发一模一样。

电光火石间,所有被疏忽的片段同时涌向脑海,再凭着我精湛无比的造型经验与眼力,将这些片段一帧帧核实,最终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

难怪刚才在店里近距离看到卷发妹子时,我就觉得她有点面熟。

这个长相,这个声音,这个身形,这个妆容,所有特征组合起来,卧槽,我想起来她是谁了!

她就是曾经在大学食堂里被我恶心得吐了一地的女同学。

而且这些年我在大街上碰到的口罩女也是她,同学会后给我打骚扰电话的也是她,就连我前段时间下晚班怀疑自己被人尾随跟踪的时候,也恰巧碰到过她。

更让人震惊的是,我上司今天给我安排的相亲对象,依然是她!是她!全是她!

哎呀妈呀,所以先前在店里靠近这姑娘时我过敏了,这位姐姐,你对我究竟是有多大执念,要不要这么神出鬼没阴魂不散啊!拜托我只是一颗无辜的小猪头,放过我吧!

等等,不对不对,她现在没对我怎样,却是刚刚把舒芮拐跑了。

大事不妙,这个可怕的女人,她把舒芮带到哪里去了!

***

幸好先前她们上出租车时,我隐约听见出租车司机大嗓门地重复了一遍地址。

听那个片区名字,应该是舒芮住的地方。

于是我打电话报了警,同时自己也急急忙忙朝舒芮家赶去。

等我赶到,舒芮家大门紧锁,没关系,我正好有这里的备用钥匙,轻手轻脚开了门,悄悄潜入室内。

室内很黑,只有厨房亮着灯。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看见舒芮正神志不清地躺在客厅沙发上,而那个脱了假发的短发女人则背对着我站在厨房里,似乎在倒腾天然气灶。

一边倒腾还一边自言自语。

“你这女人的力气还真大,都喝了我放在咖啡里的药还能把我的假发拽掉,那可是我最喜欢的假发,已经绝版买不到了。”

“算了算了,那你就拿命来赔我吧,反正一直戴着假发在你面前晃,我也烦了,而且好像他根本没告诉过你我长什么样子嘛,讨厌,同学会上明明拍了大合照的。”

“你知道我为了他有多努力吗?我那么用心地制造了好多次偶遇,还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请人介绍我跟他相亲,可他说不来就不来了,唉,我好难过啊。”

“为什么老天硬要安排我和你在一个公司当同事?要每天跟你装朋友太恶心了,也对,连你这么恶心的女人我都能忍,他那点小别扭我还有什么不能忍的,哈哈。”

“但是我那么心心念念的好男人,你竟然说不要就不要了,还说什么自己单身挺好,你怎么敢的呀?像你这么没脸没皮的女人,什么也不肯付出,还赖在他身边做什么呢?”

“你知道吗?这几年我甚至天天对着最恶心的东西练习吃饭,这样下次再见到他,我肯定不会吐了,就算他永远顶着猪头,我也会爱他一辈子。”

这时天然气灶发出了奇怪的“嘶嘶”声,短发女人转过身来,目光幽幽,如同毒蛇吐信,狠戾冰冷。

“这一次,你就好好睡吧,别再醒过来打扰我和他了。”

***

场面一度相当尴尬。

因为我才刚把昏迷的舒芮从沙发上拖下来,就被那短发女人死死盯住。

喂喂,不是说反派通常都会死于话多吗?哪儿想得到这位反派的个人独白长度远远低于预期,这么快就说完转身了,我还没来得及背人跑路呢。

眼下的情况就是她堵在大门口,继续盯着我。

我也弱弱地瞅着她。

太尴尬了,我必须得说点儿什么,缓和一下这紧绷的氛围,不然万一她太过紧张,举着手里的那把菜刀乱挥乱刺,那也不太好是不是。

“好久不见啊,老同学。”

即便我还戴着帽子口罩,但她仍然认出了我的声音,并且似乎对能跟我再见感到很愉悦,阴冷的表情柔和了不少:“好久不见。”

“你比以前更漂亮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我干巴巴地笑,见她的目光正往我扶着舒芮的手上扫,赶紧松开。“其实你没必要对舒芮有这么大意见,她跟我就是普通朋友,我对她完全没兴趣,你误会了。”

她一脸怀疑:“那你为什么会大晚上的过来找她?”

“我哪里是来找她的啊,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情急之下,我开始胡编乱造。“今天推掉相亲之后我才发现那是你,给我那叫一个后悔啊。结果你猜怎么着,我这随便一通乱转悠又把你找到了,这是什么?这就是老天爷给的缘分啊,不好好珍惜简直说不过去。”

不知道这番漏洞百出的胡说八道她信了没有,看她笑得一脸娇羞,应该是信了吧。

也对,为了恋爱偏执到要杀人灭口的家伙,脑子还能清醒到哪里去。

那我更要趁热打铁说动她:“没必要把舒芮这种不相干的人扯进来,我们今天好不容易见了面,该抓紧时间好好叙叙旧啊,这些年我一直很惦记你,很喜欢你的。”

女人很吃惊:“你……你喜欢我?”

“当然,这么多年,我心里始终放不下你,再也没有其他人能像你一样不计较我过敏时的样子,所以我根本没找过女朋友,一直在等你。”

她的声音都在颤抖,刀也渐渐握不住了:“真的?”

“真的真的,我哪里舍得骗你。”我慢慢朝她走去,“来,你先把刀放下,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李同学。”

她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下一秒,恨意爬满她的面容,手中尖刀高高举起:“我不姓李,我姓张!”

***

时隔多年,我依旧是个弱鸡战五渣,谁都打不过的那种。

更别说对方还是个手持凶器的发狂女人,把我撵得鸡飞狗跳屁滚尿流这不是很正常吗。

看着她那因嫉妒与仇恨而生的扭曲面容,我都顾不上吐槽她今晚上极度不专业的灭口手法肯定会留下很多痕迹,绝对逃脱不了法网恢恢。

我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位大姐,你现在的样子可比我变猪头时还要恶心一百倍啊!

眼看和我纠缠没有结果,她立即调转刀尖刺向昏迷的舒芮,我急了,一个飞身扑过去将她撞开,她跌跌撞撞退了几步,却又异常敏捷地提刀扑了回来,不管不顾狠命乱捅,瞬间给我胳膊上割开了好几个口子。

我没有躲闪,继续挡在舒芮前方,伸手夺刀,两人扭打成一团。

可那女人十分狡猾,先假装脱力迷惑人,再反手一刀捅在我身上,伤口顿时一阵剧痛,鲜血如注。受伤的我渐渐支撑不住,眼前阵阵发黑,但我还是拼尽全力握住对方的手腕,不让她的刀尖下落伤害舒芮。

从小到大,舒芮罩了我太多次,这一次,换我来罩着她吧。

然而身上血流得实在太多,连我的力气都要彻底流没了,眼见锋利的刀刃步步逼近,绝望之际,我彻底豁出去了,一把扯开帽子口罩,放大招!

我的盛世美颜以超近距离直接怼到这个疯女人眼前。

我看到对方瞬间瞪大的双眼。

下一秒,这幅盛世美颜在她那扭曲爱意的作用下,瞬间膨胀,变形,显出从未有过的极度狰狞,超出了人类审美的极限,简直恶心得惊天地泣鬼神,任谁看了都顶不住啊!

女人丢下尖刀,跪在地板上开始大吐特吐。

而我则趁机提起最后一分力气,背起舒芮,夺门而逃。

身后传来那女人歇斯底里的大喊:“为什么,为什么只有舒芮不会让你变猪头,为什么她可以一直守在你身边,为什么她还不识好歹不肯珍惜你喜欢你,不让你变猪头啊!为什么她就可以不招你讨厌,她凭什么!我恨死她了!恨死她了!”

***

看到警车和救护车同时抵达公寓楼下的瞬间,我晕了过去。

然后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小学时代我被欺负,舒芮从天而降来救我时的场景;也有高中时代我躲在演讲比赛的后台痛哭,舒芮送我陶瓷小猪时的场景;还有大学时代的回家火车上,舒芮枕着我肩头睡觉时的场景。

原来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它们,全都记得那么清楚。

真好,只要和舒芮呆在一起,我就不会变猪头,没有那些最讨厌的事会发生。

真糟,只要和舒芮呆在一起,我就不会变猪头,没有那些最期待的事会发生。

这梦做到最后,是我看到舒芮坐在病床边上,抓着我的手道歉,说有些话她忍了很多年都没勇气说,但她也不打算让我知道,只能趁我昏迷的时候独自吐露。

“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超过普通朋友的那种,很多次我都差点儿就忍不住想跟你告白,但是听到你妈妈说我不会让你变猪头,我又犹豫了,怕自己只是搞混了友情和爱情的区别。”

舒芮的眼泪滴在我手上,还是热乎乎的。

“后来就是演讲大赛那次,你说情愿自己一辈子单身没人爱,也不想再变猪头了,所以之后那些年,就算是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我也不会再说了。你的痛苦我最明白,放心,我会永远克制住自己的喜欢,只和你做朋友,不会用我的喜欢毁了你的生活。”

啊?天啦,这是舒芮在向我告白吗?老天爷,我是不是在做梦?

我内心一阵狂喜,但很快又冷静下来,确认自己果然是在做梦,或者更糟,这是回光返照的幻觉。

因为舒芮诚意满满的爱意,并没有让我变成猪头。

大概是这个身体实在是不中用了,连最常见的过敏也做不出反应,好吧,那我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反正马上都要扑街了,想做什么尽管做吧。

我这个胆小鬼,这辈子终于勇敢了一回,睁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握紧舒芮的手,告诉她自己当年是说过“情愿永远没有女生喜欢我,也不想再变猪头”这种胡话。

但当时说完之后,我就立马反悔给它打了个补丁。

除非那个女生是舒芮。

假如她能像我喜欢她一样喜欢我,那我这张脸彻底不要了,一辈子当猪头也是心甘情愿。

“舒芮,我真的好喜欢你啊,谢谢你也喜欢我,我这辈子没有遗憾了。”我微笑着呼出了最后一口气。“请你忘了我,以后都要好好过啊。”

然后,我就沉入黑暗,陷入了无边长眠。

***

结果第二天早上我就醒了,神清气爽,精神倍儿棒,被主治医生夸奖年轻人恢复得就是快。

同时我还尴尬地发现昨天所谓的梦境不是梦,而是真的。

舒芮和我就在那种混混沌沌的情况下互相表白了,目前正在以未婚妻的身份跟医生沟通我的出院时间。

这种结局虽然是很好,比我做过的最好的美梦还要好,可是不对啊,我怎么没变猪头呢?

赶来探病的老妈坐在病床边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帮我分析没变猪头的原因:只有一厢情愿的单恋才会让我变猪头,与命定之人的双向暗恋就不会。

等两人鼓足勇气把中间那层窗户纸捅破,成为两情相悦的正式情侣,这毛病就会被彻底治愈,我这辈子再也不用担心这破毛病会复发了。

我妈还兴致盎然地给这种现象起了个名字:爱与猪头不可兼得。

“从小到大,我跟你说了至少有一千零一次吧,让你不要太担心,等你以后年纪大了、脸皮厚了、心思疲了、抵抗力强了又或是猝不及防遇到真爱了,这破毛病就会自动痊愈。”我妈先转头笑眯眯地跟舒芮招了招手,再转回头来看着我,“是你自己太傻,不信妈妈的话,我那么明示暗示你去追芮芮,你都不当回事,到后来我甚至以为你其实对芮芮没想法呢。”

我一脸懵逼:“用爱治病!这难道是公主用一个真爱之吻拯救王子的童话故事吗?老妈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你身为医生的职业道德在哪里啊?”

“哈哈,职业道德我肯定是有的,不过大家都不相信童话的世界也很没劲啊。”我妈毫无愧意地站起身,把病床边的位置让给舒芮,“好在傻人有傻福,儿子,这个治疗方案对你恰巧有效,恭喜你呀。”

看着我妈跟没事儿人一样乐呵呵地拖着老爸出门逛街去了,我连吐槽自己是不是她亲生的力气都没有,只得把目光转向舒芮,看她笑盈盈地盯着我,忽然感觉一阵幸福的眩晕。

无所谓啦,眼下我还管那破毛病干什么,这样的结局太圆满,就算搞不懂其间的道理,也不妨碍什么。

我只是还对一个小问题十分好奇:“舒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舒芮转动着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故作神秘道:“很久以前了。”

“多久以前?”

“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年转学来跟和我一个班,上台做自我介绍的时候?”

“记得,怎么了?”

“哈哈,当时教室里第一个被你的好看惊到、发出吸气声的女生,那就是我啊。”

END

碎碎念:这个故事写得我挺开心的,可能是因为太沙雕了吧,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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