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蔚似海又给我出难题。
一·田豫篇
前曹魏持节护乌丸校尉、兼护鲜卑中郎将,田豫,双手背缚,由两名武士押至大汉天子面前。
如今的大汉,乃是草鞋天子刘备在位,励精图治,奋发复国,已然掌控十三州之大部,可说是寰宇一统了。
“田国让,汝可知,由汝之故,白损我汉军多少将士的性命!”
故人相见,刘备先发出的却是责问,其声色之厉,纵使扈从亲近亦不免胆寒。
田豫嘴角咧起,冷笑道:“呵呵,此吾之本分。”
“你……”刘备有些动真火了,指田豫道,“汝本汉将,又为寡人旧部,为何率军顽抗至此,还伤我卓膺、阳群二将?”
田豫正要作答,旁侧有简雍朝他使眼色,他只作不见,仍答道:“只闻汝在海内逍遥阔达,曾为豫州牧、荆州牧,益州牧,何曾牧我幽冀?”眼见着刘备脸色越发难看,他却续道,“哼,至于这俩废物,技不如人,死了也该。”
其他人尚可,站在刘备身后的张苞却忍不住了,急要向前时,却被一只大手牢牢拽住,他口里怒喊着,却是不敢强自挣扎。瞧这虎孩儿这般冏态,田豫又是连声冷笑。
“国让,回来吧。”
沉吟良久,刘备平缓下语气,终究说出了软话。
田豫面上一抽搐,思有片刻,咬牙道:“山阳公何在?”
“田豫你胡言!”
一声呵斥,却非出自刘备,而是先前拽住张苞的那名老将军,田豫观其相貌打扮,认出是常山赵云,亦是昔年故人。
赵云雄赳赳上前,并未施暴,而是一掌下去,劈裂了田豫身上绑绳。
“田豫,回来,难道你不知陛下之心?”
田豫听了又是一震,只是这一回没多思索,只是昂头回顶道:“既受魏王恩,当尽死节,豫不悔。”
御案后,刘备良久未言,唯有花白须髯颤抖不止。
一挥手,张苞领命,押着田豫向外去,田豫毫不抵抗,直至跨出门阶,他才终于忍不住回头,刘备见了,当时便站起身来。
然而只听得田豫说出这句:“我儿名彭祖,他,他尚年幼……”
刘备颓然落回椅上。
“吾当收之,视同己出。”赵云抱拳郑重道。
田豫颔首,仍去了。
二·牵招篇
车驾开至太原,才刚入行宫,牵家弟兄便来觐见。
还好,其父牵招虽也是魏国边将,却并不如田豫那般执拗,早前胜过刘封一阵后便弃印而走,准部下自决去留,还给刘备捎过书信一封,因此刘备并不如何忧心。
牵家弟兄里,哥哥牵嘉生得健硕,然而观其举止便知,乃是个柔和的文士性子。刘备赞赏之余,又不免埋怨道:“子经明明说好,待局势定下,便来与朕闲话叙旧,怎么又爽约呢?”
牵嘉深作一揖:“大人言说,陛下当能体谅。”
“哼,胡说,我凭什么要体谅?”刘备微恼道,“明明就说好的,怎么能混赖,他年轻时可不是这性子呀。”
在场众官见皇帝这般,都有些忍俊不禁,中散大夫刘琰、安北将军辅匡这些伴驾久了的,才明白刘备这是既恼,又不真的恼。
然而有些人的胆子是真大,只听一人喊道:“我爷说刘皇帝是他极好的朋友,所以才派我俩来传话,要是摆皇帝谱,那还算什么朋友!”
牵嘉忙按住说话人之口:“亚弘,莫要胡为。”
刘备看时,却见喊话之人乃是牵嘉身旁,其弟牵弘,此时年不过舞勺,但看这气魄胆量,倒是武将底子。
“呵呵,你家大人的的确确是我至交好友,适才所说,是朕不对了,但你家大人失约也是真的呀。”
刘备声调温和,颇见慈爱之意,牵弘还在那里倔,牵嘉毕竟年长,识得进退,迟疑着答道:“大人言说,陛下定能光大祖业,重振国威,他已老迈,以弓马自娱,无意出仕……”
刘备抬手,止住牵嘉。抬眼望向门外远山碧空,喟然长叹。
少顷,他看向牵弘,说:“汝是块好锻料,可敢随吾大将保国杀敌否?”
“怎么不敢?”牵弘举拳擂自家胸口,“只是我不随人,我自要作大将!”
“哦?”刘备被他逗乐了,笑了一阵,揉了揉眼,转向魏延,“给你收了个小猛犬。”
“啥?”一直没啥事,在队列里干站着好久的魏延愣住了。
“干不干?”
“干,干。”魏延说着,拳头捏得咯咯响,不怀好意地朝牵弘瞧去,“老子看这小鬼不爽已经好一会了,嘿嘿嘿嘿……”
三·陈群篇
结束了初次北巡,刘备回到雒阳。
中原方定,诸事繁杂,刚回来,脚都没烫,便先得接见重臣,听取近日国中大事。其中尤以曹魏前尚书令颖乡侯陈群的发言最为重要。
“九卿、六部、三台乃至司州各处典农、司金、主水等官皆已到任九成,依陛下前诏所言,愿留者留,不愿者归。其余适任之士,待各处中正上报,选部审定后,便可就职。”
陈群归降后,因旧属之故,又为伊籍、刘琰等人所推,于是只降为尚书左仆射,仍兼管选部,掌选任官员之大权。
“嗯,好,卿之勤能,果然为中州名臣之表率。”
刘备夸着,笑着,一边又似不经意间地朝右手边投去一瞥。
“四安、四平以下,偏、裨将军以上,各州所部将军中郎将凡五百六十二人,查其忠廉,功赏罪录,亦已成册上表。”陈群续言道。
按说武官之任免不是他尚书左仆射该管的,但谁都知道现任的中领军夏侯尚避嫌都来不及,中护军刘循又远在江东,所以陈群能者多劳,倒也无须太惊怪。
刘备连连点头,还不忘又朝右手边瞥去一眼。
大半个时辰后,冗长的奏议终于讲完,陈群受了皇帝好一番慰劳,与众官谢恩退出,太极东堂之中,一时只剩下刘备和几个近侍。
刚想眯瞪一会儿,有一人却“登登登”地跑了进来,也不管刘备一脸不爽,先自在那里开了腔:“这个陈长文,脸皮是够厚,瞧他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乃是一路从龙过来的老功臣呢。”
来者乃是法正,即当今大汉之尚书令,刘备之谋主。法正说话向来少忌惮,刘备也早习惯了,顺口答曰:”他也确是老股肱呐。”
“啧,历仕多主,助纣为虐,陛下莫替他遮丑。”
“孝直也莫笑旁人啊。”
刘备这话极是唐突,当即把法正说得面容僵住,翻着白眼,刘备也不道歉,反向法正瞪回去。
如此对峙片刻,两人同时笑出声,法正走至御座旁坐下,道:“陛下胸襟,臣难企及。”
刘备摇摇手,以示谦辞。
又默对了一时,刘备忽然道:“平心而论,观仲弓、元方二老,实难料竟有此等后人。”
“仆臣倒觉得,原是一个模子刻作。”法正答道。
刘备“噗嗤”一声没忍住,掩口指法正道:“御前不容胡言。”
"方才臣出去,他还问臣女年齿来着。”
“哦,答应了?”
“未。”
“为何不允?”
“两家都是带把的小子,怎么成婚?”
刘备又是嗤笑一声,随即佯怒道:“卿明明有个小女儿吧,朕可知道!”
“有关、张、赵诸小将军在,为啥要嫁陈家的小子?法正说得义正词严,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虎女焉能嫁犬子?“
“好,好。”刘备也不知该气还是该乐,“下月便将你调去幽州,当面去与安国攀扯攀扯。”
四·郝普篇
华表、苏林从御殿退出时,侧殿廊下行刑未毕,“噼噼”声不绝于耳。
他二人历仕三朝,台郎、博士、常侍等官一路作下来,什么事没瞧见过。然则无论前汉还是曹魏,在殿中当廷责罚大臣,前例都能追述到二百载之前了,这个草鞋天子,真是比魏武帝草莽得多呀。
然而他们也就想想而已,草鞋天子虽然莽,对他们这些魏国旧臣还是挺宽宏,至于那些荆州人的自家事,他二人才懒得理会。
新任公车司马令廖立就不同了,华表、苏林可以走开,他必须得去瞧瞧,因为在那里挨刑的,乃是一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人物——前零陵太守郝普。
郝普在东吴作得什么官,廖立不在乎;但郝普既是荆州人,又是臭叛徒,这个,廖立就不能当没看见了。
“郝子太,陛下见汝否?”
“呃呃……否。”郝普有气无力地答着。
廖立这是明知故问,半月前郝普就曾求觐见,刘备只叫赏了一顿棍子,虽然没被打死,却也没能得见天颜。这一回时候尚早,他却又在这里受刑,虽然棍子换成了长杖,但见面之请,自然也是没戏。
郝普知道廖立是来奚落人,但没法子,吴王还不知在哪个荒岛上猫着呢,他这种二臣,怎么能跟“忠臣”顶嘴。
“郝子太,汝可知,为何如此么?”廖立问道。
也不怪他如此咄咄逼人,因为郝普之罪虽不及麋芳、士仁,但却是被东吴擒两次,降一双,荆州军名臣之中,以此为最。
“呃,呃呃……否。”郝普喘息着,“前,前一顿打,是,责罚吾束手献城之,之过,呃呃呃……”
“至,至于今日,原,原本不打,打的,之所以要,要打,是考教我是否逃,逃得了……的本领。”
“可惜,我这腿脚,终究不中用,没,没能跑得掉。想,想必,活罪可免,然而却难得重用了。”
这老小子。
廖立心中啧啧称奇,嘴上却一口啐了过去:“呸,凭汝之罪,何能得原!”
一声骂出,郝普不作声,廖立稍觉快意,正要想什么别的词来泄愤时,只听郝普开言道:
“因陛下使你来此。”
“啊?”廖立被说得一愣。
“我是零陵太守,你是长沙太守,你没守住,跑得却快,与我本是五十步百步,陛下命你来,自是暗示我已无事。”
“你你你……”
“……好你个郝子太,跟孙权那里没白待,计较皇帝心思的本事可是真见长啊。”
想是这么想,廖立这句却没说出来。
绝不。
五·徐庶篇
一名大臣走入殿堂之中,正身矩步,向着御座敬拜:“参见陛下。”
自为汉中王以来,如此的剧目不知看过几回,但刘备今日却激动难抑,几度欲起身,终究还是忍住,颤声道:“元直,朕,吾终于又见着你了。”
陛前恭谨参拜的大臣,正是徐庶徐元直,刘备昔年股肱,长坂之战降曹后历任高官,作到魏国御史中丞。
如今的徐庶,满头花发,衰容满面,高冠华服亦是难掩,再非昔日侠士风貌。刘备虽是唏嘘不已,但他自家亦是早入暮年,一般的苍老憔悴。
刘备:“说服曹植及豫州各督、守归顺,及护山阳公周全等功,多亏有你在呀。”
徐庶的身子垂得更低了:“吾,罪人耳,小为此,以抵当日之过也。”
刘备闻言,更添伤感:“孝乃天性,元直不亏节也。”
此言出,却不闻徐庶作答,渐渐地,殿外细雨之声随风而入,刘备终于打破沉默,问:“元直,可归否?”
“云长、益德走后,朕越发地,心中空落……”
“陛下……”徐庶抬起脸,脸上浮现微笑,“徐庶空活五十许,唯有与孔明游学时,及在新野时,最为快意……”
“若能重享,庶不胜荣幸。”
“啊,元直那你就……”
刘备喜出望外,再也忍不住,急步走上前,要拉徐庶,徐庶的身影却虚,手按其肩,透身而过,同时刘备脚下也虚了……
“陛下?陛下?”
几名贴身内侍连声呼唤,连射声校尉陈曶、中郎傅佥也被惊动得过来。
“我……没事”刘备挣扎着,勉力适应突然投打到面前的日光,“元直他?”
内侍皆不明所以,陈曶反应却快,禀道:“徐大夫墓就在前头,不远了,陛下且定心息神,不久便可前往拜祭了。”
“喔,喔。”
“不,不必了。”
“啊?”陈曶、傅佥等人都是茫然。
“元直,他已来寻过我。”
刘备说完,闭上眼,倦意与悲戚充盈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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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5.16 更新【郝普篇】
5.19 更新【徐庶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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