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农村人,我们那里是种稻子的。
真实的农村生活是十分操蛋的。
水田里干活不只是累,还他妈很危险。穿靴子会被深深的稀泥焊住,常常是脚提起来了靴子还在泥巴里,想要动作快就得光脚。但是水田里的木棍石子是捡不干净的,几乎每隔几天就会被什么东西戳破脚。在肥沃的漆黑稀泥里被戳破脚,必须及时处理。破伤风可是会死人的。
(现在好多了,我二姑夫还在种田,我看他总是穿一件连体有肩带的橡胶连裤靴,那个不会被泥巴吸住。以前其实也有这个东西,属于传说级装备,只有搞养殖的清理鱼塘才会穿,现在便宜了。)
不过我只会插秧,用牛耕田我倒是不会,我爷爷会,他的脚总是受伤,要么是石子木片戳伤,要么是铁犁划伤。
秋天收稻子也很痛苦。干枯的稻子里有很多灰尘和让人皮肤刺痒的碎屑,稻叶有细小的锯齿,百分百会在手臂上留下无数又痛又痒的划痕。当然可以穿长袖戴口罩,代价就是衣服会磨破,被口罩和草帽捂一脑袋汗,我初中时候有一件衣服穿着很舒服,但是就在干活的时候被磨破了。我到现在也没扔,干活的时候仍然穿它。
农民对木柴的用量很大,因为煤气不安全而且贵,我们那里普遍用的是烧柴火的灶台,虽然换成了水泥的,还是得去山上砍柴。细小的柴火虽然好弄,但是不禁烧,只能用来引火。储存的柴火必须以圆径五厘米以上的木头为主,粗了没事,可以劈开。用一种叫马叉的东西来扛回家晒干。走两里地而已,青少年的我得换十来次肩,不然疼的受不了。刚锯断的活木头,一马叉至少得有四十斤。马叉是用料十足的木制品,本身也有十来斤。我总是用一块脏兮兮的毛巾垫在肩膀上,走出去五百米就压实了,跟没有一样。
就算你什么也不干也很痛苦。晚上必须记得关窗子,不然虫子会被灯光吸引,成群的飞进屋子。就算关了窗子,早上偶尔也会发现各种奇形怪状的大虫子死在屋子里。郁美净盒子那么大的飞蛾和甲壳虫,我都有幸见识过。超大的甲壳虫还是在镇上中学的教室里看见的。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水泥公路上骑自行车,看见一只棕色的蝗虫,看上去居然有电动剃须刀那么大,呆呆的趴在路边,喜欢抓蝗虫喂猫的我第一次害怕了,我当时甚至不敢骑车去压死它,我不确定我一人一自行车能不能干得过这鬼东西。普通体型的蝗虫力气大到可以用后腿弹懵没有经验的猫咪。这么大的蝗虫我怕它弹死我。
但是,我仍然喜欢看李子柒,因为我在里面看到了很多我一个农村人也不了解的手工技术,而且我希望有朝一日农村真的可以富裕到像李子柒描绘的那样轻松惬意,当然更可能实现的是马逆前卒的那种图景。我姐把李子柒给我奶奶看了,我奶奶也挺喜欢,她回忆起了很多她以前干过的手工活,说了一些我们没听她讲过的事。至于有些人讨厌的不真实感,我奶奶并不介意。我想正是因为能分辨出来真假的界限,所以她不在乎。
那些因为不真实而说怪话的人,是在用一种超然于农村之外的视角俯视农村,是他者的心态,他们作为观察者对农村这个客体总结出了一个自己的认识,并把这种认识作为自己的一个认识“成果”,因此抗拒与这种成果不符的东西。农民们看见此类作品虽然也会调侃这种不真实,但不会那么气急败坏。因为农村是农民生活的世界,农民对于世界本身如何认识地十分清楚,不会觉得有人做几个视频就能弄瞎所有人的眼睛,让人看不清现实。所以农民反而不在乎这种扭曲,就像他们不会在乎象牙山的村民怎么一天到晚穿那么干净一样。文艺作品对现实的扭曲多了去了。郭德纲的话言犹在耳。
我努力工作,年收入突破百万。我楼下小卖部老板眼红了。
他说他每天7点开店,晚上10点关店,工作时间比我长,收入却比我低,这不公平。为此,他甚至发展出了一套小卖部老板人权理论,要求将卖给我的可乐从一瓶2块钱涨到100块钱。
他说之前他受太多委屈了,等他觉得委屈弥补回来了,他会把价钱降到一瓶4块钱的。但想像原来一样2块钱一瓶那是永远不可能的。
我默默想了一下,走多一百米,用2块钱在另一家店买了一瓶可乐。
这件事被小卖部老板知道了,他生气了,他跑去骂另一家小卖部老板,骂他不尊重小卖部老板人权理论,并且在我家楼下贴大字报隐晦地骂我。
你说我为啥讨厌他?
我不只讨厌他,我甚至想报警呢。可惜警察说这事他们管不了。
……
这件事还有后续。
后来,小卖部老板人权组织找到了我,跟我说我楼下的小卖部老板的小卖部老板人权理论不是正宗的,他们才是正宗的。
我说,那你们的是怎么样的?
他们说,我们卖3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