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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_ @姜不停
在很长时间里,女性没有故事。
日日夜夜里,唯一的身份是妻子或母亲,能有什么出奇的故事呀?相应的,很多电影里,她们也只是陪衬或符号。后来,女性有了越来越多的可能性。她们在电影里,开始扮演不同的角色。女性电影里,一些身份是女性的牢笼,另一些身份是女性曾不被允许涉足的禁区。
在打破牢笼和走入禁区之中,女性与各种不同的身份碰撞,孕育出五光十色的女性电影。
妻子,在一些时候,不仅是一种法律身份,也不仅代表着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缔结了婚姻关系。在[雨月物语]里,“妻子”本身就是女性的一种命运。
战乱时候,源十郎与妹夫藤兵卫带着瓷器离开家乡贩卖。源十郎有了一番艳遇,却发现美貌的若狭小姐是女鬼,好不容易逃回家乡,妻子宫木却已经在战乱中香消玉殒;藤兵卫如愿做了武士,衣锦还乡,却发现被自己丢下的妻子阿滨,已经沦落风尘。
男人们于世间大展拳脚之际,他们的妻子只能等待。男人们的眼前,是整个世界。功名、财富、美色,任何一样东西,都能诱惑他们偏离原来的生活轨道,背弃家庭。而妻子们的眼前,只有家庭。即使男人们抛弃责任,背叛婚姻,她们也始终守候,等他们落魄后回家。即使是女鬼,也在死后心有不甘,等待爱情。
在那样的传统社会里,妻子就是一个女性的命运,她们一生的幸与不幸,全在于丈夫的一念之间。如果她嫁给了陈世美,秦香莲便是她的命运。沟口健二不愧女性主义大师之名,狠辣地戳穿了“妻子”在那个社会意味着什么:她们只能永恒地等待,被动地接受。
无论你是习惯于叫瓦尔达“新浪潮之母”还是“新浪潮祖母”,她无疑都为这场重要的电影运动,提供了独特的女性视角。在她的代表作[五至七时的克莱奥]里,电影里的时间,与现实时间的流逝速率完全相同。在这样的实时感中,镜头就像克莱奥的眼睛,随她看这个世界。
故事一开始,她去占卜,看见占卜师的神色,她坚定地相信,自己得了癌症。这之后,她看到的一切事物,似乎都与死亡有关。碎掉的镜子,被活吞消失的青蛙,出租车里不吉利的歌,与癌症相同发音的单词……
虽然,女性气质更多是后天被塑造出来的,但它确实存在于这部电影中。克莱奥迷信,这是因为她更敏感、更相信精神力量,更感性。但同时,她又极容易被分散注意力,思维跳跃而灵动,情感也反复无常。她想要美丽与温情,又厌恶每个人都像哄孩子一样宠溺她。她想要爱,又害怕付出。
在电影中,不少镜头采用她的主观视角,观看旁人的脸庞,听他们零零碎碎的谈话。世界在她的眼睛里,是跳动的,而且到处充满预示,万物有灵,万事都笼罩着一层女性的感情色彩。这部电影,这些镜头,就是女性的眼睛。
1976年1月,法国《世界报》宣布,电影史上第一部女性主题的杰作诞生了,它就是香特尔·阿特曼的[让娜·迪尔曼]。
看完这样一部电影,需要巨大的勇气。三个多小时里,电影不加修饰地展现了主妇生活令人窒息的平淡。镜头是固定的,不做任何推拉摇移的动作,无情绪地凝视她的生活;机位是有限的,除了少量外出的镜头,都是公寓里十几个机位下的视角,空间那么局促;故事是沉闷的,只有无止境的家务,我们看着迪尔曼削完两个土豆,不经任何剪辑,看着她泡咖啡,等着水从滤网中慢慢透过去,看着她周而复始地,阻止这件屋子中的熵增加,徒劳维持着宇宙的有序。
导演阿特曼那年仅仅25岁,凭借这部电影被誉为天才。她在诠释这部电影时说:“我确实认为这是一部女性主义电影,因为我给了空间,去展示女性的‘日常模样’,而这在从前,从未以这种方式展示过。”
母亲,是一种只能在清晨和傍晚看见的生物。母亲除了是母亲外,还有怎样的世界,无人知晓。千百年来固化的性别分工,将女性禁锢在一个神秘之地。没有人关心她们的内心世界,甚至她们自己也无暇在意。迪尔曼在停下活计时,手不知往哪里放,眼神也困惑,这突如其来的空虚,已经是自我意识的极限。
观众可能在任何一个时刻,被这样的琐碎和无意义完全压垮。但迪尔曼们,仍一天天重复这样的生活。
片尾,沉默隐忍的迪尔曼,突然刺穿了一名嫖客的喉咙。她独自养大儿子,就靠着这一个两个男人的“零用钱”。戏剧感极低的三小时在这里突然爆发,写实陡然转为写意,用刺死男性的意象,结束了漫长的折磨。这样的故事,即使今天看来仍不过时,同样的“主妇日志(片名另一种翻译)”时时都在上演。
[暴劫梨花]上映之时,很少有人在大银幕上看到过这么漫长的强奸场景。将近八分钟的镜头里,朱迪·福斯特饰演的莎拉,被压在游戏机上,被三个男人轮奸,而周围,是一群起哄叫好的男人。没有人喊停,他们都将之视为莎拉欲拒还迎的春宫秀,如饿狼一般看红了眼。
这场戏拍完后,片场一片沉默,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的惨烈压垮了。饰演其中一名强奸犯的伍迪·布朗,在叫完咔后,立刻冲去卫生间呕吐。
但电影第一次内部试映时,却得到了派拉蒙有史以来的试映最低分。第一批观众认为,莎拉吸大麻,穿着暴露,轻浮放荡,她对陌生男子想入非非,她和陌生男子贴身热舞,她连眼神都写着“上我”——她是自找的。
是的,她不是完美受害人。连辩护律师也认定,被告会利用她的“不检点”大作文章,所以私下调解。
但那不代表有罪的是她。辩护律师转换策略,状告那些起哄叫好的围观者们。是他们助推了那种狂热的、轻视女性的气氛,正是那种气氛,让针对女性的伤害,每天都在不断上演。或许也正是这种气氛,让第一轮试映惨败。
主创们没有被糟糕的试映成绩吓倒。他们认为,是工作室在找理由,不发行这部电影。几个月后,他们又自己组织了试映,寻找更不带偏见的受众。这次,电影得到了派拉蒙的试映最高分。
[末路狂花]开拍时,好莱坞没有人相信,以两名女性为主角的电影能成功。
雷德利·斯科特本来作为制片人,为这部电影寻找导演时,更加困难重重。大多数导演听完这个故事的反应都是:“我跟女人总还是有点不对付。”而雷德利总是回复:“这就是这个故事的重点啊!”米歇尔·菲佛闻言:你Get到了啊,应该自己拍。
这一段幕后,就已经是[末路狂花]的题中之义。片中唯有警长知道,“如果不是你偷了她们的钱,她们还有机会。”在当时那些导演中,唯有雷德利理解,是一点一滴的轻视,将她们逼到了忍无可忍,玉石俱焚的地步,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没有一次伤害不留下疤。
而片中的大部分男性,都和女人有点“不对付”。轻巧地把她们定义为“阁楼上的疯女人”多方便。这个概念,理解起来比探索女性内心世界,容易多了。
但在塞尔玛“放肆”玩乐之前,她有个一直将自己视为女佣的丈夫;路易丝开枪杀死企图强奸塞尔玛的男子之前,是她说起来都会颤抖的被强奸过往;在她们去抢劫商店之前,是误以为终于遇见可爱男人,却被他偷光了钱,走投无路;在她们开枪让那么长一节卡车燃起熊熊烈火之前,是卡车司机满口污言秽语还自诩风流的挑逗……
在谈及[末路狂花]时,塞尔玛和路易丝飞车越过峡谷一幕总是被浓墨重彩地叙述,它象征着终极的反抗与释放——老娘不跟你们玩儿了。
但在[末路狂花]之前,是“她们”被轻视、被压抑的千年。
“你是我的,因为我爱你。”男人奥兰多热烈地追求俄罗斯公主时,曾真挚而浪漫地说出这样的“因为所以,科学道理”。
一百多年后,奥兰多沉睡七天,醒来后变成女人,她平静地望着身体的曲线,对着镜头狡黠一笑:“还是同一个人,根本没有差别,只是换了性别。”
但其他人不这样觉得,女性身份让她无权拥有任何财产,除非有个丈夫或儿子。油腻腻的贵族借机向她求婚,仿佛一种施舍。熟悉的句子从那个贵族口中说出来:“你是我的,因为我爱慕你。”
性别转变后的奥兰多,突然看出这一逻辑的荒诞性:“你爱我,就意味着我属于你吗?”奥兰多奇妙的经历,让Ta真正用两性的眼光,分别审视了这个世界。天还一样蓝,草还一样绿,但空气里的味道却完全不同了。
[奥兰多]改编自伍尔夫的同名小说。它在看似奇幻的“男变女”且不老不死的设定,平静写实地描绘着四百年间,男女角色的真实处境,期冀一个可以抛开性别桎梏,自由冒险的世界。奥兰多时不时望向镜头,那不仅是打破了第四面墙,也打破了所谓的凝视。男与女,都不再是凝视或被凝视的对象,而不断地换位思考,互相审视。
艾达不会说话。她的表达,用钢琴。再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什么都不要,也要带上钢琴。
失去语言能力,似乎是要将所有感知力都献给艺术,不会说话的艾达,看起来如此敏感、脆弱、迷人。失去语言能力,又像女性的失语状态,艾达必须弄出极大的动静,才能让丈夫注意到自己的情绪。失去语言能力,还像一个谜,艾达以这种方式,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只用钢琴开一个小窗,只有听得懂琴音,才看得见里面。
但没有人知道,她也是有内心世界的。
那里的女人说,我不喜欢她弹的钢琴,好像总想表达些什么,我喜欢那个谁弹的,就只是钢琴而已,里面什么也没有。
而丈夫将她的钢琴留在了海滩上。发现她与邻居的恋情后,更愤怒地砍掉了她的手指,切断了她和钢琴的联系,彻底摧毁了她的精神世界。
邻居大字不识,和原住民混在一起,却是这个蛮荒地方,唯一一个听懂她爱钢琴的。他买来这架钢琴,要艾达给自己上课,才肯将钢琴还给她。亲吻换三个键,一起光着身子躺着换五个键,就这样一点一点,用钢琴键换亲密关系。
下三滥。大老粗。可就只有这个粗人,发现了她内心的隐秘处。
[弗里达](2002)
女性成为创作者,这两种身份的碰撞,极其微妙。她们闯进的这方天地,原本是女性禁区。多年来被男性所把守的笔杆子,被女性握住了。
但一旦女性成为创作者,你就会惊异于,她们会给世界带来多么不同的色彩。[弗里达]里,当这个日后的伟大女画家,惴惴不安地将画作拿去给大画家里维拉看时,后者就呆住了:“完全新颖,不落俗套”。
但她的一生,也是痛苦的一生。按电影中她的话说,“我一生遭遇过两次事故,迭戈(里维拉)。车祸和你。而你是更糟的那个。”
年轻时她遭遇电车事故,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一生做过大大小小35次手术。和里维拉相爱成婚后,后者依然无法克服自己的风流成性,甚至同她的亲妹妹私通,给弗里达带来极大伤害。
电影中,她所有的痛苦,都变成了画作。流产并再不能怀孕后,她画中的女人躺在病床上,下体流血不止,她牵着红色的绳,绳的那头是个她再不可能拥有的婴孩。遭遇妹妹和丈夫双重背叛后,她画了一幅自画像,画中的她穿着宽大的西装,拿着剪刀,原本的长发剪断了,散落一地,她恨自己被那些女性柔情所羁绊、伤害,她渴望新生。
她画里的痛苦,那么坦诚,真实到让人不忍心再看第二眼。但那些色彩又那么热烈,鲜明地流动着渴望。这一切,都因为她是女性。那些痛苦,是女性在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所遭受的痛苦,那些渴望,也是这个世界中的女性,所触不可及的渴望。但也因此,她才成为弗里达。
[时时刻刻](2002)
1920年代,维吉尼亚·伍尔夫正在思索,她正在写作的小说,《达洛维夫人》中,达洛维夫人该有怎样的结局;二战末期,主妇劳拉·布朗正在阅读这本书,达洛维夫人的命运给她共鸣,她正觉得自我已经流失殆尽;1990年代,编辑克拉丽萨被自己负责的作家,也是好友,形容为“达洛维夫人”,这让她受伤,她怀疑自己如果离开作家,还有多少存在价值,她感到自己与年轻时候相比,已经不再拥有那无穷的可能性。
她们相似,都到了一个临界点,意识到生命中有一张无形的网。
[时时刻刻]将三代女性的一天交错剪辑。那些交叉的镜头,三位女性相似的照镜子、摆弄花朵,或是沉思的画面,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似乎有一种名叫“女性”的命运,穿越时间,在镜头中流淌着。她们不愿,再按她们所处时代的标准那样活着,但又无法挣脱。
为了挣脱那张网,三人选择了不同方式,去接受自我——天才或平庸都不可耻,符不符合性别角色都只是性格使然。女性命运似乎被打破了,自由的空气透进来。
[回归]中的两代母女身上,相似的悲剧一再上演——父亲侵犯女儿。但阿莫多瓦并不把这样的悲剧拍得沉重,反而充满饱和度极高的色彩,和带着喜感的女性式神经质。
第一代母亲,对丈夫性侵女儿无知无觉,却撞破了他和邻居的奸情。愤怒的母亲一把火烧了房子,人们把邻居误当做女主人下葬了,母亲顺势装作是鬼魂,游走于村庄之中,时不时“显灵”。几年之后,母亲又装作鬼魂显灵,“回归”人间,向女儿所受的苦难道歉。
第二代母亲,见到被女儿杀死的丈夫,娴熟地拿起做家务用的拖把,将案发现场收拾干净。相熟的餐厅老板请她照看餐厅,她随口就用“大姨妈”掩饰了脖子上的血迹,冷静将尸体冷冻在那间餐厅,甚至顺势红红火火地做起了生意。
这些女人平日里看起来琐碎、聒噪,也没有了不起的理想,不得了的壮举。但在遭遇悲剧时,却显示出坚韧的神经。她们甚至正是用这些琐碎、聒噪,拆解了难以负担的悲剧感。阿莫多瓦是最善于拍摄女性的男导演之一。看着他的电影,总想喊他一声“姐妹”,镜头里满是对女性的亲昵,连拍女性的神经质、婆婆妈妈,都充满爱意。
[沙漠之花]改编自真实故事。它的主角,是三岁时就被施以割礼的索马里姑娘华莉丝,如今她是世界名模,第一位公开谈论并反对割礼的女性。
她12岁时逃出索马里,来到伦敦。全世界疯狂地追逐这个丑小鸭变天鹅的故事。但不,她说,改变她人生的那一天,不是被摄影师发现的那天,也不是拍下第一张照片的那天,更不是第一次走秀的那天。
改变她人生的一天,正是她被施以割礼的那天。那天之前,她还为了能多吃一碗饭而开心,对其他一切,包括性别,懵懂无知;那天之后,她开始意识到,她是个女孩,而女性是不洁的,守贞是女性最高的操守。
这个社会,有千百万种方式,让一个小女孩突然认识到,她“只是”女性,所以许多事不可以做,许多话不可以说,礼仪、习俗、社会舆论,设置了种种女性不可涉足的禁区。而最残酷的一种,无疑是女性割礼。
它用多么巧妙的方式,在一个小女孩心里埋下了种子,就好像只是因为自己是女性这个事实,就应该接受惩罚。这种耻辱感会伴随终生,即使重新做了手术治疗割礼的伤口,即使当了名模,见过了世界,也体会了真正自由的生活,对她影响至深的那一件事,依然是割礼。
谁又不是呢?即使在性别平等被推动了这么久的今天,那些精神上的割礼,那些孩提时期就注入身体的教化,仍然会在不设防的时候,让我们陷入自卑,恐惧,罪恶感中;那些或被仪式化或被日常化的偏见,仍影响着我们的意志。
这已经是[疯狂的麦克斯]的第四部了。每个人都期待看到公路骑士麦克斯的再一次大杀四方。但每个人都想错了——这一次,麦克斯给一众女性角色作配。
末世只剩一片废土,所有资源都极度紧缺,包括生育资源。女性,要么是负责提供奶水的乳房,要么是为不死乔生儿育女的子宫。只有弗瑞奥萨是不死乔的得力战将。这个女战士,却带着他的生育者们叛逃。她要带着她们,远离生育机器的命运,去往绿洲。
生育者们,由超模们扮演,她们修长的腿,在沙漠的阳光下,泛着古铜色的光,无论用何种角度看,都是美的极致。但在乔治·米勒的镜头下,她们即使柔美,也不示弱。她们制服了麦克斯,拒绝再做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她们义无反顾葬身火海,反抗不死乔拒绝再沦为生育机器。
饰演弗瑞奥萨的查理兹·塞隆,美貌又何曾逊色于超模。但在这部电影里,她剃了头发,浑身污泥。她最爱干净,米勒还开玩笑,说要给她备好清洁用品,一停机就给她。但她拒绝了。因为弗瑞奥萨是那样一种女性,如果长发会影响她的战斗,她就不要头发,如果美貌会挡住她的去路,她宁可选择丑陋。
它展示了女性美的那么多种可能性。
[狂暴之路]让之前任何一部洋溢着雄性荷尔蒙的动作片,都成了挠痒痒。因为弗瑞奥萨和生育者们的复仇,是经历极度痛苦后的绝地反击,是被踩进泥沼后用尽全身力气的生存之战,是千年压抑后的反弹。不曾流血,不曾有极致的痛苦,就不会有这种坚决狠戾的力道。
文章首发于《看电影》杂志2019年10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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