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台北故宫博物院着火了，救颜真卿的《祭侄文稿》真迹还是救一只猫？ 第1页

不请自来。

这道题的前身很明显，就是奇葩说第六季“博物馆失火了，救画还是救猫”的那道题，也是那一季最有流量的一道题。当时我第一次看完那期节目以后所有的反应都只有李诞，以至于我根本没有注意到题目本身。而等节目完结，到去年上半年奇葩说成员集体翻车以后，我再去回顾了一下那期，才发现那道题目的引导方向和现在这个改版一样，有多么的恶毒。

（不用各位提醒，从提问者的提问页面来看我已经知道这又是中国版quora欠流量了以后的招数。但这道题目背后的价值导向实在过于反社会，因此我不可能保持沉默，所以就当我是愿者上钩，给这个平台最后再当一次鱼吧。）（嘴上说着最后，说不准哪天就又上钩了……）

我问一个问题：请问台北博物馆着火这个事件，其背后有可能是什么的责任？由于原版和改版题目都没有对此进行任何说明，因此关于这个事件的起点，即“纵火者”，我们的想象空间其实非常宽广：事件里有可能存在一个由恐怖主义/精神疾病/个人私仇等潜在因素引导的，很直接的纵火者；而同时也存在着，事件中并没有直接纵火者，但一系列的“间接纵火者”的累积最终点起了这把大火的可能（比如以下的combo：一位克扣了布置新安防系统经费的官员+一位在安检时玩忽职守的警员+一位在公众场合吸烟且没有掐灭烟头的游览者）。但无论有多少种想象的可能，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我”，这个现在要在大火中选择救文物或者救猫的人，不是导致着火的直接或间接因素。在整个事件里，“我”的身份，在着火前是一名来博物馆参观的游客，在着火后是一名生命有被火灾威胁到的可能的受害者。（P.S. 这里我对选择者的身份做了一个假设，其实是不是游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假设“我”是与诱发火灾的原因无关的局外人。因为如果我是局内人，那么题目就会因为加入“赎罪”的要素而完全变成另外一个问题。）由于题目没有承诺“我”救完《祭侄文稿》或猫以后能得到免死buff，因此当下作选择的“我”依然是在生命受到威胁的状态下作出的选择。在这种状态下，对“我”而言其实是存在着第三个选项的：自己的命要紧，谁都不救，赶紧逃出藏馆。而且这个选项如果放进现实情景里非常地合理：常理而言游客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混在人群之中逃跑的话，根本不会有人来针对性地指责“我”一个人没有救文物或猫，最多也就是可能有一两个网民或媒体开两句“现在的人怎么都这么冷血”的地图炮，而对此“我”可以完全心安理得地无视。当我描绘完这幅冷血动物的画像以后，顺着这个思路应该得出以下的结论：在当时当刻的“我”，冒着生命危险冲进火场，无论最后是救出了文物还是救出了猫，背后驱动着“我”以个人可能的牺牲为代价去作为的念头都是人性之中的正向价值，是一件值得肯定的事情。而这也就引出了这道题目的存在恶心人的地方：

你们回头去看看奇葩说那一期节目，你们看看那几个辩手是怎么评价”我“——选择者的？

”你没有选择救画，你是把文化传承的接力棒丢掉的人“（詹青云的正方一辩思路），”你没有选择救画，你是听不见远方的哭声的人“（黄执中的正方二辩思路），”你没有选择救画，你是毁掉了画的不朽的人“（蔡康永的四辩思路）；即使是把这些价值都拆掉了的，站在反方三辩的位置上谈笑风生的李诞，他最后上价值的时候也是“就是你这样可以为了崇高价值牺牲‘小猫’的想法让世界频频陷入大火“。

不好意思，丢掉文化传承接力棒的人，是”纵火者“；听不见远方的哭声的人，是“纵火者”；毁灭了画的不朽的人，也是“纵火者”；至于让世界频频陷入大火的人，那更是“纵火者”。这上面所有的“罪名”，对不起，“我”一个都不认。

这就是这道题目，或者说这类题目的恶之所在：它把所有舆论的注意力，从一个必然承载了恶的对象，转移到了一个因为人力之有限而没有做好100分的善举的对象身上，并让所有的舆论的评价围绕着这位”生而不为超人，我很抱歉“的，实际上也是恶行的受害者的人展开。而且，结合互联网对信息的筛选能力，我们可以理所当然的展开想象，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现实，当舆论的重心全部偏离了轨道以后，还有多少来自民间的力量会去监督对”纵火者“的惩罚，”纵火者“们会因为舆论焦点的偏移而有多少可能受到更结构化的恶的包庇，等包庇真的发生以后又有多少人会因为记忆的遗忘而对此无动于衷。

现在这道题目，相较于奇葩说的题目，把画具象成了颜真卿的《祭侄文稿》，使得救文物派除了艺术对人类的价值这一切入口以外又多了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的切入视角，但是无论在哪一方的价值高楼上垒多少个积木块，题目歪透了的底子是不会被掩盖掉的。因此对于这一类问题，我的选择很简单，提问者想救什么，我就选择去救另外的那个选项。如果是“救文物派”占舆论上风那我就选救猫，“救猫派”占上风了那我就选救文物，如果是势均力敌那我就谁都不救，直到把提这种问题的人恶心到放弃这类提问，并终于把重心转移到致力让纵火者承担一切罪名和道德指控为止。

另外针对这一道具体的题目，还有一个问题。这个题目的答题区里很多人给了一堆事实依据，来论证真发生了这种情况的时候画也不见得需要你救，猫也不见得需要你救。在这种情况下其实符合现实主义的标准答案——优先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已然是呼之欲出。（而且哪怕是以大局为重，在这种场景下保证自己的安全实际上也是对消防员等救火者的负责。）因此提出这种问题的目的，实际上是强迫个体一定要选择一个价值并将其在序列里置于个人生命之上。各位可以想象一下，如果这道题目里的《祭侄文稿》换成《蒙娜丽莎》等外国的国宝，亦或是我国其他的非国宝的文物，或者把猫换成路人，换成亲人，换成爱人，答题区的情况会相应变成什么样子。实际上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们来几个折磨大脑的变种：

第一步，把猫换成人：“台北博物馆失火，你是救《祭侄文稿》还是救一个路人？”（对生命的共情和人类社会正式构成联系）

如果这个时候还觉得很乐观“没事，路人会自己跑的”，我换成第二步：“台北博物馆失火，你是救《祭侄文稿》还是救一个残疾的路人？”（加入弱势群体元素）

开始难了？别急才刚开始，第三步：“台北博物馆失火，你是救《祭侄文稿》还是救和你一起来参观的，腿脚不便以致无法及时逃离的老父亲？”（加入亲情等情感元素）

你觉得这个时候你可以放心地选救人了？别急，第四步，“你是一个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的女生，父亲曾经因为他的偏见毁掉过你的事业和梦想，如今台北博物馆失火，你是救《祭侄文稿》还是救和你一起来参观的，你心里非常憎恨的，现在腿脚不便以致无法及时逃离的老父亲？”（在第三步的基础上加入个人仇恨的元素）

并且，记住，我还没有在文物这边加入其他的感情或价值；这所有的变种问题里面，我都还没加上“还是先保证自己安全，赶紧逃跑”这个选项；甚至我也没有加入“一旦你救了其中任何一个，你自己就会在把选项带出火场以后因为种种原因死掉”这种假设。如果加入这些元素，这三选一的排序放到类似第二步或者第三步这样的问题上会多么酸爽，各位可以体会一下。

这个时候你可能已经要疯了，并会对我破口大骂，“你脑子有问题啊，加那么多无聊的先决条件”，但事实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站在个人的维度上，选项对于人来说不只是选项，背后往往会牵连着非常复杂的情感体验，而这个情感体验是每个人独有的，其他人如果没有很完整地聆听你表达的话就没有办法理解的。因此脑子清楚的人如果经历过类似于这样的推演之后，ta们会明白，这种价值排序的权利在不越过人性基本边界的前提下始终都应该掌握在个人手里，而题目这种试图将属于个人的价值排序问题简化成空洞的选项，并交给公众舆论以寻求唯一解的情况对于人性来说有多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