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响力上,大概算是日本小党派的分界线,比它更小的基本上就是没什么人听过的自娱自乐小党,日共以上(包括日共)算是还有些作用的。
立场上,日共的口号现在接近社民,行动比一般的社民还怂一点,接近左翼自由派。
和新左派相比,日共确实乏善可陈,激进的左翼早就对日共失望了,而右翼往往觉得日共就纯粹是来捣乱的。虽然现在新左派的规模还不如日共,但至少还能偶尔整几个好活让旁观者乐一乐。
注:本文万字,来自我的过去的专栏,谨慎服用。
日本共产党已经变为一个自由派资本主义政党,并且相当有格调。
一个政党的执政纲领代表了这个政党的属性,这部分我会在后面分析。我们来先看看日本共产党是多么有「格调」:
日本共产党的格调 1:不要政府和任何企业组织的臭钱
要参加选举活动,资金必不可少。为了避免政党要靠企业或组织的政治献金运作的情况出现,日本政府自1994年开始导入「政党交付金」制度,严格限制政治献金,然后日本国民每人每年需交250日元,根据得票数和当选议员数按比例发给各政党。
别看每个人交的少,但是汇集起来每年给政党准备的资金总额达320多亿日元(约19亿人民币),可谓是现实版的「全国人民每人给我1块钱,我就发财了」。按此计算,共产党约占5%的议席,应该可以领到约8千万人民币的补助金。
但是,日本共产党说了:国民有支持政党的自由,也有不支持政党的自由,这种强制征收制度的存在,可能导致国民的钱被分配给不支持的政党那边,这个制度违反宪法「思想及信条的自由」,这些臭钱我们也不会要。❶
那么既不接受政治献金,也不要政府补助的日本共产党要怎么获取正常运作的资金呢?
下面是日本共产党2015年的资金来源构成❷,我们会发现日本共产党年收入238亿日元(约14亿人民币),其中80%的收入竟然来自于「卖报纸杂志」。
日本共产党的主要「产品」就是他们的机关杂志『红旗新闻(しんぶん赤旗)』,这个杂志每天都发行。因为其内容丰富、不仅仅拘泥于党内事务,不仅是共产党员,连一般人都会订阅。
其中,2005年8月到12月连续25次连载的「战后60年企画:原日本兵讲述大东亚战争真相」系列,向日本人真实地传达了当年日本兵残杀无辜民众的情况以及士兵们的忏悔。也代表了日本共产党一贯「反战,承认侵略历史」的观点。
日本共产党的格调 2:大胆直言社会禁忌
在日本,有一个非常大的禁忌是谁都不能碰的,那就是「天皇制的废除」。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但谁都不敢挑明的,那就是「美国控制日本」。但是这两个观点,都被日本共产党堂堂正正地排上了台面。
首先说「天皇制的废除」,日本共产党从1922年诞生之初,就是坚决反对天皇制的。当时因为这个主张,第一代日本共产党被抓的被抓,逃亡海外的逃亡海外。战争结束后,因为美国占领军编撰的宪法没有废除天皇制,日本共产党还投了反对票。
日本国会每次都有一个开会仪式,天皇会坐在最高处的玉座上发言,之后众议院议长会恭恭敬敬地从天皇手中接过「御言」,然后退下。共产党对这种行为非常厌恶,表示「让天皇坐在高高的玉座上这些行为,违反宪法主权在民的原则」,并以此为理由连续69年拒绝参加国会开会式。
日本共产党纲领也明确指出「我们秉持民主主义和人类平等的精神,站在废除天皇制的立场」
私たちは、目標としては民主主義の精神、人間の平等の精神にたって、天皇制をなくす立場に立ちます。
一个有趣的细节是,日本的报纸一般报道时为了表示中立不会用任何敬语,但是报道皇室时会用「最高敬语」,比如皇室成员不直呼其名而要加上敬称「さま」。但是共产党的红旗新闻却是一视同仁。甚至有时候会省略掉「天皇」,比如「天皇杯日本全国足球大赛」他们直接称之为「日本全国足球大赛」。
还有「美国控制日本」的观点(这一部分我在过去回答中写过,看过的同学可以跳过❸),日本共产党在2004年改定的党纲中明确指出:
「我国虽然是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由于国土和军事等重要部分被控制,事实上是美国的从属国。」
わが国は、高度に発達した資本主義国でありながら、国土や軍事などの重要な部分をアメリカに握られた事実上の従属国となっている
针对这个现状,日共强烈意识到:
「日本和美国的关系,绝对不是平等的同盟关系。在支配殖民地已经成为历史的现在,日本极度异常地跪拜在美国脚下。美国对日本的支配,很明显是为了美国的世界战略和美国垄断资本主义的利益,是把日本的主权和独立踩在脚下的帝国主义。」
日本とアメリカとの関係は、対等・平等の同盟関係では決してない。日本の現状は、発達した資本主義諸国のあいだではもちろん、植民地支配が過去のものとなった今日の世界の国際関係のなかで、きわめて異常な国家的な対米従属の状態であって、アメリカの対日支配は、明らかに、アメリカの世界戦略とアメリカ独占資本主義の利益のために、日本の主権と独立を踏みにじる帝国主義的な性格のものである
这是日本共产党的选举政策:把政治从「为美国和财界马首是瞻」到「国民是主人公」转变过来。
「日本一天不从美国的从属国状态下解脱出来,在21世纪的国际政治中,日本就一天不能获得国际社会的尊敬和信赖,不能堂堂正正存在下去。可是,勇于提出直面这个问题的,在日本的政界只有共产党。」
この現状を、いまの日本は「きわめて異常な国家的な対米従属の状態」にあると表現しました。この状態から抜け出さない限り、私は、二十一世紀の国際政治で、日本が国際社会の尊敬や信頼をかちとりながら生きてゆく道はないと思います。従属国から抜け出さない限り、二十一世紀の世界で日本が堂々と生きていく道はない。しかし、この大問題を正面から取り上げている政党は日本共産党だけというのが、残念ながら日本の政界の現状であります。
和其他政党把头埋在沙子里的行为比,日本共产党直面日本最根本的问题,不知道高到哪儿去了。
此处默默配图:
日本共产党的格调 3:历史问题绝对不可篡改,日本要深刻反省谢罪
日本共产党在1922年成立,当时正处日本疯狂扩张时期。他们坚决反对日本侵略别国,主张马上从中国和朝鲜半岛撤军。后来被秘密警察逮捕,剩下的一部分人逃到了海外。
其中创始成员之一的野坂参三1940年辗转到了中国延安,加入了八路军。当时他还印了很多传单,上面写着一下文字劝服日本士兵放弃战斗。之后还
日本兵士よ。脱走しなさい。私が日本に帰れるようにしてあげます。
(日本兵士,从部队逃脱吧。我能让你回到日本去。)
二战时期,日本共产党自始至终坚持反战。战争结束后,日本共产党走上了呼吁反思历史,向被侵略的亚洲人民谢罪的漫长道路。特别是最近几年日本右翼活动愈发激烈,日本共产党也是见一个怼一一个:
2009年,日本文部科学省批准自由社发行的美化战争历史教科书,日本共产党怼:
要把我们国家的孩子们培养成主权者,能够和世界各国人民相互协助生存下去的大前提是:了解侵略战争和支配殖民地的事实,并且学习在此反省之上编撰的日本宪法。本党绝对不允许美化战争的历史逆流行为。❹
2013年,日本维新会的桥下彻代表说「慰安妇是战争需要」,日本共产党怼:
桥下已经没有资格担任公职,我们要求他撤回暴言,谢罪然后辞掉大阪市长。❺
不仅如此,每年竞选日本共产的的65个分野的政策中,必定有一个是「历史认识・靖国・慰安妇」。反对历史教科书篡改、要求日本政府赔偿慰安妇、反对参拜靖国神社。
日本有句老话,叫做「出る杭は打たれる(意译:枪打出头鸟)」。共产党独特的路线一直被右派保守政党批判,同为左派自由政党也避之唯恐不及。所以日本共产党在日本政坛基本是处于没有朋友的状态。
和自民党共同执政的公明党,在今年6月在推特上发文骂共产党是3K:
肮脏(Kitanai):把我们公明党的政绩说成是他们的,简直是鬣狗一样。
危险(Kiken):共产党可是和奥姆真理教一样是公安的监视对象(笔者注:六七十年代,共产党发动学生运动被当作骚乱)
北朝鲜(Kita-chousen):他们宣称北朝鲜没有危险,可是你看北朝鲜发了好多导弹。
这种小学生对骂式的论战,共产党当然不甘示弱,说:我们当然是3K!
干净(Kirei):我们从没有要过国民一分钱,跟那些无视国民辛苦,把税金装到自己荷包里的政党不同。
干脆利落(Kirekire):国会上我们对于不正现象绝不手软,追责到底。
减轻苦难(Kunan-keiken):90年前我们在国民深陷专制和战争苦难时创立,之后无论被当局如何敌视,我们都为反战和平和主权在民奋斗!
说到这里,我想继续深入讨论一个非常本质的问题:日本共产党还算是共产党吗?
名义上,他们叫共产党,纲领上明确指出要实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社会。但是自从1989年,日本共产党议长宮本顕治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要做「资本主义下的民主改革」。他们已经停止了「如何实现这个社会主义」的讨论,转而研究「如何改善民生,保护人权,促进和平」。
池内沙织就是新一代日本共产党员的一个缩影:
她在入党之前是一个摇滚歌手,从主页的代表多样性的彩虹装饰就可以看出她的政治主张:维护LGBT权利、女性权利、外国人权利。这也是共产党的主要努力方向之一:为弱势群体发声,构建一个无论性别、性取向、国籍,每个人都可以活跃的社会。我曾经在电视节目上看过她的政见辩论,头脑清晰、语气犀利而又不失平和,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
池内沙织的竞选口号是「保护和活用宪法9条」,日本宪法第9条就是有名的和平宪法,上面写着:
「日本国民希求以正义和秩序为基调的国际和平,永远放弃战争和行使武力。」
日本国民は、正義と秩序を基調とする国際平和を誠実に希求し、国権の発動たる戦争と、武力による威嚇又は武力の行使は、国際紛争を解決する手段としては、永久にこれを放棄する。
而安倍晋三努力想要修改的,就是这一条宪法。这也是为什么日本共产党和安倍晋三强硬对立,甚至在近日召开的党首讨论会上,在其他党都在陈述政见时表示倾尽全党之力也要怼安倍:
自民党:彻底守护日本下去。
希望党:国民第一的政治,给日本以希望。
公明党:减轻教育费用。
日本共产党:让安倍暴走政治退场!
...
所以,从日本共产党的政策来看,他们与其说是共产主义政党,倒不如说是资本主义政党中最偏左的的自由派(Liberal)。
如果有对共产党想要有更多了解的人,可以看「附录:培根版日本共产党简史」。
❶日本共産党中央委員会発『財政活動のしおり』
❷『しんぶん赤旗』2015年政治資金収支報告
❹「侵略戦争美化の歴史教科書の検定合格を認めた政府の責任は重大」石井郁子
❺2013年参議院選挙各分野政策ー歴史認識・靖国・「慰安婦」
附录:培根版日本共产党简史
1944年,中国延安。
日本共产党创始成员之一的野坂参三在窑洞里,手中拿的是一大叠手写的传单。上面写着:
日本兵士よ。脱走しなさい。私が日本に帰れるようにしてあげます。
(日本兵士,从部队逃脱吧。我能让你回到日本去。)
署名是「共産党第八路軍、日本人岡野進(野坂参三的化名)」
1922年,日本共产党一成立,便因为主张「废除君主制 ・从中国朝鲜半岛撤军 ・8小时工作制」等在当时先进的过分的思想而被秘密警察抓铺,送上法庭审判。野坂参三听到风声,在被捕之前亡命海外,并最终在1940年到了延安和中国共产党一起参加抗日战争,对日军俘虏进行再教育。下图是他和周恩来在对话时的照片:
日本投降后,在海外逃亡的日本共产党人和一直在国内坚守的成员汇合。经过美国的民主化改造,日本正式实施议会民主制,日本共产党也作为一个合法党派登上了政治舞台。战后的物资缺乏,人民贫苦,这让为穷人代言的日本共产党获得了广泛的支持。1949年的选举中,日本共产党获得了35个席位,这次成功让他们首次有了通过选举做执政党,而非流血革命夺取政权的想法。
当时国际上正值冷战时期,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两大阵营对立。苏联和中国开始批判日本共产党人这种放弃革命的做法,日本共产党内部也因为是否武装斗争的观点不同,分裂为很多派别。到了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中国批判日本共产党是「修正主义」,日本共产党批判中国是「左派教条主义」,并把驻北京代表撤走,没想到两个代表在离开北京时遭到红卫兵的殴打,中日两国共产党关系彻底破裂。
从战后到1970年代,这一时期的日本共产党存在感简直爆棚,在国外和中苏撕逼,在国内正面刚日美。为了反对美日安保条约,让美国驻军早日撤走,他们在1959-1960年两年间发动5000次游行,6000次集会,甚至还曾经发动了30万群众包围国会。
之后便是日本经济高速发展时代。1976年,日本共产党发布了「自由民主宣言」,提出要建设和苏联不同的「科学社会主义」。1989年,日本共产党议长宮本顕治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要做「资本主义下的民主改革」。自此日本共产党进入不再讨论社会主义的时代,培根个人认为这个是共产党这个称号名存实亡的标志。
人在东京中野区,经常收到日共宣传单。
简单总结一下现在日共的主要政策主张如下↓
坚持与其它在野党携手做斗争,而非独善其身
废除美日安保条约,与美国构建对等关系
督促大企业更多负担社会责任(例如减少加班劳动时间)
明确批判霸权主义
资本主义并非人类社会的终点,要以共产主义社会主义为目标
有趣的是,这份传单中很多的政策议题是以 日本人对日共刻板印象→日共解答 的模式写出来的。
例如:
你们是要摧毁大企业吧?(大企業をつぶすの?)
→不不不,我们是要大企业负担起与其经济能力相应的社会责任。(只是传达大意的翻译)
为什么要以“澄清”的方式来写?
与二战前反对反动政府,和我党以及共产国际紧密站在一起的日本共产党,与战后50年代坚持武装斗争的日本共产党相比,时过境迁,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日本,资本和外国势力是如此的强大,以至于日共在战后的50年代,70年代,到现在的2022年,历经了无数次的左翼阵营分裂,不断地把所谓“过激”的那一派给剥离出去一点,再剥离出去一点。
同时日本民众在站在右翼,外国势力,以及资本一边的媒体的影响下,对经常组织各种抗议活动,甚至会导致破坏性结果的左翼团体的印象,在一次次的抹黑下越来越坏。这也是为何现在日共的宣传单要以澄清的方式来写。
在无数次的“比比谁更右”、的政治正确比赛之下,我们看到的就是上面这份日共传单里的模样了。(没错,右是日本的政治正确)
其结果就是,日共不断地分裂,不断地软弱化,不断地向中间派靠拢。
2021年最近一次的日本众议院总选举中,日共的成绩也是不太理想。
比例代表選挙で、前回獲得した11議席から9議席に後退したことは、大変残念な結果です。得票数は、440万票から416万票へ、得票率は7・90%から7・25%への後退となりました。[1]
翻译一下:在比例代表选举中,由前一次选举的11席下降到9席,非常遗憾的结果。得票数也从上回的440万票到了416万票,得票率从7.9%降到7.25%。
在向右靠拢的大方向下,以更加温和更加中间形象苦苦谋求生存的日共,恐怕也还是难以生存下去,更不要提发展了。日本的未来恐怕不会是“未曾设想的道路”。那条道路早在战后很短的一段时间内就被断绝了。在右翼,外国势力,资本的联手绞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