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兴趣的语序问题,优先一下… 暂且搁置一下其他邀请,莫怪。
鉴于埃及语族的相关内容是我这些年零零散散时间里自己啃的,知识储备并不系统,这里的回答如果存在知识或理解方面的错误的话,还请方家不吝指教。
很多情况下,人们倾向于以简化的认识对待不熟悉的事物,在“标准语”概念影响下,不少人习惯于将各种非汉语的存在方式理解为某一种单一的标准语,这种习惯其实蛮不好的:双言现象严重的语言(如汉语、阿拉伯语)、历时跨度大的语言(如埃及语、阿卡德语),实际上都不是那种简单的存在。
埃及语由于历时发展中明显地出现了一个书写系统角度的分水岭,于是上述单一的认识在埃及语问题上容易形成“圣书字古埃及语”vs“科普特语”的二分认识。但事实上,埃及语在几千年的发展史中是存在诸多历时变化的,而且科普特语的六大“方言”间存在明显的音系和语法角度的差异,圣书字阶段也必然存在方言差异。当然,这种基于不同手稿考察得到的科普特“方言”间存在一定的语法化阶段差异(Grossman 2009)[1],我们后世以一种扁平共时的角度处理的方言或许也可以视为某种意义上的历时差异。
传统上,埃及语的历史被按照时代划分为六个阶段(Stauder 2020, 930)[2]:
(0)第三王朝及以前仅有零散记录的上古埃及语(约公元前3050~公元前2650年)
(1)古王国时期的古埃及语(约公元前2650~公元前2150年)
(2)第一中间期到阿玛尔纳时期的中古埃及语(约公元前2150~公元前1350年)
(3)阿玛尔纳时期到第三中间期的新埃及语(约公元前1350~公元前650年)
(4)晚期的世俗埃及语(约公元前650~公元300年)
(5)古典晚期和中世纪的科普特语(约公元300~公元1300年)
Stauder(2020, 931)很明确地指出:
While entrenched in academic teaching practice, this subdivision is inherently problematic as it projects historical periodization onto linguistic history.
埃及语言学研究中对埃及语的历时分期采用的是具体的、主要基于动词形态的一系列标准,深入研究的结果是一系列的细分【第一中间期~第十二王朝早期的 “中古埃及语I”、第十二王朝~第十八王朝的 “中古埃及语II”,第十八王朝晚期~第二十王朝的“早期新埃及语”、第二十王朝晚期~第三中间期的“晚期新埃及语”,此外世俗埃及语也可细分出早、中、晚期】,以及传统分期之间的各种过渡阶段。
同时,从类型学的角度,大体上可以有一个早期埃及语(Älteres Ägyptisch、Earlier Egyptian)和晚期埃及语(Späteres Ägyptisch、Later Egyptian)的分水岭:早期埃及语包括古埃及语和中古埃及语,晚期埃及语包括新埃及语、世俗埃及语和科普特语。因此术语方面,我在这里斟酌后采用了对应德法术语的“新埃及语”(Neuägyptisch、néo-égyptien)而非对应英语术语的“晚期埃及语”(Late Egyptian);“世俗埃及语”(而非“世俗体埃及语”)则是由于考虑到世俗体文字存在书写古典的中古埃及语的现象,同时圣书体和僧侣体亦有用于书写世俗埃及语的情况。
埃及语从VSO到SVO的基本语序变化,即大体符合上述的分水岭。如上所述,晚期埃及语除了科普特语(使用衍生自希腊字母的科普特字母)之外,还包括新埃及语和世俗埃及语,而后两者使用的文字包括除了圣书体外,还有衍生自圣书体的僧侣体和世俗体,均为“古埃及象形文字”,因此相应的,题主问题的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埃及文字体现了埃及语语序的变化。
以下结合一些抄书例子加以说明【隔行标注自制,不保证100%准确】。此外,Word中录入的时候暂时只能靠字体来自动组合圣书体字符,因此很遗憾没有完美还原源语料的圣书字排版,存在细微差异,比如第一例的JSesh版(我依旧不知道如何处理单一字符居中…):
中古埃及语的VSO[3]:
新埃及语过去时承袭VSO语序,现在时和将来时则变为SVO语序[4][5]:
上面这个例子可能不是太好(因为是3PL代词主语),但为了引用圣书字原文,我还是没换用另外一个同结构的名词主语的例句:
pꜣ zẖꜣ.w ḥr nḏ-ḫr.t n tꜣ z.t-ḥm.t
‘The scribe inquires about the condition of the woman.’(Junge 2005, 112)
但实质上,二者都是S + ḥr + V[+inf]构成的,源自早期埃及语的副词句,且Junge(ibid.)指出,篇章中,ḥr在带有名词主语的总起句后使用频率尚高,但在后续的代词主语后时常不出现:比如上例后续可能就会出现sw nḏ-ḫr.t ‘He asks …’,而非sw ḥr nḏ-ḫr.t。
这个源自早期埃及语的副词句的结构,也被称为“第一现在时”,其继续语法化的结果就是科普特语的复合变位。类似模式的演进有很多,又比如源自早期埃及语副词句结构的的“第三将来时”ỉw⸗PRON + r + V[+inf]、ỉrỉ N + r + V[+inf],在新埃及语中,介词r基本不出现:
一般认为这个不出现的r在这个阶段实现为一个元音,从而新埃及语和世俗埃及语中的ỉw⸗f r sḏm继续语法化为科普特语的ⲉϥⲉⲥⲱⲧⲙ̄(e-f-e-sōtm)。科普特语的TAM+S+V结构中的TAM(包括动词变位模板TAM-AGR-V)的源头,大体上都是新埃及语中主语前的AUX/PTCL的进一步语法化。比如[6]:
科普特语的这个SVO,代词主语的变位模板是ϣⲁⲣϥⲥⲱⲧⲙ̄(šar-f-sōtm),直接来自世俗埃及语的ḫr ỉr⸗f sḏm,在新埃及语中出现在否定不定时中bw ỉr⸗f sḏm,但总归都上溯到中古埃及语的sḏm ḫr⸗f和ḫr⸗f sḏm⸗f:
sḏm ḫr⸗f > ḫr⸗f sḏm⸗f > ḫr sḏm⸗f > ḫr ỉr⸗f sḏm> ϣⲁⲣϥⲥⲱⲧⲙ̄(Neveu 1996, 8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