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很多的传统及习俗,归根结底,都是农耕文明的遗留,要从“农业农村农民”的角度去解读,才能得到逻辑上的正解,不然就只能流于所谓文化习俗及各种真假传说的表面,云山雾罩,让人不知所云。
农耕文明最讲实用性,很多习俗之所以千年传承不断,在于剥离掉表面那层文化的皮,其内核具有很强的生活实用性和现实意义。
“过年大扫除”亦然。
古代民居没有高楼大厦,基本都是小平层,南北方最常见的是土坯房,赤贫住茅草屋,有钱人住砖瓦房,黄土高原住窑洞,南方住土坯墙木板楼,沿海及山区住石板房……
小平层我们知道,最大的好处是接地气,最大的弊端也是接地气。
因为接地气意味着离土地近,干燥温暖的室内环境特别容易吸引各种虫豸进屋安家,与人共居。
包括蜈蚣、蝎子、蜘蛛、蚰蜒、土鳖、蛇类、老鼠、鸟雀…….等等奇奇怪怪的玩意。
以古代最常见的土坯房为例,七十年代末,我父亲盖的新房子就是当时最普遍的土坯房。
盖房子之前要做很多准备工作,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制坯脱砖”。
专门捡夏天最热的时候,呼朋唤友,招呼十几个男人,到处寻找合适的有足够黏性和胶质的黄胶土,挖出来,将黄土和泥,混入稻草,放入砖模踩实或捶实,脱下来就是一块土坯砖,挨个码好,盖上稻草,阴干半年,等砖内部胶质融合,就有了足够的强度和硬度。
这样不花一分钱就得到了盖房子的主要材料——砖。
盖的时候,先用石头或废砖打地基,地基要高出地面二尺半,目的是防止檐水滴溅,使得土坯砖软化泥化。
然后在地基上砌砖,抹一层黄胶泥码放一层土坯砖,逐层加高成为房子的四面墙,屋顶再架梁、铺席、覆泥、铺设瓦片。
毕竟是土坯砖,强度不如青砖,所以墙体要加厚,增加承重力。
略微讲究点的人家,会专门买来青砖,只砌门窗那面的前墙,而两侧山墙和后墙还用土坯砖,这样整个房子有个好看的“青砖前脸”,显得有面子。
更多的普通人家,四面墙都是土坯砖,最后用细黄土、石灰、碎稻壳混合的墙腻,把整个外墙抹匀实,再刷上一层石灰,一座漂亮的房子就大功告成。
过去农民盖房子很少花钱,黄土和木头遍地都是,多花点时间和力气,早早把各种材料备足,盖房子也不花钱,都是亲戚邻居义务帮忙,管个吃喝就行。
最多花钱请木匠现场制作门窗家具,以及请风水先生看日子定吉凶,这笔钱不能少,但跟房子比起来,绝对属于小钱。
所以这种花费最少的土坯房是农村主流,比不上砖瓦房结实排场,但比茅草屋强多了,也有一定的强度,只要勤加修缮和维护,一座土坯房能供子孙几代住上百年。
我在东北农村见过一座近一百五十年历史的土坯房,除了屋里格局布置不合理,让油烟熏的满屋黑又亮,房梁支撑了一百多年,变得弯曲变形之外,整个房子的结构依然牢固结实,住人绝对没问题,当然子孙们不舒服,花钱拆了,盖了一座水泥小楼。
前面说了,土坯房接地气是好处,也是弊端,各种虫豸防不胜防,都往屋里钻,土坯砖的硬度也比不上青砖和水泥,虫豸很容易掏个小眼钻进去安家落户,或隐藏在家具缝隙等犄角旮旯里繁衍生息。
我清楚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拱到床底下找玩具,意外发现鹌鹑蛋那么大的一个蜘蛛,吓了一跳,发现它一动不动,好像死了,我壮着胆子伸手去抓,这么大的完整死蜘蛛很少见,我想去跟小伙伴们炫耀炫耀。
结果,手指刚伸过去,还没触碰,那只蜘蛛突然动了,化成一滩黑水迅速向我蔓延过来,吓得我嗷一叫,咣叽,脑袋撞在床板上。
等我惊恐万分爬出来,又想了想,觉得不对,再次拿着手电拱进去,发现了好多米粒大的小蜘蛛到处乱爬,而那只死蜘蛛整整缩水一圈,而且大肚子上还有个窟窿眼,它早就干瘪了。
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它怀了一肚子小蜘蛛后就死了,小蜘蛛咬破它的肚子爬出来,又没地方可去,于是以它为食,还团团聚在它的空壳上,被我一吓,小蜘蛛们立刻就像一滩水一样迅速蔓延开来……
那次经历成为我的童年小噩梦。
除了蜘蛛,我们家的土坯房里,偶尔还能见到蝎子、蜈蚣、蚰蜒在墙缝墙角出没……房檐下有鸟雀做窝、老鼠出没,房梁上偶见看家蛇……都见惯不怪了。
为什么有“过年大扫除”这个习俗,就是因为古人房子都是大平层,借着过年“辞旧迎新”之际,将家里犄角旮旯攒了一年的虫卵虫壳、蜘蛛网、皮屑尘螨、浮土灰絮……这些带有细菌病菌的脏东西全部清扫干净,过个干干净净的新年。
别忘了,从节气上讲,春节毗邻“立春”,“雨水”过后就是“惊蛰”。
“立春”的十五天分为三候:“一候东风解冻,二候蜇虫始振,三候鱼陟负冰”。
自立春开始,大地解冻,各种蜇居的虫类慢慢苏醒……
过雨水到了惊蛰,春气萌动,春雷阵阵,所谓“春雷响,万物长”、“春雷惊百虫”、“惊蛰节到闻雷声,震醒蛰伏越冬虫”。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春雷一响,次声波惊醒各类蛰伏的虫豸,它们也会从冬眠或休眠中醒来,“惊而出走”,到处活跃着捕猎、交配、繁衍……而各种虫卵也会随着温度回升而醒来,破壳而出…….
如果年前不大扫除,很有可能到了惊蛰之后的某一天,你晚上睡觉,枕头下有个蝎子,展开被褥会发现条蜈蚣,躺下一睁眼,一个小蜘蛛顺着蛛丝滑到你脸前,早晨起来穿鞋,踩死了里面一对恩爱的蚰蜒…….
另外,冬春交替,一冷一热,我们的身体需要个调节、调理和逐步适应的过程,“百草回芽,百病引发”,稍不留神就会引发疾病。
春天万物萌动,也包括细菌病菌,它们也会活跃起来,屋里相对保持干净整洁,能减少病菌孽生的温床,这也是春节养生、防病保健的一个关键。
所以,“年前大扫除”的目的是“驱虫防菌防害”,是古人基于居住条件,考虑冬春节气交替,从“安全、健康及养生”的实用角度,逐渐探索、摸索、积累而形成的一种生活习俗。
为什么放在年前?
当然是因为古人平日为生计奔波操劳,顾不上讲卫生这种小事,只有年根腊月,天下都闲下来,全家人才有功夫一起协作大扫除,过个干净年,使破家陋室也焕发光彩。
又因为“年”的意义非凡,所以古代大能赋予“大扫除”一点文化色彩和意义,将它列为“年前必做几项事务之一”,用半强制半引导的方式,让大家都在未来一年有个好身体。
古代老说“教化”,这其实就是教化里的亿万牛毛之一,结合实用,用文化的名义温和引导人们健康生活,如此多的点点滴滴汇成一起,最终才累积成这片大地上的璀璨文明。
还挺好玩。
现在虽然都住上楼了,大扫除也有意义,不把家里彻底扫一遍,你都不知道家里一年能攒下多少恶心的灰絮皮屑、螨尘头发、虫虫卵卵各种尸体,随便扫扫都有二斤,比你挣的钱都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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