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对那些校园混混说些什么？ 第1页

“小几年没见了，今儿也是赶巧，在这儿碰上了你小子，咱哥俩好好喝两杯”,透过滋滋响着的铁板烧产生的缭绕的烟雾，模糊的映照着阿林的脸庞，胖了点儿，胡子长了点，一脸的喜形于色，手里忙着打开一瓶枝江大曲，嘴上还是叼着学生时代没钱时最喜欢抽的红金龙，只有那一对标志性的狭长眼睛还在透着笑意，让我确认这就是我学生时代最好的哥们之一，阿林。

阿林是转学生，他的父亲，一个长年累月贩卖耕牛的湖南农民，因为在我们这买了一间别人急于出手的房子，所以带着全家老小定居在小城，顺理成章的，他也跟随父亲的脚步，进入我们学校成为了一名插班生。那年我念初二，班主任带他进来的时候，瘦瘦高高的个子，一身蓝色的牛仔装，一头古惑仔式的长头发下面是一张黝黑的脸，桀骜不驯的眼神打量着我们每一个人，耳朵上一枚醒目的耳钉闪着银光，这样的打扮，在我们那个年代可以说是引临潮流的标准混子模样，我当时心想，这家伙恐怕有苦头吃了。

本地民风彪悍，男孩子从小便养成了好勇斗狠的性格，在学校里，你学习好，只能得到老师的宠爱，拳头硬，会笼络人，才能赢得别人的敬畏。初来乍到，又浑身透着一股全宇宙我最屌的气质的阿林，不可避免的在刚来的一个月便成为了各路人马想要降服的对象，第一个月，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身上带着伤，却从来没听说过他有说过一句软话，老师注意到了情况，找他问话，他也从来都是不承认是跟别人打架。少年的掘强和硬骨头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并不会换来更好的境遇，只会换来变本加厉的挑衅和殴打。我知道他很能打，有一次在食堂，学校的十几个混子同时围攻他，他放倒了两个，对方剩下的人也几乎都被他打中过，只是毕竟寡不敌众，终究还是避免不了被围殴到趴下的结局，人群散了以后，歪歪扭扭站起来的阿林吐出一口带血的口水，独自蹲在水龙头下冲洗伤口，桀骜的眼神里依然是不服输的劲头，这样的场景总是在不同的地点上演，坐在他后面的我每天都能闻到他身上浓浓的红花油味道。

和阿林熟络，是一次晚自习，有人在教室外面找他，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父亲，戴着一顶斗笠帽，一张刻满了岁月的风霜的脸庞，身上穿着一件旧军装，下身一条卷起裤腿的宽松西装裤，脚上一双脏兮兮的旧球鞋，阿林接过父亲递过来的一包东西，我勉强的分辨出他父亲的湖南话大概说的是在这个学校要好好念书，不要再被学校赶出来之类的，阿林只是不耐烦的嗯嗯两句后，便打发他父亲走了，等他回到座位，看我盯着他，他慢慢解开他父亲送来的那个包裹，里面是一个饭盒，他揭开盖子，一股浓香味儿飘来，正值长身体的我们几个不禁同时咽了口水，阿林注意到我们的表情，乐了，“我们湖南的腊牛肉，要吃点不啰？”，我伸手夹了一块，嗯，很香。那是我们第一次说话

第二天下晚自习后，路过操场，远远的看见球场上一群人围着阿林，跃跃欲试，我走过去拨开人群，领头的是黑子，同年级的一个大混子，不过，我并不怕他，小城的学校江湖，混的好的混子不仅得自己敢打敢拼，还得会笼络人，有自己的势力，而且在校外还得有个社会上的大哥，这样才能在学校混得开。我平常不爱出风头，但是关键时候下手狠，也有一帮过硬的兄弟，我的一个表哥刚好是我们那里道上一个出名的大哥，论势力，我并不落下风，甚至隐隐压过他，今天这场架，哪怕是真的打起来，我也没有什么顾虑。我一把把阿林拉到身后，就盯着对方一群人也不说话，黑子看见我出头以后，明显愣了一下，甩过来一支黄鹤楼，“鸭哥，你这是几个意思？你是要帮这个外码子（外地人）抬庄（出头）？”， 我也没废话，“你今天要是打他，我就打你”，黑子很明显犹豫了一下，但是这么多人面前，他也拉不下脸，“没的谈了？”，“要搞就搞，别你妈废话”，我冲了上去就是一脚，阿林紧跟而上，我们冲进了人群里，周围一圈脚和拳头涌了上来，不知道挨了多少打击以后，闻讯赶来的我的弟兄们冲了上来，很快我们就压着对方打，战斗以黑子被我把脑袋打破结束，对方一散而逃，领头的黑子低头认栽，给我们一群人发了一圈烟，认输。我们一群人惬意的躺在操场上叼着烟，夜色里夏天的风出来让人很舒服，我问他“你他妈是不是傻逼，那些人打你不过是因为想让你跟着他们混，你就答应好了，就不会挨这么多打了”“操，就他们那股德性，一天天拽的像他妈的二五八万，老子看不惯”阿林吸了一口烟“为什么要帮我？”，“操，刚吃了你的牛肉，老子还看着你挨打啊？”，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操了一声，笑起来，黑夜中，只有烟头的火光在夜色中发亮。第二天，当我们站在升旗台上接受学校的处分通告时，我知道，我们成了朋友。

阿林就这样开始每天和我们混在了一起，每天跟着我们一块儿去打饭，去打球，一起逃课翻围墙去网吧上网，一块儿去厕所躲着抽烟，越是接触下来，越是觉得阿林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冷酷，他很讲义气，也会讲笑话，也会有喜欢的女生，我慢慢知道了他家里的一些情况，他还有一个妹妹，他妈妈在家里种着几亩地，养了几只鸡，他父亲常年奔波于小城和湖南两地，风里来雨里去，赚得一点辛苦钱，他之前在家乡的两所学校都被学校劝退，他的父亲不会讲什么道理，遇到这种时候，只会用棍棒让他长长记性，他自认不是读书的料，只是碍于父亲的坚持，还是想着把中学混完。在我们的带动下，阿林很快的融入了小城的生活，开始讲本地话，开始跟着我们一块儿上学放学，陆续的也开始有姑娘给他写情书，他也交往过几个女朋友，阿林其实很聪明，一旦让他熟悉环境，很快他就混成了学校里叫的上号的混混头子，十五岁的阿林，开始享受着少年的美好。

转眼间到了初三毕业考，考前的头一天晚上，我们几个人躺在学校的大操场上，默默的看着天上的繁星，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离别的忧伤。蒙哥说，他想继续念高中，波哥说他可能念中专，我说我也可能会继续升高中，只有阿林一直没有说话，我给阿林扔过去一支烟，问他有什么打算，阿林转过头，看着我，明亮的眼睛在夏日的夜色中一闪一闪，“我可能拿到毕业证就不念了，反正我也考不上高中，念中专，我家可能也没那么多钱供我，毕竟我还有个妹妹在念书，再说我也不想念了，我想出门去打工，我敢打敢拼，或许我适合闯社会，说不定过两年就成了大老板，挣很多钱，回来带哥几个去潇洒”，阿林说完便哈哈大笑，我们一起看着夜空，对着天空大喊出人头地，雄霸宇宙，十五岁的夏天，就在这样年少轻狂的大话中慢慢滑过去

中考放榜，我和蒙哥考在同一所高中，波哥去了荆州一所学校，只有阿林不在继续升学，中考放榜没几天，阿林便踏上了南下的火车，送行的酒桌上，我们哭的像傻逼，我们约定好，不管将来在哪里，都不要忘了这份情谊。

刚开始头两年，阿林会经常打来电话，向我们讲述着在外面的生活，每次都聊的很开心，过年回来，也总会聚在一起，喝酒吹牛，欢声笑语，他总是抢着买单，总是说哥几个还是学生，他在外面挣钱很容易，厂长也很看重他，说不定不久的将来，就能搞个主管坐坐，大家还一起打趣说将来不念书了就去找他，跟着他混，他也总是拍拍胸脯满口答应，那时候的阿林，意气风发，只是每次喝到最后，总能看到他有一点失落。后来大家越来越忙，阿林打回来的电话也越来越少，他出去的第三年，有一天晚上突然跟我打电话，很明显，是喝了酒的，“外面真的好难，我满以为出去只要努力，就能挣到大钱，可是这两年下来，每天在工厂里日夜不停的工作，每次回来看见你们总是不愿意提起这些，装作混的很开的样子，其实我他妈不过就是在流水线上装配手机，每个月拼命的加班，只为了多挣点加班费，拳头硬在这里根本没什么用，只能给你带来麻烦和金钱损失，现在隔三差五的要给妹妹打生活费，家里重新做新房也要我存钱，拼死拼活一年到头，也存不下几个钱，我明明很努力了，为什么生活还是这么难，我以为我读书不行，最起码进入社会，只要我肯干肯吃苦，总应该有翻身的那一天，为什么还是一无所有”，我听了很难过，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陪着他在电话另一端点燃一支烟，听他的絮叨。后来，阿林的电话越来越少，终于有一天，我们失去了联系，他的qq头像也总是灰色，我们给他留言，也总是不见回复，去阿林家找他，才发现阿林家搬到别处去了，我们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记忆里那个十五岁的少年阿林，爱笑爱为兄弟出头的阿林，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你在发什么呆呢，好久不见，先搞两杯”，阿林的话将我从思绪里拉回，火炉上的铁板滋滋作响，混杂着牛肉鱼肉脆骨茄子土豆的香气，我端起酒杯，跟阿林碰了一下，一饮而尽，白酒的后劲冲的我有点头晕，给阿林递过一支烟，“这些年你跑哪儿去了，都没你的消息”，阿林点燃烟，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盘旋在发黄的天花板上，良久，才慢慢的开了口“那会儿手机被偷了，兜里又没钱，刚好有个原来的朋友来找我，说带我去做生意，我正好不想再在工厂里待了，我满心欢喜的跟他去了广西，想着好好干两年，混出个样子了回来找你们，谁他妈知道进了传销窝，在那里呆了半年，好不容易才逃出来，那个时候想法有点偏激，还是太年轻了，好面子，想着在外面混的又不好，还被骗进传销窝子去了，感觉没脸跟你们联系，况且当时家里因为找我欠了一笔钱，妹妹那个时候又要升学，急需我赶快找个工作挣钱，我就找了原来的湖南老乡带我去了一个地下赌场看场子，我敢打敢拼，老板很欣赏我，许诺我干得好到时候让我也分一股，我以为我终于还是能靠自己的拳头打出一片天下，结果不到两个月，和另一个赌场的人起了冲突，双方大打出手，我们被警察抓进去，我被判了半年。出来后，这些年我干过工人，卖过房子，干过餐饮，只是几乎都没怎么发达，除去给家里的，几乎没落下什么钱，到后来也就慢慢认命了，在广东打工的时候认识了现在的老婆，给我生了一个女儿，女儿大了，想着不能老是在外面漂，就带着老婆孩子回来了，现在在本地做个快递员，一个月挣个五六千，老婆在家带孩子，日子虽然不那么富裕，但是一家人守在一起挺好的”，阿林一口气说完，闷了一口酒，长舒了一口气，“你他妈回来结婚都不知道跟我们说一声？”，我不满的大声嚷嚷，“这不几年没联系嘛，冒然跟你们联系说我要结婚了，总觉得像是要收份子钱一样”，阿林说完就笑了，不再是以前那种吊儿郎当的笑，而是一脸的歉意，“你大爷的，心思这么多，咱是那种交情吗”，阿林只是嘿嘿的笑，“这次在家里安顿下来了，本来就想着去找你们哥几个的，这不今天刚好赶上了嘛”，“喝，操。”

结账的时候我执意买了单，阿林抢不过我，只是憨憨的笑着，只是眼神里，再也没有桀骜的光彩了。他叫过老板，把剩下的菜都打了包，我诧异的看着他，印象里，阿林很爱面子，打包这种事，他是向来不干的，“我媳妇儿爱吃铁板烧，很久没带她出来吃饭了，我给她带点回去”，阿林有点不好意思的跟我说着，提起老婆的时候，阿林的脸色一脸温柔。我赶紧让老板重新做了两个菜打包，阿林拗不过我，只好叮嘱我过几天有时间叫上蒙哥和波哥去他家喝酒去，好好聚聚。

临出门的时候，才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阿林，理着最普通的板寸，身上一件印着某某快递的短袖，下身一条黑色长裤，脚上一双凉鞋，哪有记忆里半分那个爱收拾发型，爱穿潮流衣服的阿林的样子？阿林跨上一辆电动车，一再叮嘱我过两天一定要和他们一块儿来他家喝酒的以后，挥挥手跟我告别，刚走出几步，阿林突然回过头对我大声喊“兄弟，你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了，给咱争口气！”，夜色里，突然感觉阿林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我用力对着他点了点头。转身返回车里，等着代驾过来的空档，我打开了音乐，隔着车外灯红酒绿的喧嚣，传来了一阵歌声“越长大越孤单，越长大越不安，也不得不看梦想的翅膀被折断”，忽然间，眼前有点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