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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评价水浒传的文笔? 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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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的文笔非常高,举几个方面:

1、晁盖去推开门打一看时,只见高高吊起那汉子在里面,露出一身黑肉,下面抓扎起两条黑魉魉毛腿,赤著一双脚。晁盖把灯照那人脸时,紫黑阔脸,鬓边一搭朱砂记,上面生一片黑黄毛

当时的时间是凌晨,光线较差,刘唐被高高吊起。晁盖一进门,由于高度关系,首先看清楚的是刘唐的躯干和腿脚,而不是头。而且刘唐被捕时挣扎,不免头发散乱,被吊起时可能头下垂,头发披散下来会遮住脸,加之光线不明,所以晁盖拿起灯照,才看清楚刘唐的脸。看似简单的两句话,并非作者以局外人的身份去讲故事,而是带入了晁盖的视角和实际场景,用书中人的所看到的视角讲故事。

2、却才打得三五下,只见庄里走出一个人来问道:“你兄弟两个又打甚么人?”只见这两个大汉叉手道:“师父听禀:.....”这个吃打伤的大汉道:“问他做甚么!......”说罢,拿起藤条,恰待又打。只见出来的那人说道:“贤弟,且休打,待我看他一看。这人也像是一个好汉。”

   此时武行者心中略有些醒了,理会得,只把眼来闭了,由他打,只不做声。那个先去背上看了杖疮便道:“作怪!这模样想是决断不多时的疤痕。”转过面前,便将手把武松头发揪起来定睛看了,叫道:“这个不是我兄弟武二郎?”武行者方才闪开双眼,看了那人道:“你不是我哥哥?”那人喝道:“快与我解下来!这是我的兄弟!”

武松化妆成了行者,经常头发遮脸。宋江一下子没认出来,而武松当时不太清醒,也没听出宋江的声音。整个叙事过程,不是作者以局外人的角度叙事,而是以武松神志不太清醒下,闭眼后听觉想象来叙事。

类似的情形应该还有,作者在讲故事时,不是以局外人的角度讲故事,而是以书中人直接的所见所闻讲故事,让读者有一种亲身体验的感觉。用书中人的感觉去叙事,我原先以为的现代才有的,但是水浒里早就有了,而且这种方式表面上看起来平常自然,不想现代那样刻意雕琢。

3、婆子再到楼上看著宋江道:“押司,没事睬那乞丐做甚么?那厮一地里去搪酒吃,只是搬是搬非!这等倒街卧巷的横死贼 ,也来上门上户欺负人!”

阎婆母女傍上了宋江这个大款,两杯酒一喝,差不多把自己当成是宋押司的丈母娘了,是有身份的人了,看不起没房子的穷人小贩了。反过来想想,倒街卧巷和有门有户,这种对比感知,也正好表达了当时阎婆母女快要流落街头的恓惶之感。

4、张青道:“只可惜了一个头陀,长七八尺,一条大汉,也把来麻坏了!小人归得迟了些个,已把他卸下四足。......”

鲍鹏山说“四足”这两个字,说明孙二娘夫妇已经把人当牲畜了。可是他说的还不完全,关键“卸下四足”有个“卸”字,就是拆卸的意思,孙二娘夫妇肢解人体已经到了庖丁解牛的境界了,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窾,因其固然。肢解人体就跟拆卸机器差不多。

书中人说话时,有时候一句话就能道出很多人情世事。

5、前天发现的一个细节:阎婆惜读晁盖的信用了几分钟,而上一回里宋江读此信用了几秒钟(这个结论,可以从原文的叙事过程推测出来)。我想,这是因为:1、宋江是此事件的参与者,他知道这件事的背景,而阎婆惜不知道;2、宋江在酒店里,怕人注意,不敢认真看这封信,大体读了几秒就收起来,而阎婆惜要详细了解此事;3、最关键的,宋江文化较高(写诗填词),阎婆惜文化很低(识字水平)。所以阎婆惜看信用几分钟,宋江只用了几秒。

水浒里,经常有这种情况,一个事件的几个部分写得严丝合缝,互相圆融无碍,事件的描述非常精确,可以真实还原。(类似的很多,有空再写)

6、刚刚看到一个对话:

武松取一个拍开看了,叫道:“酒家,这馒头是人肉的,是狗肉的?”那妇人嘻嘻笑道:“客官,休要取笑。清平世界,荡荡乾坤,那里有人肉的馒头,狗肉的滋味。我家馒头积祖是黄牛的。”

我原先以为孙二娘是信口胡诌了个谎话,直至刚才看到后面,是这样的:

只听得妇人喝道:“你这鸟男女只会吃饭吃酒,全没些用,直要老娘亲自动手!这个鸟大汉却也会戏弄老娘!这等肥胖,好做黄牛肉卖。那两个瘦蛮子只好做水牛肉卖。扛进去 ,先开剥这厮用!”

原来孙二娘店里,人肉叫做牛肉,她说的不是谎话,是黑话!

7、我再说说琵琶亭女子是怎么出现的。

戴宗道:“前面靠江有那琵琶亭酒馆,是唐朝白乐天古迹。我们去亭上酌三杯,就观江景则个。”

这个琵琶亭据说是白居易创作琵琶行的地方,后来就成了名胜古迹。有人从中看到商机,就在当地开一个琵琶亭酒馆,靠名人故地的创收。自然就少不了扮做琵琶女的献琴献唱(今天这种做法很流行,实际上古已有之)。为什么琵琶女为主动来到宋江面前?两个大汉打的难解难分,被宋江喝止,宋江做东,一连开了四瓶名酒。大概琵琶女一家人看见宋江出手阔绰,吆五喝六的,像个人物,所以赶紧来前,想多挣些小费。

水浒里这种情节是很有意思的,有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其实也是在整个事件结构背景下自然发展出来的结果。

8、假正经的宋江。

宋江在楼上自肚里寻思说:“这婆子女儿和张三两个有事,我心里半信不信;眼里不曾见真实。况且夜深了,我只得权睡一睡,且看这婆娘怎地──今夜和我情分如何。”......

   宋江坐在杌子上睃那婆娘时,复地叹口气。约莫已是二更天气,那婆娘不脱衣裳,便上床去,自倚了绣枕,扭过身,朝里壁自睡了。宋江看了寻思道:“可奈这贼人全不睬我些个,他自睡了!我今日吃这婆子言来语去,央了几杯酒,打熬不得,夜深只得睡了罢。”把头上巾帻除下,放在桌子上;......便上床去那婆娘脚后睡了。半个更次,听得婆惜在脚后冷笑,宋江心里气闷,如何睡得著。自古道:“欢娱嫌夜短,寂莫恨更长。”看看三更交四更,酒却醒了。捱到五更,宋江起来,面盆里冷水洗了脸,......口里骂道:“你这贼贱人好生无礼!”婆惜也不曾睡著,听得宋江骂时,扭过身回道:“你不羞这脸!”宋江忿那口气,便下楼来

上一回里写到,宋江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紧。不十分要紧,不像是作者的局外话,更像是宋江自欺欺人的话,就像一个看对某件商品的买主,明明想买,却嘴上说我也不是很想买,指望着卖主主动降价,宋江就是这样的人,大英雄是不能好女色的,所以这种事决不能自己主动去求,那样的话就犯‘溜骨髓’三个字了,我宋江绝不是这样的人,不是我想要阎婆惜,是阎婆惜主动来的。

李逵说宋江好色,一点不假。宋江早就听说了阎婆惜私通张文远,可是见了阎婆惜,还盼望着阎婆惜主动来那个。这不是好色是什么?在还没有避孕的年代,女人是能乱用的?可是宋江看见阎婆惜后,不管这些了。可宋江有好色的心,却没有调情的手段,不断地偷眼瞧阎婆惜,指望阎婆惜在床上主动。可阎婆惜不但一点表示都没有,反而看穿了宋江假正经的面目,咯咯咯地冷笑,宋江被揭穿假正经后,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9、2020.9.2宋江酒后失态

独自一个,一杯两盏,倚栏畅饮,不觉沉醉;猛然蓦上心来,思想道:“我生在山东,长在郓城,学吏出身,结识了多少江湖好汉;虽留得一个虚名,目今三旬之上,名又不成,利又不就,倒被文了双颊,配来在这里!我家乡中老父和兄弟如何得相见!”不觉酒涌上来,潸然泪下,临风触目,感恨伤怀。忽然做了一首西江月词,便唤酒保,索借笔砚来,起身观玩,见白粉壁上多有先人题咏。宋江寻思道:“何不就书于此?倘若他日身荣,再来经过,重睹一番,以记岁月,想今日之苦。”乘著酒兴,磨得墨浓,蘸得笔饱,去那白粉壁上便写道: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邱,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宋江写罢,自看了大喜大笑;一面又饮了数杯酒,不觉欢喜,自狂荡起来,手舞足蹈,又拏起笔来,去那西江月后再写下四句诗,道是: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漫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宋江写罢诗,又去后面大书五字道:“郓城宋江作。”写罢,掷笔在桌上,又自歌了一回,再饮数杯酒,不觉沉醉,力不胜酒;便唤酒保计算了,取些银子算还,多的都赏了酒保,拂袖下楼来,踉踉跄跄,取路回营里来。

宋江孤单一个人,想起自己的实际境遇,开始极度自卑,愤恨社会,于是先写一首词,算是愤世之作,写完后欣赏一便,开始孤芳自赏,逐渐地想象自己的宏伟大志,想象自将来威震天下,于是精神开始极度自负,继而开始酒醉加深的情况下精神放荡,忘了自己的身份,不仅写下反诗,还把自己名字写上去。其中,宋江从自卑到发愤,到孤芳自赏,再到自负,最后到精神放荡,是个逐渐变化的过程。

宋江在正常情绪下是个文质彬彬的人,一旦酒醉兴奋状态下,潜意识里草莽粗犷的一面就会表现出来,不止这次,见李师师时也是这样:

宋江教戴宗同李逵只在门前等。三个人入到里面大客位里,李师师接著,拜谢道:“员外识荆之初,何故以厚礼见赐,却之不恭,受之太过。”宋江答道:“山僻村野,绝无罕物,但送些小微物,表情而已,何劳花魁娘子致谢。”李师师邀请......。李师师执盏向前拜道:“夙世有缘,今夕相遇二君,草草杯盘,以奉长者。”宋江道:“在下山乡虽有贯伯浮财,未曾见如此富贵,花魁的风流声价,播传寰宇,求见一面,如登天之难,何况亲赐酒食。”李师师道:“员外奖誉太过,何敢当此。”都劝罢酒,叫奶子将小小金杯巡筛。但是李师师说些街市俊俏的话,皆是柴进回答;燕青立在边头和哄取笑。

   酒行数巡,宋江口滑,把拳裸袖,点点指指,把出梁山泊手段来。柴进笑道:“我表兄从来酒后如此,娘子勿笑。”李师师道:“各人禀性何伤!”

宋江接洽了李师师,开怀畅饮,兴奋不已,开始酒醉失态,土包子性格立刻显现,幸亏临走时安排周详,带上了熟悉上流社会游戏的柴进,压的住场子,否则还不知弄多少意外。

10、血溅鸳鸯楼里的更鼓和月光:

后槽提著个灯笼出来,里面便关了角门。武松却躲在黑影里,听那更鼓时,早打一更四点。......

此时却有些月光明亮。武松从墙头上一跳却跳在墙里,便先来开了角门,.....。武松却望灯明处来看时,正是厨房里。只见两个丫环正在那汤罐边埋怨,说道:......却把这两个尸首拖放灶前,灭了厨下灯火,趁著那窗外月光,一步步挨入堂里来。

武松原在衙里出入的人,已都认得路数,迳踅到鸳鸯楼扶梯边来,捏脚捏手摸上楼来。此时亲随的人都伏事得厌烦,远远地躲去了。只听得那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三个说话。武松在扶梯口听。......蒋门神道:“小人也分付徒弟来,只教就那里下手结果了快来回报。”

   武松听了,心头那把无名业火高三千丈,冲破了青天;右手持刀,左手揸开五指,抢入楼中。只见三五枝灯烛荧煌,一两处月光射入,楼上甚是明朗;面前酒器皆不曾收。

夫人见条大汉入来,兀自问道:“是谁?”武松的刀早飞起,......武松按住,将去割头,刀切不入。武松心疑,就月光下看那刀时,已自都砍缺了。

到城边,寻思道:“若等门开,须吃拿了。不如连夜越城走。”......把棒一拄,立在濠堑边。月明之下看水时,只有一二尺深。此时正是十月半天气,各处水泉皆涸。......取出来穿在脚上;听城里更点时,已打四更三点。

血溅鸳鸯楼是在十月十五日夜,整夜有圆月,武松在马院潜伏到了一更四点(大约9:00前)遇到后槽,跳高墙时月光还不甚明朗,杀了丫鬟以后,月光开始射入窗内,听完三人对话,开始进入二楼时,月光射入二楼窗户并且光亮增加,下楼杀死夫人后,用月光看清了刀的缺口,跳出城墙到了濠堑边,用月光看清了水深,淌过濠堑后,城里报时是四更三点(大约1:30后)。武二整个作案过程,随着时间的演进,月光的方向在变化(由低到高,由东到南),亮度在增强,而且跟更鼓时间相对应。水浒里在叙述事件时,时间、空间、人和物的变化、事件的各部分的演进,安排得十分精细和融洽,仿佛就是真事一样。(血溅鸳鸯楼这一回有很多精彩细节,这只是其中一个例子。)

11、再写几个例子

比如陆虞侯假意请林冲去自己家喝酒,然后故意改变地点,邀请林冲去酒楼,想把林娘子骗到自己家里,然后把林冲灌醉,让高衙内得逞。陆虞侯自以为设计得天衣无缝,但是喝酒当中,林冲突然下楼,遇上了报信的锦儿。为什么会下楼?是因为林冲要尿尿,为什么要尿尿?前文已经铺垫好了:

且说林冲连日闷闷不已,懒上街去。已牌时,听得门首有人道:“教头在家么?”林冲出来看时,却是陆虞候,......陆谦道:“我同兄去吃三杯解闷。”林冲道:“少坐拜茶。”两个吃了茶,起身。陆虞候道:“阿嫂,我同兄到家去吃三杯。”林冲娘子赶到布帘下,叫道:“大哥,少饮早归。”

林冲与陆谦出得门来,街上闲走了一回。陆虞候道:“兄,我们休家去,只就樊楼内吃两杯。”.....林冲叹了一口气。陆虞候道:“兄何故叹气?”......林冲把前日高衙内的事告诉陆虞候一遍。陆虞候道:“太尉必不认得嫂子。兄且休气,只顾饮酒。

林冲吃了八九杯酒,因要小遗,起身道:“我去净手了来。

陆谦千算万全,没算出林冲要下楼尿尿,因为林冲临走喝了茶,去了酒楼,陆谦想把林冲灌醉,一连劝林冲饮酒,结果连喝几杯后,酒劲没上来,尿劲倒上来了。

12、 再说林冲每日和智深吃酒,把这件事不记心了。那一日,两个同行到阅武坊巷口,见一条大汉,头戴一顶抓角儿头巾,穿一领旧战袍,手里拿著一口宝刀,插著个草标儿,立在街上,口里自言自语说道:“不遇识者,屈沉了我这口宝刀!”林冲也不理会,只顾和智深说著话走。那汉又跟在背后道:“好口宝刀!可惜不遇识者!”林冲只顾和智深走著,说得入港。那汉又在背后说道:“偌大一个东京,没一个识得军器的!”林冲听得说,回过头来......

  ......就问那汉道:“你这口刀那里得来?”那汉道:“小人祖上留下,因为家中消乏,没奈何,将出来卖了。”林冲道:“你祖上是谁?”那汉道:“若说时,辱没杀人!”林冲再也不问。

卖刀人故意说:“偌大一个东京,没一个识得军器的!”,激起林冲的注意,而且穿一领旧战袍,然林冲误猜他是落魄军官子弟,就跟卖拐里范伟上了赵本山的轮椅一样,有些话骗子不需要完全说清楚,受害人自己就脑补出来了。

水浒传里有些不起眼的小细节,实际上都是作者精心设计的情节,这些情节都推动了大事件的发展,只不过一般人没有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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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邀请。水浒的文笔是很好的,一个是故事在流传过程中发育的很精彩,再一个是施耐庵锤炼的好,用笔如用兵,行文组织极有章法。金圣叹已经说得很好了。不过这老儿制艺成痴,看啥都是一股子八股文味儿,须得辩证着看待。

金圣叹说水浒体现了《史记》和《左传》两部书的优点,大体是不错的。《史记》不用讲,史传文学的祖宗,最善于塑造人物,往往几句话几个动作,一个人物就立了起来,水浒写人物分外精神,很有《史记》的余韵,比如林教头杀陆谦、火并王伦,再比如武松醉打蒋门神等。《左传》方面,则是事件的安排、场面的组织上。古代武将也看《左传》,比如杜预,因为《左传》其实是一本战争之书。武将看《左传》,类似于拿破仑看《长征记》。水浒里智取无为军、三打祝家庄等篇目,场面很大,千头万绪,峰回路转,热闹而有阵法,怎么埋伏,怎么用奇,怎么扩大战果,怎么分配胜利果实,件件般般,一丝不乱,就很有《左传》的意思,并且比左传更具通俗趣味。

举几个例子吧。

武松第一次拜访武大郎的时候,哥、嫂、弟三人,坐下吃饭,是这么写的:

武大自去央了间壁王婆,安排端正了,都搬上楼来,摆在桌子上,无非是些鱼肉果菜之类,随即烫酒上来。武大叫妇人坐了主位,武松对席,武大打横。三个人坐下,武大筛酒在各人面前。那妇人拿起酒来道:“叔叔休怪,没甚管待,请酒一杯。”武松道:“感谢嫂嫂,休这般说。”武大只顾上下筛酒烫酒,那里来管别事。

三人的座位非常有意思:大嫂坐了主位,武松对席,而武大打横,可以说女权不堪了。

古代中国家庭,一向是要分尊卑的,等级观念是道德伦理层面的东西。武大郎家里是严重的阴盛阳衰。前番读者只是听作者说,听外人说,武大郎如何不成事儿,“三寸丁谷树皮”啦等等。跟着武松的视角,读者得以挑开门帘来到了武大郎家里,看到彼时情景之下,一场通奸导致的谋杀亲夫案之所以发生的家庭环境因素。

通过一个简单的座次,家里面平常谁主事,谁弱势,潘金莲的干练强势,武大郎的懦弱退让,都毫无遮掩看在读者眼里,同时也自然就看在武松这么精明的一个弟弟眼里。

此时的武松,对自己兄长当然素有所知,那么对于这样一个强势的嫂嫂,或许会有一种“全靠嫂嫂做主看觑”的期待,而等到亲自经历勾引事件后,武松便两方面领教了潘金莲这位大嫂,知道她不是等闲之辈,也不是省油的灯,开始对哥哥的处境充满隐忧,这才有了临行的叮嘱。

后文武松的叮嘱,符合武松的精细性格,也当真是世情小说的精彩之笔。牛逼的作者一落笔,眼前的写到了,后面、左边、右边,四面八方也都能照顾到。

兄嫂之间颠倒的地位,二人不同的情性,注定会发生一些武松不愿看到的事情。往小了说,是潘金莲背着武大郎偷汉子,往严重了说,可能就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清除掉武大郎这个障碍了。

所谓风起于青萍之末,潘金莲和西门庆搞婚外恋,乃至于鸩杀亲夫,伏笔早在这儿就埋了下来。施耐庵并没有孤立地写一场无谓的风月案,而是把它背后的家庭矛盾,性格冲突,都曲折有致地展现了出来。

有潘武这样的家庭,有潘武这样的性情,就必然会有这样的结果,至于西门庆这类浮浪子弟,哪哪都多的是,不过是药引子罢了——不然,请仔细还原这场风月案,你就会看到潘金莲是如何始终把握着主动权。

早在王婆拿出挨光计之前,潘金莲就已经无师自通地开始钓武松了。把潘金莲钓武松那一段,和王婆的挨光计对着看,甚至会有一种看高手过招的炫目感。从嘘寒问暖,到暗送秋波,打隐语,说风话,潘金莲不知道比西门庆老练多少。武松发作之后,潘金莲还能利用武大郎的性格缺陷,迅速甩锅转移矛盾。其性格机敏,手段阴狠,性情果断,颇有政治家的风范。

王婆家里,武大郎来捉奸,西门庆都慌了,还是潘金莲临危不乱,要打便打,要踹便踹,乃至还要亲手毒死丈夫。

从头到尾,西门庆不过狂蜂浪蝶,胡乱凑合,潘金莲反倒有始有终,狠得霸道,不管这个人怎么样,都担得上她冲着武松咆哮的那段话:

(潘)指着武大便骂道:“你这个腌臜混沌!有甚么言语,在外人处说来,欺负老娘!我是一个不戴头巾男子汉,叮叮当当响的婆娘!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人面上行的人,不是那等搠不出的鳖老婆!自从嫁了武大,真个蝼蚁也不敢入屋里来,有甚么篱笆不牢,犬儿钻得入来!你胡言乱语,一句句都要下落;丢下砖头瓦儿,一个个也要着地。”

把这一连串事件全看下来,便能对水浒从世情深度,到作者组织文章的气魄手笔,都能有一个较为概括的了解。

我们知道,《史记》鸿门宴里,也是有个座次问题的:

项王即日因留沛公与饮。项王、项伯东向坐,亚父南向坐。亚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

鸿门宴时是何等剑拔弩张,需要描摹的情态,需要组织的事件,又是何等间不容发。太史公偏能在紧促关头雍容地插这么一笔,当时的情景,各人的身份地位,因着这个座次也就呈现了出来。施耐庵显然是学了太史公的这一手,并且丝毫不怕相犯,同一回里紧接着再次运用:

三个人来到楼上客位里,武松让哥嫂上首坐了,武松掇个杌子,横头坐了。土
兵搬将酒肉上楼来,摆在桌子上。

上次是武大排座次,这次变成了武松主使,拨乱反正,替兄长撑腰。武松是个狠人,偏偏一向最讲规矩。只是一个坐法,各人性情也不会须臾离之。

既然说到这场风月案,不妨再举一例。就是武松替兄长报仇时,和涉案人员、相关邻里几面对质的情形:

武松便唱个喏道:“相烦则个。”便卷起双袖,去衣裳底下,飕地只一掣,掣出那口尖刀来。右手四指笼着刀靶,大母指按住掩心,两只圆彪彪怪眼睁起道:“诸位高邻在此,小人冤各有头,债各有主,只要众位做个证见。”

……

拖过这妇人来,跪在灵前,喝那婆子也跪在灵前。武松道:“哥哥灵魂不远,兄弟武二与你报仇雪恨!”叫土兵把纸钱点着。那妇人见头势不好,却待要叫,被武松脑揪倒来,两只脚踏住他两只胳膊,扯开胸脯衣裳。说时迟,那时快,把尖刀去胸前只一剜,口里衔着刀,双手去挖开胸脯,抠出心肝五脏,供养在灵前;“咔嚓”一刀,便割下那妇人头来,血流满地。四家邻舍,吃了一惊,都掩了脸,见他凶了,又不敢动,只得随顺他。武松叫土兵去楼上取下一床被来,把妇人头包了,揩了刀,插在鞘里,洗了手,唱个喏说道:“有劳高邻,甚是休怪。且请众位楼上少坐,待武二便来。”

刘和平老师编剧的《北平无战事》,确实是一部好剧,里面有个情节,实际上就是偷师这里。方孟韦得知徐铁英害死了谢木兰,拉上小妈找徐铁英、孙朝忠对质,要给谢木兰报仇雪恨。人物的言行举止,戏剧冲突的安排,可以说都是在学习武松报仇的这一幕。不过遗憾的是,和水浒一比,北平的那一段看起来就太生硬造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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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世纪,北京话在奉天府(沈阳)、锦州府 取代了原本一直通行到明末的昌黎话(由满文《三国志》对音可证)。

奉天府的北京话,是现代东北话(哈阜片~大碴子味)的正源,当时的沈阳话是大碴子味(饿=ne),跟近代闯关东之后受胶辽官话强烈影响的“曲么菜味”沈阳话不同。

锦州府的北京话,是现代锦州、葫芦岛、秦皇岛几个区县(秦锦片)的正源。秦锦话从锦州府扩张,在卢龙(永平府城)取代昌黎话的时间应该晚于锦州,具体时间不明,可能是19世纪。秦皇岛由于形成市区的时间已经是近代,一开始就是说秦锦话。

18世纪的北京话另有两个分支:顺天府(北京)& 承德府。朝阳、赤峰的建置虽源自承德府,但近代受移民(主要是汴宋官话)影响形成的单元音化“干面子味”跟承德已明显不同。


了解了昌黎话之后,越来越发现,现代东北话虽然音系在17~18世纪被北京话洗掉了,但是词汇却可能有相当大的数量,是从明代辽宁(昌黎话)继承下来了。几个最基本的例子:

A、“没”的两个声调—— mei4来 vs mei2钱;

B、嗯呐,来自上古燕国【诺】(na:k),昌黎话最大特征;

C、唠嗑;;;D、屯里、屯下、老屯、XX屯 等等“屯”相关词汇;;

E、扔=leng,这个词原本以为是胶东话影响,现在看来是明代辽宁继承而来。

F、朝鲜朴氏=piao,这个很可能说明,丹东在明代并不说胶东话。

等等等,还有很多很多。


现在觉得,东北话的历史纵深一下就不一样了,

他全面融合了 幽州(北京)、平州/营州(卢龙/昌黎)、登州(牟平/蓬莱)的文化厚度,

近代在黑土地上,迎来了空前的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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