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请问伊朗人以数千载古波斯文明为荣,傲视中东,又怎么会信服崛起的阿拉伯人圣人穆罕默德,不是很矛盾吗?

回答
这个问题触及到了伊朗历史和文化中一个非常核心且复杂的主题,也是很多人对伊朗产生好奇的原因之一。你提出的“伊朗人以数千载古波斯文明为荣,傲视中东,又怎么会信服崛起的阿拉伯人圣人穆罕默德,不是很矛盾吗?”这个问题,并非简单的矛盾,而是一个关于身份认同、宗教信仰和政治变迁的深刻演变过程。要理解这一点,我们需要深入伊朗的历史土壤。

首先,我们要明确“古波斯文明”以及伊朗人在其中的自豪感。伊朗,即古时的波斯,拥有辉煌灿烂的文明史,可以追溯到埃兰文明、米底王国、阿契美尼德王朝、帕提亚帝国以及萨珊王朝。这些王朝在政治、军事、艺术、哲学、文学、科学等领域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尤其是阿契美尼德王朝,其疆域辽阔,统治体系成熟,是古代世界的一大奇迹。波斯人对于这些历史遗产的传承,体现在他们的语言(波斯语,保留了古老的词汇和语法结构)、文学(如《列王纪》),以及对国家辉煌过去的记忆中。这种文化上的优越感,确实是伊朗人民族认同的重要基石。

那么,为什么这样一个古老而骄傲的文明,会在公元七世纪之后,全盘接受一个来自阿拉伯半岛、在当时并不显眼的民族所带来的宗教——伊斯兰教呢?这并非一夜之间的改变,而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融合过程,其中夹杂着抵抗、适应和最终的转化。

第一次接触:征服与抵抗(公元七世纪)

事情的开端,是阿拉伯帝国对萨珊波斯帝国的军事征服。公元637年,阿拉伯穆斯林军队在卡迪西亚战役中击败了萨珊波斯军队,随后攻占了首都泰西封。这是一个历史性的转折点,标志着波斯作为一个独立帝国的终结,以及阿拉伯伊斯兰势力的扩张。

起初,波斯人对阿拉伯人的到来,更多的是将其视为又一次外族入侵。萨珊波斯在内部存在一些社会矛盾和宗教(琐罗亚斯德教)与基督教等宗教之间的张力,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其抵抗力量。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波斯人就此心悦诚服地接受伊斯兰教。

在征服初期,阿拉伯人遵循伊斯兰教的规定,对待“有经人”(即信奉一神教的民族,如犹太教、基督教)相对宽容,允许他们保留自己的宗教信仰,但需要缴纳“吉兹亚”税。而琐罗亚斯德教徒则面临更复杂的境遇,一些被视为异教徒,面临更大的压力。

因此,最初的皈依者,很大程度上是出于现实的考量:为了减轻税负,避免歧视,或者为了在新的政治权力下获得更好的机会。这种“皈依”并非完全是出于信仰的感召,更多是一种政治和经济上的适应。

缓慢而深刻的融合:文化与宗教的互相塑造

尽管政治上被征服,但波斯人的文化影响力并没有因此消失,反而以一种新的方式渗透进伊斯兰世界。这正是理解所谓“矛盾”的关键所在。

1. 文化吸收与改造(“伊斯兰化”中的“波斯化”):阿拉伯帝国建立后,许多波斯人在帝国行政管理、财政税收、文化教育等方面扮演了重要角色。他们将波斯原有的行政体系、官僚制度、文学艺术传统带入伊斯兰文明的建设中。例如,波斯语在行政和文学上的地位,在早期受到阿拉伯语的挑战,但后来通过对阿拉伯语的丰富和自身文学的复兴,又重新获得了重要地位。著名的文学作品,如菲尔多西的《列王纪》,便是用波斯语讲述波斯民族的英雄史诗和辉煌过去,这本身就是一种文化认同的维系和传承,同时又被置于一个更广泛的伊斯兰叙事框架之下。

2. 神学与哲学上的贡献:波斯人在伊斯兰教发展过程中,并非仅仅被动接受。他们的哲学思想、神秘主义(苏菲主义)传统,以及早期对逻辑、辩论的兴趣,都对伊斯兰教义的阐释、神学体系的构建产生了深远影响。许多重要的伊斯兰哲学家和神秘主义大师,都带有明显的波斯文化印记。比如,伊本·西那(Avicenna)虽然用阿拉伯语写作,但他是波斯人,他的哲学思想深受古希腊哲学的影响,同时也与东方宗教思想有所交流。

3. 什叶派的兴起与波斯身份:一个非常关键的因素是,在伊斯兰教内部,波斯人在什叶派的传播和发展中扮演了核心角色。逊尼派是阿拉伯人主导的伊斯兰教分支,而什叶派则强调阿里(先知穆罕默德的表弟兼女婿)及其后裔作为正统的继承人。在波斯,虽然早期经历过逊尼派的统治,但许多波斯人对原有的萨珊王朝的血统和权力结构有所怀念,什叶派的强调“家族继承”和“被压迫者的导师”的叙事,更容易与波斯人对失落的帝国和民族英雄的记忆产生共鸣。到了萨法维王朝时期(公元16世纪),什叶派正式成为波斯帝国的国教,这标志着伊朗在宗教上与阿拉伯世界的主流(逊尼派)产生了显著的分野,并将什叶派信仰与伊朗民族身份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什叶派的仪轨、节日,以及对伊玛目的崇拜,都成为伊朗独特的文化符号。

“矛盾”的解读:身份认同的演变与融合

所以,回到你的问题:“矛盾”吗?可以说,它不是一种简单的“矛盾”,而是一种身份认同的演变与融合。

双重身份的共存:伊朗人能够同时珍视他们的古波斯文明和接受伊斯兰教,是因为这两者并非完全对立,而是经历了漫长的交融。他们可以在《列王纪》中追溯亚历山大征服前的波斯荣耀,同时在清真寺中礼拜真主。他们对伊斯兰教的信奉,更多的是一种与伊朗本土文化相融合的什叶派伊斯兰,而不是纯粹的原教旨阿拉伯伊斯兰。

文化韧性:波斯文明的强大生命力在于其能够吸收外来元素并将其“波斯化”。伊斯兰教作为一种新的精神体系,被波斯人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内化,成为其民族叙事的一部分,而非完全取代其原有文化根基。

政治叙事:近代以来,伊朗民族主义的兴起,也在一定程度上重新审视和强调其古波斯文明的遗产,并将其与当前的伊斯兰共和国体制进行巧妙结合。一些历史学家和政治评论员会强调,伊斯兰革命本身也带有某种“什叶派民族主义”的色彩,旨在摆脱西方影响,重建伊朗的“纯洁”身份,而这个身份既包含伊斯兰教,也包含了波斯文明的辉煌。

因此,伊朗人对古波斯文明的自豪感,与他们作为穆斯林(主要是什叶派)的身份,并不构成不可调和的矛盾。恰恰相反,这种融合与转化,塑造了今天伊朗独一无二的文化面貌。他们所傲视中东,不仅是因为古老的波斯辉煌,更是因为他们在吸收了阿拉伯文明(伊斯兰教)后,成功地将其内化、改造,并在此基础上发展出自己独特的文化和精神传统,尤其是在什叶派伊斯兰的框架下。这种能力,本身就是一种文化自信的体现,而不是对其原有骄傲的否定。

就好比一个古老家族,虽然经历过家族迁徙、外族联姻,甚至接受了新的家族徽章,但他们依然会珍视家族的发源地、祖先的事迹,并且会将这些元素融入到新的家族认同之中。伊朗的情况,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的文化生命力,正是在这种不断的吸收、融合和创新中展现出来的。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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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在贴吧中回答过一个相似问题,原问题是“ 波斯人是被迫皈依伊斯兰教的吗才改为伊朗人?现在的伊朗人为什么不以古波斯人为荣吗?被迫改信穆教为耻吗?现代伊朗人是不是在人种,文化,传统,的传承认同上有点尴尬?”,

尴尬是的确存在的,如果说前伊斯兰时代的伊朗是伊朗的根的话那么厚伊斯兰时代的伊朗就是伊朗的血脉。两种因素缺一不可,没有前者伊朗就没有起源,没有后者就没有传承。所以就普遍观点来看,并不存在到底以谁为耻以谁为荣的问题,伊朗人不是凯末尔,不会没事干撕裂自身文化的连续性而把自己改造成为一个不伦不类的族群结果两头谁都不认(那才叫真真的尴尬),当然不乏少数“波斯民族主义者”极其厌恶外来影响的。


大多数伊朗人以自己悠久和灿烂的文化,丰富的历史底蕴为荣,而不是波斯人的身份,因为伊朗人至少从未自称过”波斯人“。伊朗的传统宗教也就是祆教是血统论的,但这种血统论的指代也是泛化的,指伊朗人族群(米底人,帕提亚人,大夏人。。。。),这种血统论甚至于到了一种极端的地步,鼓励近亲结婚(所以娶了自己的母亲或者女儿这种在其他宗教看来是”乱伦“的事情在祆教看来反而很合理值得提倡),祆教从来没有发展成为一个普世宗教一直停留在“民族宗教”的阶段(就像犹太教一样)这也决定了祆教不可能成为跨民族的世界宗教,实质限制了其文化传播并不再可能在其他地区生根存留叙脉。所以我们看见波斯习俗及文化的传播,是在摆脱了祆教的限制之后的世界化时代后伊斯兰时代时代,通过突厥人传播开来而成为中东中亚及南亚的精英文化的。而对于伊斯兰教来说这一点劣势显然小得多(虽然它也存在古兰经必须要阿拉伯语,社团领袖必须是阿拉伯人的要求,但是他也的确说过在信仰上阿拉伯人并不比其他民族更高贵)。显然祆教时代早已过去,目前伊朗的核心思潮是超民族血统的“伊朗民族主义”,这个概念更加类似于我们中国的“中华民族”理论(所谓56个民族是一家),但相比而言伊朗更加模糊民族之间的界限。


而我们回头来说伊朗的历史文化,伊朗人当然为曾经地跨三洲的的阿奇美尼德王朝感到骄傲,也为拥有波斯波利斯这样辉煌的遗产而感到荣耀,但是,这也意味着另外一点——伊朗人自视为美索不达米亚文化的继承者而不是什么”自古以来的原创性“,就如同居鲁士及其子冈比西斯既同巴比伦的大神马尔杜克握手以示为巴比伦的合法统治者,也认为自己同埃及神袛具有血缘关系来论证自己的合法性,甚至于向宿敌希腊人的圣灵献祭以维护自己在希腊地区的统治,在民族主义兴起之前的伊朗他们可不认为这和荣誉和羞耻有何关系。波斯人向来信奉“拿来主义”“实用主义”,拿来就是我的。


而与此同时,波斯的文化并不如同大多数人浪漫的臆想那样的”发达“。回顾前伊斯兰时代的伊朗,相比后伊斯兰时代出现了像阿伟森纳那样的医学家,花剌子米那样的数学家,还有享誉欧美的波斯四大诗人等等,除了能在政治军事上能拿出居鲁士和大流士,在其他领域除了琐罗亚兹德我们竟然拿不出一个能说的出名字的代表人物!早期波斯还是米底藩属的时候波斯人以其拥有高度发达文明的埃兰人的语言和文字为官方语文,波斯帝国成立它们以闪米特语族的阿拉米语为通行语文,从此阿拉米语成为未来几千年中东核心地区的通用语。上个世纪60年代在波斯波利斯发现的两万多块泥板文书大多数是埃兰文少数是阿拉米语文竟然一块波斯语的都没有(虽然大流士一世曾命令根据阿卡德语创制波斯楔形文字,但并未通行)。回头再看波斯波利斯,铭文说的已经很清楚了,这是希腊埃及巴比伦工匠的联合作品。所以对于热爱诗歌的伊朗人来说他们为什么就要认为喜爱后伊斯兰时代的波斯文学家(萨蒂、鲁米、哈菲兹、海亚姆)就是耻辱呢?


在文化上,真正意义上形成现代伊朗文化(音乐,建筑,文学,美术,民族性格)也都是在前伊斯兰时代起源后伊斯兰时代形成的系统,似乎也没有什么可尴尬的。而作为传统性的诺鲁兹节以及波斯传统礼仪却也的确传承下来了。伊朗人反而会以13世纪穆斯林世界的精英普遍以说波斯语为荣,莫卧儿王朝的上层过着波斯式的生活修建波斯文化影响的建筑为傲。后伊斯兰时代伊朗的成就和影响力也是伊朗人骄傲的一部分。



最后回到主题,伊朗地区的伊斯兰化从6世纪的阿拉伯征服开始一直持续到11世纪才真正完成。如果是完全的被迫那么用不了两个世纪恐怕这一过程就已经完成了。传统祆教是建立在血统论和阶层划分(种姓制度)上的,通过血统论神圣化贵族集团及统治者阶层,统治者也通过支持祆僧侣阶层来为自己的统治提供合法性,形成政教合一的统治。但是在萨珊后期这一系统开始出现动摇,萨珊开始越来越依靠作为战斗力核心重骑兵的来源既土地贵族,对于土地贵族而言血统并不重要,作为工具的祆教也就更不重要了,这一现象首先产生于帝国东部的呼罗珊,这一时期呼罗珊南部佛教衰退刚被祆教化还未站稳脚跟,换个理念不是什么纠结的事。作为波斯复兴的萨曼王朝也就是改信了伊斯兰的土地贵族“德赫干”阶层为领导。而在西部 ,一旦以血统论为基础的统治阶层崩溃那么僧侣阶层也就没有了保护人,在加上萨珊末期的马自达克运动已经出现了“平等主义”,祆教的崩溃就几乎已经是必然的了。当然这期间也必定会有强迫的行为及破坏。

题主见谅实在手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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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类似的问题:

首先吧,波斯是一个血缘文化概念,伊朗是一个国族概念,从两种概念来看,被包含进波斯人或者说伊朗人的,都不是全信伊斯兰教的,除非您把“伊斯兰革命政府”不认可的人全部开除波斯籍,信仰伊斯兰教的最多占波斯人90%,剩下10%信仰的有亚美尼亚正教(不是指亚美尼亚人而是指信仰亚美尼亚正教的波斯人)、犹太教、景教、祆教、或者犹太教+祆教、印度教+祆教,信伊斯兰教的波斯人里也有一部分同时信仰祆教的,波斯人的信仰问题是复杂的,都被您“高度概括”为信伊斯兰教了。如果您还知道什叶派与逊尼派的区别,恐怕您还要概括为“波斯人信十二伊玛目派”,把别的人都开除波斯籍了。

而伊朗人的大国族概念还要包括库尔德人、阿塞拜疆人、土库曼人和胡齐斯坦阿拉伯人等等。

对于波斯的伊斯兰认同,矛不矛盾,当然不能概括为“不矛盾”的。

很多波斯民族主义者不论是信仰十二伊玛目派还是其她宗教,都是感到矛盾的、感到不认同的。但是,对于其中的十二伊玛目派信徒以及其她宗教中的温和者,自己信奉伊斯兰教、认可伊斯兰教文化对波斯的影响,与认为伊斯兰教不能代表波斯文化、不能与波斯文化混为一谈,也是一定就是矛盾的。

而对于一些信奉少数宗教的波斯人,他们事实上对波斯文化与伊斯兰文化的关联没有什么意见,但是“伊斯兰革命政府”马上就要把他们逼到国外或让他们彻底从地球上消失了,所以不得不在文化认同上反抗一下。

除去上述认为波斯文化与伊斯兰文化不能混为一谈的观点。大部分波斯人不论他是什么信仰,还是认为一个波斯人如果信仰伊斯兰教是很正常的现象,认为谈到中古以后的伊朗文化与伊斯兰文化时出现混合的现象也是不得不出现的结果。

伊斯兰教本身就是模仿犹太教、基督教这种世界宗教设计的,没有完全定位为民族宗教、语言宗教,不同民族、不同语言的使用者都可以信仰伊斯兰教,虽然相对于其她一些宗教,阿拉伯语在伊斯兰教里太强势些,但其她宗教要读和讨论古文献,也必须要学会原始文献所用的语言,例如古希伯来语、巴比伦亚拉姆语、梵语、希腊语、古典拉丁语等。

萨珊波斯文化本身就是高度闪米特化的,不仅从其控制的两河流域融合大量的文化,而且主动引入大量亚拉姆语词汇,只不过这段时间波斯是在优势下主动接受闪米特文化的。阿拉伯入侵后,缺乏文化基础的南阿拉伯人,迅速吸收了这种闪米特—雅利安文化,并一定程度上被波斯化。

后来波斯化的突厥语族各民族中不论是信仰伊斯兰教还是信仰景教、犹太教、摩尼教的群体,都是受到了伊斯兰化以后的波斯文化影响,而不是直接受到古波斯文化影响,否认这段时间的波斯文化,认为“萨珊亡后无波斯”就等于否认了突厥语各群体的波斯化。

虽然犹太教、景教也反对种姓制度,也有波斯民间与贵族的信众基础,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成功。阿拉伯征服后经过几百年的时间大量波斯贵族逐渐皈依伊斯兰教,虽然因此改革的不彻底,在伊斯兰化以后仍然留下很多前伊斯兰时期的弊病,但是至少消灭了种姓制度。犹太教、景教经过了努力但是没能在自己社区以外改造全波斯、消灭种姓制度,对此也是愿赌服输的。

综上,虽然有很多波斯人出于民族主义或者自我保护而警惕伊斯兰文化和波斯文化混为一谈的情况,但是大多也是为伊斯兰后的波斯文化自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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琐罗亚斯德教的Confessionalisation始于与基督教和犹太教的Polemics,高潮于伊斯兰征服之后。萨珊朝中的琐罗亚斯德教连个Religion of the Book都算不上,两河地区的教众还在不断向基督教流失。阿拉伯征服之后不久反而出现了宗教文学的高潮。

并不是说没有伊斯兰教琐罗亚斯德教就不可能confessionalise,也不是说没有伊斯兰教波斯就不可能变成中亚的主流文化,只是想强调一点文化的互动本身就有多种不同的模式,而这些模式未必是互相排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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