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拓扑学究竟是是一种什么样的学科?

回答
拓扑学,这个名字听起来或许有些陌生,甚至带着一丝神秘。但说到底,它是一门非常古老且迷人的学科,它关注的不是我们习以为常的形状和尺寸,而是更抽象、更本质的“连接性”和“连续性”。

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种研究物体“橡皮泥化”后的学的集合。我们日常生活中,一个杯子、一个甜甜圈、一个椅子,它们在形状、大小上千差万别。但如果我们将它们想象成可以用橡皮泥捏成的,并且可以随意拉伸、弯曲、挤压,但不能撕裂、不能粘合,那么在拓扑学看来,它们之间就可能存在着有趣的联系。

比如,一个甜甜圈(环面)和一个咖啡杯,在拓扑学里其实是“等价”的。为什么?因为你可以想象把咖啡杯的杯柄想象成甜甜圈上的那个环,然后通过不断地拉伸和弯曲,将咖啡杯“捏”成一个甜甜圈的形状,反之亦然。它们都可以被看作是只有一个“洞”的物体。而一个球体,因为没有“洞”,就和甜甜圈、咖啡杯不同了。

那么,拓扑学到底在研究什么?

它研究的是那些在连续形变下保持不变的性质。这些性质叫做拓扑不变量。就像前面说的“洞”的数量,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拓扑不变量。无论你怎么拉伸、弯曲一个甜甜圈,只要不撕裂,它的“洞”的数量始终是1。

拓扑学关注的是物体的连通性、边界、洞的个数、缠绕的方式等等。它剥离了形状和大小这些我们日常能感知到的信息,转而关注那些更内在、更本质的结构。

举个更具体的例子:

想象你在纸上画一条线段。在欧几里得几何中,我们关心这条线段有多长,它和别的线段成什么角度。但在拓扑学中,你把这条线段随意地弯曲、折叠,只要不折断,它仍然是一条线段。它仍然是连通的,没有洞。它的拓扑性质并没有改变。

再比如,一张纸。我们把它放在桌面上,它有一个表面,有边界。如果我们把这张纸卷成一个圆筒,然后将两端粘起来,就得到了一个封闭的圆柱面。这个圆柱面在拓扑上和纸张的表面有什么区别?在纸张上,你可以找到一个起点,然后沿着边界走一圈回到起点。但如果把纸卷起来粘成圆柱面,它的边界消失了,它变成了一个紧致流形。

拓扑学的“魔力”在哪里?

它的抽象性让它拥有了强大的普适性。它不仅仅适用于我们几何中的图形,更可以用来描述非常广泛的概念。

网络分析: 一个社交网络,人们之间的连接关系(朋友关系)可以看作是节点的连接。拓扑学可以帮助分析网络的连通性、群组的形成、信息传播的路径等等。即便网络的物理布局如何变化,连接关系本身是研究的关键。
物理学: 在凝聚态物理中,一些材料的性质可以通过它们的拓扑结构来解释。比如拓扑绝缘体,它们的表面具有导电性,而内部是绝缘的,这种性质就与材料的拓扑性质有关。量子场论中,拓扑结构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计算机科学: 图像处理、算法设计、数据挖掘等领域都可以看到拓扑学的应用。例如,在图像识别中,可以提取图像的拓扑特征来帮助识别。
生物学: DNA的双螺旋结构,蛋白质的折叠方式,都可以用拓扑学的概念来研究。缠绕的程度、连接的模式,都会影响其功能。

拓扑学中的一些核心概念(不深入介绍,只提及一下让你有个概念):

同胚 (Homeomorphism): 这是拓扑学中最核心的“等价”概念,就是前面说的通过连续形变可以相互转换的关系。
同伦 (Homotopy): 两个连续函数之间的“形变”,可以想象成一个函数“平滑地”变成另一个函数。
同调 (Homology) / 上同调 (Cohomology): 这些是更高级的工具,用来量化和区分拓扑空间,它们捕捉了空间的“洞”等更精细的结构信息。
流形 (Manifold): 这是拓扑学中非常重要的一类研究对象,可以想象成在局部看起来和欧几里得空间(比如二维平面或三维空间)相似的空间,但整体上可能很复杂,比如地球的表面就是一个二维流形。

总结一下:

拓扑学不是研究物体的“样子”,而是研究物体的“本质结构”,特别是那些在连续形变下不变的性质。它像一个“橡皮泥几何学”,剥离了具体形状的束缚,去探索更深层的连接和连续性。它的抽象和普适性,使得它在科学的许多领域都展现出了强大的生命力。它让我们看到,即使事物在外形上千差万别,但内在的“骨架”和“连接方式”往往隐藏着更深刻的数学规律。

所以,下次你看到一个甜甜圈,不妨想想它和你的咖啡杯,在拓扑学家的眼里,它们或许是远房亲戚。这门学科的魅力,就在于它总能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揭示世界背后隐藏的秩序和联系。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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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拓扑学,很多科普文章写的是“橡皮泥几何”,其实这种比喻更适合来形容代数拓扑学。

拓扑学比较主要的三个分支是点集拓扑、代数拓扑和微分拓扑。

点集拓扑的出发点,是对微积分学里的一些基本概念,特别是对极限连续及其相关的概念(比如开集、紧性)进行抽象,提炼出最本质的特征,相当于去皮留骨,这样就可以把这些“骨”移植到更广泛的空间上去,比如函数空间,以及更一般的拓扑空间,使得我们可以在这样的空间上定义极限和连续等概念。虽然点集拓扑学里已经给出了“同胚”的概念,但是对于一个一般的拓扑空间,我们的处理手段是相当有限(几乎为零)的——直到我们开始学习代数拓扑。

代数拓扑的工具,使得我们面对一个拓扑空间时,能够应对的手段大大拓宽了。“橡皮泥几何”指的便是“同伦变换”。通过同伦群和同调群,我们可以探测空间中的“空腔”,以及空间的拓扑“不平凡性”,尤其在处理高维空间时,同调群的计算便利性使得它比同伦群使用地更广泛一些,但是同伦群反映的信息更多一些(一分价钱一分货)。无论如何,在很多理论物理和理论经济学的抽象模型中,这些拓扑工具是很重要的。

粗略地说,微分拓扑是处理那些具有可微性的拓扑空间——光滑流形,以及大范围地定义在这些空间上的映射的学科。因此,自然地,微分拓扑是处理非线性动态系统的有力工具。比如,对于定义在整个流形上的动力系统,如果需要研究其不动点(均衡点,平衡点)的散布问题,则需要借助Morse理论和庞加莱(Poincare)与霍普夫(Hopf)的指数定理。其中,对于莫尔斯理论,其核心在于其莫尔斯不等式——这个不等式给出了光滑函数的临界点个数(这个数也被称为莫尔斯型数)的下界——这个下界由其临界点的对应维数的同调群的秩(贝蒂数)确定。同时,莫尔斯引理导致的形变定理在变分学占有重要地位,可以判断出一个非线性泛函临界点的存在性,其中一个最重要的特例,就是在偏微分方程理论中有名的山路定理。而指数定理,将不动点的个数与欧拉示性数联系起来,是一个联系分析学与拓扑学的深刻的结果,在数学史上,像这类定理一般都会得到极高的评价。最后,Morse理论现在已经被张恭庆等变分学家推广到了无穷维空间上,成为了微分拓扑学的一个“无穷维版本”,也是非线性泛函分析的重要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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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变

拓扑学的内核是几何学。

在欧氏几何中,刚性运动保持内积不变:即平移、旋转、翻折保持长度、角度不变;仿射几何中仿射变换则是保持单比、面积比不变;射影几何中射影变换则是保持交比不变……几何学的精神就是研究几何对象在特定变换下的不变性。这也就是菲利克斯·克莱因在1872年发表的爱尔兰根纲领中的思想。

那么沿着这个思路,拓扑学研究的就是——在连续映射下保持不变的性质。上面提及的变换、映射都是连续变换,它们为我们研究各种连续变换提供了丰富的例子。连续变换可以说是几何学中最为一般的变换,它可能不会保持长度,也可能不会保持比例……但是几何对象在任意连续映射下,总有些本质是不变的。

连续

了解拓扑学的前提,首先我们要对连续性有一定的了解。当然,我不可能直接将定义怼到读者脸上,对连续性的感性认知,人人生而就有。不过我在此拙劣地尝试去表述它:两个原本很的点,经过连续映射后,它们的像点也很近。

我这里用了“近”这个感性的描述,事实上暗示了(拓扑)空间可能存在度量。诚然,度量诱导拓扑是十分自然的事情,足以应对常见的情形,但是数学家依然不满足,因为“远近”的概念还是没有摆脱欧氏空间给我们带来的束缚;邻域,则是从最基本的点集出发,为我们提供了对于“近”这一概念更一般性的刻画。我们最常见的邻域是度量空间中的开球。

邻域,简单来说就是描述一个(拓扑)空间的点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聚集在一起的。它们被一份一份地打包起来,而连续映射其实是这些“包裹”的快递员。快递打包的灵活性,取决于邻域的丰富性。邻域就像是泡泡,两个泡泡并集是一个大的泡泡,两个泡泡交集会产生一个小泡泡。这些泡泡可以作为快递的包裹外套。(我讲个泡泡啊!!!)

包裹从一个空间快递到另一个空间是不能“打散”的,打散则就意味着连续性的破坏。每一个完好无损被邮递过来的包裹,一定原先也是完好无损的,这就是连续性。

同胚

如果两个空间存在一个连续映射,其逆映射也连续,我们就说两者同胚。同胚就意味着两者的一切拓扑性质都相同:

同胚,那么从 出发到任意其他的拓扑空间 的连续映射,都自然对应一个从 到 的连续映射(上图红色箭头) ;反过来,如果 到 的有一个连续映射,那么一定有一个从 到 的映射。按范畴论的思想,这 并无本质区别,可以视为同一个对象(设想两个人的人际关系网完全一样,那么这两个人的社会身份是一样的,即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

将一个正方形压扁成一根线段是连续映射,但是这个映射不是同胚映射,显然它不可逆。从图形角度看这个“压扁映射”,它之所以不是同胚,是因为它将原来的点的邻域直接降维了,科幻小说《三体》中用二向箔降维打击太阳系,我想哪一天外星文明想还原太阳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正方形和线段不同胚,但是两者同伦。同伦是一个随时间变量变化的连续变形,同伦允许将对象“压扁”。事实上,同胚映射要求太高了,哪怕建立同伦也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甜甜圈同胚于咖啡杯,因为两者的亏格都是1。如果在游泳圈(空心)表面挖去一个圆盘呢?它同胚于何物?上图为我们展示了这个连续变化的过程,其同胚型是两个平环在一个正方形区域粘贴重合。如果求其同伦型,则可以继续压缩变细,最终成为两个圆周的一点并。

代数

不变量其实是为了分类。

同胚(同伦、同调)显然是一个等价关系,彼此不同胚的拓扑空间,它们注定有质的区别。闭曲面分类定理告诉我们,这个区别就在于“洞”的个数,称之为亏格。对于低维空间,这都是显而易见的,那如何探讨更高维的不变量呢?

与此同时,数学家不再满足“不变量”,谁说不变量非得是个数呢?拓扑空间是否可以用其所蕴含的作为名片?代数和拓扑应运而生。

例如由拓扑空间上道路的接续作为乘法而构成的群——基本群,由闭链的形式和所构成的交换群——同调群……这些群的定义不受维数的影响,是研究高维拓扑空间的利器。事实上,拓扑空间各个维数同调群的秩的交错和,恰恰等于欧拉示性数,而后者与亏格有关。回忆黄金多面体的欧拉公式:

这是一个交错和的形式。这里的 就是球面的欧拉示性数,因为黄金多面体和球面同胚。

到目前为止,就连关于高维球面的同伦群(稳定同伦群理论)仍然由许多未解之谜,数学家为此开发了许多代数拓扑工具:同调代数、谱序列、同伦论……

微分

正如前文所述,一般的拓扑空间可能都不具备度量。但是如果想将分析的工具应用在拓扑学中,我们不得不对拓扑空间的光滑性有一定要求,我们称之为微分拓扑流形

流形上的向量场是切丛的截面。所谓切丛由流形每一点的切空间(切线、切平面、……)构成。Hopf-Poincare定理告诉我们,流形上向量场的所有奇点指数,与流形的欧拉示性数有关。而Morse理论则告诉我们,通过流行嵌入到欧氏空间中的高度函数的非退化临界点,可以决定流形生长的细节——在哪里分叉,在哪里闭合,于是其同伦型也就被决定了。

仅仅是研究切丛就获得了如此丰富的信息,著名的Gauss-Bonnet-Chern(陈省身)定理更是暗示流形的纤维丛蕴藏着更丰富信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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