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邀。利益相关,我参加了这一期“知乎者耶”的录制。请看这里:
我们在那期节目里讨论的话题是“两个人不断磨合,就能成为真爱吗?”
我从来就不怀疑真爱的存在,也没有彻底地否定磨合,但我对这句话最大的意见是“就能”。这两个字过于轻巧,过于中二,将真爱这件事变成了“努力就会有回报”一样的命题。
但是,这样的论断却是经不起推敲的。
梵语是这个星球上留存至今的最古老的语言之一,梵语中最早出现的表达“爱”的词是 प्रिय。它出现距今3000年前的吠陀文献里,意思很简单,“让你开心”。
英语单词“Love”是差不多全世界所有人都认识的一个词。它的词源之一是拉丁语的“libet”,意思同样简单,“让你开心”。
在古汉语里爱字的各种写法,总与“心”有关,所谓无所不尽其心也。親也,恩也,惠也,憐也,寵也,好樂也,吝惜也,慕也,隱也。简单说,还是要“让你开心”。
发现了吗?在人类文明的幼年时,我们就已经给了爱一个纯粹的定义。但是,物质文明越来越发达,社会结构越来越复杂,真爱却变得越来越不可捉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越来越难开心。持久而强烈的幸福感,变成了十足奢侈的事情。一切皆苦,众生皆苦。
所以,我想大家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停下来想一想:
此刻你身边的爱人,让你开心吗?
不要骗自己,你真的开心吗。
如果一开始不开心,磨合得久了,就一定能变得开心吗?
两个人不断磨合,就能成为真爱,这句话充满了人定胜天的笃定感,真爱仿佛一个按公式推导的结论那般轻巧。可是,我们所有人大概都能明白,不是努力就会有回报的;不是修行,就会得道的。
到头来,你是不是真正的快乐,只有你自己知道。磨合得久了,真不一定就得到了真爱,也许你只是习惯了,麻木了,妥协了。妥协也就罢了,因为我们的一生就是在不断地妥协,但是我们不能骗自己。
那不是真爱,而是认知失调。
我的专业是宗教研究,说到底,所有的宗教都在讨论的核心议题,就是真爱。对神的爱,是虔诚;对真理的爱,是正见;对人的爱,是幸福和解脱。既是如此,真爱又岂是那么容易的呢?
可能在这个问题上我有些悲观,因为我觉得本就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真爱”的,但没有真爱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得凑合着过一生。怦然心动也好,长情陪伴也好,快乐与否,只有自己知道,不要骗自己就好。
最后,前段宣传片放的时候就有朋友问我为什么会去录这个话题。
因为我对知乎是真爱呐哈哈。
我小时候在报纸上看过这样一个故事,因为年代比较久远找不到出处了,就讲下大意:
有个年轻男人和妻子吵架,分居,感觉爱情已死,婚姻走到了尽头。
有天傍晚他考虑着怎么离婚的事,走在路上,看到住在附近的一个疯女人发了病,满街乱跑,疯女人的老公在寒风中没命地追赶她。那女人边跑边叫,衣不蔽体,那男人一手抓着棉衣,手拽着她,把棉衣往她身上披。疯女人意识混沌,一边打丈夫一边还是乱跑,路人们都夺路而逃,丈夫则死死拽着她,没有言语没有呼喊,一刻不敢松手。
这个年轻男人驻足良久,泪流满面地给妻子发了一条短信,意思大概是:若论幸福,再不济我们也要好过这对可怜的夫妻。他们甚至没有机会去争吵和冷战。放眼望去,这个婚姻里只有一个在寒风中发癫的妻子和一个不肯放手的丈夫。若要在世间寻找最大的浪漫,想必莫过于此。他们那样艰难的处境都有如此强大的爱来支撑,我们为什么就跨不过这道坎?
他妻子读到这个短信,连夜披上衣服从娘家跑回来冲到他怀里,两人抱头痛哭。
当时我对这个故事很不屑,我觉得它矫情得脱离实际。一个疯女人和一个倒霉丈夫,那也叫爱?别埋汰爱了,那只能叫无奈!
后来我长大,在基层当了警察,见识过许多彼此凑合着的夫妻,出于对婚姻的好奇和畏惧,我也留意观察了他们。其中有一对夫妻我印象非常深,丈夫叫老于,成天在我们地铁站拉黑车,我们总是处罚他甚至拘留他。有一年我们发现他把他媳妇也搞来了,他负责开车,她媳妇负责揽客。老于媳妇笨呆呆的,戴着一副总是特别污浊的近视镜,衣服也总是脏兮兮的,整个人跟刚从什么废墟里爬出来似的。而老于则不一样,他又精明又利落,是我们地铁站的老油条。有时候我们抓住老于处罚他,他媳妇来给他取东西、送吃的,他显得特别不耐烦,对媳妇吆五喝六粗声粗气,我都看不过去。心想,你要是嫌弃她干嘛当初娶她?这么过日子,女的能痛快吗?
后来有一次老于在地铁口被别的黑车司机打了,脑袋开了瓢,血流如注。送医院之前他反复嘱咐我:“你可别跟我媳妇说啊!回头她着急。”我说:“看不出来啊,你成天对她那样,我以为你特烦她呢。”
他难以启齿地跟我说:“没有,就是每次被抓进来,我都觉得自己特别没面子,不想让她知道,但她还总来,所以挂不住。”
我还挺吃惊的,这才发现自己的见识有多么短。有的婚姻看起来岌岌可危,实际上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傲骨。能支撑他们风风雨雨走过的,应该也正是这种深埋内心,又不愿露头的东西吧。
所以放轻松,别太去抠什么真爱不真爱的字眼。如果非要用凑合来定义,那我也宁愿给它换一种说法。
“相濡以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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