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对发展中国家来说,保护环境会推动经济发展还是阻碍经济发展?

回答
发展中国家在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之间常常面临一个复杂且相互关联的权衡。将环境保护简单地视为推动或阻碍经济发展都是过于片面的。事实上,两者之间存在着双向的影响,其具体效果取决于多种因素,包括政策设计、技术水平、社会认知、国际支持以及具体国家的资源禀赋和发展阶段。

下面我将从不同角度详细阐述环境保护对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的推动和阻碍作用:

一、 环境保护对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的推动作用:

环保措施的有效实施,并非仅仅是成本的增加,更能为长远经济发展奠定基础,并带来新的增长机遇。

1. 促进可持续的资源利用,保障长期经济发展:

防止资源枯竭: 发展中国家往往高度依赖自然资源。不加约束的开发会导致森林砍伐、水资源短缺、土壤退化、矿产枯竭等问题。环境保护措施,如可持续林业、水资源管理、土地恢复,能够确保这些宝贵资源得以长期供应,为农业、渔业、旅游业等依赖资源的产业提供持续的经济基础。
维持生态系统服务: 健康的生态系统提供着至关重要的“生态系统服务”,如清洁的空气和水、授粉、气候调节、洪水控制等。这些服务是经济活动的基础,如果遭到破坏,修复成本将极其高昂。例如,保护湿地可以减少洪水灾害造成的经济损失,保护森林可以防止水土流失,保障农业生产。
保障健康人口,提高劳动生产率: 环境污染(空气污染、水污染、土壤污染)严重危害人类健康,导致疾病增加,医疗成本上升,劳动力效率下降。通过环境治理,改善空气质量和水质,可以减少因环境污染引发的疾病,降低医疗负担,提高劳动力的健康水平和生产效率,这本身就是一种重要的经济效益。

2. 创造新的经济增长点和就业机会:

发展绿色产业: 环境保护的需求催生了许多新兴的绿色产业,如可再生能源(太阳能、风能)、节能技术、环保设备制造、环境监测、污染治理服务、循环经济等。这些产业不仅能够减少对传统高污染产业的依赖,还能创造新的就业机会,吸引投资,推动技术创新。
发展生态旅游: 许多发展中国家拥有丰富的自然风光和生物多样性。保护好这些自然资产,发展生态旅游,可以吸引国内外游客,带动当地服务业、住宿业、交通运输业的发展,增加收入和就业。
技术创新和效率提升: 为了满足环保标准,企业需要投资于更清洁的生产技术和更高效的资源利用方式。这可以促使企业进行技术升级和创新,提高生产效率,降低长期运营成本,增强市场竞争力。例如,采用节能设备可以降低能源消耗,从而减少生产成本。

3. 提升国际形象和吸引力,获得国际支持:

符合国际标准: 越来越多的国家和地区对环境标准提出了更高要求,特别是在国际贸易中。遵守国际环保标准有助于发展中国家的产品进入国际市场,避免贸易壁垒。
吸引绿色投资: 国际社会越来越关注可持续发展,许多跨国公司和投资机构倾向于将资金投向环保表现良好的企业和国家。良好的环境治理记录可以吸引外国直接投资(FDI),带来资金、技术和管理经验。
获得气候融资和技术援助: 发展中国家通常是气候变化影响最严重的地区。通过积极参与全球气候治理和环境保护行动,可以更容易地获得国际社会的资金援助、技术支持和能力建设,例如通过绿色气候基金(GCF)等渠道。

4. 降低长期风险和应对不确定性:

应对气候变化风险: 气候变化(如极端天气事件、海平面上升)对发展中国家经济和社会造成巨大冲击。提前进行环境保护,包括减缓温室气体排放和适应气候变化,可以降低未来的经济损失和应对不确定性的成本。
减少环境灾害损失: 合理的土地利用规划、森林保护和水土保持措施可以有效减少因自然灾害(如洪涝、滑坡、干旱)造成的经济损失。

二、 环境保护对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的阻碍作用:

尽管环保具有长远效益,但在短期内,特别是在发展初期,环境保护措施也可能带来一些挑战和阻碍。

1. 增加企业和政府的短期成本:

投资成本: 企业需要投入资金购买更先进的环保设备、升级生产工艺,这会增加其初期投资成本。对于利润微薄或现金流紧张的发展中国家企业来说,这可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运营成本: 环保合规要求,如废水处理、废气排放监测、固废处理等,会增加企业的运营成本。
政府财政压力: 政府需要投入大量资金用于环境保护基础设施建设、环境监测、执法以及对受影响产业的补偿。对于财政收入有限的发展中国家而言,这会分散其有限的财政资源,可能挤占教育、医疗、基础设施建设等其他重要领域的投入。

2. 可能抑制某些传统产业的增长:

高污染产业受限: 很多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增长早期依赖于高污染、高能耗的产业,如重工业、能源开采、传统农业等。严格的环保标准可能会限制这些产业的扩张,甚至导致其关闭或转型,从而在短期内影响就业和经济增长速度。
短期失业风险: 环保政策的实施可能导致高污染企业裁员或倒闭,引发结构性失业,对社会稳定造成影响。

3. 技术和能力不足:

缺乏先进技术: 发展中国家往往缺乏先进的环保技术和设备,难以有效解决污染问题。引进和消化吸收国外先进技术需要时间和成本。
执法能力薄弱: 环境保护的有效性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政府的执法能力和监管体系。发展中国家可能面临执法人员不足、专业能力欠缺、腐败等问题,导致环保法规难以有效执行。
公众意识和参与度不够: 公众对环境保护重要性的认识不足,以及参与环保行动的意愿不强,会削弱环保政策的社会基础和执行力。

4. 资源分配的挑战:

短期优先: 在发展初期,当温饱问题尚未完全解决,贫困依然普遍存在时,政府和公众可能会将经济增长和就业置于环境保护之上,倾向于“先发展后治理”。
国际责任的负担: 一些发展中国家认为,发达国家在工业化过程中积累了大量的环境污染,而现在却要求发展中国家承担减排义务,这似乎不公平。

三、 如何在发展中国家平衡环保与经济发展:

关键在于找到一个平衡点,将环境保护视为经济发展的驱动力而非阻碍。

制定循序渐进的环保政策: 政策应考虑到国情,允许企业有合理的转型期,并提供技术和资金支持。
大力发展绿色产业和技术: 通过政策引导和市场激励,鼓励可再生能源、节能环保技术等新兴产业的发展,创造新的增长点和就业机会。
加强能力建设和技术引进: 提高政府的监管能力和企业的环保技术水平。
利用国际合作和援助: 积极争取国际社会的资金和技术支持,共同应对全球环境挑战。
提高公众意识和参与度: 开展环保宣传教育,鼓励公众参与,形成全社会共同治理环境的良好氛围。
将环保融入发展战略: 将环境保护作为国家发展战略的核心组成部分,而非附加项。
经济激励与市场机制: 利用税收、补贴、排污权交易等经济手段,引导企业进行环保投资,并体现污染者的成本。

总结来说,环境保护对发展中国家而言,是一项具有挑战但至关重要的任务。 短期内,确实可能带来一定的成本和阻碍,但从长远来看,它是保障可持续经济增长、提高人民福祉、应对全球性挑战的必由之路。一个精心设计的、循序渐进且得到有效执行的环境保护战略,不仅不会阻碍经济发展,反而能成为推动经济转型升级、实现高质量发展的强大引擎。忽视环境保护的经济增长,最终将是不可持续的,并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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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上认为,倘若环境规制更严苛,那么企业为了合规(compliance),便只能采取减排、减产,或转用更清洁的生产技术或生产方式。这些做法看上去要么会增加成本,要么会降低利润。这也是大多数经济学家认为“更为严苛的环保要求会阻碍经济增长”的原因。

然而,迈克尔波特指出上面的论述可能并不正确。他提出:更严格的环境规制,倘若设计得当,便有可能会给企业更大的激励去进行技术革新。这个技术革新的目的或许是为了能够降低厂商的合规成本。然而,如果这个革新是如此的牛逼以至于降低了生产成本,反而可以提高经济的效率。

关于为何精心设计的环境规制会导致这种后果,Porter和van der Linde在一篇文章里总结了五种缘由:

  1. 环境规制会向企业释放出这样的信号:它们现在并没有有效利用资源,或者存在可能的技术改进
  2. 若环境规制侧重在信息搜集,则对于企业提升注意力有大的好处
  3. 环境规制降低了企业进行环保投资的不确定性
  4. 环境规制为创新和进步提供了压力
  5. 在转型的过程中,环境规制确保了企业不会有去逃避环保投资的机会主义倾向


有了这些理论背景,不妨让我做一些无根据的猜想:

回到题主的问题,我觉得在一般的发展中国家,波特假设成立是较为困难的。直观上看,波特假设成立的一个条件是:企业有激励去技术革新。这要求企业创新的成本较小,或者创新能够得到的好处够大。然而,如果一个国家的创新能力本来就较为孱弱,那么即使环境规制加强了,革新也很难发生,或者说,革新的幅度较小,不足以弥补成本。又比如,发展中国家的产权或者知识产权保护制度不健全,这也会打压企业革新的激励。

然而,我觉得中国虽然是个发展中国家,情况或许和一般的发展中国家又不同。一是中国的创新积累尚可。第二个也是更重要的,地方官员为了升迁而产生的竞争在此处也会起到重要作用。例如,一旦中央一边考察GDP增长,另一边又考察环保,附有创造性的地方官员们马上就开始思考如何能既保持GDP增长又环保的方法。前两年读过一篇报道(忘记是Economist上的还是哪儿的了),说了这么一件事情。美国研发新兴环保技术的公司实际上很多,但是由于美国审查比较严格,很多新技术发明出来了却不能马上商业化。于是,这帮美国佬跑到了江苏浙江一带,受到了地方领导的热烈欢迎,说你们放心大胆的干......类似的新闻Economist上似乎年年有,例如这篇:Clean technology in China: Red light, green light

Commercialising new technologies is not easy in rich countries, says Amit Soman, the president of EcoMotors, since slow growth and legacy assets make incumbent manufacturers reluctant to take a punt on unproven new kit. But in China his firm has already reached two non-exclusive deals. In one of these, EcoMotors signed a $200m licensing agreement last April to let Zhongding Power make a version of its engines for diesel generators.


此外,国际贸易的研究里,也有人曾会考虑在这个日益全球化的世界,发展中国家的环保政策会对经济增长有何影响。

众所周知,发达国家由于收入较高,对于清洁的环境的需求也比较高。此时,如果一个发展中国家施行松懈的环境规制政策,那么发达国家的企业为了追寻利润,就很可能跑到发展中国家来投资建厂并且生产,因为这么做的话,相比国内,他们就可能运用污染更严重,但却更节省成本的生产技术了。这个假说叫做污染避难所假说 (Pollution Heaven Hypothesis)。污染避难所吸引了FDI,促进了经济增长,但是是否促进了“经济发展”,尚且存疑。

有的人此时就开始攻击发展中国家的松懈环境政策,说这使得发达国家把脏活都丢给了我们发展中国家了,发展中国家人民本来就穷,现在还弄得连环境都污染了。但是,不要忘记,有的发展中国家的国民是如此之穷,以至于连温饱都不能满足,孩子也没钱上学,一辈子,几辈子(未来几代人)都困在贫困的陷阱里。如果以污染作为代价,能换取生活的改进, 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更有另一种可能:美国把污染更严重的任务搬到中国来做,但是由于美国的生产相比中国是如此的干净,以至于其污染最严重的任务也比中国本身工业的平均污染水平较低。如此一来,松懈的环保政策导致了美国到中国建厂生产,此后,美国的生产整体变得更清洁了,因为他们把污染最重的东西丢弃到中国来生产了;但是中国的生产也同样变得更清洁了,因为美国拿过来生产的这个东西比我们本来的平均污染程度还要低,因此在整体上,我们的经济整体实际上是转向了更清洁的生产。在这种情况下,污染避难所在促进经济增长的同时,降低了所有国家的环境污染。

参考文献:

Larry Qiu, Mohan Zhou, and Xu Wei, Regulation, Innovation and Firm Selection: The Porter Hypothesis under Monopolistic Competition, 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 2018, 92, 638-658.

Ambec, Cohen, Elgie, and Lanoie (2013). "The Porter Hypothesis at 20: Can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 Enhance Innovation and Competitiveness? " Review of Environmental Economics and Policy, 7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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