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宿舍里睡我下铺的亮叔,是我们喝酒的“雷区”,我们寝室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宁愿自己喝瘫喝吐喝到口罩当内裤,也不愿意把亮叔灌醉的,因为他一旦喝醉了酒,我们全寝室整晚就别想睡觉了,他会毫不停歇地打二三十个电话一直打到天亮。
然而亮叔也有一个“雷区”,那就是汤圆。这是他喜欢了很多年的一个女生的名字。亮叔迷一般地从大一开始就随身带了三部手机,三部手机的三个通讯录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在他这四年来的醉酒夜晚里都被动地经受过他的骚扰,其中甚至还包括他爸的前女友和她妈大学时的学长(鬼知道他从哪里弄来了这些个号码),有次他一脸委屈地给他爸的前女友打电话说,张阿姨你说为什么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就这么难这么难呢呜呜呜,我真的好能理解你的心情啊张阿姨,可是你俩要是从一开始就在一起了好像也就没有我了诶呜呜呜,做人好难啊好难啊啊。。电话那头的张阿姨一直在不停地“额……”,我们几个听得又醉又迷又尬又无所适从,后来他爸打电话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他才作罢。
等到他通讯录里除了汤圆之外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了他喝醉酒之后的这个尿性而果断挂掉电话之后,他想宣泄的感情一下子无所适从了。可大概每个人在喝醉酒了之后都有特定的表现,我见过有人一喝醉酒抱着人猛亲的,见过嚎啕大哭的,还见过把元素周期表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一遍一遍背的,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不打电话就不能活的。好像喝醉酒之后,声带才是亮叔的呼吸器官,而沉默的空气反倒像深海一样会让他窒息。
接着他又开发出更让人“沉醉”的玩法……
他先是会拿着移动手机,给联通客服打电话,接通了之后他就会质问客服,为什么我这移动手机,可以打通你们联通的客服?
我们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完全懵逼了好嘛。可敬业的客服还是回他,这您应该咨询一下移动的客服。
好嘛,咨询就咨询,紧接着亮叔又掏出联通手机,打移动客服,说为什么联通让我来咨询你们移动,你们个个都不理我。
最后,他又会把电信手机也掏出来,三个手机同时拨通三家客服,他一个人蹲在下铺床旁边的小桌子旁,一个人三台电话,四人一桌,举杯邀明月……亮叔说今晚咱们就把这个事情说道清楚吧,谁也不许挂电话,谁挂电话谁没有小唧唧……有次一个客服妹子无语了,说我本来就没有小唧唧啊,再见吧您!也别给我评价了!
当然我们推测他这种迷一样的脑残玩法,归根结底还是跟汤圆有关。客服玩腻了之后,喝醉酒的亮叔会在app上开始打每一家送外卖的电话,我们甚至想过把他绑在厕所马桶的水箱上,然后把他自己的内裤塞进他嘴里,但考虑到喝了酒的晚上大家都会频繁地尿急,于是还是作罢了。
亮叔打每一家外卖商家的电话,对方接了之后他张口就问,有没有汤圆,我要汤圆。
如果对方说没有,他就说什么破店啊!连汤圆都没有,我想要个汤圆就这么难吗呜呜呜。
少数几家会说有,他又会破口大骂,汤圆哪是能买来的,要是汤圆真的可以买到就好喽呜呜呜。
总之他就是在发神经,我们说你干嘛不直接打给汤圆啊?
亮叔说你们傻逼嘛,汤圆在美国,有时差啊傻逼们,会打扰她休息的。
可那时候国内才是凌晨啊啊啊,美国应该是万里无云的大白天大晴天。不过亮叔还是照死不肯打电话给汤圆。
后来我们偷偷在他其中一个手机上搜到了汤圆的电话号码,抄在纸上递给亮叔说,这家外卖有汤圆,专卖汤圆,生汤圆熟汤圆煮汤圆蒸汤圆卤汤圆干煸汤圆甚至连特么的臭豆腐汤圆都有,你快打吧,快点打吧祖宗。
亮叔双眼发光拨通了电话。
“喂?我要汤圆。”亮叔蹲在小桌子上冲着免提的电话吼。
“我就是。”
“什么你就是!你肯定不是!”
对方笑了,可我真是汤圆啊。
“你什么汤圆?蒸的还是煮的?”
对方笑了,问,你是不是喝酒了?
“喝屁的酒!我就要吃汤圆!我还要唱歌呢!”
接着亮叔用破锣嗓子唱完了一整首五月天的《温柔》,唱完了那句“不打扰是我的温柔。”
我们又累又困真的要阵亡了好嘛,电话那头却安静地听完了,然后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亮叔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是那句,我要汤圆。
对方说,那你告诉她啊,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亮叔的头快要顺势塞到裤裆里去了,“告诉她有什么用啊,她在美国呢,而且走前都没告诉我一声,本来说好我们一起考这个学校的。”
对方的语气忽然有点失落,“所以你还在怪她喽?才一直不跟她联系?”
亮叔要瘫在地上了,说我没有怪她啊,我知道她是怕我没心思考试才故意瞒着我的。
对方说,那你为什么不联系她?
亮叔说,可我们毕竟这么远——你个送外卖的好奇心也太多了吧!我要汤圆。
对方笑了,汤圆现在送不过去,可能要等到冬天,寒假。今年我回家过年,阿亮。
亮叔忽然一愣像卡了机的cf角色,对方笑了一声说,我真的是汤圆啊。
亮叔腾地一下爬起来,差点没贴到手机屏上去,草草草草,汤圆,你怎么开始送外卖了!你读不了书就回国啊!我养你啊!美国也有外卖啊,草草草。。。饥饿使人强大。。。
电话那头又笑了,说,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贫,还有别的要跟我说嘛?
说。。。说什么?亮叔呆了。
“你说要汤圆,你那么难听的歌我都听完了,接着你告诉我你没话跟我说了??”
啊啊啊啊,有有有。亮叔忙不迭地把手机捧起来,然后他环顾四周,我们几个人立马默契地翻了个身,开始打呼……可亮叔还是不放心,他蹑手蹑脚地去阳台了。
之后亮叔说了什么,我们真的没听见。那晚天气很好,闷热的夏天还没结束,有蚊虫,有风吹树叶,有蟋蟀在叫,有亮叔在嘿嘿笑。我对床的室友用大脚趾很努力地把窗户顶开一个缝,听到亮叔问汤圆,你那边天气怎么样?汤圆的声音很清亮,说很好啊,风不是太大,我住的地方有片小森林,很像高中时候教室楼后的那片。
之后亮叔和汤圆开始异地恋了。说来这事儿他还挺对不起我们的,我们之前是因为他喝醉酒了太吵,才骗他打汤圆的电话让人清净,可他倒好,自从两人好上之后,亮叔逢喝醉会跟汤圆煲时间更长的电话粥,更加没羞没臊。
所以一个男生喝醉酒后打电话的一定是最爱的人吗?
绝对不是,也绝对是。但不管是与不是,都是因为 那是他最爱的女孩儿。
上上个礼拜,我们全宿舍从四面八方几百几千公里,去了亮叔家乡的海滨城市,参加了他跟汤圆的婚礼。婚礼上有条长长的道,新娘会手捧着鲜花,走过那条道,走到新郎身边。那天亮叔特地把那条走道换成了透明的玻璃,里面有水流哗啦,亮叔非说这水是从太平洋运过来的也是让我们很醉……那天汤圆在走道那头的门外一出现,亮叔就有点按捺不住了。主持人还打趣圆场说,咱们的新郎已经等不及想拥抱新娘了,可仪式规定,你现在要站在这里不能动——话音还未落,亮叔一个箭步,然后百米冲刺,飞奔而过了那条水流哗啦的玻璃走道,一把把汤圆抱住,然后全程公主抱着走过了婚礼的仪式走道。
我也醉过。最初醉的一次,躺在寝室两个平方的床上,看天花板如同满天星斗倒灌下来,浑身置身于漩涡之中,头脑轰鸣,呼呼作响。后来,是跟朋友三四,酒话情史,杯中风流。你来我往,竟也喝的脚步蹒跚,看夜晚城市散尽雾霾的夜景,远处霓虹歌声,也觉得如云雾之中。
那时候,我醉之后除了心中莫名的骚动,没有其他。因为那时候,我没有心事,更没有心上人。
再后来,我爱上一个姑娘。但可惜的是,这姑娘却并不爱我。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少年,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不是得不到,而是不甘得不到。
再没有比酒精能更好挥发这个情愫的东西了。
再往后我醉了,会打电话给她,会发消息给她。会说一些风流话,会做一些糊涂事。我告诉她,此情可待成追忆;我告诉她,人生若只如初见;我告诉她,你他妈知道我多想你吗。
这酒精与荷尔蒙混在一起,竟是天生一对,相辅相成,与这晓风残月一起,构成了那伤情念头——少年,你是这么想的吗?你想你今夜所做之事,都是附和了这醉的名头,你以为今夜所说之话,都是酒精作怪一时冲动吗?
不,我告诉你,这不是真的。
少年,你没醉,真的没醉。我知你眼中世界变形,脚底如踏仙履,呼一口气都感觉自己是酒神下凡,你说话比平时大声几倍,舌头甚至微微麻醉,你感觉这个世界都是镜中花水中月——对,你还是没醉。
你没醉的原因,是因为你心中在说,我醉了。
你身是醉,心却清醒。
你清醒得不得了。
你想,若是你真的醉成一滩烂泥,连扶过马路都要怀疑会不会命丧当场,你还有什么余力来想些风花雪月、爱恨嗔痴的事情?你不过是借了当下这一个情景,那你自然可以做平时想做却不能做之事。你不过是还放不下,却偏偏要借着酒精的名头来试她一试,你怀着一万个侥幸的心理,万一呢?
对,你不过就是做了,你心里早就知道你会做的事情。
也许第一次是你刚发现内心的想法,但后来再醉,这个想法就会像冰山一样逐渐浮出水面,你清楚的很。我不管你打电话给的那个女生,是你新欢还是旧爱又或是你的红颜知己,还是你难以放下的一段遗憾,你心里其实都知道这电话打出去的缘由。
而你不仅知道这个开头,你也猜得到那结局。
又何须提问呢?
这世间有千百种醉酒的原因,有千百个醉酒的伤情人,不过都是自己想醉罢了。你不用靠醉酒一场来看谁是心上人,她就坐在你心房之上,柔软中央,明眸皓齿,仪态万方。
少年,酒醉三分,都入愁肠。年华正好,还是与我干了这碗景阳冈,一同打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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