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始终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首先是定位不准确,其次是战略不确定,最后是战术无能力。
到底有没有实力打赢,心里没数。到底走还是留,心里没数。到底是决战还是逃跑,心里没数。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自己号称是政府军,打出来的全是乌合之众。说到底暴露出来的问题还是国民党自己把自己搞成了伪政府。
事大众而数摇之,则少成功。藏大器而数徙之,则多败伤。
整个战役充分展现出了国民党一贯的问题。
这个问题从同盟会时期就存在,一直到今天都胜利转进太平岛了,还存在。
别人从同盟会里出来,学会的是深入实际办实事。黄兴知道发动军队,孙武知道深入会党,陶成章知道组织革命军,宋教仁知道组建政党。甚至到了国共合作的时候,组织基层党组织这种事,甚至都要依靠中共。就连基本的政治、经济纲领,土地改革,张静江在浙江搞了一年,结果大批国民党员被土豪劣绅抓起来扣个通共的名义毙了,从此再也不敢执行。
这么多年弄到最后,就剩下一个蒋介石,只知道投身帮会组织建立军阀军队。
甚至到了台湾去了,最后能真正坚持国民党的一些维护国家统一理念的政治组织,还是当地帮会。就连黑社会这个当初的国民党“基层组织”他们都放弃了。
最后的最后,只剩下了党同伐异、各为门户私计这种恶劣传统。
闭着眼睛内讧成了国民党系列的唯一真传。
蒋家王朝这个法西斯匪帮的最大毛病,就是没有自知之明。
淮海战役爆发的时候,辽沈战役已经结束。平津战役虽未开始,但是傅作义并非蒋介石嫡系,战守之策尚且犹豫不决——因为蒋介石此前多次利用军阀离开根据地的机会削弱和吞并军阀势力,完全丧失了政治信誉,信用为负,所以傅作义根本不敢信任他。想想看,此前,张学良东北易帜支持蒋介石;中东路事件听了蒋介石的话跟苏联红军兵戎相见;九一八事变坚持蒋介石不扩大的宗旨来容忍日军长达数月的挑衅一直到被日军偷袭得手;甚至后来还接着相信蒋介石去陕北剿共,结果东北军被歼灭了三个师,蒋介石不但不给恢复,还直接撤编;最后迫于无奈,张学良发动西安事变。到了这个时候,为了保证蒋介石安全,张学良还亲自送蒋介石回南京,然后就给扣了……谁还能比张学良更加相信蒋介石?谁还敢比张学良更加相信蒋介石?刘湘为了抗战,出川抗日。当然,不排除他有个人打算。结果呢?话都没说几句呢,“病死了”。四川被蒋介石折腾成什么样?都说川人不曾负国,可是蒋介石有没有负川?四川在蒋介石指挥下白白死了多少人?最后跟着蒋介石混,打出几个四川名将啊?川军川军,只有兵没有将吗?玻璃天花板吗?
谁还敢信任蒋介石?没有。他出卖了自己的一切信誉,已经没有了信誉。
这也是没有自知之明导致的。
无底线操作,说明他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做底线。而底线是怎么来的呢?是根据建立基本的信用体系、组建坚实有力的组织队伍、指导社会共同发展路径的需求而设立的。
不懂底线就说明他完全不懂这些最最基础的任务要求。
也就是没有自知之明。
淮海战役的作战目标,于我军而言,就是扫清江北蒋军主力、为跨越长江、统一中国做好军事准备。最初目标是举行一场较小的战役,歼灭部分蒋军主力。但是根据战场形势,认为有可能转变成大决战,然后进行了充分的准备。战时存在的主要困难,是一线野战军兵力不足,需要高强度作战。其他方面的压力也很大,但是均进行了动员准备。
对于蒋伪军而言,他们的目的就有些不够清晰。
按照杜聿明的意见,淮海战役期间,蒋军的应对就是避免不利条件下的决战。
为什么呢?
从大兵团作战的情况来看,辽沈战役充分说明,蒋伪军没有大兵团作战的能力。
从营连级作战的情况看,辽西滚筒式撤退变成滚筒式被歼的情况充分说明,蒋伪军没有小规模作战的能力。
阵而后战也玩不了,小快灵也玩不了。
立即决战,显然是不利的。
蒋伪军也不是没有优势。蒋伪军直接接收了自北洋、北伐以来的正规军主力,并且先后接受了苏联、德国、美国、日本的正规军事训练。军官储备较为充足,士兵训练较为充分,武器装备较为精良。同时,作为名义上的政府,篡夺了北伐以来的政治合法性,具备一定的欺骗性。而且,作为买办政权,他们自身没有造血能力,严重以来外来支援。而外来支援不是即时的,需要时间争取。
拖延决战,是有利的。
因此,杜聿明选择避开不利条件下的决战,避开解放军的锋芒,是有一定合理性的。
当然,机械唯物主义者,或者说教条主义者,会说,守江必守淮,这是历史证明了的。所以杜聿明放弃徐州会导致江南不守。
不过这些教条主义者似乎忘记了另外一件事:
王天培之死。
王天培,北伐时期蒋介石麾下名将。
宁汉合流时期,蒋介石在内忧外患下迫切需要军事胜利,因此逼迫王天培出击,为自己争功。
但是,王天培的对手是孙传芳。
孙传芳用兵的特点,是特别善于避免不利条件下的决战,敢于大范围的诱敌深入,最后集中主力在敌军深入、分散、无法相互支援的情况下突然反击,动辄就是横扫千里。
因此,蒋介石的命令就是要求王天培去送。
王天培因此一再拒绝蒋介石轻敌冒进的指令,遭到蒋介石记恨。最后,迫不得已,王天培按照蒋介石的指令盲目出击,遭到孙传芳反击,大败。
蒋介石因此被迫下野。在下野之前,蒋介石命令王天培返回述职。至,则杀之。
那一战也是发生在徐州附近。
到了1948年底,这段历史又一次重演了。
这一次是杜聿明带着几十万大军,要求撤离徐州、避免决战。蒋介石依旧是下令决战。最终杜聿明战败。败局已定的时候,蒋介石派出飞机,要杜聿明离开军队独自坐飞机回来述职。而且,与之前空投手令要求杜聿明停留决战不同,这次蒋介石没有给杜聿明撤离的手令。
杜聿明见此情形,没敢回去,而是留下做了俘虏,一直活到了1981年。
所以整个情形很明确:
淮海战役国民党军的失败,不是个别将领是不是决策失误,也不是个别共产党发动起义的时机十分精准,更不是郭汝瑰这个共谍发挥了多大作用,主要问题在于,蒋介石对于正常战役决策失败。
在辽沈战役这么大的失败面前,蒋介石并没有认识到国民党军既缺乏大兵团运动作战能力又缺乏小部队灵活作战能力的问题,在解放军刚刚收获一场空前规模的大胜的背景下,不及时总结战场教训,不避免不利条件下的决战,在大军已经撤离徐州的情况下,仓促选择返回已经放弃、因此军心民心都已经失散的徐州地区决战。
蒋介石不知道他的军队撤离徐州前,必然已经将徐州糟蹋了一圈吗?
蒋介石不知道他的军队既然已经撤离了徐州,那么全军上下就已经认识到了徐州缺乏继续守卫下去的必要了吗?
这样反复,就算是一开始徐州周边能打,现在也不能再打了。
可以说,淮海战役与辽沈战役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淮海战役充分体现了国共双方在政治建设以及战略决策上的巨大差距。
淮海战役与辽沈战役不同。对于辽沈战役,蒋伪军不服气的地方在于毛泽东天纵英才、林彪指挥若定、解放军兵精粮足,到了淮海战役,毛泽东没有亲自指挥、没有深度干预决策,前线指挥官粟裕本身也因为受伤而缺乏长期掌握整合军队的健康条件,特别是缺乏高强度指挥作战的健康条件(其实林彪身体也不好,但是林彪名气大不是么),地方政治主官陈毅、邓小平也缺乏足够的军事资历,刘伯承自己的身体也并不很好。可以这样说,相比于辽沈战役,淮海战役中的解放军并没有拿出最明星的阵容,但是蒋匪军依旧输了。那么,这除了体制问题还有别的原因吗?
没有了,没有别的原因了。
你们打最强的对手你们输了,你们说是因为对手太强大,好像你们没有失误似的。你们打不是最强的对手你们还是输了,你们解释说自己有失误,好像你们没有失误就能赢了似的。那么问题就来了:
最强的对手没失误可以理解,为什么不是最强的对手,人家也没有失误呢?
为什么总是你们找不到胜利的道路呢?
那就只能是体制问题。
定体问,我陷思。这一定是体制的问题,我陷入了沉思。
这是一场精彩的战役,他的精彩不是具体的战术选择多么风云变幻,而是这场战役比那种全明星阵容更加凸显出了蒋匪军的匪帮本质。
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一身正规军的装备,也不过是匪帮。
学界对淮海战役的研究,已有不少成果。现有研究多集中于以下方面 :一是以宏伟叙事方式再现波澜壮阔的战争画面 ;二是以战役为切入点,探讨两党成败的原因、影响及遗留问题 ;三是整理出版相关史料文献。①近年来有关淮海战役的跨学科研究也取得新进展。②然已有研究,大多忽略对基层官兵战时心理及战场遭际的探讨。诚然,战略的制定与战役的指挥,由两党高层及高级将领决定,但具体的战术演示与战场拼杀,却须由基层官兵来完成。淮海战役期间,国共两方共投入兵力约 140 万人,兵员损失近70 万人(解放军伤亡及失踪 136524 人,国民党军伤亡、被俘、投降、起义 555099 人),③其中绝大多数是前线基层官兵。对他们来说,其军人的要求与平民的愿望及人的本能反应,都在战场上得到最大程度的体现。鉴于此,本文以淮海战役为考察点,尝试厘清两方基层官兵的战场状态问题,并对参战人员战场状态与战事胜负之间的关系做一探讨
淮海战役正是国共官兵战斗意志的一次集体比拼,结果国民党军远逊于解放军。初时,部分国民党军尚表现出较强的作战能力,可一旦陷入守势阶段,整体战斗意志便呈兵败山倒之势,心理防线全线崩溃。
一是士气低落、悲观绝望。
据国民党军一一〇师三三〇团作战主任徐建铭回忆,早在双堆集战斗中,基层官兵便表现出明显的厌战情绪,想着如何尽快回家过太平日子。①及至徐州撤退,喊叫声、哀叹声、哭泣声充斥于整个行伍之中。到陈官庄被围,基层官兵的悲观情绪恶化到极致。结果,未及解放军攻击,即已不战自溃。华野随军记者阎吾回忆起当时国民党军的混乱场面 :“(1 月 10 日夜)几十万大军,彻夜东奔西走,混乱已极,师长找不到军长,连长找不到士兵,输送营抛弃了汽车,传令兵离开了指挥所。”②
二是争相逃窜,毫无斗志。
国民党士兵逃亡是淮海战场上的常见景观。据四十四军一五〇师四五〇团团长杨南邨被俘后所言,黄百韬兵团覆灭前,一〇〇军、二十五军、四十四军争相过河逃窜,仅桥上被踩死者不下 500 人,掉下河淹死者近千人,“只要前一个跌倒了就不能再起来,车、马就从人身上通过 ”。③徐州撤退时,各部竞相丢弃辎重,唯恐漏入包围圈。某少尉直截了当地说 :“不准备便衣才是傻子啦,你以为突过江南就有办法了吗?中央政府都已准备搬家了啦!”④后来被围,士兵仍想方设法逃离战场。结果一旦老兵被打死,新兵就逃跑,根本阻挡不住。
三是大量投降,甘做俘虏。
战役期间,国民党军共 投 降 35093 人、 起 义 28500 人, 另320355 名战俘中,大部分阵前直接缴枪。⑤其中不乏营连级成建制官兵主动投降。第五军四十六师山炮营在领下 18 箱炮弹后(担忧炮弹不多而不够诚意),即由营长率全营于 12 月 7日晚集体投降。⑥基层军官的投降数量也在不断增加。1948 年 12 月 17 日到 1949 年 1 月 5 日,至少团级以上 8 名、营级 10 名、连级 48 名、排级 30 名等一众军官投降。⑦最后,一些基层官兵干脆坐等解放军接管。二十五军某营主官告诉解放军 :“我们早想过来了......昨晚你们来攻我们时,我们再也不想打了,当士兵的更不愿打”。⑧前线官兵已失去军人战斗意志,投降非但不被人斥责阻挠,反成为大家引以为豪之事。
反观解放军,前线战士作战勇敢坚决,其素有之英雄主义情怀和大无畏精神得到了充分宣扬。杨大庄一战,对方十一师集结 5 个营,配 10 架飞机、12 辆坦克,猛攻阵地。中野三纵 3 个营硬与之鏖战一日,寸土未让。⑨郭窑守备战,华野二纵副营长魏尚友在情况危急时,端上机枪边打边喊“平时讲英雄连,就在这时候看了!”身旁战士受之感染,愈发奋勇作战,非重伤不下火线者比比皆是。他们表示“看见首长这样,咱们什么都忘了”。⑩解放军强大坚韧的战斗意志,还可从对手的评价中看出一二。国民党十一师师长王元直曾对杨大庄一战感叹:“我想你们们是两个团,你们的部队英勇,真了不起……,说良心话,我很佩服”。①双堆集战后,被俘的国民党十八军某作战主任李清波更认为,“从你们的高级长官到下面的指挥员都是坚决的......每个战斗员英勇奋战的精神都值得钦佩”。②当然,解放军基层官兵也存在一些问题。正如于玲(华野留守处子弟学校副校长)总结的那样 :部分同志不想离开南方去北方,很多同志怕过黄河,以为又要长征 ;男同志为保命不愿上前线 ;女同志想脱离革命去上海 ;伤残军人成群寻衅闹事 ;军烈属情绪难以安抚等。③但这样的情况毕竟是个例,并不影响解放军整体战斗力。这与少数国民党官兵剽勇猛战却无法改变整体败局的道理一样。
在此,可对两方战斗意志截然相反的原因做一探讨。固然,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后勤供给无疑是直接关键因素。这一点对解放军来说是制胜法宝,对国民党军来说却是致命打击。据华野后勤部部长刘瑞龙等人统计,战役期间计动员民工 543万人,筹运粮食 96000 万斤(部队实际用粮43400 万斤),供应担架 20 万副、大小车 88 万辆、牲畜 767000 头。最后阶段,参战兵力数与支前民工数已达到 1 :3 比例。④这说明参战部队不仅可以解决后勤问题,而且能过上相对不错的战时生活。华野六纵副团长袁捷在日记中写道 :“(12 月 14 日)部队刚到易家圩,炊事房就送来热腾腾包子和猪肉粉条汤。打仗时白天捞不上吃热饭,炊事房总是在天亮前和天黑后送上两顿热的。”⑤前线官兵很快适应了围攻作战的战壕生活。中野一纵战士便在壕沟里“铺上厚草,挂上门帘、打开被子,把锅运到前方,洗脚,烧开水喝”,并“想出办法送热饭、送热馍”。战士经常吃到肉和油,“并没有感到坏和困难。”⑥同比之下,国民党军却陷入后勤供给的绝境之中。国民党基层组织动员能力相当薄弱,根本不能像中那样组建起强大的后勤网络,只好靠作战部队自行解决。据徐建铭回忆,该部行军作战,士兵口粮只有 3 天,只能边吃边补。⑦结果只能纵容部队抢食民粮。这样一来更易激发军民矛盾,更难筹集到粮食。被俘士兵王清顺谈起部队缺粮缺水的情况 :“吃了5 天红薯,连红薯根都吃光了”,“井水、渠水和坑水都喝光了,现在只剩下水坑里的泥糊涂了 ”。⑧陈官庄被围后,部队粮食到了只能靠空投勉强维系的地步。屋漏偏逢连夜雨,多日的雨雪天气阻隔了必不可少的空投,饥寒交迫成为压倒官兵战斗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冰天雪地漫无边际之困难环境中,大敌当前,天候为虐,衣不能暖,食不能饱”。⑨“对于一个饥饿已经达到危险程度的人,除了食物,其他任何兴趣都不存在。”⑩这一稍显夸张的说法大体符合包围圈内国民党基层官兵的真实想法,其精神状态的集体崩溃亦在预料之中
国共基层官兵表现出两种相反的状态 :国民党军的放纵自流与解放军的“战争即生活”。
国民党军前线溃败之后,极端暴戾的情绪陆续表现出来,并恶化成各种凶残举动。一方面,官兵竞相抢掠民食,打杀反抗者。徐州溃逃的军队,沿途一路抢劫,“到处飞散着鸡毛,横七竖八躺着被杀的猪驴牛羊残骸,来不及吃的牲畜也被匪大批抢走”。萧县“一位老先生舍不得自己血汗换来的东西被抢走,进屋阻拦,被迎头一枪打得脑浆迸裂”。①还不时出现奸淫妇女的情况。(1 月 1 日)撤退部队便在萧县强奸 10余名妇女。②被围陈官庄时,当地妇女和随军女学生多遭奸淫,其中不乏 10 多岁的女孩和 50多岁的老妇。③
另一方面,国民党官兵为求一己存活而互相残杀。青龙集战斗后,华野十九纵通讯员王洪庆亲眼见到三个俘兵为争抢一个烧饼而执枪相对的场景 :“一个战俘双手拿着一个大饼,边吃边跑,另一个战俘在背后追赶,追到枪堆前拿起枪来,一枪把吃饼的战俘打死了,扔掉枪,从私人手里夺过大饼,但还没有咬两口又被另一个开枪打死。”④被围陈官庄后,各部更为争夺粮食而火力相拼。据华野十一纵随军记者丁固回忆,(12 月 25 日)第八军与第九军各一部在机场争抢食物,“双方都像一群饿狼”,“你争我抢,纠缠在一起”,“最后他们动用荷枪实弹展开厮杀,结果两败俱伤,近百人生命呜呼哀哉 。”⑤崩溃后的国民党军还表现出近乎疯狂的“无所畏惧”。他们随意挖掘坟地棺材,机场附近挖掘的 36 具棺材,全作了柴薪御寒之用。在前线官兵眼里,“鬼神世界”的惩罚和内心道德的谴责,远不及饥寒带来的恐惧那般可怕。于是,私掘棺木这种既晦气又丧德的行为,也成了一种求生手段。
与国民党军不同,解放军营建出一种“战争即生活”的模式,基层官兵较平稳地度过了战时极端阶段。战士大多能吃饱穿暖住好。以中野六纵四十六团官兵战地生活为例 :“从参加包围这一敌人以来,都吃白面,一天两顿,都是馒头。每天每人能吃四两猪肉,从未断过肉......保证住地干净卫生,经常扫地,不准随地大小便,要挖卫生壕。”
同时,解放军制订严厉的军纪,禁止扰乱驻地百姓生活。华野三纵明文规定 :“不拿人民一针一线......买卖公平、进出宣传、说话和气、借物归还、动物归原”,对违纪行为,“必须迅速纠正”等。⑦解放军还主动帮助群众整理家务、拾掇粮草、义务救火、救助难民等,华野二纵十一团即为百姓挑水 7801 桶、自动救火 2 次等,⑧所到之处呈现出军民相安的局面。
故此,能否妥善化解战场戾气,便成为遏制交战双方极端行为的关键。国民党军之暴虐,除本能求生反应外,也是一种末日狂欢式的极端情绪宣泄。即人在无法摆脱痛苦或走出绝境时,会通过狂欢来驱散恐惧,求得短暂的安宁表象。⑨某连级军官的日记恰好佐证了这一点 :“心理上大起变化,一反以前之常态,有如大难将临者然。直觉从前所严守不犯者,今日亦当及时行乐,免日后徒叹人生几何”!⑩很明显,在“法不责众”的逻辑“牵引”下,即便是承平时期的善良平民,也能在极端环境中为自己凶残行为寻找到“合理”借口,何况是满身戾气的前线官兵。
反观,解放军则不然,“战争即生活”模式的成功营建,有效化解了基层官兵的战场戾气。这一方法的成功,除前线物质保障和后方军烈属政策外,还与丰富多彩的战地文娱活动紧密关联。在中野九纵,除文工团劳军演出外,战士还可以打电话、写家信、看报纸、讲笑话、说故事、做游戏等。纵队也会举办娱乐晚会、战地贺功会、战术研究会、时事座谈会等。①另如华野四纵,战士将战壕改造成课堂和寝室,“在里面讨论问题、上课识字、烤火等活动。”②元旦时,还会插竖彩旗,“用棉花嵌出各式各样的‘恭贺新禧’和各种春联”,以示欢庆节日。③总之,尽可能让战场看起来像家庭及工作场所,尽量营造出“战争即生活”的氛围。事实证明,解放军的这些方法收效良好。文娱活动的欢声笑语,能够让战士暂时缓解或遗忘战争带来的巨大创伤。
淮海战役结果还与两方基层官兵具体战术的操作、变通及发挥能力有关。这也是官兵战场状态的一个侧面反应。这一点上,国民党军同样不及解放军。
国民党军的战术优势集中在正规协同作战方面。正常情况下,官兵协同作战能力较强,近代战争意识明显,攻防紧致妥当。就像中野四纵对撤退的黄维兵团评价的那样 :纵深设防下的交换撤退。撤退前以猛烈炮火轰击对方阵地,以制造假象 ;撤退时以纵深火力交叉掩护,并以战车群和一部主力实施反攻击,以攻为退。同时,动用飞机轰炸对方二梯队及重火器,掩护地面部队撤退等。④
解放军的战术优势则更多体现在战士群体身上,即灵活机动、行动迅速敏捷、善于夜战和近身战,单兵吃苦能力强于对手。正如俘兵所言,“你们在兵力布置上、行动上都很机动迅速......一夜之间,情况大变,使对方不知如何对付才好”;“土工作业方面,又迅速又好”,“士兵累死也不如你们做的好”。⑤解放军步炮协同能力也得到加强,“炮兵能以准确射击给步兵开取道路”“步兵则能趁机冲锋”。轻重火力配置亦较为妥当,既能分散狙杀,又可集中扫射。⑥当然,具体的战术操作,也存在一些问题。如冲锋队形拥挤,攻击时间固定(黄昏炮击、入晚攻击),攻击步骤不变(先炮击、后炸药、再突击),土工作业时疏忽警戒,工事构筑不够坚固等。⑦这表明解放军还不完全适应大兵团作战,需在实战中不断改进。
解放军的战术不足多可在实战中弥补回来。但国民党军却始终未能妥善解决其作战思维上的一个问题。即严格按战前既定计划行军打仗,权宜变通能力及意识远不及解放军。这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必将造成一种劣势。一旦出现突发战况,前线官兵很难迅速做出正确决定,从而贻误最佳战机。国民党军更为致命的弱点在于其政权的政治错误上 :弊病丛生的政府,日趋崩溃的经济金融,普遍性的社会失业,难以善终的农民土地问题等。结果,战术上的优势终被政治上的劣势所淹没,而战争又恰好是政治的延续。待及饥寒交迫,前线官兵集体崩溃,任何战术优势均无济于事。
国民党军方面,基层官兵一旦受了重伤,便极有可能遭到遗弃。如撤离徐州一事即没有通知医院内的伤兵。结果,一〇〇军和七十四军的伤兵,“第二天清晨醒来,一看医院里的护士与看护兵都不见了,到了开饭的时候还不见回来,只得起床一拐一跛的出去看,哪知医院内的药品、器材都空了,才发觉是已经逃走了 ”。①到了后来,一众伤兵更直接被丢弃在荒野上,连遮风挡雨之地都没有 :“挖着一排排一尺多深、两尺宽、四五尺的长坑,里面塞满着一万多个蒋匪十二兵团的负伤官兵,暴露在凛冽的北风下面”。②及被围陈官庄,健全者尚且饥寒交迫,伤员更无人问津。一场大雪后,“剿总”医院冻死伤员 500 多人,十三兵团医院一夜冻死 200 多人,田野上到处是无人掩埋的死尸。③
与之相反,负伤的解放军战士基本得到了较为妥当的救护。其伤兵救治及转运工作,一般有以下几道程序 :基层部队卫生所救治—纵队医院救治—伤员转运总站分流救治—野战医院救治—后方医院救治及康复。④轻伤者多在基层医院或纵队医院包扎敷药即可,重伤者则需在后方医院治疗。重伤员到后方医院后,医生会对其进行检查、处理、开药,尔后入院治疗。据华野医护人员董健和闫崐山回忆,医院会安排护理人员照顾伤兵,为其喂饭擦身、换洗衣服、添床盖被、端大小便盆、更换纱布药膏等。院内伙食多为热饭菜与汤水,也有面食及馒头。伤兵住院期间,部队会组织文工团到医院慰问演出,有时还会发放罐头、香烟等战利品及负伤费。⑤所有这些都为伤兵创造了一个较好的救护及康复平台,有效避免了伤兵悲剧在解放军一方的重演。但也存在个别部队对伤兵慰问、关心不够的现象。⑥
造成国共伤兵处境截然相反的原因很多,但两方战时医疗资源调拨及人员动员的不同,则是一个至关重要因素。国民党野战医院,一是缺乏药物和医生,“药物、医官和看护都极度缺乏,很少伤者肉里面的弹片被取了出来”,“医院都没有盘尼西林、消炎片和红汞”,“重伤的人不亡于炮火,而死于破伤风”。⑦二是缺乏食物与护理,就像一伤兵哭诉的那样,“被打伤送到这里已经十几天了,他们对伤兵根本不管,谁也不来过问,不给吃喝,不给换药,冻死饿死由你”。⑧到最后,伤兵生死全靠生命力支撑和运气维系。若追及原因,则不仅是后勤问题,更是政治问题。
反观解放军,其在医院数量及配备上,集结了大量资源。华野卫生部前后方共 40 所医院,每个野战医院配备担架 200 多副、民工近 1000人,计可接纳伤员 31000 ~ 32000 人。中野卫生部共有野战医院及卫生所 31 所,计可接纳伤员 33500 ~ 38500 人。⑨院内医疗器械不乏缴获的美国货,医护人员也经过专门训练,整体质量达到较高水平。⑩为妥善解决近 12 万伤兵的救护问题,解放军充分调用支前群众,使之成为一支重要力量。比如在抢运重伤员过程中,胶东招北担架队抢运伤员 50 次、计 999人;①冀鲁豫第 6、8 分区担架团随军 3 个多月,抢运伤员近万人等,②这与基本依靠“官方救护”的国民党军形成鲜明反差。
但抛开军人身份来说,双方都是普通百姓,面临共有的战场考验。巨大伤亡和沉重氛围之下,两方官兵表现出一系列相似的战场心理状态,程度上则不同。
其一,相似的战场戾气。战时环境很容易激发和平时期隐藏的社会戾气。对一线官兵而言,暴戾之气已成为战时生活的一种常态,甚至是他们转移恐惧与发泄不满的一种途径。这可从双方对俘虏的处置中看出来。国民党一〇〇军四十四师曾将 30 余名解放军逼至绝境,本可俘获,却选择就地杀死。③解放军(尤其民兵)也存在少数打骂俘虏的现象。④不过,国民党军的战场戾气越来越重,解放军却始终控制在一个极小范围内。双方都存在一个敌人是不是人的问题。国民党军更倾向于“敌人”不是人,并将杀戮视为解决问题的方法。解放军则认为“敌人”也是人,是可以改造与争取的人。正是基于这一原则,才会有一批批的“解放战士”入列。
其二,对土地的共同渴望。基层官兵大多是穿着军装的农民,农民最渴望、最难解决的是土地问题,这是近代中国革命的关键。中共土地改革较妥善地解决了这一难题。这是解放军发展壮大、最终击溃国民党军的要因之一。通过土改,农民获得土地,他们为保卫土地而入伍作战。以山东解放区为例,战役前鲁中南已有 200 多万亩土地分给了农民,胶东和渤海计 300 多万农民获得 380 多万亩土地。⑤“反蒋——分田(保田)”已通过土改嵌入农民脑海中。解放军在参军动员时,也会借助分田口号,诸如“人人得自由,土地平分得到手,打到封建和地主,切莫要得田忘苦,参军去吧”等标语屡见不鲜。⑥
国民党基层官兵,也普遍对土地抱有极大热情。一个少校曾说 :“这次我被解放,算是准了假。只是希望解放军很快打到江西去,解放我的家,能够分上几亩地”。⑦军官尚且如此,士兵更可想而知。“我家里穷,种了一亩地,交了地租就不够吃”。⑧类似的遭际,在国民党士兵中普遍存在。但即便如此,基层官兵对土地的渴求仍旧没得到满足。这恰好是国民党部队大量投共的一个重要原因。对农民来说,入伍解放军得到的益处远比从国民党处获得的多。这是一个清晰明了的现实问题。
其三,对家人的共同思念。国民党军内,不少士兵是强拉的壮丁,未及和家人道别便被送上战场,他们自然思乡心切。“母亲有病不能劳动,妹妹还小,保长硬把我拉来当兵。我日夜思念母亲和妹妹”,类似情况屡屡出现。⑨反观解放军,并没有强拉壮丁的现象(不少人因分田而参军),但思乡念家之情仍是普遍现象。这从家属来信中即可看出 :“咱家收成比往年好,村政府照顾很周到,你不用挂念......常往来信”;“生活很好,前寄照片已收到,但以后未见来信”;“咱家生产胜过往年,生活不错,家中平安勿念”;“家中生活无有困难......常往家来信,以免二老挂念”;“家中生活没有困难,你的妻对我很好,小孙女长的亦很好,一切勿念”①寥寥数语,便能看出前线战士和后方家属间既相互思念,又互相担忧。
其四,共同的迷茫与担忧。不管国民党军还是解放军,部分基层官兵都对未来充满迷茫与忧虑。失败的国民党军自是如此,就像某营副官徐夫夕说的那样,“明日是 1949 年 1 月 1日,从明天以后的命运又不知道是怎样”?②类似的情况在解放军中也少量存在。元旦前一晚,华野二纵梁扶手与战友大醉一场,在日记中写道 :“明年此时我们这些人又会怎样,发表了许多感想,但都一致认为像现在这样团聚肯定是不可能了”,“在长期残酷的斗争中,人们又能几回明月当头呢?”③战争是一件极度摧残人的事。前线官兵的这些想法都是正常的情绪表露,只要没有大范围流行,就不会影响到部队的战斗能力。在这方面,国民党军远比解放军严重
淮海战役期间,国共基层官兵表现出消极和积极两种相反的战场状态。国民党军的集体崩溃,是环境逼迫与自我导引双重作用结果。即败局已定,只能听天由命,唯求存活性命。反之,解放军则在节节胜利的形势下,通过前线物质保障和后方土地改革等措施,最大限度地调动起“农民——战士”的参战热情与奉献精神,并成功营造出“战争即生活”的战场氛围,使得部队作战能力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其中,军人意志与信念始终是一个极为关键的因素,即谓军魂。一支没有灵魂的军队不可能赢下最终的胜利,这是解放军战胜国民党军不容忽视的一个核心因素。探及战场外因素,则是两党政权在政治、经济、民生、舆论等领域的较量问题,根本在于民生与民心。解放军战胜国民党军,是人民战争对“政权战争”的胜利。人民参战的背后,至关重要的一点是土地改革带来的农民土地问题的解决,这是人民战争获胜的关键,也是大陆国民党政权始终无法妥善解决的问题。
引自
《淮海战役期间国共基层官兵战场状态的对比》
作者简介:
李华文,湖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
本文是南省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灾害救济与民众生计:民国时期华南社会生活研究(1912—1949)”(CX2018B260)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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