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电影怎么营造出诗歌里的“意境”?

回答
电影作为一种综合艺术,其“意境”营造是一个复杂而精妙的过程,它通过视觉、听觉、叙事等多种元素的协同作用,将观众带入一种特定的情感氛围、精神境界或思想体验,这与诗歌所追求的“意境”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诗歌的意境往往是凝练的、暗示的、留白的,而电影则更为具象和动态,但也同样需要传递那种“情外之情,景外之景”。

要详细讲述电影如何营造出诗歌般的“意境”,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关键层面展开:

一、 光影与色彩:画面中的情感诗篇

诗歌常常通过对自然景物的描绘来寄托情感,而电影的光影和色彩则是最直接、最强大的视觉语言,它们能够瞬间唤起观众的情绪,营造出如同诗歌般的氛围。

光线的运用:
明暗对比(Chiaroscuro): 强大的明暗对比可以制造戏剧张力,表达内心的挣扎、神秘、绝望或希望。例如,电影中人物脸上忽明忽暗的光线,可以暗示其内心的矛盾与纠结,如同诗歌中“愁”字的千回百转。哥特式恐怖片或黑色电影常以此来营造阴森、压抑的意境。
柔光与暖光: 柔和、温暖的光线,如夕阳余晖、烛光,能营造出温馨、怀旧、浪漫或宁静的意境。画面中的人物可能沐浴在这样的光晕中,仿佛被一种温暖的情感包裹,如同诗歌中“风吹麦浪,岁月静好”。
冷色调与阴影: 冷色调(蓝、灰、绿)和大量的阴影可以营造出疏离、孤独、悲伤、忧郁或冰冷的意境。例如,雪景中人物的身影被拉长的阴影,暗示着内心的寂寞和旅途的艰辛,如同诗歌中“天涯孤旅,孤影独酌”。
逆光与轮廓光: 逆光可以勾勒出人物的轮廓,使其形象显得更加飘渺、圣洁或神秘,也可能是一种不被理解的孤独。如同诗歌中“遗世独立,羽化登仙”。
自然光与人工光的巧妙结合: 模拟自然光线的变化,如窗外透进的光线,能够增加画面的真实感和诗意感。

色彩的运用:
象征意义的色彩: 红色代表热情、危险、爱情;蓝色代表忧郁、冷静、虚无;绿色代表生命、希望、自然;白色代表纯洁、死亡;黑色代表神秘、死亡、邪恶。电影通过大面积运用某种色彩,或在关键场景中突出某种色彩,来强化情感表达和意境营造。例如,一个充满红色的场景可能暗示着强烈的感情冲突,而一个大面积蓝色的画面则可能渲染出一种空灵或哀伤的氛围。
色彩的对比与和谐: 对比色可以制造视觉冲击力和冲突感,和谐色则能带来统一、宁静的感受。如同诗歌中的对仗句,色彩的运用也能形成一种视觉上的韵律。
褪色与饱和度: 褪色的画面可以营造出怀旧、历史感或虚幻感;高饱和度的色彩则能带来强烈的情感和生命力。

二、 构图与景别:画面中的空间叙事与情感倾斜

诗歌通过文字的排列和句式的长短来控制节奏,引导读者情绪。电影的构图和景别则是将这种“节奏感”和“空间感”视觉化。

构图:
黄金分割与三分法: 将画面主体置于黄金分割点或三分线的交汇处,能够营造出视觉上的美感和平衡感,使画面更具诗意和和谐。
对称与不对称构图: 对称构图能带来稳定、庄重、和谐的感觉;不对称构图则能制造动感、张力或暗示失衡与不安。例如,一个人物被置于画面一侧,另一侧是空旷的背景,这种构图可能暗示人物的孤独与渺小,或是内心的空虚。
框架构图(Framing): 利用前景物体(如门框、窗户、树枝)将主体框住,形成一个画中画的视觉效果,能够突出主体,增加画面的层次感和深度,也可能暗示一种被限制、被观察或回忆的意境。如同诗歌中“隔帘相望”。
留白(Negative Space): 画面中留有大量的空白区域,可以引导观众的视线,制造意境的空灵、广阔或寂静。如同诗歌的留白,给观众想象的空间。例如,一个广袤的沙漠场景,主人公站在画面一角,四周是无尽的沙丘,这种构图就营造出一种宏大、孤独、渺小的意境。

景别:
远景与全景: 展现宏大的自然景观或社会环境,将人物置于其中,可以营造出渺小、孤独、壮阔或宿命的意境。如同诗歌中“天高地阔,渺渺茫茫”。
中景与近景: 展现人物的表情和肢体语言,可以传达细腻的情感。
特写与极特写: 聚焦人物的某个细节(如眼睛、嘴唇、手),可以放大情感的张力,传递深邃的内心世界。一个人物的特写,通过其眼神中的光芒或黯淡,就能传递丰富的情感,如同诗歌中的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能道尽千言万语。

三、 镜头运动:流动的诗意与情绪的起伏

诗歌通过韵律和节奏来引导情绪,电影的镜头运动则是将这种流动感视觉化,引导观众的视线和情感走向。

推、拉、摇、移、升、降:
推镜头(Dolly In): 缓慢的推镜头可以逐渐拉近与人物或场景的距离,增强亲近感、压迫感或聚焦感,如同诗歌中情感的逐步深入。
拉镜头(Dolly Out): 缓慢的拉镜头可以使人物逐渐远离,营造出疏离感、失落感或广阔感,如同诗歌中情感的淡去或景色的展开。
摇镜头(Pan): 镜头的左右摇动可以展现更广阔的空间,传递某种探索、扫视或不安的情绪。
移镜头(Track/Truck): 镜头跟随人物或物体移动,可以营造出一种沉浸感,仿佛观众也置身其中,体验人物的旅程或感受。
升降镜头(Crane/Pedestal): 镜头的上下移动可以带来视角的变化,例如,从低角度仰视可以表现崇高或压迫感,从高角度俯视可以表现渺小或疏离感。

跟拍与固定镜头:
跟拍(Handheld/Steadicam): 跟随人物的镜头可以增加真实感和紧张感,如同记录式的诗歌。
固定镜头(Static Shot): 稳定的固定镜头可以营造出宁静、观察或疏离的氛围,如同写意画中的留白。

长镜头(Long Take): 一个不间断的长镜头,可以在不剪辑的情况下展现完整的场景和人物互动,将时间、空间和表演融为一体,营造出一种沉浸式的、近乎于现实的体验,能够传达一种时间流逝、情感积淀或哲学思考的意境。

四、 音乐与音效:灵魂的共鸣与情感的低语

音乐是电影中最直接触动人心的元素,它能够极大地影响观众的情绪和对意境的感知。

背景音乐(Score):
旋律与和声: 悠扬的旋律、舒缓的和声可以营造出宁静、唯美、抒情的意境;激昂的旋律、复杂的和声则能带来紧张、悲壮或激动的情感。
乐器选择: 钢琴的独奏往往带来忧伤或思念;小提琴的拉奏可以表现深情或哀怨;管弦乐的宏大则能营造出史诗或悲壮的意境。
音乐的情感色彩: 音乐的节奏、调性(大调的明快,小调的忧伤)、力度等,都能直接影响观众的情感体验,如同诗歌中的词语选择和语调变化。

音效(Sound Effects):
自然音效: 风声、雨声、鸟鸣声、海浪声等,能够营造出真实的自然环境,赋予画面更强的空间感和沉浸感,也常常带有象征性的意蕴。例如,风吹过空旷的草原,可能象征着孤独或自由。
环境音效: 人声嘈杂、机器运转声、脚步声等,能够填充画面,增强现实感,但也可能通过其强弱、远近来暗示某种氛围或人物状态。
特殊的音效设计: 如同一声沉重的叹息,一声撕裂的声响,或是某种抽象的电子音效,都能直接烘托出角色的内心感受,或营造出某种超现实的、神秘的意境。

声音的留白与寂静:
有时,刻意的寂静比喧嚣更有力量。当画面中的人物陷入沉思,或某个重要的情感时刻到来时,突然的寂静可以放大这种情绪,让观众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人物的内心世界。如同诗歌中的停顿,给予读者思考和回味的空间。

五、 叙事与象征:故事背后的精神世界

诗歌的意境往往是通过含蓄的比喻、象征、意象来传达的。电影的叙事方式和其中蕴含的象征意义,是营造意境的深层驱动力。

含蓄的叙事:
“少即是多”的原则: 不直接说破,而是通过细节、暗示、留白来引导观众自行感受和理解。例如,一个人物默默地望着窗外,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但观众可以通过画面中的光线、天气以及人物的微小动作来猜测其内心的感受。如同诗歌的“此时无声胜有声”。
非线性的叙事: 打乱时间顺序的叙事,可以制造回忆、梦境或主观意识的流动感,增强画面的朦胧、飘渺或碎片化意境。

意象与象征:
具象化的抽象概念: 将抽象的情感或思想转化为具体的意象。例如,一只飞翔的鸟可以象征自由或希望;一扇紧闭的门可以象征隔阂或希望的破灭;一条孤独的小路可以象征人生的旅程。
重复出现的意象: 在影片中反复出现某个意象,会逐渐强化其象征意义,并最终成为影片意境的重要组成部分。
隐喻与象征性场景: 通过精心设计的场景或事件来隐喻某种更深层次的意义。例如,一个人物在暴风雨中前行,可以象征其在人生困境中的挣扎。

人物的动作与表情:
微表情与肢体语言: 人物的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动作(如颤抖的手、紧握的拳头、低垂的头),都能传达丰富的情感信息,并成为意境的重要载体。如同诗歌中对人物心理活动的细腻描绘。
人物与环境的呼应: 人物的状态与周围环境的融合或对比,也能营造出特定的意境。例如,人物置身于荒凉的环境中,其内心的孤独感便被放大。

六、 节奏与剪辑:情感的呼吸与意境的起伏

诗歌的节奏感是其生命力所在,电影的剪辑也承担着类似的职能,它控制着画面的节奏,从而影响着观众的情绪起伏和对意境的感知。

剪辑的速度:
慢节奏剪辑: 长镜头、舒缓的镜头切换,可以营造出宁静、沉思、伤感或从容的意境。
快节奏剪辑: 短镜头、快速的镜头切换,可以营造出紧张、急促、混乱或充满活力的意境。

剪辑的连接方式:
匹配剪辑(Match Cut): 利用相似的形状、动作或声音在不同场景之间进行衔接,可以创造出一种诗意的、富有联想力的视觉效果。
跳切(Jump Cut): 跳跃性的剪辑可以打破现实的连续性,营造出一种超现实或破碎的意境。
蒙太奇(Montage): 将一系列短镜头组合在一起,以一种非线性的方式叙事,可以浓缩时间,强调情感,或营造出一种象征性的、富有诗意的意境,例如爱森斯坦的“吸引力蒙太奇”。

总结来说,电影营造诗歌般意境是一个多维度、系统性的工程。它并非孤立地运用某一种手法,而是将光影、色彩、构图、景别、镜头运动、音乐、音效、叙事、象征以及剪辑等所有元素有机地融合在一起,互相作用,互相烘托,最终共同指向一种超越纯粹故事情节的、能够触及观众内心深处的情感体验和精神境界。

就像好的诗歌能让读者在有限的文字中感受到无限的意趣一样,优秀的电影也通过其独特的视听语言,能够让观众在荧幕的世界里,体验到一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诗意感受,感受到某种更深沉的生命体验或哲学思考。这种“意境”的营造,是电影艺术魅力之所在,也是其与观众进行深层情感连接的关键。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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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诗词改视听语言,相对其他文体既是优势也是挑战。因为古诗词往往是言有尽而意无穷,中国诗『功夫在诗外』的特点就不好拍。比如文人写月,不止是咏叹今晚的月色,他心中或许是遥遥无期的归路和天涯飘零的远征人。所以转视听语言的时候,如果仅仅因为诗在写月,就从各个方位拍些月亮的镜头,那转述的就仅仅是文字语言,而不是中国诗了。

我们可以从十个镜头练起,试着设计一组诗改短片的分镜。

就用这首《山居秋暝》做个例子吧。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这是一首画面感很强的诗,毕竟王维诗中有画,但有画不代表容易转换成镜头语言,因为诗歌所留藏的想象空间越大,导演就越不容易拍出绝大多数观众的心理预期。表演学科中有一个观点是表演创作的『似曾相识』,指演员塑造的日常角色要让观众有熟悉感。而视听语言呈现出来的艺术要跟观者内心什么地方『暗合』,才算是成功了。

求稳的话,第一个镜头可以是空山全景,俯拍或平视都可以,镜头运动少,以色彩致胜。红枫、绿苔、半枯的树枝、淡青的流水,以一个清新又淡雅的色调开场。用一片飘拂入山的红枫叶做转场过渡,让镜头视点跟随这片枫叶进入空山。

接下来可以用主观镜头,作爬山行路状。给观者代入感,镜头视点沿着湿漉漉的石径一路向上,越过第一个镜头中的枫树、流水。所有的景物都要是湿漉漉的,符合诗歌『雨后』的设定。这里的似曾相识感,就是能让观众感知到雨后清新的泥土气息。

松间明月比较容易构图,跟石上清泉可以做一个相似转场。圆月转湍流中的圆石,再沿着溪流跟进到广阔的采莲水面。转入颈联。

至于这位浣纱女,我不建议用过肩镜头。因为同框有暗示二人关系的作用,浣纱女与王维素昧平生,交集只此一眼。呈现出来的应是一种带有疏离感的美好。既然写到了『竹喧』,拍竹林,旋转镜头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旋转镜头通常在剧情中用以烘托气氛,但要表现王维观望陌生浣纱女子归家,其中欣赏、好奇、矜持、迷惘也是需要烘托表现的。而直立如人的大片青葱竹林在旋转镜头中,可以弱化二人镜头相接带来的关系感,达到我们预期『疏离又美好』的效果。

接下来要拍诗外的东西咯。如果要求空镜头,不露脸无台词,就给宽袍大袖的主人公做一个倚在青石上的半身仰拍。垂下的手握着一本《汉官仪》,此书已经在战乱中散失大半,就把道具做成薄薄的残帙。『王孙』和『士子』,『庙堂』和『仕途』用这本书代替再好不过。杨巨源有首《春日奉献圣寿无疆》,中有句:

愿同东观士,长睹汉官仪。

寓意清楚,表述美观。很适合入诗入画。

接下来用一个移镜头,山风把薄薄的书卷吹走,近景中的手下意识去抓了一下,摸空了,人也没有去追。此时一只鹤闲散地漫步过来,它寓意梅妻鹤子归隐山林。这里是『王孙自可留』的转折点所在,从庙堂到山野,从翻阅《汉官仪》到闲赏野鹤;这个灵感其实来自于『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最后两个镜头,先跟后升。开场出现的落叶跟随着书卷一起飘远,飘过来时的松树、溪流、石径、红枫。最终一个大幅运动的升镜头,带着落叶飘上天际,俯瞰空山全景。

我们的开场是跟随落叶『入山』,结尾便是跟随落叶『出山』。就在观者将要遗忘外界时,再复原到入山前的第一个镜头的空山全景。到乡翻似烂柯人嘛,让观者倏然醒悟,原来我只是进山体会了一下王维当年的风致,如梦乍醒的感觉就出来了。这样呼应一下,可以让整个短片更显结构性和层次感。

先写到这里(其实是我懒得画分镜了呜呜呜),有机会再以其他的诗歌举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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