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的威尔士在多大程度上继承了罗马不列颠的文化？
首先，我们得谈谈基础设施和城市。 罗马人最显著的遗产之一就是他们建造的道路网络。这些坚固、高效的道路系统，即便在罗马人离开后，依然是威尔士地区交通和交流的骨架。许多后来的道路，包括一些中世纪的道路，都是直接沿着或利用了罗马道路的旧址。罗马人建造的城镇，例如卡莱翁（Caerleon）和卡迪夫（Cardiff），虽然在罗马撤离后规模缩小，甚至有些荒废，但它们作为地理上的焦点，其战略位置和部分残留的建筑，仍然影响着后来的定居点分布和发展。一些地方的城市规划和防御工事的理念，也可能在一定程度上被后来的威尔士领主所借鉴。
其次，语言是一个重要的载体。 罗马人不列颠主要说拉丁语，但当地的凯尔特语言——布莱thonic语（后来演化成威尔士语、康沃尔语和布列塔尼语）——并没有被完全取代。然而，拉丁语的词汇，尤其是在行政、法律、军事、宗教以及一些技术术语方面，不可避免地渗透到了威尔士语中。这就像在学习一门新语言时，总会不自觉地借用母语的词汇一样。你可以想象一下，当新的管理体系、新的宗教观念传入时，必然会带入与之相关的词汇。这种语言上的影响，是罗马文化在不列颠“落地生根”的一种体现，即便统治者离开了，他们的语言留下的痕迹也依然存在。
再者，法律和行政管理。 罗马人带来了他们的法律体系和一套相当成熟的行政管理方式。虽然罗马法的具体条文在中世纪威尔士没有直接的延续，但罗马法所蕴含的“法的概念”、“公民权”、“财产法”以及“契约精神”等原则，可能通过间接的渠道，例如教会的法律，或者在与罗马文化接触较多的地区的习俗中，对后来的威尔士法律思想产生影响。当然，威尔士更多的是发展了基于部族和领主制特点的本土法律体系，例如《韦利什法典》（Laws of Hywel Dda），但你不能完全排除罗马人的法律思维模式在潜移默化中起到的作用。
宗教是另一个关键领域。基督教在罗马不列颠已经有了相当的传播。罗马撤离后，基督教在威尔士并没有消失，反而成为凯尔特文化复兴的重要组成部分。许多早期的威尔士圣徒和修道院的建立，都与罗马晚期基督教的传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修道院的组织结构、一些拉丁文的宗教文本、以及教会的仪式和艺术风格，都带有罗马的影子。圣大卫（St David）等威尔士最重要的圣徒，他们的故事和影响力，很大程度上也与基督教在罗马时期的传播紧密相连。
经济和农业技术方面，罗马人确实带来了新的耕作技术、农具以及某些作物的种植。虽然中世纪威尔士的经济模式与罗马时期有很大不同，但一些罗马人引入的农业技术，例如某些类型的犁，或者对土地的开发利用方式，可能在当地得到了保留或改良。罗马人也引入了货币经济，这一点即便在罗马撤离后，也未能完全消失，尽管其规模和重要性有所变化。
最后，艺术和建筑。 罗马人带来了他们的建筑风格，例如石砌建筑、拱券、马赛克等。在一些罗马遗址，如海边要塞，你可以看到罗马人在恶劣气候下修建坚固建筑的能力。虽然中世纪的威尔士建筑以木结构和石砌的小型城堡为主，但一些更宏伟的建筑，特别是教会建筑，可能会借鉴罗马的某些风格元素，比如罗马式的拱券。即使是地方性的防御工事，如丘堡（hillforts），在某些方面也可能受到罗马人建造的军事营地的启发，尽管它们有更古老的凯尔特根源。
然而，我们必须强调的是，这种继承不是一种被动的接受。威尔士人是在罗马人消失后，在自身强大的凯尔特文化传统下，对这些罗马遗产进行了筛选、改造和再创造。他们并没有变成“小罗马人”，而是将罗马人的技术、思想和物质文化，融入到他们自己的世界观和生活方式中。许多被认为是“罗马的”东西，在中世纪的威尔士语境下，已经变成了“威尔士的”。例如，那些沿着罗马古道修建的城堡，它们的功能和外观，已经完全是中世纪威尔士的特色了。
因此，与其说威尔士“继承”了罗马不列颠的文化，不如说它是在罗马不列颠留下的物质和文化“残骸”上，以一种充满活力的方式，重新构建了自己的社会、语言和文化。罗马人的影响更像是一种“背景音”，一种“历史的底色”，而站在前台的，是强大的、适应力极强的威尔士凯尔特文化。他们吸收了营养，但长出了自己独特的枝叶。
网友意见
先说结论，威尔士确实在相当程度上受到了罗马文化的影响，可以称得上地区性的古罗马亚文化。
首先应该说明的是，威尔士的不列颠人（britons），并非一直只居住在威尔士的山区。在罗马人退走后，他们还经历了北方皮克特人的入侵，盎格鲁-撒克逊-朱特人的鸠占鹊巢等。到了6世纪中期，不列颠人和盎撒诸国的边界还在英格兰中部，在后来的一个多世纪里才被逐渐压缩到现在的威尔士山区中。因此应该认为后罗马时期的英格兰都与威尔士的不列颠人有紧密的联系。
而且即使只在威尔士内部来看，也并非都是非罗马的“穷乡僻壤”。1世纪罗马登陆不列颠时，西路舰队沿着不列颠西海岸一直向北航行到后来的北部边境地区，并在沿岸地区建立了数座基地。其中比较大的基地，在随后的百年间被整修为常驻军营（castrium）。比如威尔士西北的重镇卡那封，其前身就是古罗马军营瑟宫提乌姆（Segontium）。通过古罗马的道路网，瑟宫提乌姆与英格兰西北的另一座重镇“胜利女神”（Deva Victrix），即后来的切斯特相连。这样的军营或稍小规模的小型军营遍布整个威尔士，并通过道路网相连。而且一些军团退役老兵就在军营周围定居下来，遂在当地形成了罗马化的聚居地。
了解了以上基本历史背景后，我们再来看看罗马时期的不列颠文化。首先必须承认的是，不列颠东部的罗马化程度确实比西部更深，这一点从出土的古罗马时期文物数量就能得到验证。在英格兰中东部出土的古罗马硬币，均匀的分布在从沿海到内陆的许多地区；而威尔士出土的主要都在沿海，山区出土的极少，说明古罗马文明在威尔士的实际影响，可能主要还是在沿海地区。
如果说上面这些都还是古罗马行省时期的情况，那么再来看看古罗马帝国后期及罗马人撤走后的情况。基督教在2-3世纪时传入不列颠，比较著名的圣阿尔班在维鲁拉米姆（后赫特福德）殉道。同一时期的尤利乌斯和亚伦，于威尔士南部的伊斯卡 奥古斯塔（卡列昂Caerleon）被杀。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基督教在整个罗马不列颠行省的传播是同时的。盎撒诸部占领不列颠东部后，起初保持着旧日耳曼多神传统。而威尔士不列颠人，则保留了罗马时期的基督教信仰，并在之后将基督教信仰传播至爱尔兰等地区，这是他们继承罗马不列颠文化的第一点。
接下来说一说统治结构方面，公元5世纪初，由于罗马帝国内外交困，罗马和不列颠互相放弃了对方。觊觎着君士坦丁三世带着不列颠的罗马军团返回欧陆争权夺利，意大利的霍诺利乌斯则无力援助不列颠，让他们自行守备城市。而不列颠人则驱逐了剩余的治安官，开始建立自己的统治。在伦敦主教的主持下，城市联盟组成了类似元老院的议会组织，至今英系文化中还在将参议院称作Senate。但是很快有许多野心家纷纷自立为王，这些人中既有贵族和官员，也有军团老兵和农民，其中不少都有罗马公民的身份。而且根据对罗马的态度，他们也可以被分为“精罗派”和“独立派”。这些小国王间的争权夺利，使得不列颠人在面对皮克特人和斯科特人时更加劣势。
按照6世纪历史学家吉尔达斯（Gildas）在其《不列颠尼亚的毁灭与征服》（De Excidio et Conquestu Britanniae）中的记载，为了抵御来自北方的爱尔兰的敌人，一位骄傲的篡权者及其议会犯下了邀请异教徒撒克逊人的错误。根据更晚一些材料的记载，这名统治者是五世纪中期的“至高王”（High king）沃蒂根（Vortigern）。当然由于这个名字本身就有“伟大的王”的含义，所以也有可能这个并非是其真名。据12世纪蒙莫斯的杰弗里在《不列颠尼亚王国史》（Historia Regum Britanniae）中的说法，沃蒂根是前面提到过的君士坦丁三世之子康斯坦斯的继承者，其罗马背景十分深厚。
引狼入室之后，沃蒂根为避难就退到了威尔士，死后也葬在了这里。据称威尔士中部的波伊斯王国，其王系先祖就是沃蒂根。后来9世纪时统一了威尔士大部的罗德里大帝，其母系血脉也正是出自这一系。与之类似的，罗德里的父系血脉、格温内斯王系的祖上库内达，也是一名罗马化的不列颠人，在当地具有相当高的地位并于罗马军中担任要职。因此中世纪时的威尔士统治者，在血缘上一直都与罗马化的不列颠人有着很深的联系，这也是威尔士继承罗马不列颠文化的第二点。
最后我们再来看一看威尔士人的语言，其中也有很多词语能看到罗马文化的痕迹。威尔士语本身属于凯尔特语，是罗马统治崩溃后在地区方言基础上形成的一支。由于受到罗马文化的影响，在威尔士语的词汇中也有一些罗马化的描述。比如我在城堡系列专栏中提过的，在古威尔士语中将罗马军营称作“cair”或者“kair”，而现代的前缀词根“caer-”也是源自于此。比如前面提到的卡那封，其拼写写作“Caernarfon”，就有这个前缀。在古威尔士语中则称之为“Cair Segeint”，基本上也就是cair 和其罗马名称Segontium的组合。另外一些方面，威尔士语也有阴阳性的区分；计数系统主要以20为基础，也有部分采用十进制。具体语言学方面在下不甚了解，所以也就不再多说。但是在总体印象上，威尔士语言中的一些痕迹，可以称作是威尔士继承罗马不列颠文化的第三点。
总结一下，中世纪时期的威尔士人，本身就是罗马化不列颠人的后代。他们保留了罗马统治时期的宗教信仰，语言中也能看到古罗马时期的一些痕迹。威尔士的统治者，其先祖有着很深的罗马化背景，他们的据点往往也是建立在古罗马的军营或城镇之上。从这些方面讲，威尔士已经无疑是罗马不列颠文化的继承者。当然对于威尔士文化的其他许多方面，在下也难称十分了解，有兴趣的话可以再翻翻相关的论著。
此外在问题描述中还提到了关于亚瑟王的传说，那么这里也简单提一提亚瑟王与威尔士的联系。关于亚瑟王的传说不少人都有所了解，说的是他在5世纪末6世纪初率领不列颠人抵抗撒克逊人的传说。从时间上看，这个时间点要比前面提到的至高王沃蒂根稍晚一些。从出处上看，早期关于亚瑟可能的记载均来自威尔士不列颠人的文献，诸如《坎布里亚编年史》、《不列颠人史》、以及吉尔达斯的《不列颠尼亚的毁灭与征服》等。而且在威尔士的民间传说和史诗中，也一直有不列颠人重回伦敦称王的传说。在这些传说中，亚瑟只是不列颠人自己的英雄，当然无疑也就是个罗马-不列颠人。
但是到了中世纪盛期、诺曼人征服英格兰后，亚瑟王传说的影响力得到了进一步扩大。通过12世纪时蒙莫斯的杰弗里在其《不列颠尼亚王国史》中的推广，亚瑟王的传说得到了整个英格兰的喜爱，并逐渐发展为英格兰史诗文学的核心。杰弗里本身出生在威尔士，但也可能是当年随征服者前来的布列塔尼人后代。而且他是在牛津为诺曼人服务的教士，对古威尔士语了解不深，不列颠人的故事很多也是道听途说。不过后世关于亚瑟王的传说故事，大部分是基于他《不列颠尼亚王国史》中的记载。因此我们所熟悉的亚瑟王，虽然是个后罗马时期的人物，但在传说里更加符合中世纪时期的形象特征。另外关于亚瑟王传说的推广，除了12世纪之后各路游吟诗人、作家的精彩创作，还离不开一些权贵“粉丝”的大力推广。比如说约翰王的次子、首任康沃尔伯爵理查，就专门按老式风格修建了廷塔杰尔城堡，作为其统治与亚瑟王间的联系象征。
也就是说现在的亚瑟王传奇形象，其实是中世纪盎格鲁-诺曼及其他拉丁、法语系作者，从不列颠传统文化中取材，按照中世纪时期的风格，对印象中的英伦后罗马时期进行的再创作。说他代表威尔士的文化，他确实是从中取材，而且威尔士人也最把其当作真实历史。但是实际上亚瑟王传奇的很多内容，并不是原本威尔士传统的罗马-不列颠文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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