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农村的狗或许更快乐一点。
城里的狗子,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子里,只能在小小的空间里走动,毫无自由可言,偶尔主人会带着它出门溜溜弯,时间并不是很充裕。
农村的狗子,白天放其自由活动,夜晚看家护院,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是由它自己掌控的,它可以尽情的去撒欢,跟鸡玩耍,逮老鼠,满村子乱跑,与其它狗子追逐打闹,或者是跟着主人上山玩,一会儿窜进草丛中,一会儿跑到溪里游泳,快乐的吐着舌头哈气。
吃的方面,村狗也比城狗要幸福,城狗吃狗粮,虽说是里面含有合适的营养,但是总吃一种食物总是会腻的,想想我们人自己,要是让你天天只能吃鸡,扪心自问,你会感到绝望吗?
村狗的食物就比较丰富了,主人吃啥它就吃啥,尝遍山珍海味,也不枉此生做狗。
在我看来,村狗的生活是比较快乐的。
我可以自由的活动,吃的和主人一样,我有很多小伙伴,我一般不栓绳因为我很乖……我还可以骑隔壁家的阿花或者村东头的小黑宣泄青春活力。大自然有太多美好新鲜的物事。
我一天只有一小时不到的放风时间,我吃的是专用狗粮听说很健康,我出门一定得栓绳子。大多数时间我不可以排泄因为得忍到出门(当然楼下的大黄比较聪明可以使用厕所)不要让主人打我。然后,我也确实没什么欲望了,你要被割俩蛋你也没欲望。
有本事你下来!我不撸秃了你的毛!
有本事你上来!我不咬折了你的腿!
走……走了啊……
既然要说“快乐”与否,那就不能用你的标准去要求狗子,而是要从狗子自己的角度出发去理解“快乐”。狗子的快乐不等同于你的快乐,也不等同于你看到的快乐,它是有自己想法的。
它的想法是什么呢?
其实在狗子的生命里,它根本就分不清楚城市和农村,在它眼里你那个布满了陶瓷、木地板和墙纸的好几万一平米的房子,跟原始人的岩洞并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人类的巢穴。
狗子在走进人类生活的最开始,人类就已经是以聚落的形式存在了,只不过现在的聚落更大一些罢了。试着从狗子的眼里去看这个世界,看人类的世界,其实跟好几万年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人们形成部落以后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远古的时候他们聚集到广场的中间,那里有个火堆,有一个图腾,他们围着火堆跳舞,分享一些东西,然后回到自己的巢穴去;
现在他们聚集到广场的中间,那里有一大堆电灯,有一座商场,他们围着商场跳舞,购买一些东西,然后回到自己的巢穴去。
反正在狗子看来,人类跟数万年前区别并不大,还是两条胳膊两条腿,身上有东西遮盖着,喜欢聚到一起干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然后意兴阑珊的回到自己的巢穴。他们总是需要一个图腾,有时候是一根木头桩子,有时候是一座建筑物,有时候是广告牌与奢侈品店,他们仰望着这些东西,脸上露出崇拜与欣喜的表情,完全忘了家里还有个眼巴巴等着他回去的狗子。
狗子没有图腾,四条腿,不爱穿衣服,聚到一起就互相闻屁股,居住在人类的巢穴。狗子的唯一信仰就是它的“狼群”,它血液和基因里流淌的忠诚与长幼尊卑。它与某几个人类结成“狼群”以后,它就要为这个群落负责任,它心目中这个狼群是有秩序的,尽管这种秩序在人类眼里看起来很荒谬,然而狗子真的是认真的。
它不会去寻找图腾来崇拜,它唯一的图腾就是这个“狼群”。
它想要的东西非常简单,就是它在这个狼群里的价值体现。
什么是狗子的价值体现呢?
翻过来躺地上给你揉肚子绝对不是它眼里的价值体现,那只是你以为它的价值——宠物。实质上在狗子的眼里,这种行为仅仅是一种夸奖而已,被夸奖了当然值得高兴,然而莫名其妙的夸奖也让它莫名其妙。
它自己知道自己啥也没干,突然就被按翻在地上使劲夸奖,它就会一头雾水。尽管时间长了,它也就习惯了你这个神经兮兮的人类,没事干就爱夸它,也会很顺从的给你夸,然而不高兴也是必然的。你可以让狗子顺从,但是你不可能让狗子不去不高兴。
时间长了狗子的价值观实际上就扭曲了,它觉得自己在“狼群”里的价值就是啥也不干,奖励——反馈机制开始扭曲它的心灵,腐蚀它本身,它自己都忘了什么是真正的快乐了。
它觉得自己是“狼群”里的废物。
当它的祖先还是一头狼的时候,狼群里是不允许废物存在的,每一头狼都是有价值的。在狩猎中,在野外艰苦的生存中,它们团结一致共同去应对严酷的环境,共同捕猎难缠的猎物,这是一种荣辱与共、息息相通的伙伴关系。
狼因为互相的价值,而得到赞许和夸奖,这才是它们快乐的来源。
当地位低的狼因为捕猎中的表现而得到高地位的狼的赞许,就是地位低的狼翻过来给高地位的狼揉肚子,这时候,它是高兴的,快乐的。
狼选择与人类共生的时候,就变成了狗。
狗子的价值观却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它依然觉得自己应该是有价值的,当这种价值得到体现的时候,你的赞许和夸奖才是有意义的。当你用肢体语言去赞许夸奖它的时候,它才不会莫名其妙,不会扭曲,而是心安理得的快乐起来。
这跟农村和城市没关系。
农村和城市在狗子的眼里,仅仅是体现价值的机会不一样而已。
农村的狗子容易得到体现价值的机会,它看家赶小偷报警,它守护自己狼群的地盘,它放牛放羊,它帮助你捕猎,它拉车,价值就得到了体现,这时候你作为“狼群”里地位更高的“头狼”,给它赞许和夸奖,它就高兴起来了,快乐得像一个长满了毛的孩子。
城市的狗子就很难得到体现价值的机会了。它看守的地盘界线不那么分明,往往会把它搞糊涂,按理来说房前屋后也算是狼群的地盘,为什么就不可以叫唤、不能把闯入的别人赶走呢?它完全没法理解“分摊面积”这种概念。更不要说放牛放羊捕猎拉车了,它觉得自己没有价值。
让你活得没有价值,你还不开心呢,狗子当然也会不开心。
这是你怎么赞许和夸奖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最近我回到了四川生活,住在乐山。
我也开始不开心起来……
在西藏的旷野中,我是自由的,随意的,有价值的。我像一头冰河上的狼,艰难但是活着。可能毛色不够光亮,鼻子不够湿润,肚子空空如也,然而这些都是真实的活着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如此的重要,它渗透进你的骨头缝里,充盈着你的身体,让你感觉自己正在努力去往某个地方。
如果你到达了这个地方,有人来赞许和夸奖你,你就会快乐起来。
在四川溽热沉闷的空气里,这种感觉没有了,好像不需要再去某个地方了,站在那里就行,甚至躺下来都没问题。
快乐离我而去。
这时候赞许和夸奖都失去了意义,那是对着空气挥出的拳头,冲着空旷喊出的话语,是没有对象的。
于是我想养一条狗子。
然而我也不能给它找到体现价值的机会,到处是人,到处是眼神空洞漫无目的的人,到处是围着图腾如痴如醉的人,到处是聚聚散散的人。如果我养一条狗子的话,它不会快乐的,它找不到让自己觉得有价值的机会。我以前养过的狗子都是有工作的,看守农场,驱赶牦牛,我农场保卫科里的生活是充实的,每一条狗子都在充分体现自己的价值,我的每一次赞许和夸奖都是有的放矢,它们无比快乐。
然而这条狗子却不会有这种幸福了。
它不得不待在巢穴里寸步难行,不得不跟着我去往人类树立的图腾,不得不接受极其无聊的毫无来由的夸奖赞许,味同嚼蜡却没有更好的东西。
我怀疑它根本快乐不起来。我给它找不到工作。
还是算了吧,一个人不快乐,总好过一人一狗的不快乐。
你说农村的狗能自由自在地跑,我说散养瞎跑死到外边别推锅给“偷狗贼”行不行?
你说农村的狗可以自由交配,我说母狗一窝窝生小狗你别扔行不行?
你说农村的狗跟着主人吃遍山珍海味,我说顿顿吃山珍海味谁还在农村喂剩饭?你家把一顿饭的所有肉都剩下来喂狗吗?
这问题除了让人预设立场还会什么?
农村里拴一辈子不放还被主人把神经质当做会看家的狗你看不见吗?
农村里体型小战斗力弱只有被其他公狗咬个半死没机会交配的狗你看不见吗?
农村里连馊饭烂菜都吃不饱,只能每天吃玉米面兑冷水的狗你看不见吗?
我见过,我见的多了
农村的狗:吃剩饭,看大门,洗澡也是拿水管冲一下,生病了基本上是硬抗,主人心善,买点药灌进去,想去医院是不可能的,有的狗是散养,还自由点,很多狗,基本上就是天天拿链子拴住,一直到死的那天。
城市的狗:基本上也是剩饭为主,条件好的吃狗粮,有时可以去宠物店洗澡去医院治病,可能每天就在屋里关着,早晚透透风,配合主人玩耍就行了。
如果狗真的快乐,那就是没有人类存在的地方是最快乐的。正如问你在哪个城市工作更快乐一样,不上班是最开心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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