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车问题这个哲学研究最终可以被延伸至道德虚无主义的讨论范围,其哲学意义远大于非专业人士从哈佛公开课那里所了解到的一角。我把现今哲学界最前沿的一些主流意见系统地阐述一遍,不过在此之前,先针对题主的疑问,声明一下:康德回答“电车问题”的时候,并非如“叫我RP李”同学所说的,而是会根据具体的电车问题的情景,做不同的回答。在大家熟知的“应不应该转向1个人的轨道”的基本情景中,康德其实并不关心。但西方学术界内,从Frances Kamm到Judith Thompson到Michael Otsuka等一众学者的后息观点是,康德会回答,“应该转到1个人的轨道上去”。
首先阐明一点,学术界对于电车问题的解答,并不针对于“怎么做才是正确的”,而是针对于“如何理解各种电车问题的变种之间的关系”。至于为什么不针对“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是因为这样的问题,无异于“哪种道德准则最好”,而对于这个问题的探究,古往今来一直都有,却从没有答案。所以学术界把注意力集中在如何解决不同电车问题之间的关系。下面开始系统地阐述西方学术界在此方面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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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景1:5vs1,扳不扳?
情景2:桥上往下推人,推不推?
大家先用直觉(intuition)想一想,图1和图2,我们该怎么做?不用多想,就凭第一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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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界的老师们发现,若从直觉(intuition)来判断,似乎情景1中,我们应该扳,但情景2中,我们不应该推。问题来了,为什么图1中就能牺牲1人救5人,图2中就不能?
Judith Jarvis Thomspon提出了所谓的“双重标准”,其实也就是康德的那一套,答:
因为图1中,我们没有把任何人作为手段去对待,但图2中,如果我们推了胖子,就是把胖子当作手段去对待了。根据康德的道理,人只应该是我们的目的而非手段。所以,图1可以扳,图2不能推。
论证:
图1中,我们需要做的,仅仅是扳动把手,将电车转向另一个轨道上,如此便能救下5人。也就是说,另一个轨道上,那1个即将被牺牲的,存在不存在都不要紧。他在,我们扳。他不在,我们更应该扳。所以,那1个即将被牺牲的人,并不是救另外5个人的必要条件。
反观图2,我们若想救那5个人,便必须推胖子下去。也就是说,胖子的死是5个人活下来的必要条件。
因此,图1中的人,没有被我们以手段对待。但图2中,我们将胖子视为了手段。
这也是为什么,康德并不关心图1中的电车问题,因为没有人被视为手段。上述答案中,说康德不会扳把手的,均系错误的理解。
情景3:循环铁轨,扳不扳?
大家再以直觉简单想以下,如果是你,会不会扳动把手,牺牲1个人救5个人?
一个叫Michael Otsuka的人说。图3和图1差不多,经调查也发现,许多人都觉得,图1和图3都应该扳。但是,图3的不同之处在于,铁轨是循环的。如果右边的轨道上没有人,那么电车会循环至左边的铁轨,反向撞死5个人。
问题来了,在图3中,如果铁轨是循环的,那么右边轨道上的1个人的死,便成为了左边5个人活下来的必要条件。此时,我们将那1个人看作手段对待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许多人觉得,图3和图1相似,我们在这两种情况中都应该扳动把手呢?
这之后,学术界纷纷展示了他们非凡的想象力,创造出了情景4、5、6、7、8等等,发现了许多“似乎直觉上是对的,但是总感觉哪里不爽的样子”的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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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一个叫Peter Singer的大神发现了问题之所在。他纳闷,凭什么我们总在尝试创造理论,去拟合我们的直觉?仿佛直觉是我们论证的前提,是不证自明一般正确的存在。我们真正应该做的,似乎并不是用直觉回答电车难题,再冠以理论去解释,而是从一开始,就应该摒弃直觉,直接寻找正确的理论,以辅佐我们的选择。
然后一个叫Matthew Liao的人,出来做了个实验。他召唤了一组并不了解电车难题的人,把图1、2、3的顺序打乱,让他们用直觉做选择。然后他发现,图1、2、3的出现顺序的混乱,会引发不同的答案。如果出现顺序是2、1、3,似乎大多数人觉得,图3并不应该扳扳手。但如果顺序是1、2、3,似乎大多数人又觉得,图3应该扳扳手。
05年,Peter Singer这个大神又出来,总结了一堆生物进化学、基因学等研究成果,尝试论证:我们的直觉(intuition)并不可靠(not normatively reliable)。他的结论之一,便是说,学术界至今以来一直纠结,该怎么解释图1、2、3之间的关系。但我们的出发点就错了,我们不应该先问自己直觉是什么,然后再尝试解释,因为直觉这东西,和基因进化有关,最多能向我们展示,“什么样的选择符合我们的基因架构”,却不能向我们展示,“什么样的选择,是道德的、是正确的。”
之后,最严重的问题出现了,难道我们所有的道德判断,不都是本质上依靠直觉在进行的吗?对于一个功利主义者来说,为何结果便是最重要的?对于一个信奉康德道德的人来说,为何我们做事情的动机就很关键?
问题在于,当面对任何一个立场,如果我们连续问“为什么”,最后终究会有一个时刻,我们给不出更多的答案,因为我们的思维底层中,最后的底线似乎都是不证自明的直觉。如果我们连续问“为什么”,在最后,我们只能答“不为什么啊,这不明显的么?”
但是,所有的所谓“明摆着的”、“常识问题啊”、“这哪有什么为什么”,本质上都是直觉的判断,并不能回答,“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正确与道德的。”
然后,我们就只有道德虚无主义(Moral Nihilism)陪我们了。
当然,学界有例如Folke Tersman等人的反驳。但是这些反驳,多数比较无力,基本上从实际角度出发考虑问题。而Peter Singer,以及道德哲学家们所真正关心的,并不应该是实际(substantive),而应该是标准(normati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