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黄巾起义」？ 第1页

一、张角到底是反皇帝还是辅皇帝？

首先，黄巾起义的总纲领《太平经》并没有否认帝王，书中内容对帝王仍然是很尊重的态度。当时达官贵人也很热衷于琢磨这本书，它是一种合法的流行文化。

我这里节选一点给大家看看。

《太平经》:真人问神人曰：“吾欲使帝王立致太平，岂可闻邪？”神人言：“但大顺天地，不失铢分，立致太平，瑞应并兴。元气有三名，太阳、太阴、中和。形体有三名，天、地、人。天有三名，日、月、星，北极为中也。地有三名，为山、川、平土。人有三名，父、母、子。治有三名，君、臣、民，欲太平也。此三者常当腹心，不失铢分，使同一忧，合成一家，立致太平，延年不疑矣。

真人问：“何以知帝王思善思恶邪？”神人言：“易言邪！帝王思仁善者，瑞应独为其出，图书独为其生。帝王仁明生于木火，武智生于金水，柔和生土。天之垂象，无误者也。”

真人问：“古者特生之图奇方，谁当得者乎？”“其吏民得之献王者，帝王者时气即为和良，政治益明，道术贤哲出为辅弼之，帝王之道，日强盛矣。夷狄灭息，垂拱而治，刑罚自绝，民无兵革，帝王思善之证，可不知哉？不睹其人，已知之矣。”

太平经很大部分都是一位修道真人和“神”之间的问答，内容多是如何帮助帝王治理世间，当中不乏儒学的成分。而张角起义后并没有称王称帝，他只是自封将军。可见张角给自己的定位其实是书中的“真人”，是辅助帝王去恶扬善，像姜子牙一般的世外高人。那么这位天公将军要辅佐的帝王是谁呢？八成还是汉朝皇帝。

特别是《太平经》明确提出贤人要辅佐帝王，而张角另一个称号就是“大贤良师”。既已为师，何来帝号呢？

通天地中和谭，顺大业，和三气，游王者使无事，贤人悉出，辅兴帝王，天大喜。

最有趣的是，《太平经》的写作目的本来就是辅佐汉朝皇帝的。

《汉书李寻传》: 初成帝时，齐人甘忠可作造《天官历》《包元太平经》十二卷，以言汉家逢天地之大终，当更受命于天，天帝使真人赤精子下教我此道。

这里的“汉家逢天地之大终”显然就是著名的黄巾口号“苍天已死”的原型。但下一句又说皇帝可以“更受命于天”（不然也不会献给汉成帝，这不是找死吗）。可见以后依旧是汉朝天下，“黄天当立”只是要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制度改革，重新确立国体。

黄巾军的纲领旗号并不危险，甚至连苍天黄天之说也早有言在先。那么执行者张角自己有没有暗藏私心，进行建国准备呢？我看也没有。从体制上说，黄巾军结构松散，官位乌七八糟，没有立国必须的政治结构，张角本人甚至没有儿子，也没有指定继任者。在张角三兄弟去世后，黄巾更是乱的和盗贼无异。这个实在太奇怪了，因为陈胜吴广的文化素质更低，秦朝甚至把百姓的文化书籍都毁了，但他们依旧知道要草创新政。张角是经历过鸿都门学运动的文化人，没理由会不懂这种事。

二、黄巾起义出现的背景: 太学生运动频繁

那么黄巾军的最初存在到底是什么呢？很可能是一场示威游行，目的是向政府表达某些合乎广大无土游民利益的诉求。

这种事乍听起来似乎有点超越时代，但东汉末年类似的文化运动并不少（汉朝真的很神奇）。特别是太学生闹事，基本家常便饭。

有学生运动向政府请愿成功的案例。

《后汉书·皇甫规传》: “诸公及太学生张凤等三百余人诣阙讼之，会赦，归家”

有请愿失败被追究责任的案例。

《资治通鉴》: “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驰，共为部党，诽讪朝廷，疑乱风俗”

有的学生运动直接演化成暴动。

《后汉书·陈蕃传》：“闻难作，将官属诸生八十余人，并拔刃突入承明门。。

毫不夸张的说，东汉末年是中国历史的一个十字路口，当中闪烁过民主的光彩，也跌落过民粹的泥潭。黄巾之乱就是在这样复杂的大背景下诞生的，它和太学生运动比起来，可能只是阶层不同。但因正因为有这种阶层差异，民众的组织力远远落后于朝廷党人，这一点成了黄巾军的致命伤。

汉灵帝时期，党锢一度解除。汉灵帝的鸿都门学也让底层寒门得到入学的机会，“太学生游行”文化的影响可能就在这时流入下层社会。于是张角对太学生运动有样学样，希望组织无土游民的游行让汉朝高层接受自己的政治主张。由于底层百姓不懂四书五经的理论，张角就以《太平经》代作指导思想，整合各地饥饿的流民。就这样，人类第一次在地球上展开国家范围的民间大游行。他们认为用这种方式直接向朝廷反映自己的苦难生活，可以得到皇权的帮助。

三、失控的游行队伍最终演变为起义和暴动

张角虽然用迷信手段整理统率四方无土游民，但确实是以“善道”为纲。这一点连《后汉书皇埔嵩传》都予以承认。

张角不仅对游民加以整合，更积极和中央官员相沟通，寻找一个和君王对话的机会。他派人联系到了两个十常侍帮忙。只要游行一展开，这些人就可以给皇帝解释自己的用意。

《资治通鉴》: 大方马元义等先收荆、扬数万人，期会发于鄴。元义数往来京师，以中常侍封谞、徐奉等为内应，约以三月五日内外俱起。

眼见万事具备，张角终于开始他理想中的游行。整个团队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只以奇特的穿着和步伐吸引帝国的注意力。这个“非暴力不合作”的团队规模非常庞大，他们挥舞的道服一度染黄了天空。

《续汉志》: 黄巾被服纯黄，不将尺兵，肩长衣，翔行舒步，所至郡县无不从，是日天大黄。

然而，张角本人虽然是一位怀揣救国救民理想的高士，但游行群众的素质却参差不齐。加上地方官员的惧怕打压，以及地主土豪的自保倾向，导致这次游行很快失控，出现肢体争端和刑事事件。最终在一些地区演变为暴乱。

汉灵帝一时不知所措。贵族们却立刻添油加火，把事件定性为张角造反。并火速处理掉两个朝廷内部的黄巾话事人，断绝了圣听。

后中常侍封谞、徐奉事独发觉坐诛，帝因怒诘让等曰：“汝曹常言党人欲为不轨，皆令禁锢，或有伏诛。今党人更为国用，汝曹反与张角通，为可斩未？”皆叩头云：“故中常侍王甫、侯览所为。”帝乃止。

甚至有官员建议直接杀光十常侍，还宣称杀了他们黄巾之心即平。

“窃惟张角所以能兴兵作乱，万人所以乐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亲、宾客典据州郡，辜榷财利，侵掠百姓，百姓之冤无所告诉，故谋议不轨，聚为盗贼。宜斩十常侍，县头南郊，以谢百姓，又遣使者布告天下，可不须师旅，而大寇自消。”

皇埔嵩则趁机建议皇帝“宜解党禁，益出中藏钱、西园厩马，以班军士。”吕强又得出“党锢久积，若与黄巾合谋，悔之无救”的结论。此议最终获得了灵帝的首肯。于是地主阶级的权力开始进一步扩大化，逐渐形成各处地方军政势力。

统治者们立刻把矛头指向一脸懵逼的张角，没做过什么战争准备的黄巾核心集团被迅速消灭。

但黄巾的招牌却并没有消失，全国各地的无土游民都知道这么一种能凝聚力量的精神思想，黄巾余部呈现出一种愈剿愈多的态势。然而这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它代表着本就松散的黄巾军在张角死后乱的一塌糊涂。

在起义后期，黄巾游民的思想信仰发生巨大的转变。黄老思想彻底消失不见，原本用意有些模糊的“苍天已死”则被变更为“汉室已死”。这和清末义和团的纲领变化有些相像（从扶清驱夷到杀清妖）。

《魏书》: （黄巾军对曹操毁汉庙的赞美）昔在济南，毁坏神坛，其乃与中黄太乙同，似若知道，今更迷惑，汉行已尽，黄家当立，天之大运，非君才力所能存也。

同时，他们的行为也脱离《太平经》和张角的道训。本来“非暴力不合作”的苦难游民最终变成为一支为求生计不顾一切的禽兽队伍。其刀锋非但不指向贪官污吏，反而对其他百姓下手，奸淫掳虐无所不为。

《袁闳传》：黄巾贼起，攻没郡县，百姓惊散。

《益部耆旧传》：中平五年，黄巾余类延益州，贼帅赵蕃据阆中城，构迫衣冠，令人妇女为质，义、姬、华等随北入城。后贼类争势，攻破阆中，时人或死或奔，家室相失。

四、“仓天乃死”砖见证了黄巾起义的嬗变

“苍天已死”这句话，最早发现在这块砖上。

砖文如下:

王复，汝使我作此大壁，径冤我，人不知也，但抟汝属。仓天乃死，当搏。

此砖是一个工人在对强迫他劳动的工头王复的情绪宣泄，出土于曹氏阉党的宗族墓。比起汉朝皇帝，这块砖文的作者显然更反对曹系阉党的狗腿子，痛恨他们强迫自己从事苦工。

而之后的青徐黄巾反而开始对曹操献媚，态度发生很明显的转变。

《魏书》: （黄巾军对曹操毁汉庙的赞美）昔在济南，毁坏神坛，其乃与中黄太乙同，似若知道，今更迷惑，汉行已尽，黄家当立，天之大运，非君才力所能存也。

曾经反制度反贪腐的黄巾是逝去了，在无数次烧杀抢虐之后诞生的新黄巾只不过是一群打着他们名号的投机暴徒。曾经代表新政的黄天堕落为一介“黄家”，成为区区下一个皇帝的头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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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以上种种都是我基于史料和文物的猜测。但黄巾起义的情况确实非常复杂，史料亦有矛盾之处。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黄巾起义就是一场官民上下交流失败引发的国家级血案，有很大的历史借鉴价值。如果当时的汉朝政府能像我国现在一样愿意倾听民众心声，认真安抚满足他们，或许可以避免汉末惨剧的上演。

P.S.如果黄巾游行成功了，张角会对汉朝政府进行怎样的政治改革？

道之所行，必有反动

（车来了，等下班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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