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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哪些超压抑的短篇小说推荐? 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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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写的这篇《溪山行旅图》

“喂,陆梵吗?”,“茜云,今天还好吗?”,陆梵对床里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挺好的,礼拜六你是不是用老张的刮胡刀,剃你毛了?他第二天早上跟我啰嗦半天。”

“没有啊,没有,就是用推子推了推。可能搁一块儿,小碎毛掉上去了。我真没直接用他的,剃那儿的毛。”,陆梵说,一边寻思,“真是的,我带去换洗的CK,最后都穿他身上了,他怎么不说。”

“他说你下周出差去波士顿?”,那头好像若有所失,“后来取消了,我还想你正好那个了,不耽误。”,陆梵有点不耐烦,抓自己内裤,从床上站了起来。

“是月底,那我买上肋骨,提前腌上,等你一起过来BBQ吧。”,“好啊,我还带着上次喝过的白啤。”,陆梵知道自己吃货的这点出息,竟然有点欣欣然起来。

电话挂了,陆梵回床里打了他一拳,“老张,你跟你媳妇儿啰嗦这些干嘛?”,老张一把翻过来,“我没说一定是你啊。”。陆梵过去扒他内裤,“还给我,还给我,你也不嫌大。”,“谁的大,到底谁的大?”,陆梵一把拔出来,往他嘴里一塞,“你媳妇儿说了,我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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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锁在一天之内,直至老死。

《一日囚》 BY 柳文杨

B先生死了。就在他搬进这座大楼不到二十四小时。

B先生是昨夜,不,准确地说是今天凌晨0点住进来的。那时夜雾弥漫,有两个黑衣男子陪着他,拎着三只大提箱,敲开我值班的房门,要租一间不带家具的房子。这个要求有点奇怪,因为大多数人都想要有家具的房间。

"请问你们要租多大的屋子?"我打量着B的光头问。他戴着眼镜,苍白而又腼腆,脸上有种愁苦的模样。

一个黑衣男人说:"最小的单元就可以了。一间卧室,带厨房和洗手间。"

"请原谅,三个人住这么小的房子是不是太挤了......"我说。

黑衣人面无表情,指了指B:"就他自己住。"

"好吧,您想租多久?半年还是一年?"我问B。

B先生低声说:"一天......"

 
"什么?"我没听清楚。

黑衣人说:"租一个月吧。这是你们最短的租期?"

"对。"我拿出登记簿,让B写下自己的名字。黑衣人付了一个月租金,然后我带他们上电梯,到了大楼16层的那个小套间。

B先生对客厅表示满意,但他抱怨房子的视野太狭窄了。黑衣男人们冷淡地沉默着,把大箱子打开。里面竟装满了简易家具——折叠的帆布衣柜、充气床垫,还有一些换洗衣服。最后,B安顿下来,一个黑衣人看了看表,说:"8月18日了,现在是凌晨0点整。"

两个黑衣人走了。我对B说:"早点休息吧,希望您在这里住得愉快。"

他点头说:"是啊,愉快......我不会打扰你们太久的。"

"您说什么?"

一瞬间,他眼睛里流露出虚弱和渴望,好像要说什么。我被吓住了。但他马上恢复了常态,也就是说,恢复了那种腼腆和愁苦的模样。

"麻烦你了。请让我休息吧。"他客气地把我送出门外。

这就是我记忆中的昨夜。

仅隔二十几个小时,B就死在房间里。他死后形容枯槁,看上去老了很多。

那两个黑衣人穿过夜雾走进大楼,还带了一位医生模样的人。我现在还不懂,他们是如何预知B先生的死讯的。当他们要我打开那间屋子的门,发现B毫无生气地躺在客厅地下时,他们一点也不惊讶。医生走过去,翻开B的眼皮,然后摸摸他的脖子,转身对两个黑衣人点了点头。

"他死了。"

他们想抬起B先生的尸体,我拦在门口说:"等一下,我应该去报警。还有,我都没有发现他已经死了,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呢?"

一个黑衣人走过来,低沉地说:"不必报警。"他拿出一份证件给我看,那是种让人无法怀疑其权威性的身份证明。我沉默了。

他们在房间里翻来翻去,把所有简易家具拆开,每一件衣服都抖开来看——我发现那些衣服都很旧,而且都是一模一样的套装。B在这儿住了还不满一天,难道能在房子里藏什么东西吗?最后,他们将屋中的一切装进大提箱,抬起B,消失在门外。只剩我一个人站在四壁皆白、空空如也的房间里。

对这个死去的人,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我认识他只有二十几个钟头,但却像是多年的老友似的。细究原因,大概是他每次见我都表现出老友一般的熟络。

B先生真的有些古怪。他的精力一定非常旺盛,单看外表会被欺骗的,他苍白憔悴,仿佛弱不禁风,但是他整整一天频繁地出入于大楼内外,仅仅被我看见的就有十几次。他好像可以突然间出现在这里,又突然间出现在那里。

自从午夜安排好房间,我第一次看见B先生竟是在半分钟后。谁知道他是怎么样飞快地、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楼,无声地站在我旁边。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他眼睛红红的,仿佛换了一个人,急切地问我:"现在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莫名其妙地说。

"现在是几点?几号了?"他梦游一样问。

我几乎被他吓住,很快地回答:"8月18日凌晨......0点过1分。您是什么时候下来的?"

他没有理睬我的问题,呆了呆,说:"哦,是这样......谢谢你。"

他回去睡了。但早上3点钟,我竟透过窗子看见他在楼外。他佝偻着身子,从雾气里慢慢地移动过来,苍白的脸像一盏昏灯。我赶忙出去,打开玻璃大门。他疲倦地走进来。

"您才安顿下来,不好好睡一觉吗?"我说,"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什么?"他愣了一下,然后说,"哦,我不累。我出去的时候,你没看到?"

我迟疑地说:"可是,楼门一直是锁着的啊......"难道他是从十六层的窗户中爬下来的吗?

"是么?"他微笑,"你记错了吧。我是从这里出去的。"

他的背影蹒跚着走进电梯,我锁好楼门,回到值班室里打盹。

早晨七点半,他经过前厅,对我说:"早上好!"

"早上好!"我很惊讶,他只睡了这么一会儿,居然有精神出去散步。

奇怪的是,只过了几秒钟——至少在我的印象里,只过了很短暂的时间——又看到他经过前厅向楼门外走去。他冲我打招呼,就像刚才没见过面似的:"早上好!"

我诧异地望着他,他走出了楼门。

大约一个小时后,他乘着一辆出租车停在楼外,慢慢从车上挪出来,疲惫不堪地走进大楼,也不理睬我,直接上了电梯。

B先生怎么了?他在外面这一个小时做了什么?我想得走了神,却又看到他微笑着从我面前经过,道了一声:"辛苦!"就去按电梯的按钮。

我捧住头,使劲闭上眼睛又睁开。我疯了吗?我的大脑提前老化了吗?我在做梦吗?

我在前台上趴了一会儿,想养养精神。一抬头,就看到B愁苦地在大厅里走动着。我下意识地弹了起来!他对我羞涩而凄凉地笑笑:"我丢了件东西......"他茫然地说,"一定要找到,一定要找到......"

"您丢了什么?"我问他。

他摇摇头,走出了楼门。

我跟着他走到门外,身后有只手拍了拍我的肩,真是差一点叫我跳起来!

原来是住在1608号的那位老寡妇,她非常神经质,而且,说起来她还是B先生的隔壁邻居。

"他叫什么?"她伸出一根瘦得像巫婆的手指头,远远指着B先生的背影。

"B。怎么啦?"我问。

老太太低声说:"他很怪!"

这我知道,但怎么跟她说呢?

她看见B消失在拐角,把嘴凑在我耳边说:"刚才我听见他的房子里有人在哭!"

"哭?"我觉得她太敏感了。

"没错!我趴在门上听到了!"她忽然转向里面,脸上皱起惊恐的纹路。

B先生又从里面走出来了。

我也百思不解,但是客气地问了一句:"您丢的东西找到了吗?"

"什么?"他抬起头来,惊疑地望着我,"什么东西?"

真是莫名其妙。

他走出楼门。老太太拉着我跟出去,停在阳光下面,悄悄地说:"一个妖怪!"

B在远处上了出租车。我转过身,想着老太太的话,无意地向上一瞥。

我看见十六楼上,B先生房间的窗内有个人影。我退远几步,用手遮住阳光重新分辨。没错,是他的房间。那个清瘦而衰颓的人影移到了窗帘后面。我吓出一身冷汗。

"你看见了?你看见了?"老太太激动地念着。

我扯着老太太,在她的心脏和腿脚允许的情况下尽快跑到管理室,拿上电棍,乘电梯上了十六层,在B的门口站住。我们紧张地倾听着。

"B先生!您在里面吗?"我轻轻敲门。没有人回答。

老太太尖利的手指掐得我生疼。我拿出备用钥匙打开了门,必须搞清楚。我手握电棍,走进宁静狭小的房间。

里面空荡荡的。

老太太干瘪的嘴唇哆嗦着。"他是个妖怪,他是幽灵......"她惊惶地转动脑袋四处张望,好像这间屋子里真的有什么看不见的幽灵。

"我们快离开吧!"她使劲拉我的衣服。我也害怕了。

就是这样。我确实在今天一天里看到B先生十几次出入于楼门内外。而且,他的容貌像雾中的猫头鹰一般不可捉摸,一会儿苍老,一会儿又变得比较年轻。他的衣服也时新时旧。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幽灵的,但我拿不准B先生是什么。

快到中午的时候,他拿着一副纸牌走到前厅,要跟我玩一会儿。

我无法拒绝,他明显的苍老了,真奇怪。而且他眼睛下面有暗淡的黑晕,目光仿佛是发高烧的病人。

他向我展露出令人惊叹的牌技,就算我把牌洗得再彻底,他还是能记住每一张牌的位置。我更加相信他是个隐藏在现代城市里的巫师。

最后,他把牌丢在台子上,说:"这一点也不神秘,我不是什么魔法师。年轻人,去买一副偏光眼镜吧。这牌留给你。有些时候你会发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换一副眼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我真的托人去眼镜店帮我买了副便宜的偏光镜,戴上它再看那副纸牌,原来每一张的背面都用特殊墨水做着标记。

这是B先生教我的一件最有趣的事,也许他另有用意,但我没有猜破。

吃过午饭,我发现他站在楼门口,呆望着对面的路灯。

"天气很好。"我小心地跟他打招呼。

"是啊,天气每次都是这样。我倒希望某一次看见下雨。"他更像是在喃喃自语,然后他奇怪地说,"你瞧那盏路灯,"

"路灯?"

"对,它一直在那儿吗?"

我仔细看了看路灯,又看看他:"当然,它早就在那儿,一直在。"

"它......没有......没有被打破过?"他耳语似地问我,仿佛心怀恐惧。

"没有吧。"我摇摇头。这是拿不准的,附近的顽童很多,而我来这儿当管理员才两个月。

他问出一个令我浑身发冷的问题:"你没看见过路灯碎片从地面上飞起来,自动地重新组合好吗?"

阳光灿烂,他的脸还是那么苍白。我的心像被看不见的冰冷的手狠狠捏住了。他看出我在害怕,就笑一笑进去了。

老实说,才认识一天就能让我这样害怕的人,B先生算头一个。

我不敢再主动招呼他。下午我又看见他进进出出,来来去去。有时也跟我说话。但没有特别奇怪的事情发生。

夜里,他就死了。

两个黑衣人把B的尸体和屋子里所有东西都搬走以后,我站在他的卧室里茫然四顾,雪白的墙壁,一尘不染的地板。黑衣人想在房间中搜寻什么?B先生难道真的在这里藏了东西吗?回忆着B的种种诡异之处,我感觉这房间把我的心牢牢吸引住了。这里留着他的灵魂,我荒唐地对自己说。

突然,在灵机一动之下,我从衣袋里取出那副偏光眼镜。戴上它后,我惊呆了。

老天哪,墙壁上写满了字。

毫无疑问,这是B先生特意写给我的,他成功地瞒过了那两个黑衣人。我把门从里面锁好,回到卧室激动地读着墙上的字。这儿写着一个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我写下这些,是因为我预感到自己就要死了。我一直渴望对人说出自己的遭遇,但我不敢。现在,我用这种方法告诉你,世界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在墙上写字是因为:1,他们在最后会把所有能移动的东西都拿走,留下的只有墙壁;2,用这么原始、简单和不可靠的办法才能骗过他们。你很聪明,理解了我对你所做的暗示。

我死后没人能看到我的坟墓,让我来悼念自己吧:B,65岁,死于长久的孤独和生命力枯竭。他是个罪人,然而又是个可怜的牺牲者。我在这个地方,在这一刻,被囚禁了十年。

十年。

噩梦是这样开始的,由于人类共同的弱点,我犯了罪,大罪。在我的世界里,在你还没有见到、无法想象的世界里,我得知自己将接受什么样的惩罚。

法官说:"你被处以一日无期徒刑:在有生之年,你将永远过着同一天—我们为你随机选择的那一天,2008年8月18日,你的一切生命活动都只限于这二十四小时之内,直到自然赋予你的生命结束。作为一种人道主义的优待,你可以在一座热闹的都市中服刑,但在服刑期间,你不能对周围的任何人提起关于你和你所受的刑罚,否则,我们将把你转移到一个封闭的小空间内,在孤独中度过刑期。"

你理解吗?朋友,这是无止境的噩梦。

据说我是第一批被处以时间囚禁的罪人之一。他们还不能了解这一技术的全部内涵,我们算是实验品。

一开始,我对这刑罚的可怕之处还没有真正的体会。这是座热闹繁华的城市,处处充满生机。我住进自己的房间,对置身于开放的大世界里感到高兴,我透过玻璃窗观察下面的人群,不准备担忧以后的日子。

第一天——我这样说是按照自己的习惯,其实我度过的这十年,这三千六百多个日子,对你们来说都是同一天。第一天,我早早地起了床,打算出去散步,呼吸一下这座都市的空气。我的邻居,1608号的那位太太——她真是个细心人——热情地问候我。

"您好!您是新搬来的邻居吗?"

我答道:"是的。很高兴认识您。"

"您从哪里来?"

我把早已编好的谎言对她说了一番。她最后说:"希望您在这儿住得愉快!"

在楼下我对你打了个招呼:"早上好!"你对我报以关心。

走到大街上,我在拐角处的报童手里买了一份报纸,先看了看日期:2008年8月18日,头版的新闻很吸引人。我过马路,在对面的咖啡馆里要了早餐,巴西咖啡和烤面包。我看报纸,咖啡馆老板对我说:"我觉得您很面生。"

"对,我是刚刚搬来的。"我回答。

"喜欢我们这里么?"

"很好,大家都很友善,咖啡很香。"我向他微笑。

接下来我去公园散步,看场电影,吃午饭,在市政广场坐着喂鸽子,逗弄躺在婴儿车里的小孩。

吃过晚饭后,在街道上漫步,直到疲倦才回家。我躺在床上睡觉,一觉醒来,仍然是2008年8月18日。

第二天(还是按照我的习惯说的),我在同一时刻出门。1608号的太太站在楼道里问:"您好!您是新搬来的邻居吗?"

我答道:"是的。很高兴认识您。"

"您从哪里来?"

这真有趣,我又一字不差地说了那番话。她最后说:"希望您在这儿住得愉快!"

我又在下面问候了你,在街拐角买了同一份报纸:2008年8月18日的日报,头版的新闻对我来说早已是往事。我过马路,在对面的咖啡馆里要了早餐,还是巴西咖啡和烤面包。我看报纸,咖啡馆老板对我说:"我觉得您很面生。"

这一切都像钟摆一样准确。

我说出了跟昨天一模一样的回答。我感到自己好像一个无意间走进一部老电影里的客串者,我知道电影里发生的一切,但其他角色却对此一无所知。

公园、电影、午饭、鸽子、婴儿车里的小孩......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事,唯一不同的只有我。不,唯一不同的只有我的心。我很清楚,这个日子我已经是第二次度过。这感觉真怪,2008年8月18日,这一天是否像录像带一样永远保存在某处,保存在宇宙的一个神秘角落?而我则被施了咒语,一次次地进入这盘录像带,带着了解一切的心,却被迫重复着一成不变的情节......

在开始的几天里,我并不沮丧,也没有害怕。甚至还抱着一种优越感和好奇的兴趣,观察这发疯的世界。我按照固定的时间表过日子,我记熟了在每个时刻、每个地点将遇到的人,以及他们将做的事情。我背诵着自己的台词,还在心里替对方念出他想说的话,我暗自对他说:"嘿,我知道你下一分钟要做什么。"

但我很快厌倦了。如果你觉得生活中的某个日子是快乐的、丰富多彩的,那只因为它是唯一的,是转瞬即逝的。永不逝去的一天是可怕的一天,它会由新鲜变为陈旧,变为腐烂,变为恶毒。

我默默地服刑。第一个星期,我快乐;第二个星期,我累了;第三个星期,我愤怒;第四个星期,我想到死;第五个星期,我知道自己将会发疯。

真不可思议,在同一个人身上,在同一天,竟可以承载这么多的眼泪、愤怒、挣扎、绝望和疯狂。我躲在房间里痛哭,用力咬着自己的手。时间囚禁之刑,无法打破、不能逃脱的监牢。

有一种魔力笼罩着我,每当一个二十四小时的周期即将过去,我似乎要追随着时间之流,冲破牢笼;那魔力一下子又把我拉回二十四小时之前。于是一切周而复始。我又开始见到昨天见到的人,重复昨天做过的事。最可怕的是,只有我清楚这一切,其他人对此一无所知。我多羡慕他们,多嫉妒他们!对他们来说,我被永世困在其中的这一天只是生命中的千万个平凡日子之一。他们将无知无识地度过这普通的一天,然后把它忘记,走进我永远也看不到的"明天"。可我呢,我还要在循环往复的苦刑中挣扎下去,得不到一点同情和援助......

而且,要知道,除了我自己之外,其余的一切人、一切事,都是固定不变的,在每一次循环当中比原子钟还更稳定。所以,我必须注意每一件事的准确时刻,以免与这个世界脱节。我有一个固定的时刻表,精确到秒。在这钟表般的世界里我是唯一可变的因素,但我却要强迫自己成为钟表里的一个零件。我是罪有应得,但我要告诉你,这种刑罚过于残酷了,即便是对我这样的罪人。

时间的囚徒,比空间的囚徒更可悲。全世界都与你无关,只有你独自在不变的时光中老去,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比死亡还苍白的生活。

时间是多么可怕、伟大和不可驾驭的东西。我是想说,当猴子学会了一种把戏,它只能想到凭借这把戏来换一点食物。人,只有人,才会把他所掌握的一切权力和知识都用于"惩罚"。

在无数次孤独的发作之后我决定破坏规则,看一看能给世界造成多大的麻烦。我扔掉了时刻表,故意在头一天的早上七点三十分整出门,而在第二天早上的七点三十分十五秒出门。我在比平时晚半分钟的时间进入咖啡馆,要热面包卷和冰咖啡。在下一个循环中,再晚半分钟进去,要蛋糕、柠檬冻和香草冰淇淋。我选择不同的时刻——但相差不超过一分钟——从报童手里买报纸。我在每个循环中换着看不同的电影。我这次踩死一只蜗牛,下次却把它从地上捡起来放进草丛里。出于一种可笑的仓惶失措,为了逃离牢笼般的感觉,我曾经到处乱跑,跑到城市的边缘,再乘坐出租车回来。

我在郊外过夜,仿佛希望这能帮助自己奇迹般地逃离被困于今天的命运。我蜷缩在草丛中,看着星星。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钟都在心中撞击出宏大的回响。午夜十二点,我激动地坐起来,在星空下奔跑。我狂喊着:"出租车!出租车!"我上车就问司机:"现在是几点?今天是几号?"

"0点十分啦。您喝得够多的,今天是8月18日。"司机说。我的心沉了下去。汽车穿过入睡的城市,停在被夜雾笼罩的大楼前,已是凌晨三点,我还要回到那间小屋,回到监牢中的监牢里睡觉。

我的歇斯底里症发作了不止一次。我幻想着,在某个特殊的时刻"再次"进入大楼,就能打破魔法。我从郊外回来,在午夜十二点整走进楼门,问你:"几点了?今天是几号?"

小伙子,记得吗?你说:"十二点啦,您住进这儿快有一整天了。今天当然是8月18号。"就是这个时刻,魔法的转折点,我要在你的见证之下突破了......我激动万分,盯住你,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又问你:"现在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仅隔几秒钟,你就像完全忘了刚才的事。我有种不祥的感觉,我说:"现在是几点?几号了?"

你惊讶地回答:"8月18日凌晨......0点过1分。您是什么时候下来的?"

你知道当时我是多么绝望吗?

我还有过更疯狂的主意:我想带着几个人走得远远的,走到郊外去。晚上,我们围坐在篝火旁,我要在午夜时分讲一个故事。当时钟越过12点、又回到二十四小时前的瞬间,我会看到什么情形?那几个人会像幻影一样消失吗?他们又会看到什么?他们会发现自己忽然从家里的卧室中来到了野外吗?

我不敢做那样的实验,风险太大了,可能会伤害别人。我只能用自己作实验品,给世界找一点小小的麻烦。

世界没有垮掉,无论我怎么躁动,都像笼中困兽的挣扎一样无济于事。只有寥寥几次,我从你和别人的目光中看出了诧异与恐惧。你们发现了吗?我不清楚。

本来我有种可怕的猜疑:这刑罚只是一种心理层面的感受,只有我的"灵魂"(我只能这么说)被硬生生地剥离出来,拉回一次次循环的开始,而肉体则像行尸走肉一样,僵硬地重复着比钟摆还准确的固定行为。也许为了打消这种恐惧,我才故意在每天的行动中做了一点变化。没有遇到阻碍,而且,我慢慢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在衰老,我放心了。

如果你的外部行动被限制在一个小范围内,那么你会发现,心灵的活动将变得十倍百倍地丰富和激烈。我不是科学爱好者,但现在却对时间这个东西产生了兴趣。我很想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方式被一次次拉回8月18日的凌晨0点。我还想知道,时间是什么,被困在时间中的人又如何与世界发生关系。

后来的日子里,我一直在观察和思索。这样反而不太难过。我列出了几种被抛入时间循环的方式。

第一种,像那些物理学家所说的,每当我被"拉回"一次,时间就在这里产生了一个分枝,出现了一个新的"平行世界",在这个新世界里,除了我本人,其余的一切都与原来的世界相同。但是,我有证据否定这种理论:这个新世界中的人将不会知道原来那个世界在8月18日发生的事,可有一次,你突然问我:"您丢的东西找到了吗?"我大惑不解。想来这是因为在后面的某次循环当中,我将丢失一样东西,而时刻却在此时之前。后来证实了这个猜测,我的钱夹丢失了,时刻是上午九点。

还有一种最简单的解释:8月18日这一天是固定不变的,只有我一次次地回到这天当中,重复我的生活。但这会造成一个难点,我反复地度过这二十四小时,度过了三千六百五十次。我一个人在此期间所耗费的物质,比如水和电,会超过整个大楼中其他居民用量的总合。难道没人发现这桩怪事么?

有一次,我一言不发地走到大楼对面的路灯底下,脱下鞋子,用它打碎了路灯。然后我穿好鞋走回大厅里。当时你惊讶极了,你一定认为我发疯了。不,我在思考问题。

在路灯被打破后的整整一天里,我记住了每个人看着我的神情、对我所说的话。次日(我习惯的说法),我一早就发现路灯好好地立在那里,当然啦,我还没有去打它呢。这一天真的与前一个循环大不相同。

我的存在使世界变得充满悖论。我在这次循环当中,在上午九点打碎了街上一盏路灯,那么在别人即旁观者眼里,这盏路灯在九点之后就应该不存在了;但在此次循环之前的那些天里,路灯一直存在到一天的结束。旁观者究竟会"记得"那一种情况呢?

记得我问过你,在一个中午。你完全不知道我打碎过路灯。

我的最后一个猜测是:每当一个循环结束,我就仿佛被单独拉出这个世界,而那神秘的魔力,即操纵时间的力量,使整个世界(除我之外)退回到二十四小时之前的初始状态,然后我又被扔进世界里面,一切重新开始。那就是说,无论我在服刑期间做了什么,把路灯打碎多少次,旁观者都只会"记得"最后一次循环。

不知我猜的对不对,多想向某个旁观者询问一下啊。

但丢掉钱夹的事,还有你看到我不按时刻表行动时的诧异,又如何解释呢?

大概,在旁观者眼中,我在若干次循环中的行为,像立体空间的物体在平面上的投影一样,被叠加于一天里面,于是形成了这么一种情况:你看着我走出大楼,然后又看见一个我走出大楼,而紧接着,你可能发现我的房间里仍有一个我。我所处的微观时间循环被嵌套在整个宏观的时间之内,于是在外人看来就有了一种粒子态一般测不准的"闪动"。

如果有一位超然的观察者俯视这座城市,他会发现我就像一个做布朗运动的粒子那样,狂乱而无序地出现在各个角落。这一秒钟在东边,下一秒钟又到了西边,甚至在同一秒钟里出现在几个地方。普通人如果留意我的行踪,一定会被这奇怪的现象搞疯的。

我很遗憾在将要死去的时候才发现了思考的乐趣。我相信,那些孤守在灯塔上的人不会疯狂,因为他们是思想者。

但唯一不公平的是,他们的每一天都是不同的。

我要死了,我仍然没有明白时间是什么,被困于时间中的人又怎样与世界发生联系......再见了,朋友,你将幸福地进入明天,把今天的我永远忘记。而那个明天是我绝对无法想象的。再见。


我摘下眼镜,墙壁又变得洁白无瑕。这一切真的发生过吗?我又戴上眼镜,B先生写下的字迹布满了整面墙。

应该把这些字涂抹掉。谁知道以后的住户会不会戴起偏光眼镜来看这墙壁呢?B先生此时已经死了,但在此时之前,在2008年8月18日凌晨0点到夜里10点,他依然活着,永远活着,一次一次地活着。他的秘密仍然不能泄露。

我看了看手表,已经是11点半了。

我忽然激动起来。

B先生是今天0点住进来的,他的死亡时间是今夜10点,而现在是11点半,距离一个循环结束还有半小时!他在墙上写着,他曾在午夜12点从郊外回来,希望由我见证他突破时间的牢笼。我有办法验证他的猜想了。

"一个"B先生已经死了。如果在12点,"另一个"B先生从外面回来,那就至少能证明他的一部分猜想。可那种情况会多么诡异、恐怖和激动人心啊。

如果是那样,如果"另一个"回来了,我应该对他说什么?B先生,您已经死了,现在的您是无数镜子里的鬼魂之一?我能不能这样认为:当我们这些幸福的人无知无识地越过了今天午夜,进入B先生无法求得也无法想象的明天;在被我们超越、抛弃和遗忘的这一天里,还有一个、两个、无数个B,无可奈何,循环往复地永远被困于此。我对这些道理一点都不懂,也想不明白。

我怀着莫大的期望和恐惧,坐在大楼门口的管理员室内,望着窗外的夜世界。

我头一次注意到时间是这么奇妙,每一秒钟都仿佛在我心中跳跃着流过。流逝,流逝,流逝......在某一次循环当中,B先生此时此刻还坐在由郊外赶回来的出租车上。我心乱如麻,等待他穿过夜晚的浓雾,苍白的脸像一盏灯一样往大楼里走来;等待他从时间的某个角落佝偻着走来;等待他迷茫绝望地一边寻找一边走来。从未知走进未知,从无限走进无限,从幽暗走进幽暗,从牢笼走进牢笼。我要紧紧拉着他的手,不,我要紧紧地抱住他,跟他一起度过由今天到明天的那一秒钟。如果这样,我能够把他带进明天吗?或者是他把我拉进那循环的魔咒当中?天哪,我在想些什么?

12点钟就要到了,我的心跳几乎停止。

窗外,夜雾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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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猫女》

这个时代不欢迎男人。

这是个男性多余的时代。

随着贫富分化日趋极端,阶级固化日益严重,社会的流动资金和可用资源不断向着顶层的少数人集中,社会日益割裂、失去活力,渐渐变成一潭不会流动的死水。靠着人工智能技术,大公司垄断了科技、创新和资源,过去世纪里靠着创业和新发明闯出一番天地的新人创业者早已销声匿迹。

社会的各种设施,乃至大众商品都逐渐趋向于为少数资本家和掌握话语权的权贵阶层服务,满大街的红灯绿酒,都和底层的穷人没有关系,你随便进市中心的一家餐厅,随便点一道菜单上最简易的早餐,都可能耗费你一周乃至一个月的薪水。但是餐厅,靠着少数富豪一次消费,就可以赚几个月乃至一年的收入,还会有多少人肯为大多数穷人提供服务呢?

普通民众所能够做的,就只能是眼巴巴地蹲在散发着臭水沟和死鱼的腐烂气息的城市边缘贫民区里,一手扒着碗里的饭,一面等待着死神某一天无情的光临。

买不起房,买不起车,买不起高档的生活设施,受不了好的教育,又怎么可能娶妻生子,繁衍后代?基因里镌刻着追求精英和顶层男子和富裕资源掌控者的女性,天然地不可能选择那些社会底层的男性。

在以前,丑陋的女人或许意味着凄惨的命运,但是在这个社会,丑陋的女人,只要拼命工作,凑足做一次基因整容手术的钱,就意味着可以为某个挥金如土的富豪所包养,拿到登上食物链顶端阶层的船票。

就像是一只被有钱主人收养的波斯猫。

而那些得不到女人青睐,以“垃圾基因”身份暂存于世的底层男人们,只能以艳羡的目光看着那些左拥右抱、妻妾成群的金主豪客们以傲视睥睨的神情风光无比的穿过香衣宝马的街道,默默收敛乃至封闭自己那难以得到宣泄的原始兽欲。

五十年前,为了打破固化了的社会阶级结构,国家采纳了人工智能决策系统的建议,通过了一夫多妻制的法案,允许一名男子娶多名女子为妻,而且不必与已经娶了的妻子商量。因为通过成为富人的妻子,再为他生儿育女获得资产继承,是实现资金和资源向下层社会大多数人穷人渗透的最佳方式。

而讽刺的是,这种方式,非常的有效。

这个时代,不欢迎男人。

至少,是大多数贫穷男人。

而可悲的是,我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我受过在旧世纪里算得上顶级水平的义务教育,可是我依然是个社会的失败者,因为在人工智能普及的时代,哪怕我有着相比过去的人再聪明能干的头脑,跟最普通的人工智能比起来,也有着云泥之差。

我干着两份工作,分别是临床药品试验和消费心理测试,这是为数不多的人工智能无法替代的工作。靠着微薄的薪水,我暂时不至于饿死,但是想要在这世界任何一座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买一套房,都需要不吃不喝积累8000年的薪水才有可能。

一直到三十五岁,我依然没有谈过一场恋爱,更别提成家立业。

我早已经对以金钱为维系基础的恋爱没有兴趣,男女之间的感情不过是一场欲望与金钱的需求为初衷的买卖罢了。

可是与生俱来藏在基因里的冲动,却还是每每让我产生难以抑制的冲动。

于是,在经过六个月的辗转难眠后,我还是决定,拿出我这些年来为数不多的积蓄,去获得一个能够满足我“男性欲望”的异性。

还记得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冷夜,我在一家宠物店外的安全岛上徘徊良久,终于,在店家要挂起打样的牌子前,我还是下了决心,攥紧了拳头,走进了店里。

店里放满了关着宠物的笼子,就像是走进了小孩子的玩具屋,堆叠着目不暇接的积木,高低错落的笼子或是华美精巧,或是笨重粗陋,显然是针对不同阶层的买主的。

我战战兢兢地站在展厅里,环顾着四周笼子里那形态不一的宠物,还有挂在宠物笼上的标价牌。

“您来得正好,再晚一分钟,我们就要打样了。”老板客气的搓揉着双手,满脸堆笑,“您慢慢看,看上哪只了就跟我说,价钱嘛……是可以商量的。”

犹豫很久,我终于开口问道:

“苏格兰折耳多少钱?”

“这只吗?这只可是纯血统,十二万五千。”

“那……这只波斯呢?”

“十三万六。这个可是皇室血统的。”

“那……中国狸花?”

“这个可以便宜点,您要的话,八万拿去。”

“还是有点贵……”我皱皱眉,“就没有更便宜的了吗?”

宠物店老板流露出了为难之色,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一只杂毛的灰耳中国狸花猫上,勉强挤出笑意,道:

“你非要的话,这只可以五万卖你,长得也好看,只是……”

“只是?”

老板带着笑意,双手搓揉,向我介绍了一下这只店里价格最低的宠物猫的来龙去脉。

在五分钟后,我做出了我的选择。

“就要这只了,我就这点钱。”我说道,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我的钱包在哀嚎。

最后,我还是牵着我买到的宠物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宠物店,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鲜衣怒马,心中感慨万分。

因为阶级的固化,穷人已经结不起婚了,一夫多妻和一妻多夫已经成为缩小贫富差距的唯一手段。

而穷人,该怎么办呢?

“喵。”被我牵着链子的竖瞳女孩发出了轻柔的呼唤,朝着我倚靠过来,看着她那琥珀色的眼睛,我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丝欣慰的笑。

人形宠物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但也是最罪恶的发明。

它们一开始主要针对的就是因为没有积蓄而找不到结婚对象,却又难耐寂寞的社会底层男性。

目前的法律并不承认人形宠物属于人类,它们一开始就是利用猫的基因培养出来的人造智能生物。猫和人类的基因相似度高达90%,靠着基因编辑技术,剩下10%的差异,可以被大幅度缩小,甚至改良成拥有部分人类外貌和行为特征的新物种。但是人形宠物依然不属于人类,它们不享受任何人权。

因为影响大脑结构的微脑磷脂和ASPM基因和人类存在着差异,人形宠物和人类的大脑发达程度存在着差异,最聪明的人形宠物智商也不会超过八岁人类的水平。而对Foxp2基因的抑制,又让人形宠物没有语言表达能力。更重要的是,人形宠物无法和人类繁衍后代。因此,它们是底层男性发泄欲望的合法活玩具。

我不是文艺青年,也不擅长取名字,所以我把我买的人形宠物取名叫“小喵”。店家对我说,小喵和其他人形宠物不太一样,寻常的人形宠物在制造之初,就通过基因编辑将性格设定得温顺服从,但是小喵却不一样,她怕生,多变,情绪不稳定,甚至还袭击过人,她属于一件基因编辑不成功的半成品。

离开宠物店前,店家神秘兮兮地对我说,理论上来说,这只中国狸花猫也是可以被驯服的,只是需要不少的时间和精力,毕竟母猫都有发情期。而且如果忍不了的话,直接买一包安眠药,也是可以办事的。我们店里也有宠物安眠药和催情药。考虑到我为数不多的积蓄,我最终还是没有买药。

小喵来到家里的前三天,她并没有表现出店主所说的那种情绪不稳定的现象,小喵一直很沉默,她穿着一件单薄的红色碎花雪纺长裙,光着雪白的小脚蜷缩在铁笼子的角落里,一头柔软的黑色长发披散而下,一部分从笼子的缝隙里挤压出来,就像是被割裂的起伏山丘。

虽然外表看起来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但是和其他中国狸花猫一样,小喵有一条土色与灰色相间的猫尾,还有一对竖起的灰色三角猫耳,耳郭处带点杂色斑毛,当有人靠近时,她的耳朵会下意识的颤动夹紧,圆大的眼睛晶晶发亮,仿佛在聆听着什么。

来到我家里的三天,小喵都没有怎么出声,但是也没有进食。猫粮、肉干,甚至是鱼片,她都一粒不沾,这种情况,甚至是在真正的猫身上都是罕见的。

我读过养猫攻略书,按照书上所说,宠物猫到了新家,都会有一段不适应的时期,这段时期短则两三天,长则可能达一周以上,这个时候,主人不必要特地接近宠物猫,只要给她合适的食物、布料,弄清理排泄物即可。

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可是就动物的天性来说,三天不进食,自然已是难以忍受,在动物本能的趋势之下,小喵也早该进食了,可是,她却一直沉默着,就好像一个厌食症患者。

放在猫盘里的猫粮,她碰都没有碰。

而当我靠近她时,她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就会紧紧盯着我,瞳眸上倒映着我的脸庞,就好像我是拿着一把杀猪刀的屠夫,随时都会要了她的命。

说实话,我和大多数买人形宠物的男人一样,最初对小喵并没有抱什么干净的想法,可是当她每天都用像是看罪犯一样的目光看着我时,我心中那些欲火,就像是落入了液氮中一般,急速熄灭。

我有试着伸出手,穿过笼栅去触摸她的肩膀,可是我的手指才刚触碰到她的肩胛骨,她就像是触电了一般,身体一颤,然后迅速地挪动位置,蜷缩到了笼子的正中央,拉开和我的距离,然后用一双不知道是警惕还是慌张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一眨不眨。

那眼神竟然看得我有些心疼,最后,我放弃了去再去触摸她,而只是一步一退,慢慢远离,留给她更多的自由空间和时间。

我住的是一间破旧的老阁楼,阴暗而狭小,当我退到门口时,阁楼小间被黑暗填满,漆黑一片的房间里,我只看到了一双雪亮逼人的大眼睛。

直到第四天,小喵才终于忍受不住饥饿,吃了几口猫粮,当我发现这件事后,自然是欣喜非常,而我也敏感地发现,小喵吃的猫粮,主要是靠近盘子中央的,那一部分的食物,并不是营养最丰富的。

但是,那里沾染的我的气息,是最少的。

我恍惚间意识到,小喵之所以不进食,恐怕是因为闻到了我身上的气息,产生了排斥。

接下来的几天,我渐渐地验证了我的猜想。但凡是我亲手端上的饭菜和水,小喵都一律不沾不碰,最多只是少少吃几口,而那些我戴着手套送上的食物,她倒是能够吃掉大半。

这时候我才想到,我作为一个在临场药片实验室工作的人,每天身上都会沾染一些刺鼻的药物气味,这些气味,让小喵难以进食。

于是,为了让小喵正常进食,我居然养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习惯:每天下班回到家后,首先洗澡。

有人说,当一个男人改变自己生活习惯的时候,他就恋爱了。

已经做好了这辈子都不会有恋爱对象的觉悟的我,没想到,居然还是改变了自己的生活习惯。

只是那改变我的,竟然不是人,而是一只猫。

复杂系统的研究已经证明了,在任何市场体系之中,只要满足两个条件,最后这个市场中的绝大多数资源,必然会落入到少数人的手中,这两个条件,分别是:一、存在投资鲜血。二、资金是流动的。

就是这么简单的两个条件,却产生了让人绝望的结果。

二八定律、马太效应、优势积累效应、阶级固化、社会分裂、贫富差距扩大、帕累托积累等等,都不过是对这种现象的描述。

这不是人性的贪婪,也不是体制的缺陷,这完全是一种数学逻辑,就像物理事件一样,是逃不过的物理规律。

哪怕是在物理世界之中,这种优势积累的自组织现象也普遍存在。

那么,那些得不到大部分资源的社会失败者,该怎么办?

在旧时代,社会的动荡、底层民众的起义,内乱四起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在现代社会,随着福利救济体系的完善和娱乐设施的普及,普通民众靠着政府发放的救济金,也可以不至于饿死,而且,如果一个男人不打算结婚养子,不买房,不将资源投入在提高生活质量和后代的教育上,再做一辆份兼职的话,甚至可以过得不错,毕竟在这个时代,各种用于感官刺激和娱乐忘我的游戏、视频、商业读物、游乐场所俯仰皆是,足以让那些对统治阶级和权贵阶层不满的底层人士分散时间和精力,以奶头族的身份活醉生梦死一世。

就像是含着奶嘴拼命吮吸的婴儿,忘了发飙和反抗。

我也是个奶头族,用逃避社会责任,当一辈子丁克族,来换取安逸享乐的生活。

在一段时间内,小喵和我的状态都非常的微妙:每当我在家的时候,她就会沉默,不发一言,甚至连猫粮都一口不吃。

每当我尝试去触碰小喵时,她就会挪动位置,退缩到其他角落,然后用她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怔怔的看着我,好像我的手中拿着一把无形的匕首。

我尝试过用一些逗猫的玩具引起小喵的注意力,如:逗猫棒、猫球、皮老鼠、滚地龙,可是小喵一概都不感兴趣。甚至,在我试着用逗猫棒吸引她注意力时,被她的利爪在手腕上抓出了三道血痕。

僵持仿佛无休无止,整整一周的时间,我连她的衣角都没能碰一下。因为一周没有洗澡和清理卫生,笼子里散发着一股酸浊的气息,就像是腐烂的奶酪。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第八天。

第八天,我终于决定做一个大胆的举动,来拉近我和小喵之间的距离。

我打开了猫笼的大门。

笼门开启的那一刻,我看到小喵的眼中闪烁起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光芒,就好像是在沙漠中迷失已久的旅人突然看到了绿洲。

我后退了几步,直到小腿贴到沙发边缘,小喵警惕地看着我,似乎不敢靠近,但是几秒钟后,兴许是对自由的向往激发了她的本能,小喵突然一个猫跃,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笼门跳跃过来。几天来一直萎靡不振、消瘦不堪的她爆发出了出乎我意料的力量。

小喵用手肘推开了我,真的就像是一只轻盈的小猫,以惊人的速度跳上了我的写字桌,然后双膝微屈,双手向上一抓,一个发力,又利索地跳上了我的衣柜,然后就蹲在柜顶上,红色的长裙裙摆像是鲜血一般沿着柜门垂落而下,殷红醒目。

房间顶上的吊灯摇摇晃晃,将小喵那纤细苗条的女体幽影映得晃晃悠悠。

“小喵,下来。”我捂着被撞得生疼的胳膊焦急地冲小喵使使眼色。

小喵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一双冷漠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的感情流露。

我叹了口气,走到写字桌前,打算笨拙地爬上桌子,驱赶小喵下来,可是小喵却突然“喵”地怪叫了一声,一个纵跃从柜顶上飞下,用她那灵巧纤白的小脚丫在我的肩头踩了一记,又轻盈地跳到了床上,纤细白皙的两条美腿呈八字叉开,上身微微前倾,双臂垂下,就好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咪般警告着我不要靠近。

这时我已经后悔打开笼子了,别看小喵的外貌是个小女孩,但是动物的天赋却是给予了她惊人的运动能力,想要再把她抓回去,可真的没有那么容易了。

我看了大门的方向,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好在我已经把大门关上了,以小喵六七岁小孩水平的智力应该还打不开门。

我拿起了桌上的鱼片,向小喵晃了晃,面带引诱意味的笑容道:

“小喵乖,过来呀……”

可是才刚朝着她走了一小步,小喵却又敏感地一个起跳,跳到了我靠窗的写字桌上,再次和我拉开了距离。

我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鱼干。看来软的不行了,只能来硬的了。

就算我放下了手中的鱼片,打算用强硬的措施把小喵抓回笼子时,小喵却是突然一个转身,不顾一切地撞向了窗台……

伴随着清脆的爆响声,写字桌前的窗玻璃铿然炸裂,漫天飞溅的玻璃渣中,小喵的身影,就像是一只被捅了窝的雏燕,哗然落下……

我疯了一般冲到了窗台前,手搭窗框向下俯望,心脏突突直跳。

不幸中的万幸,我的窗台正下方是楼下住户隆起的塑胶遮雨棚,跳出窗户的小喵正巧落在了下方的蓝色塑胶遮雨棚上,此刻她的手脚不住地抽搐着,她试图爬起,可是她的右脚稍一落地,嘴里就发出了“喵”的惨叫声。

我不知道向楼下的住户道了多少次歉,才成功爬上他家的遮雨棚,横抱起趴在地上痛呼不已的小喵回家。重新回到阁楼里,我把小喵放回到了笼子里,检查了一下她的身体,所幸的是,遮雨棚距离我阁楼的窗户不过三米,小喵身上只是有些轻微的擦伤,同时右脚脚踝有些扭到。

人形宠物的直立走路能力本来就不及人类,现在小喵右脚受伤,自然是彻底不能正常走路了。不过也因此,小喵倒是乖巧了很多,重新回到了家之后,她就曲腿蜷缩在了褶皱的床单里,蹙着淡淡的眉毛喵呜喵呜地呻吟着。看到我,她几次试图爬起,可是脚伤带来的疼痛却又一次次让她放弃了抵抗。

此刻……猫女小喵身上的红裙也已经破裂,她蜷曲着纤细窈窕的腰肢,娇小的身子深深嵌入柔软的床垫里,印出凹痕,她那乌黑的长发丝丝缕缕地散落在床单上,就像是流溪般游走蔓延,那纤薄却又撕裂开的裙裾之下,我可以看到小喵那白晃晃的柔长滑嫩长腿和那细腻双腿白肉之间紧紧夹裹着的隐黑色蜜花园,伴随着猫女娇躯的微微颤抖,那诱人的秘密花园,也是忽开忽合。

这样的场面,若在平时看到,怕是任何男人都会难以抵挡其诱惑,化为失去人性的野兽。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小喵,最后坐在了她的身旁,检查了一下她的脚部,只是踝关节扭伤从而所出现的轻微的活动受限,没有骨折的表现,扭伤的程度不是太严重,我就从床底下找出了红花油对小喵的扭伤部位进行了仔细地涂搽。

整个过程里,因为疼痛的刺激,小喵虽然屡次想要反抗,但是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小喵的身体有着动物的天然敏感,任何一点轻微的触碰都会让她整个身躯发生连带性的颤动,因此给她涂红花油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期间她用她那双柔软润腻的小手死死掐着我的手腕,她那略显尖锐的指甲深深刻进了我的时手腕肉里,刺破了我的皮肉,甚至渗出了些许血丝。

不过,在最开始的艰难时期度过之后,小喵的抗拒倒是消退了很多,之后的冷敷、上弹性绷带的程序也容易了一些,冷敷需要半个小时,而上弹性绷带对一般人来说并不难,但是这事在小喵身上就很让人头痛了。因为猫的天性,在缠绕绷带的时候,小喵总是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把绷带挑开,好不容易缠好的弹性绷带很快就被她彻得松松垮垮,如果不是我几次拍打她的手,恐怕她都不会停止。

也是这时候,我意识到,对小喵适当的严厉是很必要的,在她面前表现出一定的威严,比如对她进行一定的训斥,她倒反而会更顺从一些。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次惊心动魄的意外跳窗事件,竟然会成为我和小喵关系的转折点。

之后整整两周的时间,小喵的扭伤才渐渐好转。这两周的时间里,她自然是哪儿都没去,哪怕我没有把她关进笼子里,她不可能跑到外面去。

当然,我上班的时候,还是把房间的门反锁着。此外,我还找人来家里装了防盗窗。本质上,算是把小喵从一个小一号的笼子,放到了大一号的笼子里吧。

大概是因为我一直没有做出真正伤害小喵的事,再加上我对小喵伤口的处理,小喵对我也放心了一些,一开始,她是死活都不肯我递给她的食物,到后来,当我摊开摆放着猫粮的手到她嘴边时,她还是能够小心翼翼地吃上几口了。

大概是猫的本性使然,小喵很喜欢别人给她梳理毛发。当我用宠物店送来的梳毛器梳理她那一头及腰的长发时,她总会双眼微眯,露出享受而惬意的表情,然后抱着枕头慵懒地趴在床上,那个时候的小喵,是最安静,也是最迷人的。

小喵对绣球、逗猫棒之类的兴趣不大,但是比较醒目的红外线激光倒是总能够引起她的兴趣。当我用红外线激光器在天花板上打出绚烂灵活的光点时,小喵总是会忘我地探出双手,跟着天花板上的红点游走,用仿佛要抓住天空中的星辰般的手势,劳累半天,到最后她也没能够抓住红点时,只会微微蹙眉,用哀伤而无奈的表情看着我,就好像在向我求助一般。

就像小喵渐渐知道了我对她没有敌意一样,我也渐渐摸清楚了小喵的性子。

她的胆子其实比一般的人形宠物要更小,她更敏感,更怕生,但也因此,受到刺激时,她的反应往往一般人形宠物要更大。

但也因此,当小喵习惯了一个熟人之后,她似乎反而更离不开他。

如果是其他人形宠物的买主,在买回人形宠物的第一天,恐怕就已经将人形宠物开耕玩透,可是我也算是个奇葩的买主,和小喵相处的第一个月来,我对她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第一大概是因为小喵的性格不容易亲近,第二,大概是因为小喵身上的伤吧。

事实上,我也曾经在无数个迷茫的夜里问自己,我买回小喵究竟是为了什么?自暴自弃,证明自己是个生活的失败者?还是纯粹是为了发泄我得不到满足的欲望?亦或者……是想要在寂寞的人生里,身旁有一个会散发着温暖的人坐在你的身边,她什么也不需要和我做,她只需要默默地坐在床边,静静地用那一双如皎洁月光般的眼睛看着我,我那苍凉的精神世界就会得到一丝慰藉?

慢慢的,我发现,原来是最后一类人。

我摸清了小喵的性子,小喵也渐渐摸清了我的性子。这似乎是一件好事,但是似乎又不是什么好事。每天下班回家时,打开门的一瞬间,我就会看到小喵把我早上刚打理过的房间弄得一团糟:

或者是被单以斗篷般的姿态挂到了吊灯上,或者是我本可以用一个月的卫生球全被整齐地撕成了一条条,在地上像是肉铺般铺开;又或者,小喵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我夏天用的凉席,把自己像是鸡肉卷一样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趴在外面透气,一双柔亮的眼睛忽闪忽闪,像是一条从树叶上跌落于地的毛毛虫。还有的时候,小喵会用床单把自己包裹成一个球,把自己的脑袋像是木乃伊一样一层一层卷起,只有一双闪亮亮的大眼睛从缝隙里探出来往外窥伺,就好像在跟我玩捉迷藏一般,实在是看得人哭笑不得。

让小喵明白我在叫她的名字,足足花费了三个星期的时间。三个星期之后,当我叫小喵时,我发现正在地上撕扯着纸巾的小喵居然第一次抬头看我了。

洗手、上厕所、擦屁股、换衣服……一些最基本的生活技能,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很简单的手,可是要教会小喵,实在是不容易。整整花费了两个月的时间,小喵都没有学会上厕所后自己擦屁股洗手,甚至,对于我擦她的屁股,她也是非常敏感而反感,对于一般的人形宠物主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题,但是对我来说,这就是个大难题了。

为此,我特地买了个价格不菲的人形宠物专用智能马桶,每次如厕结束之后,小喵的屁股都会被智能马桶圈卡住,从马桶池内喷射而出的清洁剂,会对准小喵的屁股进行冲洗,直到没有渣滓剩下。

生活是由点滴细节慢慢积累而成,两个再怎么相性不合的人,在生活所迫之下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久了之后,也总会产生一种别样的情愫。这是因为双方都已经不可避免地走进了对方的生活。

生活就是这样,你习惯了一段生活,就像是你坐上了一趟直奔终点的列车,再怎么不满意,也不能中途停下,因为你停下的代价,或许是从起点重来,或许是被遗弃在旅程中央的荒漠里。

有一种奇妙的联系渐渐开始在我和小喵之间萌芽起来。

这种奇妙的联系我也说不出是什么。我照顾小喵起居生活,教导她一些最基本的生活方式和规则,比如教她洗脸、冲马桶、将食品包装纸撕开再吃转基因鱼干,教她能够给自己套上裙子而不是随意裹卷一条毛巾在身上。

我更像是她的生活指导老师。或者说……父亲?

第二个月的月末,我尝试着做了一个大胆的实验,那就是……让小喵学会购物。

虽然在我们这个时代,鲜果送上门的服务已经非常发达,但是送货上门服务成本较高,不如直接去附近的无人售货站点采购更划算。

第一次跟着我出门上街,小喵很是紧张,而我则更紧张,在此之前,小喵最多也就跟我下楼去附近的草地里逛两圈而已。

这个教导就比较难了,如果只是普通的猫狗,恐怕几个月甚至几年都难以学会,人形宠物虽然智力比宠物猫狗要高一些,但是要学会人类的“交易”概念还是很难的。

我整整教了小喵一个月,才让她学会在无人水果超市买一盒“鲫鱼罐头”。

结果路上她还把鱼罐头里的鱼吃了一半。回到家时,小喵嘴角还挂着鱼子颗粒,当我严厉地问她是不是路上吃了鱼罐头时,小喵只是一脸委屈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水汪汪的琥珀色眼睛时不时往她挂在腹部的菜篮子里看一眼,双手不安地互相搓揉着,活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

那时候,我只能哭笑不得。因为一路上我是跟踪着小喵的,她做了什么,我一清二楚。

三个月下来,小喵已经知道了我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代表的是生气,什么样的表情代表的是奖励。

作为小喵偷吃鱼罐头的惩罚,那天晚上,小喵没有晚饭吃。

那之后,小喵终于明白了,东西是不能偷吃的。

人形宠物制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供男性娱乐的,从来没有人形宠物会做家务。但是在小喵血会了购物之后,我却天方夜谭地开始教导起小喵做家务。扫地、倒垃圾、打水、擦地板……富裕人家可以用家卫机器人或者保姆解决这些生活问题,但是作为社会底层人士的我,却只能事事亲力亲为,靠原始的人力解决。

有人说,猫是一种很难与人亲近的动物,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而小喵作为人形宠物中较为特殊的个体,想要和她交流本更该难上加难。但是和小喵相处久了之后,我才明白,猫并不是多难交流,只是猫主人不懂交流而已。

小喵不会说话,不懂手语,我和她最多的交流方式,就是眼神。

相处久了,我一个眼神,她就知道我的喜怒哀乐,而她的一个眼神,我也能够清楚明白她的心情。甚至有几次,当她默默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捧着一本书看时,我甚至真的觉得她是个文静的人类女孩。

只是不懂得表达而已。

猫不懂人类社会的复杂,在小喵的眼里,没有人类的阶级和贫富观念,她不懂像人类那样把自己包裹打扮地花枝招展以在异性面前突显自己品味和地位的衣装穿着,她也不需要多么奢华宽敞的住处和昂贵的轿车,一张柔软舒适的纯棉小垫床,再配上一盒鱼肉饼干,一只发条老鼠,她就能够在穿过窗棂的阳光中晃悠着白玉般的双腿,开心地趴趴乐一个下午。

宠物猫很宅,人形宠物的性格也是如此。宠物猫不是宠物狗,它们很少出门溜达。小喵也是这样的性格,有时候在家里一躺,就可以以各种不同的姿势躺一天。

不过,在到了一定的阶段之后,我和小喵的关系就变得稳定了。我们之间已经不算太过排斥,甚至还有了一些默契,但是,却算不上多么的亲密。很多时候,小喵还是会很自我,对我爱答不理。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了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才被打破。

那是三月中之后的事,那时虽已是龙头节,但凛冽的寒风还没有平息,阁楼外被北方席卷而来的冷空气包裹着,时不时从窗户缝隙里泄露进来的丝丝凉风吹拂在人身上,都会叫人直打哆嗦。

因为连续几天加班,我感染了风寒,回到家时,只感觉头重脚轻,浑身无力,而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小喵的状况也格外异常。回到家的时候,我就看到小喵双手缩拢躺在床上,微分的双腿蜷曲着,白色的长袖下露出细腻平滑的小腹和肚脐,就像是被人推倒在地四仰八叉的小猫。而她那杏仁状的大眼睛,也显得有几分的迷离。

看到我回家,小喵那像是罩上了迷雾的大眼睛就一直紧紧盯着我看,我走到哪里,她就在床上翻滚身体,那朦胧的眼睛也跟着我扫到哪里,而且时不时口中还发出婴儿般的“嘤嘤咕咕”的叫声,好像想要引起我的注意。

甚至,就连她的叫声,都比平日里显得更为温柔和绵软。

因为我当时已是身体虚浮,又累又倦,就没有去理睬小喵的情况,直接吞了感冒药,往床上一躺,卷上棉被就睡了。

可是小喵却一直躁叫个不停。一直到深更半夜方才稍稍安定一些。

半夜三更,我出了一身腻汗,朦朦胧胧间,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我的身上。当我迷迷糊糊睁开眼时,我吓了一跳,小喵正侧卧在我的身旁,定定地看着我。

淡淡的皓白月光穿过窗户投射而入,仿佛把整个小阁楼都染上了一层乳霜,而小喵那一身白色的纤薄睡裙,就那样在月光下将她那美妙的躯体勾勒地纤毫毕现,若隐若现的贴身睡裙之下,仿佛可以透视到小喵那粉腻的娇软玉体。

柔淡的月光也将小喵那琥珀色的眼睛点得晶光璨烂,仿佛一块通体莹润的黑曜石。

“喵呜。”那一刻,小喵侧睡在我的身旁,用她娇软的身体蹭着我,嘴里轻轻呼唤出声。

那眼神,似是乞求,又是讨好。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房间里悄无声息。

“喵呜。”小喵又轻轻叫了一声,又用她的身体向我蹭了蹭,使劲挨近。

那一刻,我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强烈而急剧诱惑力的气息。

那一刻,我读懂了小喵的意思。

“喵。”小喵又叫了第三声。

这一次,她没有动。

而我动了。虽然身上满是虚汗,虽然身体四肢绵软,虽然额头还隐隐发烫,但是,我还是没有忍住……

我一把掀开了被单,紧紧将小喵的身躯轻松拉入温暖的被窝之中……

那一夜,我们在缠绵至久,大汗淋漓。

窗外,凛风呼啸癫狂。

凛冽的寒风吹拂了五日,我和小喵也在床上缠绵了五日。

就好像我要把半生的孤独都宣泄出来。

而到了发情期的小喵,也是以最癫狂的方式,展现了她的动物兽性。

那一段寒风凛冽的狂野日子后,我和小喵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很多。当然,作为代价,本就感染了风寒的我,在连续数日的狂欢之后,病情更是严重,39度的高烧,让我请了一段十天的长假。

就像是揭开了我们之间隔着的最后一层薄纱,小喵对我再无顾忌,她也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后来,我摸清了小喵的发情期,就和猫一样,每隔一个月,小喵就会来一次发情期,持续时间为三到七天,在发情期,小喵会变得无比粘人,总是喜欢往我两腿之间磨蹭,当我抚摸她的脑袋、头发、脖颈和光滑的脊背线时,她就会变得无比安静,默默跪坐在地上,尾巴歪向一侧,闭着眼睛,无比享受。又或者没事时,她也喜欢躺在地上,勾起四肢,像是小猫咪一样盯着我直看,面带红潮,同时嘴里喵呜直叫,身体做出一些放荡诱人的动作。

和小喵缠绵亲近的那段时间,算是我人生之中最快乐的时光。

沉醉在纵情的快乐之中,缠绵在温软的棉被里头,我仿佛觉得自己找到了天堂。

可是,随着时间的渐渐推移,我却隐隐地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深处,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黑洞,在缓缓扩大。

一开始,我没有意识到这个潜藏在我内心深处的黑洞。但是随着我越是沉醉在与小喵亲热的快感之中时,那种莫名的空虚感、失落感,就会变得越发强烈。

每当结束我们的游戏后,我就会独自一人坐在被月光照亮的窗边,点燃一支烟,默默思索些什么,内心的空洞,也会在那一刻无限扩散。

后来,我明白了这个空洞是什么。

那是失败者的哀泣。

每一次和小喵的缠绵,都在提醒着我,我只是个社会的失败者,是一个没有资格获得真正人类女性青睐的社会蛀虫。

我和小喵陷得越深,这种来自自我的审视与贬低,就越发像是刺一样扎痛我的心房。

每当当我月下独坐的时候,她也会默默的屈膝跪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一对淡淡的小娥眉微微撇开,露出忧伤之色,而她那留着鱼骨纹的耳朵也会微微垂软,仿佛在聆听我的心声。

可小喵是不懂人类的思想的,她又能明白什么?

温馨的时光持续了一年多。

一年之后,来自生活的压力,改变了我和小喵人生的一切形状。

第二年的初冬,因为我所租住的老公寓要改建成私人飞艇停靠站,在房东的催逼之下,我和小喵不得不打点行囊,搬了家。

激光笔,逗猫棒、小喵喜欢玩的发条老鼠,都在搬家的时候不知道遗失到哪了……小阁楼里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雨,就都冲刷成了过去的记忆。

新家在犯罪率极高的老街,这里有市中心几乎绝迹的炒面摊贩,有破旧的癌症病友宾馆,有只有夜间出没的站街女,也有售卖违禁药物的不法分子。

科技在发展,时代在前进,但是一些在人性深处扎根的东西,却始终不曾改变。

新家的房租比之前高了一成,而且周边环境极为糟糕恶劣,每天晚上,楼下都有叮叮咣咣的夜宵摊贩收拾盘碗声、建筑工地打桩机作业声和小混混打架斗殴的叫骂声,吵得人难以入睡。

那时候,我和小喵只能一起捂着耳朵躲在被窝里,两个人苦皱着眉头,面面相觑。

更高的房租增加了我的生活负担,而因为新家离原来的工作地点较远,也让我放弃了原来的工作。临时找的工作薪水很低,要养活我和小喵两个人,难度突然变得高了起来。每个月扣光生活费用和房租,薪水竟基本没有剩余。我的人生,就仿佛只是在为房东打工。

小喵也意识到了生活的变化——是错觉吗?她猫盘里的猫粮似乎变少了。

和不稳定且少得可怜的薪水同样折磨人的,是住在我公寓上下楼的住户,上层住户是个重金属音乐爱好者,每天晚上都敲锣打鼓,吵得人耳膜生疼。下层住户则是个毫无才能的钢琴爱好者,断断续续、时高时低的不成调钢琴音更是让我脑仁震颤。

我几次找他们评理,可是却都无济于事。就算报警,警方也只能要求他们不在深夜演奏,却不能禁止他们白天的练习。

烦心事日益增多,生活就像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海水,几乎把我彻底压扁。比起现在只有十个平米的小家,我真是无比想念当初的那个温暖的小阁楼。

小喵大概也是吧,有时候我会看到她坐在窗台边,默默地望着当初我们居住的老家的方向。

我们的生活稍稍添彩,是在处暑时候。那天周末,我在家休息,高温让小喵像是融化的冰激凌一般软趴趴在地上。下午时候,楼上重金属乐队的鼓声再次响起,叮叮咚咚的敲锣鸣鼓让我难以忍受。而正趴在地上的小喵,也因为鼓声的刺激,而开始用她的小粉拳捶打起了木地板。楼上的鼓声响一下,她也就跟着敲一下地板,好像是在发泄,又好像是在跟随。

小喵的行为引起了我的注意力。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小喵对外界富有节奏感的声音表现出回应。这让我产生了一些与众不同的想法。

也许……小喵有音乐的天赋?

我的确听说过人形宠物有表演的才能,有些甚至有超过人类的敏锐乐感,但是数量却极少。难道小喵也有这样的天赋?

出于一点好奇心,我终于开始尝试着教导小喵去演奏乐器。首先是拿家里的铁盆做最简单的演奏,让小喵模仿电脑中的音乐进行重现。没想到在几次演练之后,小喵真的学会了跟着短视频中的重金属音乐进行表演。这让我感到无比惊喜。于是在那之后,我以美食奖励的方式,有意识地教导小喵,让她尝试着学习音乐。除了敲鼓之外,我还让她学起了吹箫、喇叭和手鼓,当然,总的尝试下来,小喵对手风琴、电子琴,陶埙和口笛这些相对简单的乐器,倒是的确表现出了独特的天赋。小喵虽然不能理解音乐,但是她的乐感真的很好,一些人耳难以辨别的音阶她能够轻松识别,而且她的手指也非常灵活,一般的人形宠物都没有这样灵巧的手指,而小喵,大概是因为跟我学家务久了,对手指的掌控能力,比一般的人形宠物,要更强。

四个月的训练,小喵居然真的能够用陶埙演奏低音5简谱的《女儿情》和《枉凝眉》了。在音乐的学习速度上,小喵虽然比人类要慢一些,但是却并不是不能够学会。关键是,小喵对学习音乐本身也非常感兴趣。每当小小的房间内乐声响起时,她就会惬意舒适地闭上眼睛,一对鱼骨纹的猫耳朵微微轻颤,仿佛灵魂也在随之舞动。但总的来说,小喵最擅长的还是电音,在闪闪发光打击垫上,小喵能够用键盘演奏出让人瞠目结舌的乐曲。

如果人形宠物也懂歌曲的话,小喵一定可以成为它们中的巨星吧。

我把小喵表演的过程上传到了网上进行直播,效果出乎我的预料,在一段时间的怀疑声之后,小喵很快就以“人形宠物乐器表演”的噱头,上了直播平台的热门直播排行榜,打赏的大款随之而来,小喵迅速蹿红虚拟世界,成为了家喻户晓的小歌星,甚至还有人提议让小喵去现实里举办音乐表演的。

当然,基于小喵怕生的性格,我没有采纳。

靠着小喵的表演直播得到的打赏,在一段时间内,我有了一笔不小的额外收入,靠着这笔收入,我和小喵的生活都稍稍有了改善。至少,我们换了一所更安静的新家。

可笑的是,每天坐在摄像头前演奏的小喵,根本不知道她的表演每一枚都被全世界成百上千的观众们欣赏着。对她来说,她不过是在随性地摆弄一件玩具,沉醉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罢了。

小喵玩得很开心,而我也为小喵能够靠自己的才艺赚取收入而欣慰,这就好像自己养育多年的女儿有了出息一般。当然,我没有指望小喵能够靠这笔钱来养活我们两人,从今以后,生活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谁都不能丢下担子了。

连续数个月,小喵的表演视频,都在最大的网络短视频直播平台上拿到了第一名,随着小喵的名字越播越远,关注她的人,也日益增多。

直到有一天,我的邮件箱里,收到了一封与众不同的邮件。

那是一名在音乐界颇有影响力的音乐家发给我的。

“我很喜欢你的人形宠物,她很特别。你愿意把她卖给我吗?愿意的话,我可以开价五百万。我可以让她去更好的平台发展。”

五百万。

看到这个数字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几乎停止。

这是我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

我愣在那里,半天未答。

或许是因为我的犹豫,对方再次加价,把价格提高到了八百万。

不能更多了,对方说,一口价吧。

我的大脑开始混乱。

一寸一寸,我僵硬地转头,看向了依然坐在窄小房间角落里独自按着电建的小喵,心潮汹涌。

过去几年来和小喵在一起的种种,都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买到小喵的时候,穷困潦倒的我已经接受了自己是个被社会淘汰者的命运。

我没有房子,没有车,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积蓄,更找不到肯正眼看我的对象。

可是,如果卖了小喵。

我曾经没有的东西,就可以都到手了。

我可以成为人生赢家。我的人生将完全重启,焕发出我做梦都无法想象的光芒。

我可以买到一个温馨的家,我可以买到属于我自己的座驾,我甚至可以娶妻生子,而不是陪着一只不可能怀孕,像哑巴一样不会说话的人形宠物度过一生。

我该怎么选择呢?

几秒后,我收敛了思绪,做出了我的选择。

“对不起,我不想卖。”我果断地回答道。

“那真是太遗憾了。”对方表示遗憾。过了一会儿,对方问道,“顺便问下,你的人形宠物,多少岁了?”

“九岁。”我说,“买来的时候六岁,现在已经三年了。”

“哦,那就太可惜了。”对方又表示了遗憾。

“怎么了?”我再次诧异地问道。

对方顿了顿,然后回答;

“难道你不知道,人形宠物的寿命只有十岁吗?”

看着投屏上的文字,那一刻,我如冷水浇淋,怵然一惊。

人形宠物的寿命……这一点,几乎是一直被我所忽视的。

太长一段时间,我几乎把小喵当成了真人,以至于忘记了她和人类存在着的寿命的差异。

很快,我在网上进行了搜索,得知了一个更为精确而恐怖的答案:人形宠物的寿命,绝大多数在十岁左右,哪怕保养好的,也很少有超过十五岁,这已是万中无一。

一旦过了十岁,人形宠物的大脑,就会以极快的速度退化衰竭。

这是人形宠物制造商在设计人形宠物的基因时定下的规则。根本目的是要避免人形宠物的智力发展。十岁的年龄,是基于脑科学研究所作出的判断,人的大脑皮层在十岁左右时开始迅速增厚,而在这时限定年龄上限,可限制人形宠物智力迈向成人水平,同时也抹杀了人形宠物之间形成社群的可能性。

这是法律所严令规定的人形宠物寿命。历史上,不是没有发生过人形宠物形成智慧部落扰乱市民安定的事。

我买到小喵时,她六岁。

如今,她只剩下不到一年的寿命了。

世界突然变得灰暗了起来。

坐在角落里的小喵,依然戴着宠物耳机,欢快地在架子鼓上敲打着鼓棒,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会如何。

网络能够捧红一个人,但是网络也是健忘的。在火了几个月后,网民们很快就被更新鲜的直播所吸引,而小喵的音乐学习能力又比不上人类,几个月来重复性的表演,很快也让网友们厌倦了。小喵从人气,一路从第一名,跌出了十名开外,曾经找我们合作的广告商,也都纷纷犹豫了。

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里,小喵已经不再可能赚更多的钱了。她也没有必要再为自己的人生积蓄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基因的寿命即将走到终点,在立春之后,小喵突然变得疲倦起来,她似乎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她不再演奏了,也不再听歌了,家里的一些智能玩具和激光棒似乎对她也都失去了吸引力。甚至,她也很少再像以前那样粘人了。更多的时候,她总喜欢蜷缩着身子,卷起尾巴,趴在被窝里,一趴就是一整天,就像是个暮气沉沉的老人。

可她的外貌,依然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啊。

小喵的饭量也开始比以往减少了五分之一,她的神情开始变得困顿疲乏,无精打采,娇软的身躯,也开始渐渐消瘦下去。

小喵的状况让我痛彻心扉。我尝试着去逗弄她,但是她也只是偶尔回应我了,更多时候,她似乎宁愿趴在地上,默默发呆。

“小喵,在想些什么呢?”有时候,我蹲在她的身旁,轻轻地给小喵梳理毛发,那时候,小喵只是翘着双腿,歪着脑袋,用她的侧眼看我,柔润的嘴唇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也不知道想说些什么。

以前,我看着小喵的眼睛,她也看着我,我们仿佛能够读懂彼此的心。

可是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就再也读不懂了。

无论我怎么变着法子让小喵开心,可是,事实是,小喵都很少再笑了。

她的身体还没有衰老,可是她的心,已经开始出现了衰老的迹象。

一天,我的家门被敲响了,我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个穿着野生貂皮大衣的中年男子,看他戴满镶钻戒指的左手,我知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富豪。

我愕然,男子却开门见山地笑道:

“你好,吕清非先生,我是在直播平台上看到的你的人形宠物,我很感兴趣。我是一家宠物表演公司的,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将她转卖呢?”

又是一个来买小喵的。

我摇了摇头,坚决地道:

“对不起,小喵只剩下一年寿命了。她表演不了多久了。”

对方却似乎早有准备,笑着给了我一个出乎预料的回答:

“没关系,我们可以以‘一只小猫人生中最后十场表演’这样的宣传的方式,引起更大的社会关注。我想,到时候捧场的人会更多。”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对我和小喵的一切都已调查得一清二楚。

在资本家的眼里,人命不过是一座可以榨取剩余价值的金库。

越短的寿命,对他们来说,竟是更值钱的金山。

我很想给他一拳,但是最后,我忍住了。

“你走吧。”我说,“我不会让小喵再表演了,永远不会。”

对方苦笑着说:

“何必呢。你的宠物寿命没有多久了。她死了之后,还能给你留下什么?你看看你现在住的地方,说句难听的,跟狗窝猫窝有什么区别?难道,你不想住到一个更宽敞点的地方吗?”

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在刺痛我的神经,我攥紧了拳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怒火和愤恨,让我终于难以抑制地说出了我不曾想象过的话。

“她不是我的宠物。她是我的爱人。”

我斩钉截铁地说。

对方不可理喻地苦笑着摇摇头,叹息而去。

他出门时,我毫不客气地道:

“先生,我告诉你,有件事你弄错了。这个世界上最宽敞富丽的宫殿,也永远比不上最小的猫窝。”

对方驻足,哂笑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我心里有的只是浓浓的悲哀。

对他的悲哀。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发现人生是毫无意义的,生活就是孤独与虚无,无聊与痛苦。人性是那么的令人失望甚至生厌,很多时候,我徒然间就会生出一种幻灭感,认识的人越来越多,我却越来越喜欢猫。

因为猫是简单的,它们的世界是那么的单纯。像孩子般一天十五个小时的睡眠,那么的无忧无虑。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梦想。

生活,真的需要获得那么多身外之物吗?

小喵一天天地消沉憔悴下去,一天中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我曾经带她去看过兽医,可是兽医给我的回答却只有叹息和摇头。

这不是什么疾病。

这是命运。

他说。

听到命运两个字时,将近四十岁的我,突然哭了。

一路瑟瑟寒风,我揉着眼睛,像个没长大的小男孩般,哭得伤心欲绝。

只是使劲不去给小喵看见,免得她露出担忧的表情。

寒风中,一辆飞行汽车突然从拐角冲出,在我的面前急刹车,却还是借着余势把我撞得侧翻在地,小喵惊慌地喵叫一声,跑上前来,车主也急急忙忙冲出驾驶座,向我而来。看到我老旧的穿着,又看到我身上轻微的伤势,他惊恐的表情,渐渐变成了笃定。

多少钱?我赶时间。

他简单明了地问我,然后开始拿电子转账器。

小喵大叫一声,泪水汪汪,愤怒地扑上了前,想要袭击车主,却被我拦住了。

一万吧。

我艰难地从地上爬起,简单明了地说。

车主干脆地给我转了钱,而我用这些钱,马上就去给小喵买了一张舒适的智能弹性床垫,铺上她最喜欢颜色的床单。小喵的睡眠时间越来越久了,长时间保持一个睡姿,对她身体负担很大。

我是带着小喵一起买床垫的,床垫运送到家的时候,小喵呆呆地站在角落里,两眼发直,仿佛知道这是我用血换来的,迟迟不肯上床。

一周后,她才习惯了新床。

在那之后,我请了个长假,暂时放下了本就可有可无的工作,剩下的时间里,我只想待在家里,我只想多陪陪小喵。

每天,她躺在床上沉沉安睡,而我则坐在她身边,一点一点看着时针转过一圈圈。

每天我都百无聊赖地看着网络上的新闻。一些丢弃宠物的新闻渐渐引起了我的注意。在这个时代,丢弃人形宠物的事件时有发生,一些人形宠物即将寿终的时候,它们的主人会嫌弃它们年老色衰,懒得照料,就摘下它们的宠物牌,偷偷送到外地,无情地把它们丢弃,无家可归的人形宠物们,只能凄惨地在街上流浪,翻找垃圾桶、臭水沟里的残羹冷炙,在肮脏凄冷的街角瑟瑟度过悲惨余生。

人形宠物丢弃事件,已经成为了不容忽视的社会问题。

一些民间的饲养宠物人士,也渐渐开始自发组成了呼吁人形宠物保护的协会,但是人形宠物的买卖本身就接近社会伦理的灰色地带,人形宠物的养主本身也不像普通宠物养主那样方便露面,因此呼吁的声音,始终不算太高。

有幸的,在一个直播平台网友的推荐下,我加入了一个人形宠物虚拟社群,这时我才发现,在社群里,有不少和我一样深爱着他们饲养的人形宠物的人士,他们和普通的养主不一样,他们不单单把人形宠物当成宠物玩偶,而是真正产生了类似于爱人的感情。他们对人形宠物公司的情感是复杂的,一方面,毕竟是有了宠物公司,他们也才有人形宠物,另一方面,他们也不满公司对人形宠物基因只有十年寿命的设计。

转机就出现在立夏之时。那天,人形宠物社群里出现了一个神秘的新用户,他说,人形宠物的心脏、肝脏等躯体内器官寿命其实和正常人类相仿,宠物们的寿命那么短,真正的原因在于大脑内控制ω-3脂肪酸的基因失活,ω-3脂肪酸是能够抑制果糖对大脑损害的脂肪酸,而果糖吸收的平衡被打破是会严重损害大脑的,而现在,该公司已经秘密研发出了针对人形宠物的基因延寿疗法,可以延长人形宠物的寿命,至少也可以让人形宠物的寿命翻倍。

一时间,社群里欢天喜地,闹得沸沸扬扬,仿佛过年一样。

而我,也终于看到了希望。

基因延寿疗法在群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是这种疗法却有一个尴尬的地方,那就是人形宠物买主这个群体本身存在着的资金悖论。基因延寿疗法价格高昂,而会买人形宠物当做伴侣的买主,往往都是生活不如意的底层屁民,他们根本承担不起那高昂的费用。所以社群里真正能够享受基因疗法的人,是寥寥无几。因此,提供基因延寿疗法的私人医疗公司也赚不到多少钱,资金循环较为困难。

更讽刺的是,一次基因疗法所需要的费用,完全可以买五只乃至十只全新的人形宠物,比起用高昂的费用去医治一只年老体衰的人形宠物,倒不如再买新的更为适合。

我向群里的接头人打听了小喵如果要做基因延寿疗法所需要的费用。

至少八十万。对方如此说道,不能再低了。你的宠物如果早一年做的话,价格可以减半,但是现在,已经有点晚了,只能用增强疗法,但是增强疗法所需要的靶向注射药剂价格导致了延寿疗法总价格成倍增长。

你要考虑吗?

我要考虑吗?

八十万。

几个月来,我和小喵开直播赚到的钱,也就这个数而已。

当初我买小喵,才不过花了五万。

治疗的费用,可以让我再去买十多只人形宠物。比小喵更乖巧,更顺从,更温驯,甚至更漂亮和年轻的人形宠物。

我还要留着小喵干嘛?

男性喜新厌旧的原始本能开始让我蠢蠢欲动。再买一只人形宠物的念头一经产生,就像《浮士德》里以灵魂交换来助人实现愿望的恶魔靡菲斯特一样纠缠和蛊惑着我,

我要放弃小喵吗?反正她也命不久矣了。死亡是每个人形宠物主人都必须经历的过程……就像狗主人,猫主人一样,我或许会很难受,可是在那之后……我可以得到全新的、更好的宠物。

我的心开始做痒。

那天晚上,我坐在床头,对着被明月点亮的有机玻璃窗默默抽烟。

奇怪的是,那天晚上小喵也没有睡,而是呜咽着蜷缩在床角的阴影之中,盘卷着尾巴,哀弱地看着我,就像是只舔舐着伤口的流浪猫。

被月光斜割的黑影中,小喵的眼睛里,仿佛闪烁着汪汪的水光。

她好像想要告诉我什么,可是她不会说话。

所以只能用眼神向我传递她的内心。

可是,我读不懂啊。

最后我只能轻轻抚摸着小喵的小脑袋,用体温安慰她。小喵乖巧地趴在我的大腿上,静谧如月光。

可我的思绪却已翩飞,飞到了人形宠物店里那一个个关着性感纯美的人形宠物的笼子前。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好人。

我无比讨厌自己。

更让我讨厌自己的是,第二天,我居然真的去了人形宠物店。

一个晚上的辗转反侧,欲望战胜了理性,我还是选择了买一只全新的人形宠物。

这是一只纯血统的英国银点短毛猫,只有三岁,她有着一头银色的光滑长发,如同流畅飞舞的瀑布,白皙如瓷的精致皮肤,红墨水般醒目嫩润的鲜唇,夹杂着东西方混血女孩特征的美丽瓜子脸蛋,还有一双银蓝带黑点色的眼瞳,性感苗条的腰肢,都让她宛若一个高贵而清纯的公主,她的价格是小喵的两倍,更重要的是,她很温顺,当我的手抚过她的脸蛋时,她毫不反抗,只是乖顺地闭着眼睛,任由我的指尖从她的下颌沿着侧脸的光滑曲线滑到耳根。甚至,她还会用细细痒痒的触感舔舐我的手指。

没有男人能够抵御这样的诱惑。

我真是太渣了。

在运回家的货车上,我就已经给她起好了名字。

点点,这是我给我的新人形宠物的名字。因为她的眼角有着淡淡的银色斑点,甚是好看。

我知道,她走进家门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我彻底放弃了对小喵的治疗。

一路颠簸,半个小时的车程后,我到了家门口。

想要刷卡的时候,我愕然。

门是半开着的。

我拉开房门。

门内空无一人。

小喵不见了。

搜索持续了整整三天,可是我都没有能够找到小喵,哪怕只是她的一根毛。

门是被小喵撞开的。街道监控摄像头最后的录像显示,小喵消失在了贫民窟鬼楼尽头的下水道里。城市里虽然到处都是监控摄像头和安防监控平台,可是下水道里却没有录像设备。而对于这座排水系统极其发达的都市来说,下水道就像是一座迷宫,一张大网。

很显然,小喵离家出走了。

可是,为什么?

在那之前,小喵从来没有背着我擅自离开家过。

她为什么突然离开?

我想不出答案。

是因为吃醋?我是临时起意去买新的人形宠物的。她不可能在我身上藏摄像头,不可能知道我出门做了什么,她甚至可能都不知道什么是吃醋。

那又是为什么?

我跑遍了我能够想到的和小喵一起去过的回忆中的熟悉场所,可是,我始终都没有能够找到她。

我的内心开始变得无比焦灼。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不少走私无家可归的人形宠物的贩子存在的,我是真的怕小喵惨落他们手中。

如果是那样,小喵的下场,会凄惨到难以想象。

我报了警,可是对于人形宠物,警方的兴趣没有对处理贫民区的闹市难民那么大。我在社群上询问是否有人看到过我的猫,一问之下,却大吃一惊。

原来不少人,都有人形宠物离开家的情况。

“为什么会这样?”我吃惊地发帖问道。

“你没有养过宠物吗?很多宠物猫狗,都会在感到自己大限将至时,偷偷离开自己家,到主人看不到的地方独自死去,这是它们的天性。有人说,那是因为猫狗不想给自己的主人添麻烦,也有人说,那是它们不想让自己的主人伤心。”一个爱猫人士回答说。

我愕然,怔在原地。

毫无来由的,我突然捂住嘴,深深吸气,打了个冷嗝。

然后,泪水就那样,毫无防备地奔泻而出。

再也无法控制。

我突然发现自己对人形宠物的了解太少了。

那天下午,我默默地在社群里询问了更多关于人形宠物的事。

“你知道吗?如果你的人形宠物刚买时对你爱答不理,最后却慢慢对你如胶似漆,那么,恭喜你,你买到了“野种”。“野种”和那些刚买来时就喜欢黏着你的纯种人形宠物不同,纯种们的顺从温驯,只是宠物公司在它们大脑里设置好的程序而已。她们对任何一个来客都会献媚示好,卖萌撒娇,只要有钱,她们愿意跟任何人走,可她们对你,是没有感情的。而野种不同,她们是有自由情感的,她们一开始或许不会理财你,甚至疏远你,可如果她真的爱上了你,就会对你无比亲昵,终身只认你一人。”

社群里的回答,每一个字,都牵扯着我的灵魂,让我的心,痛如刀绞。

有些人,当他在的时候,你觉得自己已经非常珍惜了,可是当你失去真正失去的时候,你才发现,你对他的珍惜,远远不及他对你的万分之一。

我突然无比想念小喵,那种想念就好像一把要从胸膛穿透而出的利剑扎着我的皮肉驱使着我奔走四方。可是,茫茫世界,我该去何处寻找?

我在网上发布了寻人启事,可是不到十分钟,就沉默在了娱乐贴的海洋之中。

这个时代,有太多让人忘记忧伤事的娱乐元素。人和人之间情感,都是碎片化的,不成体系。

不知道哪里来的执着,又或者只是想给自己那盛满罪恶感的内心一份少少的安定,在一瞬间的决意之后,我走上了寻找小喵的旅途。

做决定就像是波函数,在做出决定之前,你的大脑内有着各种交错杂乱的念头,但是在你站起身踏出第一步的那一刻起,你的所有杂念,都已坍缩成了一道唯一的执念。

一个月的跋涉与搜寻,终于,我从一个流浪汉的口里得到了有关小喵的下落。

有些事不是做不成。

只是你不愿意去做。

“我看到过她。”流浪汉回忆说,“在下水道,那天,我看到她在垃圾桶旁,吃着一条腐烂的鱼。我想抓她,她抓伤了我,逃走了。”

我谢过了流浪汉,然后冒着雨冲向了那个散发着腐烂鱼骨和霉味奶酪气息的下水道。

然后,我看到了小喵。

找到她的时候,她蜷身蹲坐在一个环绕着苍蝇的不可回收垃圾桶旁,红色的薄纱破裂成数条,破烂不堪,和凌乱的黑发一起缠绕着拖拉在地上。小喵干瘦的小手里抓着一条还沾着些许烂肉的鱼骨,颤抖着送到嘴边,吃力地啃咬着,连鱼尾巴上的几粒肉沫都吃得干干净净。

像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小喵的动作骤然暂停。

然后,慢慢的,以一种仿佛慢镜头的姿态,抬起了头。

一双被暴雨洗刷过的晴空般的纯澈眼睛,就那样,在黑暗中,定定地看着我。

小喵突然僵住了。

而我毫无征兆地哽咽了,泪水哗然而下。

小喵已经变得几乎认不出来了。

她瘦了,白皙的脸蛋变得消瘦病态,娇小的身子变得干瘪无力,她的衣服又破又烂,皮肤上沾满了肮脏的泥土、垃圾残渣和污水油渍,甚至,她的身上还有很多触目惊心的大小伤口,有些是擦伤,有些是刮伤,还有些好像是被利器所伤。

我完全无法想象小喵在过去的一个多月时间里,遭受过怎样的折磨。

“喵呜。”

小喵怔怔地看着我,然后缓缓低下视线,最后甚至弱弱地低了下头,就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孩。

显然,她认出了我。

“小喵。”我轻轻呼唤着,话一出口,我就哽咽了。“是你,对吗?”

我趔趄着上前,小喵却仿佛受惊了一般,突然跳起,踉踉跄跄就像逃走。

可是在她逃走之前,我已经抓住了她的胳膊。

小喵发出挣扎的怪叫,想要甩开我,可是我却死死拽住了她。

死活不放。

小喵甚至连站稳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她挣扎了两下,最后只能无力地放弃了挣扎,她转过头,松着眉毛,一双大大的眼睛穿过凌乱的刘海空隙,哀伤地看着我。

她的一切仿佛都变了,只有她的眼神没有变。

从小喵的眼神里,我看出来了,她不是不想回家,只是不敢回家。

她怕我嫌弃她。

怕我讨厌她。

“对不起,小喵……对不起……我应该更懂你的……”我鼻子一酸,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最后,我一把将小喵横抱了起来,暖暖贴在胸前,用我的体温感染着她冰凉的身躯,哽咽着说:

“小喵,不要再离开我,好吗?”

“小喵,我们……回家了!”

我把小喵抱回了家。

一路上,她睡得格外安心。

给她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还给了她足够的水和食物。

回到了温馨的家,小喵就像个几天几夜没有睡好觉的孩子,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盆猫粮后,就一头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而我,只是欣慰地坐在床头,看着她可人的睡姿,一边整理着她的发丝,一边小心翼翼地用虚拟眼镜登陆了人形宠物社群。

等待许久,我终于等到了那个基因延寿疗法的接头人上线。

“这么晚找我,你是下决心了吗?”对方问。“手术价格可不便宜。”

“我……做。”我死死咬着牙,说。

“你不后悔?”

“不后悔。”

“我查了你的账户,你的钱,似乎还差了点。”

“我……有办法。”我艰难地说。

就这样,小喵接受了基因延寿疗法。为了做手术,我花光了几年的积蓄,还把点点打折卖给了别人。

手术的钱终于够了。

在一家藏于地下的私人医疗机构,小喵和其他几个富商的人形宠物,一起接受了基因延寿治疗。

一周后,小喵出院了。

回到家的小喵,生龙活虎,精神焕发,甚至还满面红光,仿佛又回到了我最初见到她时的样子。她身裹一件红色的薄裙,下穿一双光亮乌黑的小船鞋,就像是一株晚春时节绽放的丁香花。

她又开始活蹦乱跳了,或是甩飞鞋子蹦跶到床上,把脑袋埋进枕头罩里。或是用床单包裹着她娇软的身子,满屋子打滚,把瓶瓶罐罐都摔落一地。又或者是调皮地不知道从哪里抓来飞蛾,偷偷放在我的杯座底下,当我端起茶杯时,就被忽然飞起飞蛾吓一跳,而她则是捏着拳头,可爱地欢叫。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最初。

虽然贫穷,可是欢快的时光。

阳光像是倾泻的牛奶,填灌着这间温馨的小屋,腻得让人想放声歌唱。

小喵又重新开了直播,虽然小喵没有以前漂亮了,人气也没有以前人气高了,可是她却可以继续敲锣打鼓,肆意发挥,再也不用受到我的拘束,那是她的娱乐,我喜欢看她快乐玩耍。

小喵幸福,我就幸福。我想她也一样。

生活依然很艰辛,但并不苦楚。

可是……

好景不长。

基因延寿疗法结束后的第二个月。

小喵的身体突然垮了。

她开始不停地腹泻、咳嗽,甚至咳血,身体发热,皮肤干裂,吃什么就吐什么,整个人就像是被扎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

而与此同时,社群里也迅速出现了一片汹涌的骂声,和我关系不错的爱猫人士连夜给我发邮件问道:

“你家的猫还好吗?”

“不太好,怎么了?”

“逃跑了。”对方开门见山地道,“Leeptin公司的董事长,;连夜逃到了海外!他的机构被警方查封了!”

“为什么?”我心惊肉跳地问。Leeptin公司就是给小喵提供基因延寿治疗的机构。

“他们卖的是假药!基因疗法也是假的!”爱猫人士气恨不已地说。

“怎么会?可是……小喵手术之后身体的确好了一阵子啊。”我喃喃地道。

“他们只是给宠物注射了基因活化剂,这种活化剂能临时增强基因活性,阻止ω-3脂肪酸的基因失活,就像是兴奋剂,可是,治标不治本!”爱猫人士愤恨不已地道,“等药效期渐渐过了,宠物的基因会迅速失活,它们的身体会很快垮掉,而且,再也没活路了!Leeptin公司只是捞一笔块钱的诈骗公司!”

那一刻,我心凉彻底。

“这……这群畜生!”回过神来的我,悲愤交加,狠狠地摔碎了手旁的玻璃杯。

“喵呜。”

耳畔传来小喵低低的呼唤声,我僵硬地转头,看到疲倦地躺在床头看着我的小喵虚弱的眼神。

Leeptin公司高层出逃的事件震动了整个社群里几千号人形宠物买主,受骗上当的买主将近五十人,其中不少人还是像我一样挤出了毕生的积蓄。社群里已经是骂声连天,大多数人在第一时间里就报了警,警方很快就介入了调查之中,可是Leeptin公司的高层早已经连夜逃到海外逍遥,隐姓埋名,谁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的下落如何。能够策划如此巨大的诈骗案,对方显然是早有准备,在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将他们逮捕归案。

就算逮捕归案,以小喵的身体状况,也已经看不到那天了。

愤怒的受骗买家们集中到了诈骗公司的总部,对公司又砸又烧,可是,公司里早已遍地狼藉,空无一人,买家们泄愤的举动,也已经是于事无补了。

这场轰动一省的诈骗案很快引起了全国各地人形宠物买主们的关注,很多别有用心的买家主人们开始借着这一次的诈骗案,逼迫政府修改限定人形宠物寿命的法案,而人形宠物保护协会,也开始介入其中,并且发挥了引导公众舆论给政府施压的作用。

那些平时羞于暴露自己有着人形宠物伴侣的买家们,也借着这一次的机会,逐渐开始敞开心扉,面对自我,在各大平台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一场围绕着争夺人形宠物人权的运动,居然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结果。

作为利益相关的受害者,我当然也加入了这场人形宠物人权运动之中,我所能够做的,就是在直播平台上发声,呼吁大家重视对人形宠物权力的维护。

可是,尽管已经竭尽全力拼命呼喊,可是人形宠物买家们的声音,终究还是太弱了。

人形宠物的主人们,在社会上,就属于边缘群体,为人形宠物争取人权,这在社会的主流人群眼中,看起来是一件很荒唐可笑的事,纯粹只是一个猥琐下流的社会渣滓们的无理取闹罢了。

一个受到歧视的群体,如何改变自己在社会主流人群之中遭受的目光?

这个答案,似乎是无解的。

在诈骗犯被抓回之前,我似乎什么也做不了了。我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靠着一点点可怜的失业救济,我的生活重新变得凄惨起来,甚至,就连房租也不得不接连拖欠。

对人性,我已经彻底失望。

小喵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我却只能吃着没有肉的咸菜配饭,眼睁睁地看着她衰弱下去,什么也做不了。

就像是看着一朵春季过后在雨中凋谢枯萎的花朵。

甚至,我已不止一次想过自尽。

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勇气让我支撑了下来,是小喵那双纯真的大眼睛,还是说,纯粹对死亡的恐惧?

我找不到答案。

每天,我只能静静地坐在小喵的身边,照顾着她的起居,欣慰而又苦涩地冲她挤出笑容。看着她越来越憔悴的面容,心里却如刀割一般难受。

账户里的余额越来越少,我甚至已经通过健康检测透支未来而向银行贷款,欠债累累的我,无法想象日后的生活是怎样。

再糟糕又能怎样呢?

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我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等到小喵走后。

我也没有必要活下去了。我会立刻了结我的人生。在这个看不到天窗的黑暗世界里,我活再久,又有什么意思?

我没有把我内心的想法告诉小喵,就算我说了……她也听不懂。

三天后,我最后一次带小喵去医院做检查。

那天早晨,小喵的身体开始莫名地抽搐,手脚不断地颤抖,就仿佛有人在她的身上插了电极通电,小喵痛苦地闭紧了眼睛,睫毛闪动,嘴里不停地痛吟。见状,我急急忙忙地背着小喵去医院检查,一路上,来来往往的华车座驾载着美女贵主狂飙而过,几无缝隙。

距离综合医院的大门还有一条街道时,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小喵突然用她的小白牙狠狠咬了我一口,然后猛地从我的背上跳窜而下。

一切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快到不可思议。

明明已经是羸弱之躯,我不知道小喵是哪里来的力气。

当我回头的时候,小喵已经背着我狂奔远去,她那一袭红裙被风撩起巨大的裙撑,一头黑发在风中狂乱飞舞,就像是被飓风轻轻摘走卷的一朵一串红。

急骤的喇叭声如野兽般呼啸而来,在炫目的远光灯亮起前的一瞬间,我却已经明白了小喵想要做的一切。

多少天前的那一天,我当着小喵的面被车磕伤,然后获得赔偿的画面在我的脑海里一晃而过。

我已经明白小喵要做什么了。

“小喵!”我撕心裂肺地嘶吼着,状若疯狂地迈出一步。

一辆加长八轮飞行汽车在我的面前奔涌而过,隔断了我迈向小喵的第二步。

永远。

在飞行汽车急掠而过前的最后一秒,我看到的是小喵那凄然的回眸。

纯真柔润的大眼睛,眼角似乎犹挂着一丝凄然的泪痕。

然后下一刻,美丽的灵魂,支离破碎在了冰冷的血泊之中。

十秒钟后,神志呆愕的车主推开了车门,恍惚而出,而我,则是疯了一般冲到小喵的身边,死死得把她从冰冷的大地上抱起,搂在怀里。

可是小喵已经没有了呼吸。

车主呆呆地看着我,在看到小喵那一对猫耳朵后,他却又如释重负,可我却已如发狂的野兽一样冲向了他,挥出了拳头。

“我要杀了你!”我怒吼着。

车主失魂落魄地道:

“她只是一只人形宠物吧……我赔你,我赔你……”

“这不是小喵吗?”旁边有路人停下,纷纷旁观,“开直播表演音乐的那个小喵,之前有段时间很火。”

“对啊,好像是她。我认得她。”

“真的是。她可是宠物明星。”

围观的路人们议论纷纷,眼神惊讶,却又淡漠。

路人们的话增加了压力,而车主汗如雨下,脸色越来越难看,不是因为小喵的身份,而是因为她的价值。

我死死揪住了车主的衣领,死死地瞪着他,可是在那一刻,听着周围的议论声,我却恍然明白了小喵的意图。

刹那间,泪水再也止不住,顺着我的眼眶飞涌而出。

谁说人形宠物没有人类的智慧?

谁说人形宠物不懂人类的规则?

小喵一直都懂……

她早就懂了人性。

才会选择走上这条路。

她早就学会了人类社会的游戏规则了。

她甚至看准了该选择什么样款式的豪车去实现她最后的这个布局。

我本想和车主拼命,可是那一刻,我死死揪着车主的衣领,脑海里回放着小喵最后诀别时那一瞬间的回眸,滚到嘴边的威胁之语,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她是我全部的家当!你陪我!”

我是咬着牙挤出的这句话。

因为这句话,我的牙齿撕破了嘴唇,我的指甲在手掌上刻出了鲜血。我的心脏,就好像被火钳狠狠戳穿了一般,痛不欲生。

滚滚的类似汇聚在我的下巴尖,颗颗坠落,可我却死死忍着,不能哭泣。

车主长长地吸了口气,最后,面对着周围的路人,他艰难地竖起了手指,沙声说:

“多少钱,你开个价吧,这件事,我们低调解决好吗……我的形象会影响我们公司的声誉和股价的……”

在这个世界,似乎一切都可以用钱解决。

在最后,我终究还是接受了车主的赔偿。

他给了我一点点他们公司的股份。

条件是我要做个哑巴,绝不能声张小喵的事。

我必须当着那天围观路人的面,说那不是小喵。

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人形宠物猫。

然后保全车主和他公司的声誉。

从那之后,我终于摆脱了我的阶层,从社会的最底层,爬到了中上层,甚至有了向更高层爬升的机会。

可我也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些东西。

小喵是其中一件。

但更重要的,是尊严,还有人性中最宝贵的一部分。

而如今,我已经是一名成功的企业家,我先有了自己的工作室,然后又有了自己的公司,一步一步,我走上了人生的巅峰。

我所投资的,是人形宠物的基因延寿治疗领域的机构,在社群上认识不少底层人的我,有着最好的信誉和机会了解市场需求,小喵的死,让我得到了同情,也得到了社群里其他人的信任,他们相信我说的话,他们被我的话所感动,相信我不会让同样的悲剧降临在他们身上的话。靠着出色的口才和真实的精力,我的创业之路畅通无阻。

如今,我已经得到了我年少时曾经梦想过的一切:一个美貌如花的人类妻子,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一栋豪华的海景别墅,堆满地下车库的飞行汽车,甚至还有很多妻子不知道的情人,家里,后来还养了三只血统高贵、容貌美丽的人形宠物猫,每天如胶似漆地缠着我。

而我甚至也受到了人形宠物协会的邀请,前去从事为人形宠物争权的工作。

可我始终忘不了小喵。

小喵去世之后没有多久,一份虐猫视频录像在网上被人曝光了。

视频里的女主角,出乎我的想象。

那个人,居然是小喵。

她流浪在城市的街头巷尾,被人殴打,被人踢踹,被人嫌弃,所有的画面非常巧得恰好发生在城市监控摄像所在的区域。

这一切,解释了为什么我当初找到小喵时,她身上满是泥土和伤痕。

小喵凄惨的被虐画面在网上引起了轰动,加上小喵曾经是网红的身份,更是引起了更多社会主流人士的惋惜,更多人开始关注起了人形宠物的人权问题。

我不知道小喵是什么时候学会关于监控摄像头的知识的,更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如此熟悉人性。

小喵死后的第五年,人形宠物的十年寿命限定法案,终于被废除,人形宠物的自然寿命,重新回到了和人类相近的层次。

全世界所有喜爱人形宠物的人士,都不会忘记,最初推动了这重要历史进程的人,是一只叫小喵的可爱猫女。

我也永远忘不了小喵,因为我的后半生,都是小喵给的,我的一生,都活在小喵的阴影之中。

又是一个华灯灿烂的夜晚,华车云集的私人会所里依然充斥着衣香鬓影。

靠着人形宠物延寿基因的研发,我收购的团队,甚至意外发现了接近永生基因的钥匙,我一跃成为了这个国家最富有的几个人,甚至没有之一。

而我,则是孤独地坐在角落靠窗的沙发上,端着一杯香槟,泡沫浮动的橙色酒液散发着金钱的香气,那是代表经济实力的爱情。

我冷漠地望着会所里狂歌艳舞的光鲜男女,默然不语。

今夜月好,良辰美景点缀,又不知有多少女人要心甘情愿地掀起石榴裙,争当贵人膝下乖顺温驯的猫女了吧。

可底层的男人有批判的权力吗?

没有。

因为那些批判女人不懂自爱、利益熏心的男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群没钱的买主,在嫉妒有钱买主抢走了自己的宠物罢了。

冷冷一笑,我收回视线。

穿过橙色酒液的LED灯落在我手中的一个小小物件上,打出一圈让人目眩神迷的黄晕。

那是一个小小的金色铃铛。

当初我为小喵买的。

上面的双层环扣处,镌刻着一圈纤细而触动心灵的细细文字。

“若我能使你幸福,那便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

又过了许多年后,偶然的一和下午,我怀旧地登陆了虚拟社群,习惯性地点开了一篇帖子,里面,有人发了一篇关于人形宠物的养育手册:

……

“你知道吗?人形宠物虽然长着人的外表,可是她们很多的特性跟猫是很像的。”

比如说,她们表达对主人的爱的方式。

猫表达好感有10常见的方式:

1.猫表示好感的最常见方法是用尾巴绕着你,用头或身体碰你的腿,用耳背或脸蹭你。这样做是想在你身上留下熟悉的气味,令它觉得更舒服,也可能是把你当成它的从属。

2.舔你,,这表示信任和好感。

3.当你抚摸它之后,它会舔自己,“品尝”人的气味。这种气味是我们不能闻到而猫能察觉的。

4.当猫卧在你的膝上,肯定是对你有好感,它不会跳到不喜欢的人的膝上。

5.它会带给你“礼物”,如死老鼠,或者发条玩具,那是表示它对你有好感,也表示它认为你是它的主人。

6.猫尾巴直竖是表示非常强烈的好感。你会发现当猫接近它不认识的人或猫时,尾巴是垂下的。

7.猫会翻滚身体表示“跟我玩吧”,猫不会与它不喜欢的人玩的。

8.如果它把爪放在你的手臂上,是在“重申”它对你很有好感。

9.当它慢慢弯曲背部,蹭你的腿时,那是对你说:“我爱你!”

10.猫嘤嘤咕咕地叫有很多原因,如果它在蹭你时这样叫,表示它真的很爱你。

……

……

那天下午,我又点开了我电脑的视频日记。

里面以录像的形式记载着过去几年来我和小喵的点点滴滴。

每一段录像,都是那么符合社群里的提示文字。

原来,过去三年来,每一天,小喵都在默默对我说,“我爱你”。

可是,我却像个傻瓜,一次都没有读懂过。

哪怕一次。

【《猫女》完】

作者是我本人

这部作品,是极端资本主义社会情况下的反乌托邦题材的作品

关于里面之所以通过一夫多妻制的原因,是老龄化极其严重,人口出生率急剧下滑的情况下采取了人工智能建议后制定的法律政策

作品本身主要是用于讽刺和批判一些东西

我想,大家看了之后,多少会有些感触吧

想看俺其他作品,可以关注我建设的大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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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毛熊和鹰酱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愿望要成真了?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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