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时，成为一名后座机枪/自卫机枪手是怎样的体验? 第1页

从陆航开始。可能不完全切题，可能包含一些都市传说。篇幅似乎也不太够。
先这样吧。

战前，美国陆军航空军/陆军航空队并没有一个统一的自卫射手培训学校。直到1941年夏天，陆军航空队终于根据派往英国观战的代表的建议，设立了第一所自卫射手学校，1941年12月的珍珠港事件大大加速了自卫射手学校的扩张。

因此如果你入伍之后被选中成为一名自卫射手，那么你完成基础训练之后要参与大约4周——战争后期延长到6周——的航空射手课程。训练科目包括弹道学、莫尔斯码等理论课程，也包括机枪的使用、保养和分解组装。机枪射击课程从基本的靶场射击训练开始，随后扩展到移动靶，然后还有动对动射击练习——从搭载在卡车上的炮塔里模拟射击掠过的飞机。陆航还在课程中引入了早期的模拟器，受训者需要根据投影出的飞机图像判断正确的敌机距离和射击的提前量，并用手中的模拟机枪指向瞄准点，而模拟机枪本身会射出一个光点，评估人员通过记录光点的位置为受训者打分。

地面训练取得一定经验之后，你和诸位战友会轮番乘上AT-6的后座，实际射击空靶。这对于学员们积累实际的空对空射击经验大有好处。最后，如果运气好的话，你有机会在自己将要飞的飞机上进行一些训练，有的学员评价这段经历对建立信心很有帮助。

毕业之后你会被送往作战训练单位，会被编入机组，并在教官们的指导下进行接近实战的训练，并完成机组内部的磨合。B-29单位组建期间，由于B-29的自卫武器控制系统相当复杂，加上陆航高层对B-29的重视，只有最出色的学员会被选择加入B-29的机组，并接受一系列针对B-29武器系统的强化课程。所以我们不讨论这个情况，你毕业了，并加入了一个B-17机组，最后来到了英国。

在B-17的机组中地位最高的自然是飞行员，他们一般都是军官，只有极少数例外——这些例外多半也很快晋升成了军官，而你多半只是个士官。不过你们是机组中人数最多的一部分，在B-17的10人乘员中，全职射手有腹部炮塔射手+尾部炮塔射手+腰部射手*2，足有4人，随机工程师长期兼任上部炮塔射手，而领航员、投弹手和无线电员在必要时也要兼职射手，只有两名飞行员完全不用操纵机枪。因此，如果B-17里实行民主制度的话，争取机枪手的选票大概是重中之重。

你们或许会驾驶一架B-17飞往英国，不过她不一定会成为你们的座机，毕竟在军队里事无绝对。而且你们或许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然而这些训练只是看上去很美而已。早期的毕业生自不必说，后期的毕业生也存在大量的问题，比如1944年11月第8航空队的一份报告显示“有相当一部分领航员和投弹手完全没有接受过航空射击训练”，即使在已经投入实战的单位里也是如此。因此，在英国还有大量的强化训练和对欧洲天气的适应性训练在等着你们——如果有时间的话。

不管怎么说，总有一天你们会被排在出击的名单里。有经验的乘员会从早餐的菜单里判断这次任务的危险性，如果厨师做煎蛋用的是鸡蛋粉兑水调出来的假鸡蛋，那么情况不会太糟糕，而如果你们吃到了新鲜的鸡蛋，那就要小心了。起飞前简报会介绍这一天的任务和轰炸此地的意义，然后可能会有领导讲话，鼓舞士气，再然后是对表和祈祷什么的，而领航员会得到关于航线和导航点细节的加量简报，作为编队领航机的B-17甚至可能收到额外的领航员。机枪射手则要提前来到停机坪，把机枪取出来，油封去掉，检验完毕后装上飞机。

然后是整装和登机，庞大的B-17在滑行道上慢慢排成一队，随后以1-2分钟的间隔逐一升空。升空的飞机一边盘旋一边编队，单机汇集成中队，中队汇集成大队，大队汇集成联队，而各联队在英国海岸处汇集成师编队。在这个过程中，对于缺乏后方视野的飞行员来说，几位机枪射手是非常重要的眼睛，而在海峡上空，机枪射手要完成上膛和试射，等待欧洲大陆海岸的到来。

如果要采取欺骗行动，那么各个师编队可能独自行动，而如果要击中力量，第8航空队的三个轰炸机师可以汇聚成一条巨大的轰炸机洪流。不过对于你们来说，真正重要的是，越过欧洲大陆的海岸线后作战任务就正式开始了，之后即使指挥官决定放弃任务召回轰炸机，你们也算完成了一次战斗出动。而飞满25次或者30次或者天知道后来加到的多少次，你们就可以回家了。

很遗憾，我没有读过自卫射手的回忆录。不过他们的感受多半和机上的其他乘员差不多。要知道，B-17可不是什么理想的工作环境，飞机是不气密的，即使有电加热飞行服也非常冷，第8航空队的军医记录了大量的冻伤案例，有些人是因为汗液和尿液结冰而冻伤，有人为了排除故障而摘掉手套，结果皮肤粘在了金属上，还有人因为电热飞行服失效而严重冻伤，近乎死亡。加上作战任务中飞行高度往往超过6千米，飞行人员即使有氧气面罩也非常不适，而且早期氧气设备并不可靠，何况轻微的泄露就足以使人因缺氧失去知觉，随后死亡。此外，飞行中气压的变化也引发了大量中耳炎病例。更不要说作战飞行中还有德军战斗机和高射炮的持续攻击，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6个小时绝对是非常可怕的体验。

不过B-17凶猛的自卫火力对于攻击者来说同样也是非常可怕的体验，这方面的回忆非常之多。最终战果206架的德军王牌汉斯·菲利普在给他的好友的信中写道：“面对70架飞行堡垒会令你的眼前闪过你的整个人生。”这近乎一语成谶，信寄出不久他就在帝国防空战中阵亡，有观点认为他是被B-17的自卫火力击落的。战争末期参战的汉斯·乌尔里希·弗莱德则回忆他攻击B-17编队的经历“太可怕了，空中到处都是曳光弹，感觉就像站在淋浴的莲蓬头下面却要避免被淋到，我吓的在装甲板后面缩成一团，紧跟着长机俯冲脱离了，十分庆幸自己在这个恐怖的境况下活了下来。”

.50机枪出色的射程和威力也给攻击者造成了很多麻烦，夜间战斗机飞行员彼得·斯普顿执行过一些拦截轰炸机的昼间任务，他回忆说：“那些美国机枪手看见一个小点就开枪。我记得有一次和4架Bf 110一起在波罗的海上空拦截B-17，我们用在夜间战斗机学校学到的方法发起攻击——从后面。我的雷达操作员说：‘长官，现在的距离是3千米。’我不会从3千米外就开火，因为我的20mm航炮的射程只有2千米。于是我继续接近，3千米，2千米，我正要开火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到我的机翼变得很奇怪，好像有个人用手指在我的机翼上戳出一个个洞。那是美国机枪手！他们开火了，然后就是‘砰’的一声！我的舱盖中弹了，我意识到我正朝着子弹的骤雨冲过去，我想开火的时候发现已经不行了，我的一个引擎失效，飞机失去了电力，我做了一个急转，脱离了。”

即使是第三帝国的奇迹武器在攻击B-17前也要三思而行，第一架被击落的Me 163很可能就损失在B-17自卫射手的枪口下：“1056时，一架Me163从高六点对我们进行了一次攻击，我们的尾部机枪手S/Sgt Howard Kaysen（我们叫他Red）朝他打了个长点射。Red是我们最棒的机枪手。Me163接近到50码然后脱离了，Red一直朝他开火，随后Me163冒着黑烟进入俯冲。”
B-17的自卫火力同样击落过Me 262。

庞大的B-17与其凶猛的火力沉重的打击了德国飞行员的士气，不仅是日常无能狂怒的帝国元帅迈耶，连倾向于为前线单位辩护的战斗机将军加兰德也不得不承认，畏惧四发轰炸机是一个问题。而且B-17带来的影响绝对不只是心理层面的，即使不考虑护航战斗机，攻击四发轰炸机编队的代价往往也不可小觑，曾经的一份统计显示B-17和B-24分别击落并杀死了8名和4名骑士十字勋章获得者，同时P-47和P-51两款护航战斗机的成绩也不过10人和9人。

当然，由于敌我识别困难，这些飞行的火刺猬也被己方的护航战斗机敬而远之，有经验的德军战斗机飞行员甚至能通过逼近重型轰炸机编队躲过盟军战斗机。

不过我们还是再次把这些统计之类莫名的东西放一边。对于正飞跃欧洲上空的你们来说，如果德军能够有效地组织起拦截，那么前往目标区的路途相当危险，因为这将是德军战斗机部队最集中和有组织的一次拦截，作为机枪射手，你一方面要射击，另一方面，可能更重要的是，你要及时通报观察到的情况，尽量集中火力和帮助飞行员进行小幅的机动规避。而当战斗机退去时，目标区的高射炮将会铺开黑色的花朵迎接你们，而且在目标去上空，你们的战斗盒子编队将要暂时变换为纵队，这时大量的轰炸机将挤在相对狭小的区域内，如果运气不好的话，你们甚至会被自己人的炸弹击中，这也要求机组乘员共同努力，维持正确的位置。

而当你们离开目标区后，德军战斗机部队会试图进行第二次拦截，不过要把第一次拦截之后四散的机群重新集结起来并不容易，陆航的护航战斗机也会投入更多兵力掩护轰炸机返航，因此如果至此都平安无事的话能回去的机会还是不小的。而如果已经受损，你们可能会遭到德军战斗机的集中攻击——和食肉动物一样，德国战斗机喜欢攻击受伤和离群的猎物。

当终于再次看到英吉利海峡时，你就知道你到家了。如果飞机状态不错，你就可以将子弹退膛，等着降落了。如果是深入德国的任务，这个时候你可能已经在飞机上待了6个小时。而落到地上之后，你也要参与总结——虽然不像领航员和投弹手有专门的情报官负责询问，但射手也要报告敌机的数量、战术、我方宣称的战果和观察到的友机损失等诸多内容，而你也会知道谁没有回来。

之后就是休息的时间了，如果有外出的许可的话，你大可以去找一家酒吧。对于轰炸机机组，尤其是执行战略轰炸任务的轰炸机机组来说，他们很少去想自己击中了什么，当一天结束时，他们更愿意去想自己又熬过了一次任务。而他们也知道，他们很快就会再一次出现在出击人员的名单上。

不过那都是明天的事情了。

附：这只是工作情况，关于他们的娱乐生活和精神状态，本文已经没有篇幅了。所以还是推荐《空中英豪》。另外这本书的改编剧虽然只有一个预告片，不过还是拍的很不错的，可以参考。

附二：《第22条军规》的作者是前轰炸机空勤，这本书虽然是一部荒诞小说，但关于轰炸的部分异常的有真实感。

附三：球形炮塔的传说

B-17腹部的球型炮塔内部非常拥挤，无法携带降落伞。球型炮塔的入口在机枪后方如上图所示的位置，当炮塔处于水平或接近水平位置时，炮塔内的人员是无法进入飞机的。因此腹部炮塔射手一般不会在起飞前进入炮塔，除非他希望体验身体下方15厘米就是跑道，身上还没有降落伞的极致刺激。这倒不是什么问题，等飞机升空后将炮塔转到朝下的位置再进入即可。然而一个很可怕的情况是战损后炮塔卡在水平位置，而飞机需要作不放起落架的迫降，这意味着炮手将会无处可逃的被压扁。

不过虽然这个位置非常吓人，但从统计数据上看，这里的阵亡率并不特别的高。

附四：对于对地攻击机来说，他们的自卫机枪射手往往兼职对地扫射。

附五：裁员

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是陆军航空队的航空射手培训机构最后扩张的太快了，到战争结束时他们培训了将近30万机枪射手，被戏称为陆战最强空军之一。

然而随着战争的进程和技术的革新，对于自卫武器射手的需求是下降的，第8航空队在1945年逐步削减并最终取消了B-17的腰部射手，B-29B更是只有尾部射手。

这并不是陆航一家的事情，德国空军的攻击机部队从Ju 87换装Fw 190，轰炸机部队从Me 410换装Me 262，以及美国海航主力攻击机的单人化都带来裁员的问题，不知道这些射手最终都去哪里再就业了。

附六：虽然行业不景气，但自卫射手这个行业莫名的坚挺。美军直到90年代初才最终从B-52上拆除了尾部自卫武器，2017年的一份新闻报道称在经过30年的服役后，空军最后一位报名成为航空射手的空勤人员宣布退役，然而航空射手协会很快指出他们至少还有两名会员在服役。加上Tu 95和Tu 22上可能还存在的自卫射手，这个夕阳产业恐怕还能继续存在几年。

附七：B-17上有多少人，他们都是做什么的

首先看下图，这是1945年美军的一份失踪人员报告（MACR），上面列出了裁撤两名腰部射手（Waist Gunner）之后的乘员名单，包括驾驶员、副驾驶、导航员、投弹手、上部炮塔射手（航空机械师）、无线电操作员、球型炮塔射手（腹部炮塔）和尾部射手。B-17的人员编制是毫无疑问的。

而上图显示了如果驾驶员下令弃机，乘员应该怎么办。B-17的主要入口有两个，一个位于机身的前下方，有些在前机身工作的乘员喜欢登机时用类似引体向上的动作把自己拉上去，其他人喜欢和后机身的工作人员一起走机身右后侧的舱门。弃机时，这两个舱门的舱盖都会被抛弃，同时弹舱会被打开，机头的投弹手和领航员会从前下方的舱门跳伞，两名飞行员和上部炮塔射手走弹舱门，后面的无线电员同样走弹舱门，而腹部炮塔射手和两名腰部射手走机身后部的舱门，尾部射手则有自己的逃生门。

当然这只是规划的逃生路线，实际上自然是按需选择。此外腰部射手的两个大射击窗口也可以作为备用的逃生通道，如下图所示。

准备弃机的信号是内部通话系统内的通知和应急通信铃的6秒长响，正式弃机的命令则是通话系统里的命令和应急通信铃的3次短响。如果要迫降的话则要用内部通话系统告知乘员，并得到准备完毕的回答。

至于落地之后是被自己人救起，还是进战俘营，亦或者找到抵抗组织，体验法国自由行和比利牛斯山或者阿尔卑斯山健行的乐趣，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