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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主义社会经济危机是否存在必然性规律,马克思是否错判了资本主义制度? 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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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还是推销一下我分别写于4年前和2年前的旧文吧。合到一起,就是我对金融资本时代经济危机的看法,献给这个全球中产阶级钱包缩水的年代。(注意两篇各有侧重,只读一篇容易走火入魔)

百年老狼——经济危机的脉络

一 狼来了

几个月以来,大家没事就要调侃欧洲美国和中国的危机,不过也只是调侃而已。不止一个人和我说,“08年比这还凶,不也就是折腾几天就过去了”。虽然嘴上说着危机来势汹汹,但是大家潜意识里还是觉得世界秩序不会有大变化,至少几个熟悉的强国不会有什么改变。至少挂在墙上的世界地图还可以再挂上十年二十年。

中国人这么淡定,和我们过去两代人受的义务教育有关系。大家都听过狼来了的故事,一句话讲三遍没应验,发预言的人就是被狼分尸了也没人理睬。中国的历史课本上反复说:“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是垂死挣扎的资本主义”。政治课本一遍遍的讲:“经济危机是资本主义解决不了的基本矛盾”。这些关于资本主义危机和灭亡的预言翻来覆去讲了几十年,从老爸读小学讲到儿子上大学,从中苏联盟讲到苏联解体,再到中国变成最大的资本主义国家,资本主义还是欣欣向荣。这如何能让人相信经济危机是件大事?虽然眼下的危机的确声势骇人,但大家还是相信资本主义强国都能熬过去,大不了烧几辆汽车,在首都放几声礼炮,自然也就过去了。

这个问题追究起来,和意识形态教育的相对滞后性有关。中苏革命都是一场民族自救的运动,大家不是怀着对共产主义的美好憧憬来搞革命,而是被绝望的社会逼的必须走一条新路。一旦新路被证明有效,共产主义理论的合法性也就不证自明了。于是所有人都必须学习这套能翻天覆地的理论。为了保证复杂的科学假说能够被缺乏社会经验的学生理解,少数先行者把套本来需要进一步探讨的科学假说总结为少数简(没错)明(未必)的理论,进行大规模传授。这就是我们过去几十年的政治、历史课本。这个过程讲究精确的复制,压制一切对基本原则的质疑,结果就产生了两个后果——神学化、落后于现实。

神学化很好理解。从少数不可质疑的原则推导出来的东西必然是经书,灌输出来的都是原教旨主义者。如果现实和理论不符,那么肯定是现实错了,或者说理论里还有你没理解的细节。这和传教士也没啥区别。传教士可以无视现实,马克思理论也一样可以只用来考研。既然唯一的用途是考试,那么为了保证从党校到考研班的神学利益集团不下岗,这个东西就不能随便改动。结果就是理论永远的固化在变成教材那一天。除非首都发生XX或换届,否则所谓的理论家甚至懒得往教材里加人名。19世纪末的科学假说就这样一直在中国的课本里活到21世纪,解释不了资本主义的生死也是必然。

现在,甭说马列恩斯,就是毛泽东都死了35年了。我们作为后人未必比他们聪明,但是比他们多看了不少历史。他们当年费尽心机来猜测的未来,我们翻翻历史书就知道是啥样。既然多掌握了这么多资料,预测未来不敢说,把经济危机的历史做一个梳理,肯定要比他们当年的预测要准的多。更比神学化的教材要准确的多。其实这可以用工程问题来理解,你见过的样本多,采集的数据点多,拟合的曲线肯定就比别人精确。精确到一定程度,哪怕是平庸之才,往未来延伸一下曲线,一般来说准确度也会压倒数据少的天才。我们的教材里讲的故事,其实只是在当年那个假设曲线上延伸的一根直线,被现实打脸是必然的。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结合100多年来的历史,重新梳理一下数据和曲线。

二 危机原理

眼前的危机的确不新鲜。从资本主义出现那一天起,就存在一个根本的问题:购买力不足。

说明这个问题,还是要搬出一个我反复在多篇文章里使用的等式:利润=商品售价-工资-其他成本。即商品售价=利润+工资+其他成本。这个等式对任何企业都适用

实际上,“其他成本”一项就是其他企业制造的商品。所以把所有企业放到一起讨论的时候,有商品售价=利润+工资。这说明,如果所有的生产都放在资本主义化的企业里进行,必然存在一个问题——工资买不光所有商品,必须利润也加入购买,产销才能平衡。

接下来就是第二个推论——消费倾向递减原理。虽然说赚钱多的人花钱也多,但从比例来看,月薪500块的人必然花光收入,1000块的人最多攒一两百元,月薪一万的时候,可以每月攒几千存款。等到月入百万,虽然奢侈品消费已经不少,但占总收入的比例可能也就是两三成。收入更高的人,往往消费就要停滞了。在物质享受上,比尔盖茨未必和一个国内大房产商拉开明显差距。

这咋一看是好事,有钱人不消费,多好啊,为社会节约资源。实际上不少帮闲就是这么论证资本主义的合理性的。他们说穷生奸计,富长良心,有钱人只是替大家看着社会资产而已,不会糟蹋多少。就算糟蹋了也是合理的报酬。但是,这和第一点放在一起看,问题就出来了。利润集中在少数人手里,工资分配在大多数人手里。工资基本都花掉了,但利润大部分没有被花出去,势必造成这样的局面:商品售价>老板的消费+工人的消费。商品不可能在这个体系内都卖出去。

卖不出去咋办?老板的第一反应是减产避免亏损。减产不是为了少造东西,而是为了少开工资。工人没了工资自然就不买东西。结果,从全社会来看,购买力减少的比例比商品减少的比例还高。各行业的老板只能下意识地再裁员,再限产。这样一轮轮的转下去,经济就崩溃了。经济危机就是这个原理。只要你立足于体系内解决问题,问题就绕不开。

当然了,这个问题在工业化之前并不严重。没有工业化的年月,个人生产率很低,个人消费却有下限——总不能让人饿死。所以,剩余产品再多也不是大事,在本土挖点金矿、打几仗就足够提供需求了。

19世纪初,工业革命完成,而且立刻和资本主义结合。从此工人可以造出远超过自己基本需求的物资,人类开始不停的操心生产过剩——虽然很蛋疼。1825年左右,英国爆发了第一次经济危机。因为工厂纷纷减产关门,机器设备的价格跌到和废铁差不多。不过这个时候英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工业国,竞争起来,其他欧洲国家不是对手,所以英国可以努力地对外扩展市场,通过对外倾销来解决问题。所以危机一两年就过去,接下来又是十来年的繁荣。

等到1837年危机,事情就不一样了,不光英国学会了用机器生产,德国法国美国也照猫画虎地开始搞工业。英国没法在老朋友身上找市场了,所以这次危机时间很长,持续了6年,各国的工业规模都缩减了一半以上。经济缩减的趋势直到1843年才勉强恢复过来。危机后面的繁荣年代仅仅持续了4年,1847年又爆发了一次危机。

1847年的危机非同一般,首先一个特征就是危机持续的时间已经比繁荣年代长了,这在社会心理上是个极大的打击——普通人觉得没盼头。其次这次危机没有放过任何国家,只要已经进入资本主义的国家统统大崩盘大失业,机械、钢铁等新兴产业的规模压缩到原来的三分之一甚至更少。这两个问题结合到一起,就造成了第三个结果——全面政治革命。法国人赶走了国王,重建第二共和国;德国起义者占领首都,逼迫国王建立议会;奥地利王室直接被示威吓跑;意大利的马志尼占领罗马,试图重建意大利民族国家。至于匈牙利、捷克等小国,旧贵族只要听说革命来了,立刻拔腿就跑。刚刚出现的工业城市一时间几乎都掌握在新兴的无产者手中。


危机的年份开始比“正常”的年份都多。无产阶级占领了大部分工业城市,这个事实大大鼓励了无产阶级和年轻的马克思。1847年-1848年,世界上出现了第一个共产党——共产主义者同盟。而大家熟知的《共产党宣言》就是马克思给共产主义者同盟写的纲领性文件。马克思觉得,既然资本主义容不下新兴的工业生产力,就该让位给新制度。现在工业化已经摆在面前了,能限制你的只有购买力,那我让工人组织公有制企业,多余的商品直接分掉,不就解决问题了吗?总之,马克思当时几乎觉得资本主义已经到头了。让无产阶级接班只是个时间问题。

三 人算不如天算

不过,大家都知道,1848年革命雷声大,雨点小。资本主义在熬过这次革命之后活的挺好,欣欣向荣。此后虽然也有危机,但是每隔10几年一次,最多一两年就过去,再也没出现危机比繁荣期还长的事情。资本主义国家越来越巩固,越来越强大,直到20世纪。

危机缓解的第一个原因其实很奇妙——金矿。1848年,圣弗朗西斯科发现金矿,1851年,墨尔本也发现金矿。这两个地方当时都是山高皇帝远的无政府状态,而且金矿埋深不算太大,不用太大投资就能直接挖矿石。甚至不打洞都能在河床里面淘金。于是全世界的穷汉子蜂拥而入,希望能一夜翻身。前者因此被中国人称为“旧金山”,后者则是“新金山”。美洲牛仔们有刀有枪,澳洲历来就是囚犯流放之地,居民凶悍无比,这样的地方,不管是先占矿脉的地主还是后来的财团,都没法把金矿变成少数人的财源,只能眼睁睁看着近百万好汉满地发财。许多海船到了美洲和澳洲,夜里一半低薪水手逃下船去淘金,船长一觉醒来连船都开不走。


这种淘金潮对世界有啥好处?没啥好处,黄金不能吃不能穿,从整个世界的角度来说,粮食没多一粒,棉纱没多一根,倒是少了成千上万的精壮人口搞生产。有害无益。

但是对淘金潮对资本主义的世界有啥好处?救命之恩。资本主义缺的就是需求,需求就是货币。在金本位时代,黄金就是购买力!当然,根据前面说的消费递减原理,这些黄金要是集中在几个大矿主手里,那只是给富人的城堡里增加了金砖收藏,也增加不了多少购买力。但偏偏澳洲和美洲的金矿都在蛮荒之地,分散到了无数淘金者的身上,他们拿出来的黄金就是响当当的购买力。这就好比上帝雇佣了这些人口,给整个资本主义注入硬通货,于是购销两旺,经济危机一下子就缓解了。

以天赐黄金的方式来缓解危机,听起来很美好,实际上是个很扯蛋的事情。理由还是上面说的。黄金不能吃不能穿,反而要消耗劳动力,居然能缓解危机,促进繁荣。这说明经济危机的问题根本不是物质,而是人类自己给自己找别扭。黄金救世界,反映的是资本主义的荒谬性。马克思就是看到这种荒谬性,才提出要搞共产主义,搞一个更合理的社会。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马克思没想到上帝比他还荒诞,出手放了两个浅层金矿在新大陆上,还正好赶到世界经济危机的时候出土。危机因此缓解,马克思继续去图书馆读书。《共产党宣言》这个文采内容俱佳的名著也只好变成了历史文件。

当然了,金矿救得了一时,救不得一世。慢慢地,浅层黄金开始减少,矿区也渐渐建立“秩序”,淘金变成了少数人发财,多数人卖苦力的采金。这样的金矿即便还继续出产黄金,也不像当年那么有效了。可工业能力翻了几番的资本主义还是需要外来的购买力,咋办?

四 海盗本性

其实世界上还有一个更大的金矿——东方。

欧洲在全球范围内有一定优势,也就是最近这几百年的事情。大航海时代之前,欧洲的蛮族到处乱窜,是欧亚大陆最穷困的地方。从来是欧洲掏钱买东方的好货物,金银哗哗的往东方——尤其是中国流动。只是欧洲本土的金银产量也不足,所以中国也没赚他们太多。大航海时代之后,欧洲人发现了美洲,那边文明程度低,采矿能力差,好多在欧亚大陆已经早就开尽的矿产还完全没动。所以欧洲从美洲弄到了巨额黄金——用来买更多的中国货。到19世纪初工业革命爆发的时候,基本上欧洲从美洲弄到的以万吨计算的金银,大多数又流到了东方。这些金银最终流入了中国,让中国同样资本主义化的工商业如虎添翼,继续在中国的手工业和商业里流通。要是能向中国出口,把这些钱赚出来,中国掏出来的每一两银子都是给西方工业资本主义救命的购买力。

不过,我们应该记得此前为啥金银向东流——中国、印度的手工业水平、组织程度远胜于西方。物美价廉,所以西方的买办,比如威尼斯热那亚,拼命地通过地中海往欧洲贩卖东方货物。即便到了工业革命早期,西方几十年技术传统的大工业依然斗不过东方传承几千年的手工业。 1814年,印度向英国出口纺织品的关税高达70%-80%,英国向印度出口纺织品的关税是3.5%。就在这种毫不讲理的关税壁垒下,英国人只能在2亿多人的印度卖出100万码纺织品,印度人倒能在一千多万人的英国卖出125万匹棉布。至于中国,手工业水平虽然停滞,但也不是新兴的初等工业可以仰望的。四川人打盐井,能够用手工业钻1000米深的井,你只要设想一下如何掏一个两里路之外的洞,大概就能想象中国手工业的水平。西方现代工业能赶上这个钻井水平,是无缝钢管量产的结果,那已经是快20世纪的事情了。所以说,即便英国和欧美搞了工业化,立刻就想赚传统手工业强国的钱还是很难。19世纪中期,英国对中国的贸易还是和此前几百年一样,是逆差。

世界上第一口千米深井是中国手工业的成就

西方文明是个海盗的本性,正常贸易卖不掉东西,就琢磨着用暴力。不过,暴力得用得上才行。工业革命之前,西方的大航海时代看似牛逼,实际上霸权基础只是帆船(木头钉的)、前膛火炮,前膛步枪。这种东西的确比其他文明的强一些,但没有绝对的差距。最多就是蒙古骑兵打其他民族步兵的样子。蒙古骑兵虽然强悍,打日本、印尼却都失败了,是因为蒙古骑兵没法下海。西方搭载几十门火炮的木头帆船虽然很厉害,但也没法拿到大陆上来作战,甚至没法进入内河。所以西方最多是入侵一下两面靠海、四分五裂的印度,没法对付中国。到了内陆,甚至南非的黑人祖鲁部落和阿富汗的土著都能对英国打出全歼的胜仗。这种暴力最多是能阻止人家“卖”,绝对没法强迫别人“买”。

对于西方而言,幸运的是工业革命不止能提高生产效率,还能提高军事效率。之所以帆船战列舰不能进入内河,是因为帆船的动力要靠老天爷帮忙。在狭窄的内河操帆机动,容易搁浅不说,别人也不会放任你沿着主航道一线前进。狭窄的河道里,不管是火炮还是纵火,对付没法机动的木船都很有效。要是拉纤的话,那根本就是把命放在别人手里。但是,有了蒸汽机,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英国远征军除了帆船火炮,还带了蒸汽拖轮,能够带着帆船在长江里随便机动。英国舰队就这样进入内河,截断了长江和京杭大运河的交叉口——镇江。

参见:

历史上有哪些当时看起来在下很大盘棋,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用的事? - 马前卒的回答

中国几百年来的趋势就是北方有强敌,政治军事强势,南方经济强势,所以大运河就是中国的生命线。清政府可以不在乎英军炮轰沿海,但没法不在乎大运河运输,只能利索地投降,签订南京条约。这就是我们所说的鸦片战争。过了十几年,英国人又来了第二次鸦片战争。彻底赢得了向中国倾销的权利,甭说劣质工业品,毒品都能随便卖。中国上千年赚来的白银开始哗哗地倒流回西方。工业革命以暴力而不是经济的方式为资本主义赢得了市场。所以我们的历史课本称这是中国近代史的开始,是中国殖民化的开始。工业化打开的大陆新殖民地是工业资本主义19世纪后期繁荣的第二因素。

五 技术的鞭子

第三个因素是技术进步。

从资本主义的角度说,资本家的利润不加入购买就不能平衡购买力。资本家靠奢侈消费肯定是消费不了那么多的利润,但是资本家还可以投资。所谓投资,就是资本家把积存的利润拿出来雇人、买东西,扩大生产能力,提高生产质量。如果资本家乐意不存钱一心投资,那么经济危机也是可以缓解的。

但是,投资的目标不是投资,造更多的商品也不是目标,最终的目标是要牟利赚钱,也就是把商品卖出去。所以,一旦有风吹草动,市场稍微萎缩一点,投资的倾向就会减弱。投资减少了,工人的工资也会减少。这是一个互相促进的过程。如果让经济部门自行决策的话,脆弱的平衡很容易瞬间转为雪崩。事实上,从长期来看,投资是给资本家创造更强大的生产力,势必要造成更严重的过剩。所以说,光是鼓励资本家投资还不能解决问题,必须有一个“不得不投资”的条件。投资才能成为缓解经济危机的因素。

科技进步就是这么一个合适的条件。一旦社会上出现了促进生产的新技术,所有资本家都担心别人先采用,自己被淘汰。所以,不管有没有预期市场,都必须投资。投资信心,或者说投资压力就这么被维持住了,不会轻易地落入循环下降的陷阱。直到技术进步普及到整个社会。这其实也是个奇怪的现象,技术进步不是通过促进生产来给社会带来好处,而是通过“不得不”投资的压力来保证社会不崩溃。这个绕出去的大弯子就是资本主义的问题所在。

工业革命不仅改造了生产,还给科研带来了标准化的实验条件。所以19世纪是一个科技大进步的时代。投入不大,进展明显。以蒸汽机为代表的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后几十年,以内燃机和电力为代表的第二次工业革命就开始萌芽了。科技进步这根鞭子总是抽着资本家投资,所以供需总是平衡。危机持续个一两年,新科技就能出来救驾。

可以随便淘金的金矿、工业化军队带来的新增富庶殖民地,连续科技进步带来的投资热潮。这三个因素放在一起,就是资本主义从1848混到1914的原因。1848年的危机因此拖了大半个世纪也没爆发。马克思恩格斯等啊等啊,没等到20世纪的太阳升起来,就都死了。资本主义还很健康。

六 老本吃尽

但是资本主义的健康肤色下也有隐患——三个避免危机的因素都开始弱化。

首先说金矿,浅层金矿越采越少是必然的。这也是新大陆才有这么多金矿的原因——旧大陆的已经采光了。但是新大陆的浅层金矿也越来越少,帝国势力越来越强大,结果就是新发现的金矿大多被少数人霸住。比如英国人为了南非金矿打布尔战争,出动了40万军队。辛辛苦苦抢来的金矿怎能容你穷人乱挖?结果必然是权贵跑马圈地,大资本投入昂贵的机器开采。这样出来的黄金不像1848年淘金潮那样促进购买力,只能加剧社会的收入分化。用我的朋友小路的话来说,“这就是人民黄金和帝国黄金的区别”。金矿这一条不好用了。

殖民地增长也同样出了问题。地球就那么大,不能隔几年就发现一个新大陆,更不能指望隔几年就征服一个中国这种4亿人口的市场。但工业化和剩余产品隔上几十年就翻一番,等到殖民地已经没有任何产业,等到过去几百年东方国家赚到的金银榨干。到哪去给资本主义找外部市场?

到了19世纪末,像样的殖民地都开发完了。只有非洲内地还算空白。前面提到鸦片战争的本质是蒸汽船征服了长江,偏生非洲整体上算个高原,河流从内地流出来,水量不少,却总要经过几个瀑布才能入海。再加上非洲人口已经被黑奴贸易掠夺了不少,剩下的人口穷困分散,也没啥像样的购买力。所以非洲是南极之外最后一块没瓜分的土地。这样的土地,1870年后也被饥不择食的列强一举瓜分。因为分的太快,所以好多签协议的人根本没时间去现场考察,也不知道要划分的地方是山是川,只能在地图上横平竖直的划线。现在看世界地图,非洲的国界大多还是一条条的直线段相连,这就是那个时代的遗迹。

甚至原有的殖民地也撑不住了。本来清政府、奥斯曼土耳其政府、波斯、墨西哥这些国家的政府已经习惯了当买办,当殖民列强代理人的职务,从殖民侵略之初的动荡中开始稳定下来。结果到了1910年前后,挨个革命,中国辛亥革命赶走皇上,土耳其把苏丹扔到笼子里当傀儡,波斯议会赶走了国王,墨西哥人推出革命制度党上台,就连一向乖巧的印度都出现全国罢工游行。革命扎堆说明列强们已经榨干了殖民地,下一步咋办?

当然,还有技术进步带来的投资。但科技增长也不再靠得住。前面说科技促进投资,这话有个隐含前提——科技本身不是投资。否则市场稍微波动一下,投资意愿就下降,科技进步也放缓,自然就没法逼着资本持续把利润拿出来花,购买力缺口就回来了。19世纪的科技门槛低,搞科技开发不咋费钱,几个爱好者直接攒个小作坊就能开工。制造第一辆汽车的卡尔-本茨用媳妇的嫁妆和首饰就填上了开发汽车的成本;爱迪生当报务员,省吃俭用就能开发出第一项专利。哪个时代都不缺技术宅男省吃俭用玩机器,既然开发工业技术花不了几个钱,宅男们玩的就上层次,19世纪的科技自然出现突破,逼着所有资本家努力投资,客观上补了购买力的缺口。

1900年前后,情况出现了变化。已有的科技门类越来越多,科技开发成本打着滚地往上涨。莱特兄弟虽然也是技术宅男,但人家也同时是自行车制造商,是非常有钱的工厂主,自己修了风洞来测试各种机翼,这才在1903年试飞了飞机。马可尼虽然是自费开发无线电,但他母亲是英国贵族,老爸是超级大地产主。他家有钱到什么程度?马可尼实验无线电,通讯距离好几公里,发报机和收报机还都在自家乡间别墅的地界上。这样的富豪才玩得起科研。说明科研离个人越来越远了。爱迪生年轻的时候单打独斗,发了财之后反而必须挂靠大财团,才能建立几百工程师协作的实验室,号称学霸。他在门罗公园的实验室,一次火灾就损失4百万美元,折合现在6亿美元。这样的科研活动本身就是企业的超级投资行为。个人的兴趣、技术不再起主导作用,企业的意愿才是科研突破的发动机。

有个老笑话是这么说的。领导问小兵敌人难对付不,小兵说正面打不怕他们,就怕他们老躲在想不到的地方放冷枪。领导果断决策:“往想不到的地方开枪!”。科研投资,从本质上来说,就是往想不到的地方开枪的一个过程。如果你“想到”了该怎么办,知道怎么修改你的机器能提高效率、排挤竞争对手,说明你的开发过程已经基本结束了,只剩下扣扳机这点小事。如果子弹很贵的话,不懂科技的老板本能地会拒绝向“想不到的地方”也就是未开发的领域开枪(投资)。只有科技自身出现进步,或是别的资本家给了压力,企业才会跟进。

20世纪后,科研也成了投资,企业投资之前就必须考虑能不能赚钱——要是没市场的话,高科技也一样赔钱。所以,19世纪是科研突破推动投资,20世纪初的科研本身就是投资,自然也受市场需求压制。科研,尤其是距离产品较远的基础科研也被卡死在市场不足的怪圈里。一旦市场波动,也会和投资互相拖累着减速。最后问题还是回到了消费不足,市场不足的死结上。

19世纪后期的资本主义三条腿走路,欣欣向荣,现在三条腿都残废了,资本主义自然要摔跟头。在经济危机彻底爆发之前,大家都拖着残废的腿,想去别的强国手里抢根拐棍——新增殖民地,好增加外部购买力,多混几年。更直接一点的想法就是或者干脆灭了别的资本主义强国,以减少别人供给的方式来增加自己的市场。这两个想法哪一条都意味着战争。两条一起实施? 1914年,世界大战开场。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过程不多说,只说结果。从增加殖民地的角度来说,战败的德国交出了在非洲太平洋的一些穷乡僻壤。从消灭工业的角度来说,法国北部和比利时被打成了废墟。本来战胜国还想拆了德国的工业,又怕德国因此革命,加入苏联,因此没拆。结果,世界上工业国一个都没少,市场还是那么多。等到资本主义列强把大战损失的那点机器补回来,经济危机还是跑不了。

所以,1929年,世界大战结束才10年,真正的经济危机如约而至。破坏力强悍到世界大战都只是预演。美国的工业水平几个月就倒退到19世纪,银行业破产,410亿存款去挤兑60亿现金,总统开支票都兑不到纸币。德国失业人口加半失业人口占了总数的2/3。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咬牙顶住了金本位,等到大萧条来也也得废除。从1929年到1933年,全世界再次以为资本主义要结束了。

七 马克思还是凯恩斯

这时候全世界看起来有希望的国家只有一个苏联。苏联的诞生其实就是老百姓看透了资本主义荒诞性的结果——凭啥生产的多了就要打仗?凭啥用老百姓的命来消耗生产力,回头让资本家继续发财?世界大战打了几年之后,各国的士兵都开始琢磨这几件事,俄国士兵走的最远,在列宁的领导下建立了共产主义政权。

参见

历史上有哪些影响很大的军队哗变事件?产生的原因是什么,之后又是如何解决的? - 马前卒的回答

列宁和斯大林的共产主义政权很粗糙。因为这个政权根本不是精心设计的结果,只是被资本主义的荒谬性逼出来的一次自救。再加上19国干涉军进苏联,支持白军反对苏维埃,苏联缺乏基本的安全感。所以苏联革命从一开始就整天折腾,肃反,清洗,集体化、领导拍着脑袋搞工业。整个世界没事就笑话苏联人想一口吃个胖子,最后一定闹笑话。

苏联人的确闹了不少笑话,但正所谓一招鲜,吃遍天。苏联人因为看不惯资本主义的荒谬所以要走一条新路,有一条原则坚决贯彻——公有制。企业是国家的,是所有人的,产品自然也是所有人一起分配。企业的产品造出来,可以为任何原因发愁,但绝不要因为造多了发愁——大不了用计划分配掉,不计具体价格利润便是。你可以批评这样不经济,不优化资源配置,不符合市场规律……怎么批评都行,但人家苏联人可以分配掉产品,更会不因此削减产能。所以苏联有了一个工厂还想要两个,有了两个还想要三个,根本不用考虑市场限制。总之只恨少,不嫌多。至于会不会贪多嚼不烂,会不会不消化,那是另一个层次的事情。一力降十会,只要炖肉的供应能不断增长,浪费一点营养那是小事。

莫非定律怎么说的?:“如果一个办法笨而有效,那它就不笨”。苏联的经济政策或许很笨,但它抓住了工业化的要害——增长。资本主义主导的工业化容纳不下工业化创造出来的惊人生产力,非要通过战争来解决这个矛盾,苏联却能吃下这些过剩的生产力。机器美国人当废铁卖,苏联人当宝贝。工程师、技工在美国失业,愿意当蓝领都没人雇,苏联可以高薪聘请。所以苏联驻美国的大使馆门外排着长队要签证,苏联人还挑挑拣拣。这反映在经济上就是苏联的工业每五六年就翻一番,西方不断地把工厂废弃。所以苏联蒸蒸日上。别人大萧条。到了30年代,在没有任何殖民地的情况下,苏联居然变成了世界第二工业国。

当然,西方没有马克思没有斯大林,不等于他们要坐以待毙。再笨的人看到苏联经验也会有点思考。1933年,希特勒和罗斯福携手上台,接手了第一大和第二大的资本主义工业国,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抛弃了自由资本主义的思想,一起仿效苏联,让国家来介入经济。只是美国德国都做不出列宁那种抢劫富人,搞公有制的事情。只能说对资本主义制度做一些修补。比如说,限制最低工资,允许工会集体谈判,好减少剥削率,也就减少了一点购买力缺口。不过,资本主义要靠利润活着,资本主义政府要靠利润来收税,所以不能指望消灭购买力缺口,只能是国家来伸手堵住缺口。

罗斯福和希特勒的想法很一致,既然穷人没钱买东西,就要给他们钱买东西。但是又不能白给,得让他们干活。咋干活呢?按照资本主义的方式生产东西,越生产越过剩。于是就必须弄一堆不按资本主义方式走的生产模式,不求利润或者把回收利润放到长期去。比如说,政府借债发福利,雇佣工人修路,就是政府用将来的利息(利润)换取眼下花富人的钱的权利。工人拿到了工资,眼下就可以变成购买力。至于制造的东西是不是财富,其实并不重要,反正资本主义缺的不是财富,而是容纳财富的空间。希特勒把工人雇起来造大炮,造飞机,罗斯福甚至雇了一群人在华盛顿的大街上赶鸟,在山上刻总统头像。这些举动立竿见影地把购买力送到了底层,美国和德国的经济一下子就有了起色。

这也是资本主义自救的方法之一

罗斯福和希特勒的思路,被一个叫凯恩斯的人总结下来,就是刺激需求就能驱动经济。这家伙属于思路快的,1933年希特勒和罗斯福一起上台,1936年他就写书开始论述新理论。不几年,这套说法就成了“凯恩斯主义”。凯恩斯也因此成为一代宗师。

当了大师,免不了有人上门踢场子。有人问凯恩斯,说你主张创造需求,问题是需求怎么创造?

很明显,政府实际上没钱,只能向资本家借债来“创造”需求。比如说希特勒就规定了一个企业利润上限,超出比例的利润直接强制买国债。等到还债的时候,政府只能指望经济增长创造了更多的税源。否则只能借新债还旧债。不过就算经济增长了,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绝对的缺口更大。在没有外部市场的情况下,唯一的出路是政府借更多的债,去弥补这个更大的缺口,好保持增长。这么说下来,怎么看都是死于债务危机的结果。30年代,美国的国债涨了四倍。

当然,国债涨,国家可以通过货币贬值来减轻负担。但如果货币贬值好控制的话,国家早就直接印钱了,犯不上发债。大规模印钱,首先会打击信心,其次在政府控制之外造成大量流动性。这些钱势必会按照资本主义的规律集中到少数人手里。他们只要能稳定的预期政府印钱,就能用手里的钱来加强这种预期,囤积物资。囤积一开始,1%的通胀会变成2%,2%的通胀会变成4%,等到彻底失控,政府会更快地垮台。所以除了国民党政府,政府还是愿意发债而不是印钱。

说到底,或者说,凯恩斯主义并没有减少资本家的利润,只是把资本家赚到的美元变成了有利息的国债。是政府代表资本家投资,追求眼前的平衡,把问题往后推。到清算的那一天肯定问题更大。所以凯恩斯的反对者问出的最毒辣的问题是:将来怎么办?

凯恩斯的回答同样毒辣:“长期是对当前事务的误导。在长期中,我们都死了”。一方面表达了自己的无奈,另一方面也是最好的回复——我的问题在将来,你的问题在眼前。用了我的策略,将来可能混不开,不用我的策略,眼前就得死。所以凯恩斯主义就算是毒药,各国政府也得吞下去应付大萧条。

凯恩斯说的长期是多久呢?事实证明并不久。罗斯福和希特勒挽救了资本主义,没有让危机在1933年就爆炸为革命,但是,1938年,美国和德国再次陷入全面萧条。在美国,罗斯福的国债和贬值用到手软,效果也越来越差,不敢再用了。在德国,希特勒一方面印钞,一方面发国债,还给低工资的人民许诺了未来的幸福生活。但事实上,德国用国债造的尽是飞机大炮,没法拿去还资本家的国债,也没法给老百姓吃用。1938年新的不景气再次遍布全球,靠国家订货熬过来的资本主义国家个个磨刀霍霍,唯一的问题只有一个——谁来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

1939年,二战开场,所有的国家都进入了充分就业状态。

八 经脉逆转

二战没啥好说的,各尽全力生死相博。最后德国日本输了,法国英国残了,只剩下美国一个资本主义国家独霸天下。其他国家既然加起来都没有美国强大,本土还有几十万美国驻军,美国捏你是圆的就是圆的,捏你扁你就扁。按照此前100年的规矩,这必然意味着美国独吞殖民地,甚至把世界作为殖民地倾销。其他工业国根本没有生存的机会。然后等到美国把所有殖民地榨干之后,再次进入大萧条。

如果没有苏联的话,这是顺理成章的结果。不过,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出现的苏联,在二战后成了超级大国。有了另一个不受控制的工业强国。美国就不能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从国力来看,苏联二战打光了一代青年人,实力或许也就美国的三分之一多点,但是苏联背后的软力量惊人——两次世界大战证明了苏联的正确性。苏联不仅能避免生产过剩,还有能力保卫自己。美国如果想拆了其他国家的工业,变工业国为殖民地,不管是德国日本还是法国意大利,国内都有几十万共产党,还有苏联外援。十月革命的经验怕是很快就要铺满全球。

二战后出现彻底变革的国家还有一个中国。中国不是工业国,原来是个殖民地。但是苏联的经验改头换面,也让中国走上了独立自主的道路。所以,美国不能把工业国变成殖民地,更不能接管英法日等国的旧殖民地,否则这些殖民地学不了苏联还可以学中国。美国不能把全世界都变成自己的敌人——这些敌人很快就会像中国和苏联一样强大起来。

所以,二战后美国主导的资本主义世界实行的是一种利润倒流的制度。从国际上来说,美国不仅不压制盟国搞工业,还给他们贷款,开放市场,鼓励他们卖东西到美国。尤其是西欧和东南亚、韩国等中苏的邻国。在国内来说,资本主义国家一起发福利,搞社保,往底层撒钱。这样,一方面购买力源源不断地流向上层,流向发达国家,另一方面购买力通过各种渠道洒向穷国,洒向底层。金钱流动有来有往,自然购买力缺口问题就不那么重要了。资本主义国家因此进入了一个繁荣年代。

美国和苏联这么敌对,肯定都会拼命搞军备。但是,在40年代美苏都有了核武器,然后原子弹数量快速增加,以至于能基本消灭对方的主要城市。这种战争,开战后没有赢家,所以,美苏一方面拼命发展军备,指望能通过高技术来压倒对方,另一方面不敢轻举妄动,在柏林墙上开一枪都得最高领导人批准。这就形成了怪异的冷战局面——军事技术快速进步而不打仗。从1945年到苏联解体,这种局面一直持续着。

从英国用蒸汽机征服中国开始,世界历史出现了一个新局面——基础科技的研究可以决定军事力量对比。过去游牧民族科技水平低也一样打胜仗,现在不研究新型导弹,再凶悍的军队也没法打胜仗。所以美苏都拼命投资基础科技,好开发决定性的新武器,一举打破冷战的核僵持局面。为了这个目标,眼前的小钱可以不赚,企业的税收可以增加——有红色铁流吓唬着,资本家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放血。这实际上又给所有企业创造了一个类似19世纪的科技背景——基础科技进步赶着资本家投资,不管你乐意不乐意。结果就是激烈竞争加快速升级,全球一片欣欣向荣。

世界上第一台微波炉,是雷达磁控管的改造版

其实,购买力向穷国、穷人倒流也好,资本主义国家抛弃利润搞基础科技开发也好,本身都不是纯种资本主义的行事方式。是被共产主义阵营逼出来的办法,从这个角度说,苏联和中国是世界人民的大救星。有了苏联的压力,变异资本主义在冷战时代得到了稳定的额外需求,不断地有科技进步来鞭策投资,两条腿走路,和19世纪三条腿走路的纯种资本主义一样繁荣。

九 老大难当

除了社会主义的大锅饭,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资本主义更是如此。利润倒流,扶植盟国工业化,砸钱搞基础工业,这些东西的确不错。但问题占便宜的是整个资本主义世界,掏腰包的是美国政府和美国的工业。否则也算不得经脉逆转,没法救资本主义。在这个过程中,美国到处撒钱填购买力缺口,但是撒的不是纸片,是美金——美国公开承诺别人可以拿着美元到美国国库换美金,所以别人能安心地收美元;美国自己的工业受排挤,但美国底子雄厚,相对比例下降也依然是第一工业国。美国在这个过程中相对衰落,但依然撑得住老大的面子,靠的是二战结束时2/3的世界黄金储备,一半以上的工业力量。在苏联压力下,美国在两次大战中积攒了财富和霸权,现在给整个资本主义拿来当补品,补购买力缺口,所以资本主义能兴旺。这就是所谓战后“黄金时代”。

不过,财富和霸权都是有限的,购买力缺口却与日俱增,资本主义兴旺了几十年,到了70年代再次陷入困境——美国补不起了。70年代,美国的黄金已经不到二战末期的一半,而且大家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一拥而上用美元换黄金,每个月美国流失1/10的黄金,眼看着美国的黄金储备就要迅速耗。美国只能迅速翻脸,说美元从此和黄金脱钩。从1971年到1979年,黄金价格从每盎司35美元迅速跳到每盎司800美元。按照物价计算的美元稍微好看一点,整个70年代每年贬值7%。到了1979年,美国通胀率13%,美国不敢随便印钱了。美国不印钱,其他国家也没资格、没实力发行有担保的通货。整个资本主义社会一致衰退。1973年到1982年,整个西方世界两次陷入大危机,几个工业国都至少出现了两次10%-20%的工业跌幅。

我老家有句话,说再好的刀伤药不如不拉口(受伤)。尽管美国主动拿出家底给资本主义补缺口,可人家苏联天生就能做到没有需求缺口。所以资本主义的黄金年代,苏联发展的也不慢。等到70年代西方衰退了,按照几十年来的老规矩,西方倒霉的时候,苏联一定开心。因为西方衰退的时候要抓救命稻草,就得廉价卖给苏联工业物资,甚至甩卖高科技。苏联每年进口的高技术设备占全部新设备的比例从70年代前期的4%左右上升到后期的10%,整个70年代,苏联引进了几百台大型电子计算机和几万台精密机床。还从失业严重的欧洲国家引进了大批成套设备,从法国雷诺和意大利菲亚特的买来的生产线装备了伏尔加汽车厂,从美国、西德、英国、意大利引进的各个分厂拼成了卡马汽车厂。

苏联用这些引进的技术生产出了su-27、米格29、台风级潜艇和库兹涅佐夫级航母(瓦良格号就是这一级航母的第二艘)、t72坦克。米格机和萨姆导弹在越南战争中打败了美国空军。到了80年代初,苏联已经在钢产量等许多指标上超过了美国,经济总量相当于美国的60%。苏联开始从全球守势转为攻势,再加上中国的工业迅猛增长,一时间资本主义国家有倾覆之势。

70年代的衰退,说起来也简单——凯恩斯主义玩不下去了。凯恩斯主义的前提是国家源源不断地撒钱,撒钱的前提是发国债,发国债的前提是能用代表真实财富的钞票来还。由于购买力缺口永远越来越大,只要你认定欠债还钱这个道理,那么早晚会还不起债。二战结束的时候,美国的确有金山银山,还有垄断性的工业霸权,但这也不过支撑了20年出头。再往后,美国再撒钱,撒出来的就是没有工业品支撑,没有黄金兑换的纸片。这种纸片当然没人肯要。撒钱贬值,不撒钱全面危机。这就是所谓的“滞涨”。美国进退两难。

这时里根上台,演员出身的里根颇有逆向思维。既然欠债还钱是要害,我们为啥要坚持欠债还钱?不还钱,不就没有债务危机的问题么?撒钱会贬值,原因是流通的美元太多。那么我撒钱再收回不行么?

于是美国采取了空前的高利率政策,80年代初期,国债利率15.8%。虽然说利率高意味着将来赔钱多,但利率高也意味着海外美元会源源不断涌入美国吃利息,让美国政府手里再掌握活钱。换句话说,里根往全世界撒钱的同时,还撒国债,用未来的高利息来避免眼前的通胀。至于将来咋还更大的窟窿?撒更多的钱,发更多的国债啊,谁说一定要用实体财富来还的?

这样规矩就变了,以往美元的担保是实体财富,国债的担保是税收,钱都对应实体财富。现在美元的担保是国债可以避免通胀,国债的担保是我可以印钱还你,形成一个没头没尾的死循环,可以无限放大——唯一的问题是别人为啥要承认你的死循环。里根的回答是把军费每5年翻一番,占住全球的海运和资源,只要你需要海运来支持工业,就得承认这个死循环。

通过里根的转型,美国彻底变成了一个金融帝国,70年代结束后,再也没见过贸易顺差,主观上是个印钱剥削的寄生帝国。客观却歪打正着,给资本主义提供了“可靠”的新增纸币当需求。简单的说,美国用枪炮给资本主义指定了一个“金”矿。资本主义捏着鼻子接受这个金矿,结果是填上了购买力缺口。80年代的资本主义再次进入繁荣年代。

十 自杀性攻击

美国印钱,从长远来看,一刀砍向了两个超级大国。

对苏联那边来说,首当其冲的影响就是资本主义国家不再溢出生产力了,70年代的廉价技术廉价物资转让戛然而止。但这还不算问题,更大的问题在于美国找到了一条收保护费的合适方案。过去是美国和苏联单挑,还要掏钱支援盟国,免得他们倒向苏联,所以苏联实力弱也能顶住甚至反攻。现在美国用金融纽带把整个资本主义世界绑在一起,把原来容不下的生产力都抽到美国,再增加军费和苏联对抗,苏联要真正的和全世界对抗。甚至连老盟友中国在80年代都站到了美国一边。

这时候绝对的实力对比差距决定结果,苏联一个国家,3亿工业人口,没法和美国、德国、日本、法国、英国、中国的工业之和平等竞争。要保证兵力均衡,就没资源搞产业升级,非要搞产业升级,就得降低生活水平。最后苏联在军备竞赛中疲惫的倒下,冷战结束了。

不过,金融帝国之路对于美国来说也是死路。要通过国债回收美钞,美国国内金融市场的收益率就要高。比如说里根就搞过20%的贷款基准利率。否则美钞就不会回来。但谁都知道工业企业不可能像金钱游戏那么赚钱,20%的利率意味着利润率低于20%的工厂都应该关门放贷。所以美国的工业纷纷外迁,美国人也不甚在意,反正可以印钱买工业品,自己不造东西又如何?这条路走下去,美国也是个工业空心化的结局。

即便苏联死了,但以金融为核心的利益集团已经形成,能拿出最多的钱搞政治捐款,裹挟最多的人口支持继续印钱,所以工业还是复兴不了。美国越来越依赖印钱,没工业品了就印钱,印钱继续打垮自己的工业,去工业化的道路看来要一条路走到黑。所以,客观上美国在冷战后期的发展模式是个自杀性攻击战略。用长远的自杀来换取短期的工业物资充裕,幸而幸而在工业空心化之前,美国压垮了苏联,没有弄巧成拙。

如此说来,整个冷战时期的资本主义一以贯之地靠两条腿支撑繁荣:科技和美国提供的购买力。不过以70年代危机为分界点,之前美国提供的购买力是真实财富,是进步的。之后美国提供的购买力是通过国债游戏来担保价值的纸片,是寄生虫的副产品,所以不可持续。只是苏联死的早,才没有让这个问题露馅。

十一 记吃不记打

自从1848年以来,资本主义从未靠自身的因素走出危机,当然,世界大战或许是个例外。说穿了,资本主义就是个利润驱动的结构,记吃不记打。苏联存在的年头,甭管能不能持续,资本主义的老大至少懂得让利润回流,可持续剥削。苏联死了,军备竞赛和社会福利这两条腿还在,但资本主义看着支撑自己繁荣的两条腿,越看越不顺眼。左手砍福利,右手减基础科研投资。按照旧例,苏联解体后七八年也就差不多又要总危机。

不过,苏联虽然死了,遗产还是有一些的。从科技上说,基础科技的开发周期越来越长,往往投入几十年才见成果。反过来说,这也意味着许多冷战时期的科技投入,要到冷战后才开花结果,80年代开始爆发的集成电路革命就是如此。冷战时期的计算机,性能不稳定,体积庞大,运算速度低,只能在关键的工业节点上用。到了90年代,各种计算机单片机价格一两年就跌一倍,不到10年,游戏机和玩具上用的芯片,计算能力超过当年管一条生产线的电脑。

这种迅猛的技术进步,和互联网、手机一样都是冷战的技术遗产。但一旦出现,就逼着所有企业一起更新设备。资金因此涌入计算机等新行业,雇人、扩大产能,开发商品。资本主义因此又多混了几年。直到公交车的月票都电子化了,摩尔定律也开始失效,这一轮基础科技的刺激才渐渐结束。

苏联的另一个遗产是西方的货币彻底信用化。再也不受黄金或是实物产品的限制。只要美国能继续发债,只要其他国家继续接受美国的纸币,认为美国有不劳而获的权利。美国就能源源不断的印无价值的货币,给世界提供真实的需求。这些年美国每年的逆差越来越大,一方面我们要理解这是美国的无耻,另一方面,这是资本主义不可缺少的“额外需求”。有了它大家羡慕嫉妒恨,没了它?那问题可就不是心烦那么简单了。实际上,从使用价值来说,美元并不比当年旧金山的金砂更低。美国印美元发福利和美国的穷人都去淘金砂,对实体经济的直接影响是一样的,对资本主义经济的刺激也是一样的,资本主义就是这么贱。

不过,淘金砂和印美元有一点不同——淘金成本低。这话听起来很稀奇。明明淘金要风餐露宿,早出晚归。印钞票只需要开动流水线,甚至只需要在电脑上输入数字。但是,淘金固然辛苦,淘出来的金砂,大家都认为可以当等重的金币用,天生就有价值。纸片天生只是纸片,赋予美元以价值的组织不是美国印钞厂,不是美国财政部,而是美国的海陆空三军加陆战队。美国拥有世界第一的军队,海军等于世界其他国家之和,所以大家相信世界贸易握在美国手里,相信只有美元能够买到其他国家的资源和物资。这才是美元具有的原因。因此,给美元赋予价值,需要美国付出高昂的军费,需要美国海军飞行员在没有同级别对手的情况下每天,需要美国保持制造世界最强大的航母与核潜艇的能力。美元的“制造成本”并不低。

再回到前面的讨论。英国用蒸汽船拖着战列舰打中国,带来的不仅仅是全面殖民时代,还有工业化战争的时代。从此决定战争胜负的不是尚武精神,不是牧场多少,也不比野蛮程度,而是看工业力量。美国之所以有天下第一的军队,是因为整个20世纪它都是世界第一工业国。不意外的话,读者应该已经意识到问题了——现在的第一工业国不是美国。

印钱引发去工业化,体现在美国身上就是产业人口越来越少,到现在,3亿人口只有1000万出头的制造业劳动力,其中三分之一在军工。工业规模缩减,好多配套生产,包括航母和核潜艇的配套都得交出去做。就算不包到外国,本国基础工业规模收缩,势必带来生产成本上升。美国这两年的趋势就是武器越来越贵,即便不开发新武器,过去能造一艘航母的钱,现在只能造一艘两栖登陆舰。所以美国总琢磨着裁军节约军费。不过,正裁军……这很容易出现一个失控的恶性循环。

光是美国自己去工业化还不要紧,但美国减少的工业并没有消失,而是转移到了其他国家,并在别国开花结果。这意味着别国可以用这些工业来打造对抗美国的军队。所以美国在印钱转移产业的时候也有原则,太大的尽量不转,潜力的不转,美国不驻军的不转……免得将来控制不住。但是,70年代发展低谷的时候,苏联逼的太紧,美国捏着鼻子打破一切原则,带领整个西方向中国转移工业,以避免被苏联一勺烩了。等到苏联解体,惯性已然形成,美国也没法改变印钱换东西的既定方针了。再持续了20年,东亚出现了一个美国没有驻军的第一工业国,开始学着造航母,造四代战斗机了……全世界都发现美元上多了俩字:贬值!

其实,就算不贬值,美元也不因该一直能印下去的。这里有个心理因素起作用。比如说,中国的房子,一平米炒到3万,大家可以接受,炒到30万,300万,就算开发商还在捂盘,我们心理也得嘀咕嘀咕。现在美元不贬值的唯一担保是国债,但总是高息揽储,只花不赚,势必要借新债还旧债,利息越滚越大。

1982年美国国债突破1万亿美元,1986年突破2万亿美元,1990年突破3万亿美元,1992年突破4万亿美元,1996年突破5万亿美元。2002年突破6万亿美元,2004年突破7万亿美元,2006年突破8万亿美元,2007年突破9万亿美元,2008年突破10万亿美元。扣除中间因为冷战胜利、苏联解体而节约掉的几万亿美元,从增长趋势来看,这是一条不断加速增加的指数型曲线,从每4年借一万亿变成了每1年借一万亿美元。大家都学过中学解析几何,知道这种曲线延伸下去是啥样——斜率无限接近于无穷大。只要你不相信过几年美国每星期能引发1万亿国债,你就得接受美元必然崩盘的现实。

这个道理既然说起来这么简单,就没人想不通。其实也不用想通,半通不通的时候,大家就会下意识地排斥美元。作为一种信用货币,潜意识里被人排斥就是大问题。因此,美国发美元就越来越费劲。美债的上限虽然还在增加,但美国人自己也加的心惊胆战,连 3A评级都没保住。中国的外储从一万亿奔三万亿,中国人却越来越不高兴。变化的临界点快到了。

不管大家心态如何,工业天生就是要指数增长。既然所有工业国都是按照资本主义规律生产,在美元还不是纸片的时候欣欣向荣,那需求缺口也自然一天天增大。只有美国毫不犹豫地印钱,其他国家毫不犹豫地收美元、买美债,缺口才能堵住。现在美国印钱手软,别人收钱也手软……危机回来了。

十二 清算

危机其实早就回来了。但现代世界都是信用货币,依靠创造货币的权利,金融资本最大。所以这个世界比产业资本最大的时候多了项选择——次贷。次贷说明白了,就是把钱借给还不起钱的人。国家搞凯恩斯主义是国家通过信用向富人借钱,把钱塞给穷人创造购买力。不过,穷人可没有国家的信用,为啥富人能心甘情愿地借钱给还不起的人?

因为资本可以自己骗自己。

资本把钱借给穷人,共同特点不是用你的收入做抵押来还款,而是用你买到的东西来抵押。如果穷人买的东西在增值,那么金融机构可以收抵押品还债。所以,在一个炒作的市场上,金融机构是不在乎放款。能炒作的东西往往是貌似稀缺,也不容易损耗的不动产,具体而言就是房子。此前几十年的繁荣带来了房地产增值的预期,所以穷人只要是贷款买房子,就可以在缺乏利润增长点的金融机构借到钱。只要房子还在炒来炒去,这个泡沫就不会破,穷人和金融机构都很开心。这其实也是个死循环:房子为贷款做抵押,让穷人得到钱,穷人有了钱,有了购买力,经济就好转,房价也因此有抬升的理由。这样一圈圈转下来,是不是很愚蠢?也不是,起码不比国债-美元的死循环更愚蠢。

不过,还是刚才的理由,房价不能无限涨,总有人套利出场,胜利大逃亡,减少了场内炒作资金,于是崩盘一发不可收拾。穷人抱怨富人贪心,富人抱怨穷人过度消费,总之购买力不足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只是这次长的像过度消费。这就是2008的次贷危机。2008年上半年中美房产市场的停滞直接诱发了萧条。

人类毕竟还是吃一堑长一智的,2008危机固然来势汹汹,股票也是像1929那样的跳水,但毕竟历史书上写过1929的惨状。所以所有国家,不管金融系统内还有多少信用,全部拿出来砸钱,修铁路、发福利、造房子(囧 还是房子)。这样,好说歹说,拖到了2011,而且极有希望拖到2012。其实,这还是走过了一个凯恩斯所说的“长期”,1933-1937。不过,凯恩斯主义和列宁最大的区别是一个借富人的钱,一个抢富人的钱。借富人的钱,早晚还得把利润连本带利再给少数人,否则人家有钱也不外借,宁可自己留着炒粮食,炒猪肉,炒矿石……炒钱(高利贷),总之炒一切他们能炒的东西。但很明显,既然当初那些钱只是为了应付眼前的就业和消费,肯定不可能产生富人所期望的那么多利益。所以,历史再次回到了1938年的境地。借钱也不敢借,印钱也不敢印——各国国内如此,国际上美国也一样。两个不同层次的问题,殊途同归,谁让你都是资本主义呢?

马克思说,经济危机是相对过剩与绝对匮乏的结合。穷人买不起,富人卖不掉,今年的情况就是如此,能造东西的国家担心市场,不能造东西的国家担心物资供应。能印钱的国家担心钱不好卖,没人要(贬值),不能印钱的国家担心自己的东西(货物或资源)换不到钱。还有许多国家,印钱和造东西的权利都在自由的竞争中丧失了,这些国家没别的选择,只好去死,比如现在饿殍百万的东非,比如风起云涌的中东,马上还要加上南欧甚至西欧。未来会咋样?我也不知道。

从长时段看历史,某些时候能够看到一些出乎意料的发展脉络。比如斯大林之后的苏联,总的趋势就是官僚机构僵化,最能保持官僚机构惯性的机构——克格勃地位上升,克格勃领导人取得越来越大的发言权,甚至入主克里姆林宫。而掌握意识形态,理论上应该给这个国家带来活力的党务官僚,既没有创新能力,也没有管理能力,在整个国家渐渐靠边。这样一个趋势,经过了苏联解体的动荡也没有断掉,久加诺夫和普京之间的势力对比依然延续着苏联时代的规律。这说明现在的俄国只需要看门人,尚且不需要能带来转折的领路者。这是一个僵化、衰败,走向死亡的国家,

同样,从上面的分析看,资本主义近2个世纪以来并没有什么改变。1848年的危机,被金矿拯救,被科技延缓,被世界大战遮掩,还是在1929爆发。凯恩斯主义的拖延没有解决危机,第二次世纪大战该打还得打。战后有了苏联,有了核武器,全世界人民在核战争的恐怖中繁荣了几十年,又吃了20年冷战遗产。终于到了2008,又到了2011。不要以为眼前的危机是什么新鲜事,这只是170年前的老朋友又来打招呼了而已。既然是老朋友,就不要怪马前卒还是用19世纪马克思的理论来给他做身体检查。政治经济学教科书说的没错,狼真的会来。

既然认出了老朋友,我们就希望有个送走老朋友的方案。至少请他出去逛上几十年再说。咋送呢?我只能说,不是每个问题都有答案的。

首先,我们可以祈祷上帝赐我们一个金矿,足够大,而且最要出现在任何强国都控制不了的大陆。在全部土地都瓜分完毕的今天,这个想法貌似不现实。

其次,我们可以指望忽然出现一项逼全世界工业更新设备的科技进步。这种事谁也别说不可能,但是……谁也别说一定可能。科研这个东西一分钱一分货,冷战后基础科研投资停滞,指望忽然有科技吊命可不容易

第三 世界大战。这个方案不必解释,谁爱选谁选。

第四 社会主义,釜底抽薪地消灭生产过剩。当然,历史证明,革命从来不是请客吃饭。

除此之外,其他可选方案已经被金融资本透支的差不多了。但凡还有半点办法,2008到2011的历史也不会这样。如果上面的答案你都不喜欢,咋办呢?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谁告诉你历史一定要给个你喜欢的选项的?实际上,历史也没要求你选,历史自己会挑个顺眼的方案。现在我们要做的,只是坐下来等。看危机这头百年老狼到底先咬死谁,或者把哪一部分世界逼的穷则思变,另辟蹊径。是中国?是美国?是欧洲?是第三世界?。总之看到老狼乱咬的时候不必惊奇,这不是个稚嫩的狼崽子,是头成了精的百年老狼。

历史证明,资本主义从未在内部找到过解决危机的方案。尽管人类干涉历史很艰难,但如果人类有干涉历史的意愿,真正要做的是结束资本主义。为一个发愁生产力过多的制度送葬,这应该是我们的光荣。至少也是我们对古人取得智商优越感的方式。

马前卒 2011 09 16

严格来说,这篇文章对中央银行时代的资本主义描述不足,所以后来我又写了一篇:

要问钱怎么没的 先说钱怎么来的


要问钱怎么没的 先说钱怎么来的

1 怎样“印钱”


“钱荒”是这几天最重的国内新闻。各地利率飙升,金融机构四处借钱,不管是谁,只要手里捏着几百万现金,就可以对平时趾高气扬的银行经理耀武扬威,股票市场因为一两条消息大起大落。网银的每次技术问题——不管是真是假,都会被放大成直指中央政治局的传言。就连菜市场大妈的小道消息都在嚷嚷存款不一定可靠。这钱都去哪儿了?


从字面意思说,“荒”是指遭灾,粮食歉收。要“救荒”,不能只发粮食(钱),还要尽快把粮食生产恢复到平时水平,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现在钱“荒”了,也必须先考虑平时为什么不“荒”。


钱是啥?是中国人民银行印刷的纸币,是在中国人民银行允许下,其他银行增加的存款数字。这些钱是怎么到企业、到普通人手里的?为何钱能越来越多呢?


从逻辑上说,人民币的印发方式有这样几种:


首先是最古老的发钞方式——买黄金。金矿出产黄金,中央银行用现钞收购一部分,相当于借助金矿向社会发钞。金矿向股东支付利润,向政府交税,向工人发工资,向供应商付货款,人民币从而成为流通货币。


其次要说最不合体统、却是最近十几年最重要的发钞方式——购汇。中国企业努力拓展海外市场,从国外弄到了足够多的外汇(主要是美元)。拿到国内,央行指示外汇管理局一律收兑,按照牌价换给你人民币。等到需要进口的时候,企业再把人民币换成美元去支付。其中复杂的手续就不说了,总之这些年中国年年巨额顺差,赚进来的美元远多于花出去的。无数个出口企业赚进来的几万亿美元都得交给央行,央行就得拿出人民币来兑换。市面上因此多了几十万亿基础货币(在法律意义上可以全额兑换出来的现钞数目)。企业可以随便花销这些钱,买东西也成,开工资也行,最后合法地流到普通人手里。


第三种方式就是央行买国债。国家发债,央行出钱买(不一定直接买)。国家得到现金,央行得到债券。这近似于国家左手创造钱再送给右手。让政府花印出来的钱,而不是收税收到的钱,政府凭空增加了财政收入。显然,这很容易造成通货膨胀,物价失控。80年代的中国政府就曾经靠印钱度日。1984年政府直接从央行拿走260亿,到了1991年每年直接发钞1000多亿。这期间发生了1988年大涨价,涨价直接导致了惊心动魄的1989年政治风波,几乎把政府推到自杀的悬崖上。


所以,中国法律现在禁止央行直接买中国国债(美国倒可以),即禁止中国政府凭空印钱。但法律并不禁止人民银行从商业银行的手里买国债。从效果上说,这和央行直接买国债区别不大,但至少政府要先把债卖给现金充足的商业银行,再让央行印钱把本息收回来,绕个圈子算是制约一下政府无限制印钱。但无论怎么绕圈子,央行买国债,本质上就是把现金交到了财政部手里,成为政府的财政收入,财政部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买军舰,修水利,发低保,盖学校都行。钱最后也流到了社会上。


第四种方式也是买有价证券,只是不买国家的债券,买银行的各种票据,各种资产。比如买一张没到期的银行汇票,现金自然转给了卖主。当然,价格肯定低于票面价格。


第五种方式就是往外借钱。比如说通过“再贷款”把钱借给商业银行。商业银行有了低息的进项,不能干放在家里付息,会加点利息把钱贷出去。贷款人可能是企业也可能是个人。


其实第四种、第五种方式的本质区别不是很大。央行借钱给商业银行,实际上也需要银行有相应的资产做实际上的抵押,一般不会凭空给钱。央行买了证券、票据,到时候也是要换成钱的,相当于借钱给社会再要回来。这两种模式算是比较“正常”的发钞模式。


除此之外,改变贷款准备金率也可以控制市面上货币的增减。但这不影响基础货币的发行,也不影响普通人(企业)拿到钱的方式。从长期来看,政府会保证准备金率基本稳定,不会通过连续降低准备金率来发钞。


央行自己也会发一些债券,反过来向市场支付利息,调节市场流动性,但数量不大,利息也远低于市面资金价格。为了讨论简洁,在此暂且不谈这2个问题。


2 借新债还旧债

除了印伪钞之外,钱的来源主要就是上面这五种。


第一种发钞方式有个最大的缺陷——黄金太少了。中国近年黄金产量飙升,已经是世界第一产金大国,每年不过出产几百吨黄金。扣除其中直接做成饰品和金条,被个人收藏的部分,再扣除工业消耗,央行最多收购一二百吨。按照市价,价值几百亿人民币。这远远不足以应付经济增长所需。所以人类很早就放弃了金本位货币。在当今社会,黄金货币只是一个很次要的发钞方式,在讨论全局问题的时候可以忽略。后面还会谈到这个问题。


第二种换汇印钞的方式虽然量大,但从长远来看也靠不住。美国也好,别国也罢,不可能永久性地让中国占有巨额顺差,摧毁他们的产业。从中国整体来看,美国的国债和美元都是凭空印出来的,不花掉都是纸,也不能无限制的攒下去、让美国不劳而获。一个正常的经济体本来也不该攒这么高比例的外币。所以最近几年,出口增速开始下降。换汇增加的货币不那么多了。在考虑当下乃至未来的中国问题时,我们应该基于自行印钞来讨论问题。


剩下三种印钞模式有一个共同点——央行(人行)在账面上不做亏本生意。不论是买国债、借钱给银行,还是买票据。央行最终要收回更多的钱,至少不会少于付出的钱。政府要收税来赎回国债,商业银行要赚钱来偿还“再贷款”本息,开出票据的银行要付出更多的钱收回票据。就算央行长期持有社会资产,也会为此收取永久性的利息。


这很容易理解,央行虽然不是个纯粹的企业,但总还是个银行。必须为自己的商品——钞票索要价格。央行对外放款的利率,就是为此收取的租金。虽然世上偶尔也有负利率的央行,但那指的是存款负利率,贷款利率最低至0而止。至少在账面上,央行是不做赔本买卖的,否则借出的多,收回的少,商业银行和企业不用经营就能从央行赚钱,谁还会做别的生意呢?


不过,按照这个规则,央行发出去的钱最终都会回到自己手里——而且比发出去的时候更多。如此说来,岂非钱荒是必然的结果?岂非市面上每一块钱最终都会被央行收走?


我们都知道,现实中从未出现这么荒谬的情况。这说明央行以外的社会得到了足够的钱,足够偿还源于央行的债务。这些钱从哪来呢?唯一的答案还是央行——别人没有制造货币的权力。很显然,在前一轮现金涌回央行之前,央行用另一轮发行制造了更多的货币,推向全社会。然后新一轮发行的货币必须用另一轮更大的发行来平衡。如此往复,我们完全可以说整个社会需要不断地“借新债还旧债” ,新债一定大于旧债——最终的债主都是央行。


这指向一个重要结论——只要国家开始用央行发行信用货币,社会上流通的货币数量就会稳步地以指数增长,永不停息。钱会不会因此不停贬值呢?


温和通胀的确是大部分国家的通例,但世界上的主要经济体还是基本保证了币值的稳定,很少出现纸币购买力快速奔向0的情况。这就需要把金融和实体经济结合起来考虑。


央行一般不会直接给企业放贷,而是通过商业银行放贷。商业银行会给什么样的企业贷款呢?显然是有偿还能力的企业。企业从银行贷款,不能去给老板买豪车、办婚礼,必须要有投资项目才能拿到钱,比如建工厂、雇人手、盖房子、搞研发,用贷款形成一份比贷款本身更大的资产,这才能用盈利偿还本息;或者至少用这份新的资产当抵押,借到一笔新的、更大的的贷款,还掉旧债,才不至于破产。


的确有一些企业没能完成这个任务就破产了,但从整个社会的角度说,央行发出的贷款最终在大多数企业形成了更大的生产能力,或是让这些企业能制造更好、成本更低的产品。


社会总的生产能力和货币供应同步增加,就不会有失控的通胀。这些新增生产能力意味着更大的社会总资产,正好也提供了更多的抵押,让央行有理由向全社会(包括政府)“借”出更多的钱。这就是实体经济和信用货币发行之间的配合,是大部分国家竭力保持(或达到)的经济状态。“钱”就是在这个动态过程中多起来的。反过来说,要是央行没能完成释放更多贷款的任务,钱就会在动态过程中流回央行,形成钱荒。


3 有工业才有中央银行


要实现这个理想状态,有一个“潜在的”前提必须满足——整个社会(包括企业、个人、政府)可以通过投资来获得更大的生产能力。这在今天是个不言自明的常识,但在过去的几千年乃至上万年,在整个农业社会,这可是个稀罕事。


农业社会的特性是稳定,尤其是在中国这种很早就达到数千万人口,人多地少的发达农业社会,典型的经济模式是大部分人口当农民种地,除了自己吃饭之外还能生产比例不高的剩余粮食,用来供养一些手工匠人、商人、军人、官僚和贵族。几乎所有工作都要靠肌肉(人和畜类)来驱动,所有能开垦的土地都已经开垦、精耕细作。要增加一点点经济总量也几乎不可能。对已开垦土地新投入劳动力,增加的一点点产量甚至不够养活新增的人口,剩余粮食反而可能下降。


这说明,在农业社会,除非可以开辟新的未开发地区,否则向农民或手工匠人贷款意义不大。因为怎么贷款也改变不了用肌肉劳动,靠有限的土地亩产活命的事实。所以,大部分借款不是用来投资,而是用来救急的消费贷款。常说的“卖身葬父”就是这种情况。这种借款往往意味着兼并,因为偶然事故而借款的农民不得不把土地交给债主,自己变成佃农,甚至交出人身依附权变成奴仆。但这依然不提高整个社会的经济上限,最多是降低农民自身的消费,增加地主或当铺的利润,改变一下分配方式。


如果这个时代出现一个中央银行,以指数方式增加货币供应,那么无论这个货币是什么,是黄金还是纸币,都必然出现通货膨胀,货币贬值,直至经济崩盘。在全国推行纸币的宋、金、元,在美洲抢到天量黄金的西班牙帝国,都无法保持稳定的币值,只是用发钞(币)来代替一部分税收而已。所以农业社会不需要也没有现代意义上的中央银行。


工业社会结束了从肌肉→产品的生产方式,使用机器造产品,使用机器造机器成了新的经济模式。从这时起,用投资来促进生产才成为正常现象,企业普遍的贷款发展成为可能,政府每年都可以预期社会总产品比上一年多,从而多印一些钞票来满足使用。这就是中央银行存在的前提和必要性——有了指数增长的工业经济,才能(必须)有指数增长的钞票。


不过,人类社会的硬件进入工业社会,不等于软件也进入了工业社会。在工业革命之后的100多年,具体而言就是19世纪和20世纪前期,人类社会流行的恰恰是金(银)本位,有多少黄金印多少钱。如果金银等贵金属不增加,就不能随便增发钞票。这显然和工业经济迅速增长的现实不符,很容易出现钱不够用的问题,影响经济发展。


好在欧美等少数几个工业国正统治着全世界,可以开采全世界的黄金,可以从中国印度这种传统的富国连抢带骗地弄金银。所以贵金属总量增长的速度还算可以,能勉强追上19世纪全世界平均不到2%的经济增长率。等到殖民地瓜分完毕,金矿基本都得到开发,黄金的增长没那么容易了,工业增长率却不断上升,货币开始不太够用。具体来说,极限就是1910年以后,世界经济增长率从2%往3%艰难爬动的时代。等到增长率爬到差不多3%,地球也被瓜分完毕。工业经济再也不能从外部找钱(黄金)来保证经济增长,这个世界立刻爆发了世界大战,然后是大萧条。总之没钱就没利润,没利润就要打仗自杀。


两次世界大战之后,人类稍微变聪明了一点。认识到金银有限,而工业经济的增长无限,逐渐放弃了金本位制度,理直气壮地授权中央银行发行信用货币。无论其中有多少黑幕,给多少人间接制造了利益,悄悄偷走了多少人的财产,这个变化都是一个划时代的经济制度进步——源于农业时代的金融体系终于进入了工业时代。以至于经济学家威尔.罗杰斯说:人类有史以来有三项伟大的发明:火、轮子和中央银行。


仔细分析一下,威尔.罗杰斯的话的确不算太夸张:

人类在学会用火之前已经会打猎了,但学会用火意味着人类能充分利用打到的猎物,彻底超越其他食肉动物。即用火是史前时期的人类成熟的标志。


人类在学会制造轮子之前已经会种地,会组建政府了,但轮子大大降低了陆地运输的成本,把分散的地域性文化连接成统一的文明地区,轮子算是农业文明成熟的重要标志。(美洲文明没有轮子,靠羊驼和人力在各个地区之间运输,几百个西班牙人一来,各个地方势力对西班牙人消灭权力中心乐观其成,很快被打的分崩离析)


参见

为什么北美那么优越的地貌条件却没有产生本土的较高级文明? - 马前卒的回答


类似地,人类在发明中央银行之前已经发明了现代工业,但直到20世纪中期,基于信用货币建立中央银行,这才算正式承认财富来自工业经济,承认货币只是个符号,允许财富的标志——货币和工业经济同步增长。从这个角度说,以信用货币为基础的中央银行算是工业文明开始成熟的重要标志,有资格和轮子,和钻木取火并列。


4 央行不是上帝


如此看来,经济制度至此已经达到了一个理想状态。政府和央行印钱,企业生产,银行做中介,一起分享工业经济带来的好处,一起给工业经济加油。工业社会再也不用担心通货不足,萧条和衰退从此可以走进历史了。


实际情况呢,20世纪中期以来,这个世界的经济增长速度的确比此前快得多,稳定的多。但表现为通货紧缩的萧条和衰退从不曾消失,隔几年,至多十几年就要跳出来占据一下新闻头条。远的不说,只看最近的钱荒和2008年从美国开始的世界经济危机,难道人行和美联储打盹了吗?


这还是要谈一谈“理想状态”里的“潜在前提”。


在前面的模型里,所有的企业都会努力扩大生产,制造更多的物质财富,把资产变的更值“钱”;银行则按照创造物质财富的能力评判资产,依据资产发放贷款,让最能创造财富的企业(个人、地方政府)拥有最多的货币。


但在现实中,银行无法直接评判“创造财富”,只能根据市场价格来评价资产的价值;企业也不会考虑什么是“财富”,而是利润第一,无限地通过市场收集货币作为利润。换句话说,市场价格决定贷款流向、市场决定贷款偿还能力。


市场是什么地方?市场是把资产体现出价值的地方。在成本和质量不变的前提下,一个每月生产120辆汽车的工厂肯定比生产100辆的有价值,利润更高,拥有更高的还款能力。作为抵押,也可以贷到更多的款。这就是理想模型下的经济增长模式。


市场之所以能对资产作出比较正确评价,是因为市场的末端站着消费者。不管看起来多么神奇、多么壮观的资产,若是最终不能增加消费品供应,不能让最终用户掏出钱来,那也一文不值。不过,从央行到银行,再到消费者,其中要经过许多环节才到最终用户。这就有了投机和炒作的空间。


市场的精髓在于供需决定价格,有人出钱收购市面上某种东西。无论他是否拿这东西去消费,都会抬高价格。而对于企业或者有钱投资的个人来说,市面上的东西自己可以不消费,也不拿来搞生产,但只要有涨价预期就可以买入,涨价了再卖出赚钱。所以,只要有资金干预,即便基本需求不变,市场上的“资产”价格也可以大幅涨落。银行当然不喜欢这种能造成坏账的风险,但银行同样喜欢利润,也没有能力分辨每一份资产到底为什么增值。所以在投机风潮刮起来的时候,银行也会直接或间接地跟进放款。市场也会对这些资金照单全收——炒作1000万元的“艺术品”,和工厂购买同样数量的原料,所需的资金数量没什么区别。


这正是我们身边的现实。在市场经济充分发育后,我们看到,无论是住宅、商铺,还是古董、翡翠、黄龙玉(黄蜡石),乃至茅台酒、普洱茶、大蒜。没有什么不能成为炒作题材。购买者往往不是因为自己真的需要这些东西,而是认定了可以在涨价中赚钱才买入。但不管基于什么原因,银行在大多数情况下会根据涨价后的价格来认定资产价值,根据炒作利润来确定企业盈利前景,从而发放贷款,支持了价格进一步上涨。这就是“资产泡沫”。央行贷款通过商业银行,间接吹起了泡沫。


5 泡沫的杀伤力


资产泡沫意味着价格远远超出成本。对单件商品而言,价格虚高并没有什么害处,因为钱和价格本来就是个符号,定价既不影响生产商品的成本,也不影响消费这件商品带来的实际效益,甚至可能会提高消费者的实际感受——医学研究证明,安慰剂的效果随价格同步增长;社会经验告诉我们,钻石和玻璃的区别主要在于付款时产生的自信。这都不算坏事。


不过,从整个社会的角度来看,畸形价格会错误地引导资源配置,造成巨大浪费。当资金都涌向投机行业时,其他行业相对就会缺少资金,实际利率会上升。在市场经济下,资金代表的是人力、原料、土地等资源。比如说,成本200元的普洱茶饼被炒到10万元,那么普洱茶生产就会大大增加,本来不适应生产普洱茶的土地、人力被转去生产普洱茶。这显然大大提高了生产成本,但只要生产成本低于10万元,比如5万元能生产一个茶饼(当然这个比喻并不太恰当),就会有人源源不断地向普洱茶行业投资。为此节衣缩食、减少消费在所不惜,抱着投机获利的希望自得其乐。


实际上呢,在其他茶叶、饮料的竞争下,消费者主体能接受的茶饼价格依然是200元,就算紧缺也只愿花500元来买,只有一两个人愿意在5万元的时候依然要喝普洱茶,绝大多数囤积茶饼的人只是为了套利才囤积茶饼的。在这种情况下,每个5万元的茶饼或许能赚5万元的利润,却实际上至少浪费了50000-500=49500元的劳动。


如果说普洱茶的例子还不够冲击力,我前几年曾碰到这样的事情。当时陕北煤价高涨,陕北房产泡沫也很厉害,几个县城的房价动辄上万,远远压倒西安。地方政府的融资平台自然渴望着盖房子发财。拿不到耕地指标,地方政府就在山谷两侧炸山造地,整个住宅小区和广场的位置比原来的地表低七八十米,全是一点点炸石头炸出来的。每亩地仅平整费用就高达六七十万元,在石头基底上修基础设施更是麻烦。这些费用全部要加到房价里。


这里的购房者如果只是为了居住,完全可以以更低的价格到基础设施更好、工作机会更多的西安等地区购房,或是步行几分钟,穿过黄河大桥到对岸的山西县城居住——那里的房价便宜一半以上。但考虑到房价的增值潜力,他们完全不介意在房价中支付高昂的平整费用——直到房价泡沫破裂。这些陕北县城和西安的房价之差不仅仅是纯粹的炒作利润,还包括了好几倍的建设成本。房产泡沫促使中国人在这些本不适合盖房子的地方修居民区,多付出了天量的劳动。而这些劳动本来可以在其他行业转化为有效的消费品,或是加快经济增长率的投资。这就是泡沫的第一个害处。


泡沫的更大危害在于破掉的时候。


泡沫早晚会破,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因为早晚有人会套利出逃。泡沫破的越晚,损失越大。从全社会来说,泡沫价格越高,生产高价产品浪费的资源越多。从银行的视角看,泡沫资产越多,抵押能力就越强,被用来炒作泡沫的贷款就越多。一旦泡沫破裂,显然贷款偿还无望,都成了坏账。


从央行的角度来看,泡沫破裂意味着央行以外的社会总资产价格下降,不能再抵押此前那么多贷款。正如前面所说的,发行货币是个动态过程。央行新发的货币减少,但此前放出的资金还要按时返回央行。市面上的钱自然就少了。


和别的企业不同,商业银行的 “原料”和利润都是钱。钱紧张的时候,无论自己的贷款是否因为泡沫破裂变成坏账,银行都要囤积原料自保。最起码要能应付正常的存取款,不至于对着存单付不出款,倒账破产。所以快到期的贷款要催着还,新的贷款要想尽理由不放,还要各处磕头作揖去拉存款,至少保证大客户的存款不跑到别处。至于暂时持有货币的成本,损失的利息,在破产的危险面前都是小事。


银行不放款是自保,其他企业拿不到贷款可是要命了。这年头纯粹靠自有资金发展的企业可谓凤毛麟角——大多被积极利用贷款的企业挤垮了。大部分企业本来要靠贷款当血液,忽然拿不到贷款,进不了原料、发不了工资,甚至没法卖固定资产来筹集救命的资金,只能一步步地走向破产。至少也要停工减少产能,艰难度日。


企业破产、压缩产能,在银行视角看来意味着新一轮的资产缩水,必须继续减少贷款,规避风险。这又会打击新一批急需资金的企业,给银行更大的压力。经济就此进入恶性循环。美国两房债券泡沫破掉后,引发的全球经济危机就是这种情况。


泡沫破掉固然不好,但泡沫涨成两倍大以后再破会更可怕。所以有的时候,或是商业银行,或是央行自己,会主动地收缩资金,戳破已经很大的资产泡沫,客观上无差别打击了投机行业和实体经济。这就是眼前的“钱荒”。


6 开银行不能忘本


在理想的央行模型中,资金扩张可以和企业生产能力扩张同步进行。但现实中投机泡沫一个接一个,泡沫后的紧缩又对那些不投机的企业进行全面打击。连续不断的折腾说明,理想模型正常运行的某个前提一定未能得到满足。一定有某个地方出了差错。这个差错是什么呢?


论语里有这么一段: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去给卫国打工,到地方先干啥能镇住场子?】子曰:“必也正名乎!”【正名!】

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老师您太老套了,一个名头有啥好争的】

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混小子,你傻不要紧,闭嘴就没人知道的。现在我告诉你,名分决定了讨论的逻辑,逻辑不对啥都得干砸了。正名是第一要务】


孔子不问卫国的情况,不问子路挂职的级别,上来就回答“正名!”。可见孔子认为“正名”是通用的管理逻辑。我是这样理解孔子的对“正名”的重视的:名分是对一个机构(领导)任务的定义,你对任务不满可以重新做定义,但做了定义就必须让机构(人)按照定义做事,否则一切都没规矩,一切都做不成。孔子另一句名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也是这个意思。


按照孔子的逻辑,要解决经济模型的问题,首先要搞清楚各个机构真正的“名分”,看看他们是否按照这个“名分”做事。银行的“名分”是什么?


银行——顾名思义是经营银钱的行当,是用钱生钱,追求钱越来越多的行业。从古代直到19世纪金本位时代,这个“钱”的确意味着金银贵金属。银行是真正的“银”行。是为了聚敛货币不择手段的纯企业。在金矿和社会财富都不可能持续增加的世界上,借投机放高利贷是银行做大的重要手段,是银行的“本分”。


不过,现在是信用货币时代。前面已经清楚地定义了这个时代的“钱”——为了顺应工业发展的需要,由中央银行发行的交易工具。即“钱”已经不是“银钱”了,而是新出现的工业经济的润滑油,是用不断增长的工业资产抵押出来的纸片。这意味着银行的“名分”变了,功能和权力都必须随着改变。


当然,今天的银行还是企业,目标还是赚更多的钱。这一点是不变的,但既然“钱”的增长,根源不在金矿,不在投机,而在于工业经济的指数扩张,那么银行的“本分”就不应该是简单地追逐高回报,而是应该把资金投向工业经济,保障工业经济的指数增长。这样央行才有足够的理由制造货币,商业银行才有长久的利润。做人不能忘本,银行在信用货币时代快乐地赚钱,要是忘了“工业”这个“本”,那早晚会被泡沫炸的人仰马翻。


这个问题直观地理解,就是大楼不会生出别墅,黄花梨的桌子不能生出红木板凳,但组成完整体系的工厂和研究所可以制造更多的工厂和研究所——当然还可以制造我们需要的大部分商品。要是房产泡沫把太高比例的钢铁、人力吸纳去搞楼盘,而不是修新的工厂,那经济增长率迟早会下降。所以,既然信用货币不增长就要出问题,银行就不该放纵资金去炒楼盘、炒红木,因为这些业务无助于实际财富的增长,从长期看也无法支持信用货币的增长。信用货币不增长,一切金融操作都是久赌必输的零和游戏。


不过,凡事说来容易做来难。如果央行简单地下一道命令“原则上只给工业经济贷款”就能解决问题。泡沫经济早就被消灭了。“工业经济”是个很宽泛的定义,里面既包括机床厂、重化工业,电子研究所等核心产业,也包括玩具厂、装修队、物业公司等外围配套产业。甚至最近被热炒的普洱茶、大蒜乃至墓地,严格来说也不是完全和工业经济没关系。比如说煤老板有闲钱去炒墓地,声称自己是因为煤矿死亡率高才预购墓地,你能说他完全没道理么?


工业革命爆发已经两个多世纪,整个人类社会已经被现代工业完全改造过一遍。非要给某个行业安一个“工业”概念,在这个策划公司满街走、咨询企业不如狗的年代简直太容易了。所以,具有可操作性,也符合工业经济逻辑的金融操作方案必然是一个量化的复杂规划,根据技术升级路线、产业链配合和资源现状,对各行业、各地区乃至各企业做出具体的融资指导意见,规定银行能自行操作的融资空间。而且还要根据最新的形势随时调整。很显然,银行既不愿意给自己带上这样一幅枷锁,也没有制定这种规划的能力。虽然银行里也有识数的人,他们也会看数字,也会分析企业前景,但如果企业自己都没有全面的产业规划视角,怎么能指望完全不懂工业技术的银行(央行)懂呢?这可不是雇几个化工、电子专业的大学生,请两个咨询公司就能补上的课。


既然没法做细致的规划,央行的手段就只剩下收放钱了,要么全面放,要么全面收,结果往往是在投机繁荣和通缩萧条之间摇摆,屡屡造成巨大损失。最大的摇摆甚至能把美国这样的世界霸主忽悠瘸了。眼看中国也从四万亿走向钱荒,咋办?


7 工业总参谋部


既然金融业乃至央行自己也管不了这事,那正确的思路就是不让他们管,另请高明。产业规划涉及到外交战略、人口迁移、社保配套等许多只有国家才能控制的领域,甚至可以直接被视为国家战略的主体。这样的规划本来也不是一个银行——哪怕是央行能控制的事情,必须由中央政府亲自操盘才可能做好。


当然,眼前的中央政府有发改委、国资委两个部级单位,但实际上一个主要功能是审查企业提出的计划,一个基本只负责基本的行政管理,完全没有全面掌握产业信息(具体到骨干企业),指导整个工业体系升级的能力。更不可能要求总理挂帅的金融工委、政协副主席领衔的央行配合自己。至于地方发改委,已经完全蜕变成为项目补手续的盖章机构,能在项目上马前看看可行性研究已经算有面子了。在这样的体制下,指望不出泡沫和“钱荒”,真的很难。


看到这里,有些读者估计已经明白了——你不就是想要个国家计委么!而且还是高岗主席(当时计委领导不称主任,称主席)以国家副主席身份管经济、把周恩来都挤到一边管外交时期的计委。这是反攻倒算,走历史回头路啊!


扭过头看看历史,1954年之前,高岗时期的中国,和今天的中国还真的有几分相似。当时的中国,完成了土改,顶住了联合国军,挫败了台湾国民党军反攻,算是立国已稳,要开始搞建设了。但是,纵观世界,美国和西欧是敌人,日本是附庸,斯大林的苏联还在战后恢复,犹犹豫豫要不要给中国大投入,几乎所有的工业国暂时都指望不上,甚至和中国没有足够的贸易联系,中国只能靠自己来搞工业,自己设计所有的工业门类。所以,必须由一个绝对集权的计委来统筹,把所有能搞工业的资源、人力乃至政策抓到中央政府手里,设计一条和任何国家不同的路。


高岗自杀后的1955年,赫鲁晓夫的苏联送来了156项工程,中国开始了照搬苏联经验的时代。即便到中苏关系破裂后好多年,中国经济建设的重点依然是消化和复制苏援工业,搞了近20年才吃透。等到了70年代中期,从苏援项目复制出来的工厂也开始正常生产,中国又开始和美国、日本联手对付苏联,开始从西方引进项目,吸纳贷款,复制西方的工业。90年代后苏联解体,学西方的路本来开始难走了,但欧美这时也开始去工业化,需要中国的廉价商品,允许中国“入世”,继续向中国开放市场,转移生产力。


总而言之,从高岗自杀到金融危机这几十年,中国走的是跟进路线,眼前总有一个成型的工业国当榜样(或是教训)。或是苏联,或是日本,或是美国。这样的发展路线,产业政策的确可以相对弱一些——抄就是了。银行也好,政府也罢,都可以照猫画虎地调配资源,虽然免不了波动,但总不至于出致命大错。不会被哪个超级泡沫一家伙炸死。所以计委先是被弱化,权力大幅度地向地方政府分散,然后被拆成计委和经委,又变成发展计划委员会,最后变成了今天的发改委。但这并没有给中国经济带来致命伤害。


今天的情况不同了,中国已经是世界第一工业大国,基本工业品产量、工业人口数量、工业地区覆盖面积都达到了世界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水平。在具体的工业门类上,中国需要学习,需要跟进的地方还很多,但整个工业布局,未来几十年的规划,任何国家都没资格当中国的老师,中国必须自己设计未来。


这既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也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再也没有任何试错的经验可供参考。虽然工业规模差了上千倍,但中国仿佛又回到了1955年之前,美苏两大阵营的工业均靠不住的年代。必须有一个机构全面掌握工业信息,制定产业政策。在贯彻产业政策的时候,这个机构还必须拥有直接干预企业人事、财务的权利,而不仅仅是审批和事后监管。换句话说,未来的中国经济需要一个工业总参谋部,只有空头司令部和顾问团是远远不够的。更不能允许金融企业另起山头,建设一个以“赚钱”为单一目标的经济权力中心。


不用说,无论是央行还是商业银行,对这个方案都不会有什么兴趣。事实上,眼下的事实是中国金融业调配资源的能力前所未有,金融企业的“自由度”也越来越大。在一个全面产业政策成为发展必需品乃至生存必需品的年代,要是放手让银行去行使作为企业的自主权,允许它们“一切向钱看”,由金融决策反推产业政策。下一次“钱荒”恐怕就不会像这次这么温柔了。


8非他不可?


反对“工业总参谋部”的理由也不难找。比如说,从全世界普遍推行信用货币制度到最近几年,美国一直是无可争议的工业霸主,美国前面同样没有可借鉴的别国发展经验,美国也没有这么一个“工业总参谋部”,不也一样过日子吗?


不错,美国的确没有计委,但美国眼前就有金融危机,还有动摇国本的去工业化。2003年,美国制造业规模还是中国的两三倍,此消彼长10年后,现在已经只有中国的八成了。要是中国走美国的这条路,仅每年400万理工科大学生的就业问题就能把社会拆了。


不过,在二战之后,金融危机之前,美国还是神气了好多年,不仅是军事上压倒世界,不仅是能强迫别国接受美元当硬通货,就说纯粹的工业经济干货,美国也没耽误了。二战结束时美国工业占世界一多半不说,就算在苏联鼎盛的1975年,制造业规模也只有美国的7成。美国赢得冷战,把联合国设在自家,这本事可不是吹出来的。这时的美国有计委吗?谁为美国设计一条引领世界发展的道路?


冷战时期的美国的确没有计委,但美国有个好哥们叫苏联。苏联和美国互相看不顺眼,都想造几万颗导弹灭了对方。就算没有主动动手的心思,依然会造成千上万的导弹,用反击能力来避免对方先发制人。在双方的导弹原子弹数量达成恐怖平衡后。美苏又在常规武器上展开比拼,从飞机到坦克,从航母到核潜艇,哪个型号不砸个几百亿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武器造多了,就得质量取胜。于是冷战几十年间,飞机坦克换了一代又一代,每一代的复杂性都上一个数量级。最后,美苏对抗从大气圈打到外太空,从地球打到火星。巨大的空间站、一次几十亿美元的登月活动,再到最后的星球大战计划。既是潜在的军事威慑,也是炫耀国力,震慑盟国的手段。


如此简而不明地回顾冷战史,就是想说明一件事——如果你有一个实力接近的敌人,就不用担心没目标——敌人会给你指定一个目标。而且这个目标还不是一两个简单的指标,而是全方位的发展,因为敌人从来不会预先声明以什么方式进攻,从海陆空到地球轨道再到电脑网络都有可能。你要么全方位设防,要么做好全方位主动出击的准备。方方面面都要准备好。这是个非常充足的升级工业的理由——工业停滞不仅是不能印钱的问题,更是直接导致灭亡的因素。所以美国兢兢业业,料敌从宽,在工业上丝毫不敢放松,在国防部订单和NASA的引领下,全方位地升级工业。来自苏联的每一个传言都会让研发经费翻番。


不过,战斗机和核潜艇虽然代表高科技,却不能拿到银行抵押贷款。因为它们对普通的消费者、劳动者来说都不代表财富,不代表可以吃穿享受的消费品。除了卖废铁,这些武器也没法直接促进民用工业的发展,反而会占用大量的优质劳动力。在这一点上,造武器和造高价楼盘倒没有本质区别。为何造楼盘会产生泡沫,搞军备竞赛反而会促进工业发展呢?


这是因为工业社会的另一个特性——军事产业和民用产业的内核相通,依托的是同一套基础工业体系。商品要造得好,短期看是需要乔布斯这种创意大师来设计、要史玉柱这种高手来营销;长期看,创意高手和营销高手是最过剩,也最容易被人仿效的货色,基础工业的进步才是唯一的决定因素。


农业时代的人想了几千年神仙楼阁,抗拉材料只能用木头,再有创意的建筑师也只能修个大教堂、祈年殿什么的;最后还是因为工业革命提供了足够的钢铁,在建筑中大量使用钢筋,让建筑材料既能抗压也能抗拉,这才有了当代的高楼大厦,才有了几十层的住宅楼和央视大裤衩。古埃及就有人知道用鱼鳔、肠衣当避孕套,但直到现代橡胶工业提供了足够的弹性材料,杜蕾斯才成为平民消费品,廉价避孕术才解放了育龄妇女。


只要基础工业提供了足够的材料、足够的加工手段,哪国也不缺有创意的人去排列组合、创造新的消费品,再向银行抵押这些消费品生产能力,为社会制造更多的“钱”。所以,经济的增长从长期来看依赖于基础工业的研发和规模扩张,要想“钱”越来越多,就得搞基础工业,对未知的技术甚至科学投入巨资研发。


9 以迂为直 以患为利


既然基础工业这么重要,直接向基础工业投资,拉动经济不就行了么?为何非要耗资巨大地搞军备,绕个大圈子来搞基础工业?


这是因为在金融业的视角看来,基础工业有重要的“先天不足”。


基础工业的进步和一般工业企业不同。一般的工业企业,尤其是轻工业的进步往往是基于现有的各种工业技术,重新排列组合,改进修补,创造出新的生产方式,或是新的消费品。这样的进步虽然是渐变积累,虽然没有本质上的突破,但好处是很直观。只要技术改造真的有效果,发明者(机构)就可以申请个专利,带着样品或图纸去找投资者,展示新产品,或者说明如何压低成本。投资者就算自己看不明白,请个技术顾问也可以分析一下。有效就可以投资,就可以开工。要是企业自己做出的技术改造,也可以请银行来评估一下资产,融资开工。总之,基于现有技术基础,重新组合出来的技术进步很容易预估利润,因此能够被金融企业理解,可以获得信用货币支持。作为第二次工业革命时代最著名的一个创意班子带头人,爱迪生就是这样和摩根财团勾搭上的。


基础工业就不太一样。尽管基础工业也存在许多渐进式的进步。但归根结底,在现有的各种方案中排列组合,技术储备总有吃光的那一天,而且指望不上别人来提供新方案。只有不断地向未知领域探索,制造此前从未尝试过的机器,才能持续地提高效率,向整个工业体系提供新技术。为了建造新一代的机器,大型的重工业企业甚至要深入到科学的前沿,支持基础科学研究,把最新的科学成果转化为工程成果。比如这意味着经常性地承受失败,以及利润前景的不明朗——这正是金融资本最厌恶的东西:风险和未知的风险。


简单地说,就是金融资本的判断,最终必然体现为银行工作人员的判断。作为外行的工作人员,对于基于现有技术的开发可以预估盈利能力,对于向未知领域的技术探索很难估算盈利能力和风险,所以本性上厌恶向基础工业进步投资。如果让金融行业自主地决定投资方向,这个趋势显然会拖慢基础工业的进步,最终导致经济停滞。


实际上,这正是欧美200年来的现实,而且随着技术开发成本不断增加而越来越严重。能扭转这个现实的因素只有军备竞赛。


军事投资有个很大的特性——最大的风险来自于敌人。军队虽然不喜欢浪费钱,但更不希望看到敌人拿到比自己先进的武器。所以,在财政允许的范围内,军队愿意承担一部分失败风险,乐于向基础研究投资,拉动基础工业的进步,在武器订单内开销巨大的研发费用。而且现代军队作为一个国家机构,本身也拥有足够的技术专家,拥有自己的理工科大学、研究院。他们能够对某些风险研发做出比金融界更正确的判断。


所以,虽然军备耗资巨大,虽然坦克飞机不能吃不能穿,但往往越是增加军费(航天拨款),制造武器,基础科技进步和基础工业发展就越快。从军事角度说,这些研发或成功或失败,但这些技术进步“溢出”到民用工业,会迅速地转化为看得见、摸得着的财富,让所有人更有钱。微波炉的发明就是个典型的例子——雷达研究中一个工程师发现磁控管融化了他口袋里的巧克力,他说服军方基于这种热现象研发一种新武器,新武器没出来,但微波炉上市了。冷战中这种故事千千万万。看似浪费的军事订单成了美国经济实际上的发动机,看似政绩工程的阿波罗计划换回了百倍的收益,美国(以及享受美国技术溢出的盟友)因此保持了几十年的世界老大地位。这正是孙子兵法上说的“以迂为直 以患为利”。


冷战不止美国一方,苏联也在搞军备竞赛,也因此占住了世界一级的地位,70年代前增长速度还远高于美国,从不到美国3成的实力逐步上升到美国7成的水平。但80年代后的苏联并没有因此欣欣向荣,反而逐渐停滞,最终解体。这除了文化上的因素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苏联并没有正确理解自己的优势所在,没有理解强大军工——重工业本身就意味着无限的财富。


80年代的苏联和美国一样,大部分精华人力投入到以军事为中心的高科技工业,剩余人力已经不足以去转化军工业的技术进步,生产足够的消费品。面对这个问题,美国把工业向海外转移,通过金融优势回收产品解决问题。苏联却反过来开始怀疑自己的优势所在,转向市场化路线,放弃工业规划、减少军费、降低军重工投资以解决暂时的经济困难。这就是戈尔巴乔夫的“新思维”。结果自然是越改问题越大,最后一垮了之。


不过,既然军备竞赛成了经济增长的发动机,冷战结束对于金融集团本来就异常强大的美国来说不是个好消息。随着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美国的基础研究也越来越少,实体经济进步越来越依赖于冷战期间的技术储备。等到互联网-集成电路代表的这一轮经济高潮过去,美国最大的依仗已经是通过金融向全世界吸血,制造投资泡沫。军费中用来养人、维持运转的费用越来越高,用来搞研发的比例越来越低。等到吸血也填不满美国金融泡沫的时候,2008金融海啸就来了——距苏联解体不过17年。


吸取美苏经验教训并不等于重演历史。既然军备竞赛拉动经济只是一个间接路线,中国不一定非得发起一场新冷战才能拉动经济,毕竟冷战是世界随时距毁灭只有半个钟头的时代。中国并不缺把新科技成果转化成消费品的人力,只要中国能避免被眼前的经济波动牵着鼻子走,坚持落实产业升级规划。中国不需要像美国那样消耗世界一半的军费,也能保障经济的稳步发展,也能让“钱”越来越多。


为了达成这一目标,最终中国必然需要一个“工业总参谋部”。从短期来看,中国至少要避免让银行主导产业政策,让银行在工业经济方面更专业化,更“懂行”。像精细化工等短板领域需要专门的融资机构和融资政策。眼下建交农工、国开行、农发行的业务高度同质化,在房地产热潮中一拥而上的局面必须被扭转。


对于银行来说,一块钱和另一块钱之间可能没有什么区别,但对于全社会来说,投向基础工业升级和研发的一块钱,和投向一般消费品领域的一块钱、投向房产泡沫的一块钱大不相同,区别就像给孩子交学费和买玩具那样大。把决定投资的权力交给银行,就像把家庭财政交给小学生来管一样,后果不堪设想。


10 四万亿


总的来说,中国现在经济学界流行的还是自由市场至上的思想。不意外的话,对于我这一番用政府干预来解决“钱荒”的言论,必然会有人搬出四万亿投资的事情来打脸——若非政府主导投资,扔出四万亿廉价资金见项目就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投机泡沫?怎么会惹得李总理不惜主动引发“钱荒”来挤泡沫?吃政府的亏还不够吗?


谈到这个话题,这就必须好好回顾一番四万亿的前因后果。


从直接原因上说,四万亿的问题出在美国。美国玩金融玩嗨了,全球印钱吸血,也在自己国内炒起了资产泡沫。等到美国意识到泡沫问题,印钱的手稍微一软,泡沫就破了。作为连锁反应,全世界通行美元的地方都出了“钱荒”。


前面提到过,那时候中国最主要的印钱办法恰恰是最不合体统的换汇。欧美钱荒了,中国出口市场明显萎缩,中国央行收兑的美元、发出的人民币都大幅下降。而中国实体经济规模还因为惯性而不断上升,所以中国必须用换汇之外的方式来印钱,不仅要补上美元流入速度下降的缺口,还要有更多的数量来安抚一片恐慌的市场。这就是四万亿的原因。非要给四万亿找个直接嫌犯,那还得归结到美国的金融资本身上。


当然,四万亿以及后续资金毕竟是中国人自己印的,从中国人的视角看,这是对通货缺乏的正常反应,甚至可以说是好事——最起码从美国人替中国人印钱变成了自己印钱。发钞的主导权、印钱的铸币税都留在了中国。但是从实际执行来看,四万亿的确问题很大。


我当时在曾经碰上这样的事情,相距上百公里的两个县区同时要搞超级工业园区,立项的理由是金融危机前颇为繁荣的某大型工业企业要产业升级,要开新厂区,把很大的一部分生产能力和人员搬过来。企业搬迁自然要买工业用地;企业里的工人、工程师收入不错,自然要买房子,占用住宅用地,工人们还要在附近吃饭买菜看电影,还需要商业用地。这工商住宅用地都齐全了,建新城的理由也就出来了。


于是,这两个县区都以平方公里为单位征地、修基础设施。耕地指标不够就以土地整理的名义倒腾一批,再以农民进城城乡统筹的名义搞一批,不经批准先占一批,街道、给排水、土地平整、电力电信统统按照高标准修。至于立项的理由,首先是支持制造业,打造工业强县;其次是吸纳劳动力,让回流农民工有事干;第三是城乡统筹,给被占地农民解决社保;至于第四……再大的企业也不能一次用几平方公里的地,也得考虑点房地产开发项目,所以项目选址尽量要往省会的方向靠,往快速交通干线上靠,给房地产企业一个开发的理由。


这么大的项目,粗粗一算怎么也得十几亿的投资吧。要是分期开发,后面征地就难了,地方政府打算一票都干下来。一年全县也就三四亿的收入,县里肯定是没钱干这事儿的。于是就贷款,十几亿贷款是起码的,一家银行额度不够就找两家,还可以找政策性银行要低息贷款。既然有土地做抵押,有财政承诺托底(其实一回事),银行也痛快地签了贷款合同。新城迅速拔地而起。


唯一的问题是,最后这个大型工业企业去了哪个工业园?哪个也没去!因为金融危机之下,工厂销量也大大下降,急需贷款过冬,可工厂自己却拿不到贷款,自然没有建新厂区搬家的心思。幸而工厂的产品和基建间接相关,随着各地大上房地产项目,慢慢地也被救活了。但但繁荣程度远不如那两个开发区。既然闲钱不多,自然也就不琢磨什么新厂区铺摊子的大事,搬家的事情从此搁置,放进了中长期计划。你是不是以为那两个园区吃瘪了?错!人家卖地盖房子红火着呢,起码到这次钱荒之前日子还挺好过。


为啥厂子自身拿不到救急的贷款,拿工厂搬迁当概念的房产项却目拿的到贷款?原因很简单,房产项目有土地做抵押,有土地增值做利润来源,中间虽然也有些修基础设施的技术问题,但都是成熟技术。再加上地方政府做担保,自然贷款顺利。相比之下,工厂能拿出来抵押的资产都是设备和技术积累,这东西评估起来又麻烦又有风险,再加上金融危机打压销量,谁愿意吃力不讨好,在这当口支持企业技术升级?就算支持,企业拿出当初一个亿攒下的资产当抵押,银行评估一下,按照最保险的方式评估,能发两三千万贷款就不错了。地方政府(操作上通过融资平台)那边价值一亿的土地,由于价值直观,起码可以抵押8000万贷款,钱往哪边流不言自明。这就是“四万亿”最大的隐患。


地方政府不是中央政府的缩小版,在职能、权力方面有本质的不同。发钞权就是最重要的区别之一。地方政府没有印钞的权利,也不必为此担义务——保证钞票越来越多,而且一直能买到足够消费品的义务。领导自然关心的只是赚钱,增加本级财政收入,有了收入才有办法出政绩、攒官声。


所以,四万亿之错,不在于政府投资拉动经济,在于给地方政府上项目的权利的同时,没有严格地规定投资方向,制定投资计划。结果地方政府和银行一拍即合,大上房地产项目,铺了一个到现在也没铺完的摊子。贷款跟不上的时候,地方政府就发地方企业债、拉信托资金避免烂尾,赚到钱了就发福利。等到房价停滞、钱荒来袭,再高的利息也拉不来接盘资金,地方债(严格来说是以地方融资平台为主体的地方企业债)危机就开始按照缺口大小逐个吞噬地方财政了。


当然,地方政府和银行也不是不重视实体经济,就像上面说的例子,建新城的时候地方政府至少知道搞个产业园的概念。这几天被财经媒体盯得紧的唐山曹妃甸新区,也是准备大上工业来还债赚钱的。只是地方政府觉得,既然盖房子、修基础设施也是实体经济的一部分,用的都是没啥风险的成熟技术,还能立竿见影地拿到回报,当然要优先干。研究工业,配合国家产业升级,那是很了不起的大事,但回报期明显超过官员任期,也长于银行经理升职的考察周期。既然中央也没给分配明确的产业分工,了不起的事情还是留给别人去做吧。


所有地方政府和银行都这么琢磨,结果自然是基础设施相对过剩,工业相对不足。给地方债危机做辩护的人总说“实体经济怎么会有泡沫?”。但实际上这句话必须加个定语才合适:“发展平衡的实体经济怎么会有泡沫?”。中央政府自己不负责调整产业结构,把重大项目的权力扔给地方政府和商业银行,结果就是实体经济中容易炒作的那部分成为泡沫,其他方向依然短板。印出来的钱还是没有依托。可见,四万亿的问题不是政府干预太多,恰恰是中央政府干预太少。


11管就要管到底


因为政府干预过少的“实体经济”泡沫远不止房地产。最近因无锡尚德破产、欧盟贸易战而引人注目的光伏产业就是好例子。


光伏产业是太阳能发电的一种,理论上大有潜力,但是眼下的设备生产成本很高,折旧周期、运行成本都不能让人满意,发电不稳定,对电网伤害也大,如果不在技术上达成突破,很难和火电、水电等廉价、稳定的电站竞争。暂时本不该有太多的应用,但政府的补贴制造了“奇迹”。


政府推出的补贴方式颇为简单明了——根据装机容量给高额补贴,希望补贴出来的利润能促使企业努力改进技术。比如纳入“金太阳”项目的光伏厂,政府可以承担50%-70%的光伏厂建设成本,再加上其他方面税费减免,光伏电厂只要运作的好,完全可以主要靠政府资金来修。如此优厚的补贴政策,刺激了各路资本疯狂建设光伏电站或光伏电池厂。为此不惜篡改地方气象数据,在并不适合搞光伏的地方建电厂。银行在高额利润面前也毫不犹豫地跟进。


后来国家补贴力度逐渐减弱,再加上国际贸易战影响,这些刺激出来的产能不要说赚钱,连生存都有问题。媒体因此一致谴责政府干预市场,拔苗助长制造泡沫。


实际上,这里的问题恰恰是政府干预不够。


光伏行业之所以需要鼓励,原因在于“环保”这个概念。即不烧煤不排碳就能发电。但是,光伏设备生产本身就需要大量的能源,排放大量的污染。多晶硅提纯这个环节尤其耗电,并排出基本无人处理的四氯化硅。这正是建设成本高昂的原因。现在国家承担了这部分成本,希望光伏电站能在运营阶段发出廉价、环保的电力,结果光伏的上网电价还是远高于传统发电方式。至少在现阶段的技术水平下,我很难说光伏到底是清洁能源还是高污染能源了。


国家给光伏企业提供补贴,本意是通过财政来“制造”利润,希望获得利润的企业能努力改进技术,尽快降低光伏生产的污染和耗能,降低上网电价,提供真正的清洁能源。但是,对于资本来说,既然在现有技术下建电厂就能赚钱,搞产业升级却要冒风险,为何不把利润拿来继续建电厂呢?有了政府补贴兜底,银行怎么会不乐意贷款来支持这个高污染产业?


于是就有了高污染的光伏厂遍地开花,上网电价却始终居高不下的现实。补贴稍有变化,庞大的资产就成了泡沫。要避免这种泡沫,归根结底不是政府不该补贴,而是政府应该直接干预企业行为,干预他们使用利润、使用贷款的方式。否则清洁能源终究是一个泡沫。


看最近的消息,政府补贴有所变化,从直接补贴建电厂变成了补贴上网电价,每度电补贴上限为0.45元。这固然比此前直接补贴建电厂要好一些,但依然是一个不解决终极问题的方案。如果降低成本的技术遇到瓶颈,新的补贴政策依然会鼓励发电企业低水平扩张,而不是投资技术升级。把产业政策交给企业、把投资审查权力交给只看利润的银行,政府负责出钱制造利润却不管具体怎么花钱,迟早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下场。


12 不审势即宽严皆误


本文前面的部分可以总结为这么一句话:以产业规划消灭金融泡沫。不过,多年以来我们被灌输的经济学“常识”就是计划经济体制僵化,政府插手经济破坏市场均衡,远不如让市场自己选择投资方向。更有各种论文论证:由于信息不足,计划经济永远达不到完美状态,必然失败云云。


没错,没有任何机构能搜集所有的信息,包括投资公司,包括跨国资本集团,也包括政府机构。但是正如那个古老的笑话:如果你跑不赢狮子,能跑赢同行的胖子也可以。计划经济从来不是作为一个完美形态出现的,只要做到相对优越即可。如果说政府存在信息不足导致的问题,市场经济也一样。


但是,纯粹的市场经济有个致命的问题——市场经济会随机地制造错误,资本更可以利用这些“错误”发财,炒作泡沫(比如房产)——甚至是赤裸裸的泡沫(比如传销)也可以赚钱。危害最大的泡沫并不是无数散户追捧的结果,而是少数寡头煽风点火,裹挟社会资金主动炒作的结果。相比之下,政府至少没有动力公然制造错误。这才是(中央)政府行为能对抗泡沫的原理。


进一步抬杠,还可以说政府里也有腐败,也可能有工作人员制造错误来发财。但这依然和资本集团制造的泡沫的行为有本质不同——在泡沫中发财的资本操盘手可以公然炫耀他的财富和荣誉,可以自称人生赢家、青年典范,反过来再动用资本影响舆论;制造政策漏洞来牟利的工作人员最高成就只能是闷声大发财。公然抢劫和偷偷挖墙脚,危害级别还是有明显不同的。


更原则性的问题在于如何认识经济增长的原理。市场经济的优势在于,在给定边界下达到资源配置均衡,资源最优化配置。但现代社会的经济增长恰恰不是通过达到均衡,而是通过打破均衡来达到的。工业经济打造了信用货币和中央银行,抛弃了金本位,实际上这意味着整个社会已经承认了工业时代新的经济模式。唯一的问题是谁来履行“打破均衡”的任务。


从科技发展趋势来看,事实证明,随着科技发展越来越超越普通人和银行经理的认识水平,市场经济中的资本越来越不愿意主动承担“打破均衡”的任务,更愿意利用自己相对小资本的信息不对称来炒作泡沫。这体现在工业经济发展上,就是基础技术研发停滞,反过来又会促使资金进一步涌向泡沫(制造泡沫),形成恶性循环。美国衰落就是这个套路,如何打破这种恶性循环则是中国现在面临的挑战。


从企业和商业银行的角度来看,金本位货币和信用货币区别不大,都是多多益善。但政府拥有印钞权,即定义财富的能力,有能力也必须认识到财富不是钱,是工业经济不断提高的生产能力。所以,政府必须主动担负起“打破均衡”的责任。否则就是自己忽悠了自己,成了最大的经济笑话。


当然,这并不是说要回到全盘计划经济的时代。在给定的技术、产业框架下,企业积极性和市场博弈过程是很有效的资源配置方式。政府不需要全盘管制,也不需要对大多数企业行为加以限制,但一定要知道应该在哪些方面实施坚决的管制。从“四万亿”和光伏泡沫的例子看来,在政府需要插手的地方,在需要贯彻产业政策的地方,政府干预切忌半心半意,羞羞答答。又想指导企业行为,又总惦记着“市场原则”,势必两面不讨好。


客观地来说,政府在落实产业政策上“手软”也不仅仅是个经济认识的问题。干预企业行为,势必影响一部分人的利益,这在当今社会意味着处理群体性事件,面对利益集团制造出来的舆论压力,乃至戴上“与民争利”的帽子。落实大规模的产业规划,重组产业链,往往意味着十倍百倍于一般房产项目的土地、基础建设问题,这在拆迁日趋艰难的当下,操作起来千难万难。


所谓理直气壮,“理”不直,就没有坚决落实政策的底气。现在政府自身的确存在严重的腐败,的确有许多官员在管制政策中牟利、忽视普通人的利益,这些事实无可否认。政府缺乏一套自洽的执政理论,以至于使用强制手段时总是有些心虚。这都是政府陷入舆论陷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重要原因。只有解决了这些问题,让政府面对舆论压力能底气十足地喊出“为民谋利”的口号,面对利益集团没有“比烂”的心态,全面的产业规划才可能成为政府的选项。否则的话,政府手里的牌只剩下货币政策,只能在制造泡沫和戳破泡沫之间来回摆动——每一次摆动都要损失更多的政府信誉。


无论货币政策如何摆动,只要无法推动产业升级,信用货币总量就无法有效扩张,不甘寂寞的资本一定会制造泡沫来牟利。无论货币政策是松是紧,总是能拿出土地房产做抵押的投机商获得最多的金融支持。这正如成都武侯祠对联所说:不审势即宽严皆误。能否促成产业升级就是眼下的“大势”。这不仅仅是个经济问题,更是个政府如何重建公信力的政治问题。


任冲昊 2013 07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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