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了一批古书,其中就包括《道德经》,分甲乙两个版本。经整理复原后人们发现,该版本与当下流行的《道德经》,存在数百处差异,部分差异甚至是颠覆性的。
如今本开篇第一句“道可道,非常道”,帛书版在篇中靠后的位置,而且是“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常”实为“恒常”之“常”,并非“寻常”之“常”。
如我们耳熟能详的“大器晚成”,帛书版是“大器免成”。此前我们常用“大器晚成”来励志进取,帛书版一出,才知完全错会了老子之意。
如“善者不辩,辩者不善”,其实是“善者不多,多者不善”;“大辩若讷”,帛书版是“大赢如绌”。整本帛书没有一处提到“辩”字,从未反对不同声音、不同见解之辩。
如“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帛书版是“执今之道,以御今之有”,意义完全相反!很多学者认为《道德经》是复古之说,甚至是要复古到原始社会。这种荒谬言论的根源,便在于此句。
如“与善仁”,帛书版是“予善天”,传世版改“天”为“仁”,改“天道”为“人道”,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2017年,我在知乎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标题是“被篡改的《道德经》,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获得了三万多赞,一千多条评论,可见大家对这个话题非常感兴趣。因为马王堆帛书出土以后,《道德经》被后人改动过,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但学术界对这个问题却趋于回避的态度,绝大多数专家学者依然采信被篡改过的传世版《道德经》。
读经首先要正本,我们要读的是更加贴近原本的老子著《道德经》,而不是经过篡改涂抹的编撰版《道德经》。经过我这些年的研究整理,把《道德经》八十一章两个版本(王弼通行本与帛书本)逐章进行对比,分析它们多达139处重大差异,并进行详细解读,成书《帛书老子注读》,在亚马逊、京东、微信读书、知乎电子书均已上架,欢迎查阅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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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帛书版: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①。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无名,万物之始也②。有名,万物之母也。故恒无欲也,以观其妙,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徼。两者同出,异名同谓③,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传世版: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版本差异:
① 非恒道也:传世版为“非常道也”。为避汉文帝刘恒的讳,“恒”被改成了“常”。如果把“常”字理解为“恒常”,则恒、常二字无差,但很多人把“常”理解为寻常、一般意义上的、普通、通常,这就完全失去“恒”的字义了。
② 万物之始也:传世版改成了“天地之始”,其实在《道德经》中天地与万物同属。
③ 异名同谓:传世版是“同谓之玄”。“谓”本义是“告诉”,“异名同谓”是指名称不一样,可告诉(诉说)的东西一样。而这个东西在传世版中变成了“玄”,把道学变成了玄学,由此而始。
直译:
道是可以被言说的,但言说出来的道,并不是那个恒久常存的道。名是可以被定义的,但定义而来的名,并不是那个恒久常存的名。无形无名,是造生万物的起始;有形有名,是孕育万物的母亲。当我们处于无欲的状态时,可以得观从无生有之妙;当我们处于有欲的状态时,可以得观万物成形之徼。有欲无欲,同出于人;有名无名,同出于道。它们虽然名称不一样,可说的都是同一个道理。它们互相缠绕,来回切换,无限延伸。这种“玄”之又“玄”的形态是我们认知天下万物、认知道的无上法门,也是道生天下万物的神妙之门。
解读:
第二章:
帛书版: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恶已。皆知善,斯不善矣①。有,无之相生也②。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形也。高,下之相盈也③。音,声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随,恒也。是以圣人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弗始也④,为而弗恃也,成功而弗居也。夫唯弗居,是以弗去。
传世版: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版本差异:
① 斯不善矣:传世版是“斯不善已”,“矣”、“已”二字虽可通用,但本章中是各自为用,意义并不相同。“已”有“太多、太过”的意思。
② 有,无之相生也:传世版句式为“有无相生”,“相”成了“相互”的意思。而帛书版句式为“有,无之相生也”,“相”是“表示一方对另一方的动作”,是单向的而不是相互的,比如“相劝”、“相问”。
③ 高,下之相盈也:传世版为“高下相倾”。下盈满为高,可高无法盈满成下,所以“盈”字才被改成了“倾”字,可以互相颠倒成就。
④ 万物作而弗始也:传世版为“万物作焉而不辞”。“始”作动词为“滋生”的意思,“弗始”表示“不另生事、不作干涉”,正是“处无为之事”。而“不辞”,河上公注:“不辞谢而逆止。”“辞”本义为诉讼、争讼之言;“不辞”即为不违不逆,不拂扰万物的兴起。“弗始”表达的重点在于不生事,“不辞”表达的重点在于不违逆,此处“弗始”意义更为贴切。
直译:
天下人都知道美之所以为美,恶就已经太多了。天下人都知道什么是善,这里(斯)不善已经存在了。“有”是由“无”生成的;“难”是由“易”成就的;“长”是由“短”形成的;“高”是由“下”积满而成的;“音”是由“声”应和而起的;“先”是由“后”跟随才有的。这是一个恒定不变的规律。所以圣人以无为的方式行事,以不言的方式设教。万物欣欣向荣而不干涉它们,化育万物而不命令它们,成就功业也不去占有。只有不去占有这成功,成功才会一直相随,而不会离去。
解读:
第三章:
帛书版:
不上贤①,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不乱。是以圣人之治也,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使夫智不敢。弗为而已,则无不治矣。
传世版: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版本差异:
① 不上贤:传世版为“不尚贤”。“上”字本义是“高处、上面”,“不上贤”,是指不给予贤人高人一等的地位。而“尚”字本义是“推崇、注重”,虽说二字相通,但表达的侧重点还是有所不同。《道德经》是注重让人具有贤才的,所以才会讲“事善能,动善时”,讲“善人者,善人之师”,讲“善行”、“善言”、“善为道”,只是说不要“见贤”,显摆自己的贤才,更不要因为有贤才就自伐自矜,认为高人一等。而本章要表达的意思,正是不要主动拔高贤人的地位,诱使他们自认为高人一等。
直译:
不拔高贤人的地位,使人民不互相争斗。不看重难得的财货,使人民不偷不盗。不展现容易诱发欲望的东西,使人民不作乱。所以圣人治理天下,让人民内心虚静,而腹内充实;意气减弱,而筋骨强健。总是让人民处于质朴自然而不妄作的状态,让那些善于使用智巧的人不敢有所行动。用无为之道治国,天下就没有治理不好的国家。
解读:
第四章:
帛书版:
道盅①,而用之又弗盈也。渊呵,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呵,似或存。吾不知其谁之子也,象帝之先。
传世版: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版本差异:
① 道盅:传世版为“道冲”。“冲”的古字为盅,代表“空虚的容器”。“冲”字虽也同样有空虚之意,但容易让人误会为动词,解出“摇涌、冲涌”之意。
直译:
道就好像一个空虚的容器一样,但它的作用无穷无尽,因为这个容器永远也不会盈满。它是那么的幽深啊,好像万物的宗主。它锉去万物锋锐的棱角,理顺纷扰与杂乱,把耀眼的光调节至柔和,把万物与微尘相齐一。它是那么的澄澈啊,若隐若存。我不知道它是由谁所生的,只知道在最早的有形之物出现以前,它就已经存在了。
解读:
第五章:
帛书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闻数穷①,不若守于中。
传世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版本差异:
① 多闻数穷:传世版改为“多言数穷”。多闻是指增长见闻见知,而多言是指言谈陈述,意义相差甚远。从《道德经》中“博者不知、知者不博”、“不出于户,以知天下”、“塞其兑,闭其门”等语句来看,“多闻数穷”更为契合。
直译:
天地没有所谓的仁爱之心,把万物当作祭祀时用的草狗来看待。圣人也没有所谓的仁爱之心,把百姓当作祭祀时用的草狗来看待。天地之间,不是好像一个大风箱一样吗?空虚而不竭尽,鼓动而风愈出。越向外追求见闻见知,内心就会越发失去对道的把握,所以不如安守于中。
解读:
第六章:
帛书版: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呵若存,用之不勤。
传世版: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版本差异:
无
直译:
空虚永存,运行不止,如玄奥的生殖之门一样,造生天地万物。这个生殖之门,是天地得以产生的根源。它的运行就像丝一样细微,同时又连绵不断,无论怎么使用,都不会竭尽。
解读:
第七章:
帛书版:
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退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不以其无私与?故能成其私。
传世版: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版本差异:
无
直译:
天地恒长恒久。天地之所以能够长久,正是因为天地不生长自己,所以才能得以长久。因此圣人常把自身放在最后,但却能站在最前方领导众人;并不一心为自己谋取福利,却能得到天下人的保护和拥戴。这不正是因为圣人无私吗?反而成全了他自己。
解读:
第八章:
帛书版:
上善似水。水善利万物而有静①,居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矣。居善地,心善渊,予善天②,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传世版: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版本差异:
① 有静:传世版为“不争”。此处“利而不争”则有为的意味居多,“利而有静”,则无为的意味居多,故取“有静”。
② 予善天:传世版为“与善仁”。“予”和“与”都有“给予”的意思,但“天”与“仁”相差甚远。《道德经》全文对“仁义”都并非持肯定态度,且第五章直言“天地不仁”、“圣人不仁”,此处当取“予善天”,给予也要讲究顺天应时,符合对方所需。
直译:
最上乘的“善”就好像水一样。水之“善”在于,有利于万物而又安然守静,处在众人都厌恶的地方,所以与道很接近了。居住之“善”,在于大地之上。用心之“善”,在于渊博宽广。施予之“善”,在于顺天应物。言语之“善”,在于坦诚有信。为政之“善”,在于安定无为。处事之“善”,在于发挥所长。行动之“善”,在于把握时机。正是因为不争,所以从来不会有过失。
解读:
第九章:
帛书版:
持而盈之,不若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也。金玉盈室,莫之守也。贵富而骄,自遗咎也。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传世版: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棁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
版本差异:
无
直译:
把持住盈满,不如赶紧停下来。锻打至尖锐,无法保持长久。金玉塞满屋子,不能守护得住。富贵而骄纵,徒留祸端。功业成就了,事情做成了,就不要再牢牢把持,而是退去放下,这才是符合天道的做法。
解读:
第十章:
帛书版:
载营魄抱一,能毋离乎?抟气致柔,能婴儿乎?涤除玄鉴,能毋疵乎?爱民治国,能毋以智乎①?天门启阖,能为雌乎?明白四达,能毋以知乎②?生之畜之,生而弗有③,长而弗宰也,是谓玄德。
传世版:
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涤除玄览,能无疵乎?爱国治民,能无知乎?天门开阖,能为雌乎?明白四达,能无为乎?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版本差异:
① 能毋以智乎:传世版为“能无知乎”。“毋以智”是“不使用智巧”的意思,与《道德经》第六十五章“以智治邦,邦之贼也,以不智治邦,邦之德也”相呼应。而“爱民治国,能无知乎”,就显得有些不知所云了。此处应取“能毋以智乎”。
② 能毋以知乎:与前文“毋以智”格式对应,表示“不使用知见”的意思。与《道德经》第四十七章“不出于户,以知天下……不行而知,不见而明”相呼应。传世版为“能无为乎”,用在此处缺乏逻辑关联,应取“能毋以知乎”。
③ 生而弗有:传世版为“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多加了一个“为而不恃”。应该是为了和《道德经》第五十一章讲“玄德”的部分相统一,五十一原文为“生而弗有也,为而弗恃也,长而弗宰也,此之谓玄德”。不过本章突出致虚无为,并没有讲成就万物的“为”,所以取帛书版内容。
直译:
身体和魂魄合抱守一,能做到不分离吗?结聚精气而致柔和,能做到像婴儿一样吗?清洗杂念,涤荡心镜,能做到没有瑕疵吗?爱护百姓,治理国家,能做到不使用智巧吗?万物生灭,同出一门,能做到柔弱安静,生之畜之吗?知晓天下,通达四方,能做到不通过见知吗?生成万物,畜养万物。生养万物而不占有它们,统领万物而不主宰它们,这就是最深的德。
解读:
第十一章:
帛书版:
卅辐同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也。埏埴为器,当其无,有埴器之用也。凿户牖,当其无,有室之用也。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传世版:
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版本差异:
无
直译:
三十根辐条共同汇集在一个车轮毂上,正因为轮毂有了中空的地方,才有车的作用。揉和泥土制作器具,正因为泥土有了中空的地方,才有器具的作用。开凿门窗,正因为墙壁有了中空的地方,才有房屋的作用。所以说,有之所以可以给人便利,是因为空无在发挥作用。
解读:
第十二章:
帛书版:
五色使人目盲。驰骋田猎使人心发狂①。难得之货,使人之行妨。五味使人之口爽。五音使人之耳聋。是以圣人之治也②,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传世版: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版本差异:
① 驰骋田猎使人心发狂:从该句开始,传世版更改了语句顺序,显得更加工整。
② 是以圣人之治也:传世版去掉了“之治”二字,意义改变很大。“圣人之治”,对应《道德经》第三章:“是以圣人之治也,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是说圣人如何治理天下,属治国方略。而经此一改,就成了个人修养,描述的是两个层面的问题。
直译:
绚丽色彩,会让人视力受损,不能正确地辨识事物。纵情追逐猎物,会让人心态受损,心浮气躁,狂乱难收。一味积累财货,会妨碍人行正道。厚味佳肴,会让人味觉受损,失去品味淡然的能力。美妙乐曲,会损害人的听力,让人听而不闻,昏聩莫名。因此圣人治理天下,只会注重经营民众赖以生存的根本,而不会偏向于声色浮华。所以摒弃那些让人偏离正道的物欲,而是取本守根。
解读:
第十三章:
帛书版:
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之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也。及吾无身,有何患。故贵为身于为天下①,若可以托天下矣②;爱以身为天下,如可以寄天下矣③。
传世版:
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版本差异:
① 贵为身于为天下:传世版为“贵以身为天下”,与帛书版意义相差甚大。“贵为身于为天下”是指“把治理身体看得比治理天下更加重要”,而“贵以身为天下”是指“珍贵自己的身体是为了治理天下”。
② 若可以托天下矣:传世版为“寄天下”。“托”有“托举、承负”之意,而“寄”为“依赖、依附”的意思,二者意义完全相反。
③ 如可以寄天下矣:传世版为“托天下”。更换了“寄”与“托”二字,也就完全颠倒了本章所要表达的意思。
直译:
受到恩宠或折辱都如同惊吓,重视大的忧患比得上自己的性命。什么叫“宠辱若惊”呢?受宠是因为把自身放在下位,因此得到来自上位的恩宠就会惊喜,失去了又是惊吓,这叫“宠辱若惊”。什么叫“重视大的忧患比得上自己的性命”呢?我之所以有大的忧患,正是因为我有自己的身体,如果连身体都丧失了,又还有什么可忧患的呢!所以把养护自己的身体看得比治理天下更加重要,这样就可以把天下托付给他了。如果喜好不顾惜身体而去治理天下,那么终也不过是天下的附庸而已。
解读:
第十四章:
帛书版:
视之而弗见,名之曰微①。听之而弗闻,名之曰希。捪之而弗得,名之曰夷。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一者,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也,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忽恍。随而不见其后,迎而不见其首。执今之道②,以御今之有,以知古始。是谓道纪。
传世版: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版本差异:
① 微、夷:传世版把“微”和“夷”调换了位置。包括“随而不见其后,迎而不见其首”也被颠倒语序。
② 执今之道:传世版改成“执古之道”,严重破坏了《道德经》文意和道家主旨。结合本章上下文来看,正是因为道“随而不见其后,迎而不见其首”,无法看到其首尾,而只能看到其经过当下的样子,所以才要“执今之道,以御今之有”。
直译:
看也看不到,称它为“微”;听也听不见,称它为“希”;摸也摸不着,称它为“夷”。这三者的区别很难界定,所以把它们混同为一来看。这个“一”,它上面不显光明,下面也不觉暗昧,延绵不绝而莫可名状,所以只能把它归结为“无”的存在。“无”,并不是说它什么也没有,而是具备没有形状的形状,没有形体的形象,恍惚不明。跟随着它,看不到它的末尾;面向着它,看不到它的前端。把握住它着落在当下的样貌,用来驾驭当下的现实,由此得知其间的规律,进而窥见它本始的面貌。这就是认知“道”的纲领。
解读:
第十五章:
帛书版:
古之善为道者①,微妙玄达,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曰:豫呵其若冬涉水,犹呵其若畏四邻,严呵其若客,涣呵其若凌释,敦呵其若朴,混呵其若浊②,旷呵其若谷。浊而静之③,徐清。安以重之④,徐生。保此道不欲盈,夫唯不欲盈,是以能敝而不成⑤。
传世版:
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浑兮其若浊。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动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不新成。
版本差异:
① 古之善为道者:传世版为“古之善为士者”。为“道”者和为“士”者是有差别的,善为道者必善为士,而善为士者却不一定善为道,因此有“上士闻道”一说。
② 混呵其若浊,旷呵其若谷:传世版把这两句调换了位置,或为承接下句“浊而静之”。
③ 浊而静之,徐清:传世版为“孰能浊以静之徐清”。这样一改,成了拥有两个主语的病句不说,意义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把对自然现象的描述,变成了对行为准则的考量。
④ 安以重之,徐生:“重”,传世版为“动”。在《道德经》中,“重”与“静”等列,而非“动”与“静”等列。对应第二十六章:“重为轻根,静为躁君”。
⑤ 敝而不成:传世版为“蔽不新成”,直接与《道德经》第二十三章“敝则新”相矛盾。“新”和“成”,本是不相同的两个概念,被传世版用在一起变成了一个概念,语义不通。
直译:
古时得道之人行事,玄妙不可言,通达不可测,幽深而难以认知。正是因为难以认知,所以只能勉强形容。他小心审慎的样子就好像严冬冒着寒冷履冰过河;他迟疑戒惕的样子就好像害怕四方邻国前来围攻;他庄重肃穆的样子就好像自己在作宾客;他涣散不羁的样子就好像冰凌将要消融;他敦厚朴实的样子就好像没有雕琢的素材;他浑沌天真的样子就好像江河的浑水;他静寂幽远的样子就好像空旷的山谷。奔流的浊水安静下来以后,就会徐徐澄清。万物在安稳沉静的状态下,就会有生机萌发。持守这个道理的人不会追求盈满,只有不追求盈满,才能不与母本分离,而得以守住自己的根。
解读:
第十六章:
帛书版:
至虚极也,守情表也①。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也。夫物芸芸,各复归于其根。归根曰静,静,是谓复命②。复命常也,知常明也。不知常,妄。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
传世版: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
版本差异:
① 至虚极也,守情表也:传世版是“致虚极,守静笃”。“至”,到达,达到。“极”,极点,最高的,不能更进一步的,不变的,引申为准则。“情”,情实,真实的呈现。“表”,表率,准则。到达虚无而至极点,恪守情实而成准则。“极”与“表”都有准则的意思,前后呼应,故取帛书“守情表也”。“守情”被改为“守静”,一方面是因为“情”多被理解成欲念,另一方面是因为“守情”之法知者甚少,故被后人妄改。
② 静,是谓复命:传世版去掉了“静”字。帛书版的表达,是“静”谓之“复命”,而传世版的表达,却是“归根”谓之“复命”。一个是状态,一个是动作,二者有区别。
直译:
到达虚无而至极点,恪守情实而成准则。万物蓬勃兴起,而我就用这个状态观察它们最终仍会返还的地方。万物纷纷芸芸,各自返还它们的本根,返还本根的状态,叫做“静”。持守住了静,也就得以复归于生命之源起。复归于生命之源起,也就知道了固定不变的规律,知道了固定不变的规律,就叫做“明”,否则叫做“妄”。在不知道规律的情况下妄为,就会遭受挫败。掌握了固定不变的规律,就可以做到“能容”。一切按照规律行事,就是“至公”。“至公”者,可以为王。王行道于天下人,则具备天之博德;天行道于万物,则具备道之玄德。依托于道,则能获得长久,终身都不会有失败的危险。
解读:
第十七章:
帛书版:
太上①,下知有之。其次,亲誉之。其次,畏之。其下,侮之。信不足,案有不信。犹呵,其贵言也。成功遂事,而百姓谓我自然。
传世版:
大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悠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
版本差异:
① 太上:传世版为“大上”,王弼注解为“大人在上,故曰大上”,把“大上”理解为“大人”。其实这里应该是讲次递排序,“太上”是指“最好,最上”的意思,后接“其次”、“其下”。如《左传》中“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即为次序之意。
直译:
最好的国君,民众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存在。其次的国君,民众亲近并赞誉他。再次的国君,民众畏惧他。最次的国君,民众侮辱谩骂他。信用不足,才会不被信任。审慎啊!好的国君会非常看重自己的发言。事情做成功了,百姓都说“我们本来就是要这样的啊”。
解读:
第十八章:
帛书版:
故大道废,案有仁义①。智慧出,案有大伪。六亲不和,案有孝慈。邦家昏乱,案有贞臣。
传世版:
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版本差异:
① 案有仁义:有人把“案”作“安”讲,读成反问句。其实“案”字本义是指“用于安放食物的木盘”,落下而安放,表达肯定之意,在这里作“于是、就”讲。与第十七章“信不足,案有不信”用法相同。
直译:
大道被废弃,“仁义”就开始被推崇了。智慧已产生,大的伪诈就开始被赞许了。六亲不和睦,“孝慈”就开始被赞赏了。国家已昏乱,忠贞之臣就开始被赞扬了。
解读:
第十九章:
帛书版:
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言也①,以为文未足,故令之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而寡欲。绝学无忧②。
传世版:
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者以为文不足,故令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
版本差异:
① 此三言也:传世版为“此三者”。“此三者”也可理解为“此三言”,表示此前的三个说法,但还可以理解为“圣智”、“仁义”、“孝慈”这三者,这样两种理解就有差别了。
② 绝学无忧:传世版把“绝学无忧”后置到第二十章中了,不过据上下文意,应当在此章。
直译:
抛弃“圣明”的名号,放弃“智巧”的心思,人民就可以获得百倍的好处。抛弃“仁爱”的偏私,放弃“义理”的制约,人民就会重新恢复孝与慈。抛弃“巧诈”的行为,放弃“得利”的贪欲,盗贼就不会出现。之所以会有以上三个说法,是因为用“圣”、“智”、“仁”、“义”、“巧”、“利”来修补和装饰天下并不妥当,所以告诉你应该怎么做:表现出本真,恪守住惇朴,减损私心和欲望。如此则无需学习治理天下的技巧,也不会再为治理天下而忧虑。
解读:
第二十章:
帛书版:
唯与呵,其相去几何?美与恶①,其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亦不可以不畏人②。望呵,其未央哉!众人熙熙,若飨于大牢,而春登台。我泊焉未兆,若婴儿未咳。纍呵,如无所归。众人皆有余,我独匮。我愚人之心也,沌沌呵。俗人昭昭,我独若昏呵。俗人察察,我独闷闷呵。忽呵,其若海。恍呵,其若无所止。众人皆有以,我独顽以俚。我欲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传世版:
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儽儽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若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澹兮其若海,飂兮若无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版本差异:
① 美与恶:传世版为“善之与恶”。“善”、“恶”相对的话,就很容易让人把“善”理解为“善良”,但是《道德经》全文中的“善”,都并没有“善良”的意思。所以此处应为“美”、“恶”相对,与《道德经》第二章“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相应,表示美好与丑恶的意思。
② 不畏人:传世版为“不畏”, 意义相差很大。传世版的“人之所畏,不可不畏”,是指“别人所畏惧的,我也要畏惧”,顺从流俗之意。而帛书的“人之所畏,亦不可以不畏人”,却是指“人所畏惧的,也会很畏惧人”,完全不同的两个意思。
直译:
应诺与呵斥,它们之间的差别有多大?美好与丑恶,它们之间的差距有多远?人所畏惧的,也不能不畏惧人。看不到边际啊!没有尽头的样子。众人兴高采烈,好像参加盛大的筵席,又好像春天登上高台放望美景。但是我却独自停留在尚未萌动的漠然领域,好像婴儿还不会开口嘻笑。颓唐失意啊!好像无处可以归依。众人都有富余,唯独我好像还有不足。我真是有一颗愚人的心啊,浑浑沌沌。俗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唯独我好像昏聩不明;俗人都能辨得细致入微,唯独我好像浑浑噩噩。若无所知啊,好像大海一样广漠;恍然不觉啊,好像没有止境。众人都在发挥才干有所作为,唯独我愚顽不灵,粗陋不堪。我表现的总是和俗人不一样,因为我推崇的是固守本根。
解读:
第二十一章:
帛书版:
孔德之容,唯道是从。道之物①,唯恍唯忽。忽呵恍呵,中有象呵。恍呵忽呵,中有物呵。幽呵冥呵,中有情呵②。其情甚真,其中有信。自今及古③,其名不去,以顺众父。吾何以知众父之然也,以此。
传世版:
孔德之容,惟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阅众甫。吾何以知众甫之状哉﹖以此。
版本差异:
① 道之物:传世版是“道之为物”,把“道”往“物”的方向靠。“道之物”可以直译为“道这个东西”,把道当作一个“物”来讲,而并不是说“道就是物”。但“道之为物”,却是明明白白地说“道”是“物”了。也有理解成道生物的过程,不过牵强不通。
② 中有情:传世版是“中有精”,也同样是在把“道”物化。“情”这个字,指“实情、情状、情形”,表示我们对事物的认知,代表真实的存在。无论是虚的“事”,还是实的“物”,都可通用。而“精”,却是指“物的细微成份”,专用于物了。把“道”作“精微”之物来讲,以“有”来作为万物本源,并不符合道家贵“虚”,以“无”为本的一贯思想。
③ 自今及古:传世版为“自古及今”,更改了“今”、“古”的顺序,或是为了与《道德经》第十四章被篡改过的“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相对应。如果是原本的“执今之道,以御今之有,以知古始”,正应该是“自今及古”才是。
直译:
“德”,之所以表现出深远的样子,正是因为它遵从于道。“道”这个东西,你只有在恍然不觉、若无所知的状态下才能察知到它。忽忽恍恍的,你就会觉察到它的意象了。恍恍忽忽的,它进一步具现出形体了。它是那么的幽远,又是那么的深邃,其中存在可以让我们察知的实情。它呈现出来的情状是那么的真实,因为其中对应着固定不变的规律。从当下到远古,都存在它的名字,以指向万物的源始。我是如何知道万物的源始是什么样的呢?就是通过这种方法。
解读:
第二十二章:
帛书版:
炊者不立①。自视者不彰②,自见者不明,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其在道,曰余食赘行,物或恶之,故有欲者弗居③。
传世版:
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其在道也,曰余食赘行。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
版本差异:
① 炊者不立:传世版为“企者不立”。王弼与河上公注本均把“企”理解为“尚进、进取”,表示这样的人会失去安稳的状态,故而“不立”。但《道德经》从来都没有反对人进取,让人安之若命,而只是要“知止”、“功遂身退”。因此这里取“炊者不立”。“炊”通“吹”;“立”,久站,引申为建树。吹嘘的人,不能有所建树,因为气由己出,容量有限而很容易竭尽。下文“自视者”、“自见者”、“自伐者”、“自矜者”,均为“吹者”,和吹嘘一样由自而出。《老子想尔注》和《道德真经次解》此处作“喘者不久”,一个道理。
② 自视者不彰:传世版为“自是者不彰”,“是”,自以为是的意思,以己为是。而“自视者不彰”,则是由己而视。“是”本身就包含了结果,已经自以为对,“不彰”就显得多余。因此取“视”,视之而不得显明,是一个动作造成相应的结果,更加符合此处文义。
③ 有欲者弗居:传世版为“有道者不处”。“有道者”和“有欲者”是有差别的,“有欲者”不一定是“有道者”,而“有道者”也可以处于“有欲”的状态,将要有所作为。因为有所作为,所以需要“用人”,所以不能遭“物”所恶,故此处当取“有欲者”。
直译:
吹嘘的人,不能有所建树。用自己眼光看待事物的人,看不显明。用自己成见理解事物的人,不得真相。自我夸耀的人,不能成就功业。自作高贵的人,不能得到敬重。用“道”的理念看待这些行为,就像吃饭的余弃一样是累赘,就像行走的负担一样是多余,大家都会厌恶它。因此想要有所作为的人,不会去干这样的事情。
解读:
第二十三章:
帛书版:
曲则全,枉则正①,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执一,以为天下牧②。不自视故彰,不自见故明,不自伐故有功,弗矜故能长。夫唯不争,故莫能与之争。古之所谓曲全者,岂语哉!诚全归之。
传世版:
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古之所谓曲则全者,岂虚言哉!诚全而归之。
版本差异:
① 枉则正:传世版为“枉则直”。有句话叫“宁向直中取,勿向曲中求”,直与曲相对,因为“直”并不一定是“正”,“曲”也不一定是“枉”。比如孔子说“以直报怨”,他说的“直”明显就不是“正”的意思。而本句的“枉”与“正”相对,有个成语叫“较枉过正”,所以此处取“正”。
② 是以圣人执一,以为天下牧:传世版为“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抱一而为天下式,有垂拱而治的意思,但执一而为天下牧,就有使用某种法则治理天下的意思。一种是没有动作,一种是有所行动。从后文“不自视故彰,不自见故明,不自伐故有功,弗矜故能长”来看,应当是有所行动的状态,故此处取“是以圣人执一,以为天下牧”。
直译:
曲折行事,可以得到圆满的结果;屈伏不争,可以造就中正的状态。低洼可以获得盈满,老旧可以成就新颖,追求的少则容易有所得,追求的多则容易陷入迷惑。所以圣人执守这个原则,用以治理天下。不用自己的眼光去看待事物,因而道理得以彰显。不用自己的成见去认知事物,因而真相得以显明。不自我夸耀,故而有功。不自作高贵,故而为官长。正是因为不争,天下无人可与之相争。古人说的“曲全”这个道理,可不仅仅只是一句空话,而是真的能够得到至善完满。
解读:
第二十四章:
帛书版:
希言自然。飘风不终朝,暴雨不终日。孰为此?天地而弗能久,又况于人乎!故从事而道者同于道①,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同于德者,道亦德之②。同于失者,道亦失之③。
传世版:
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故从事于道者,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同于道者,道亦乐得之;同于德者,德亦乐得之;同于失者,失亦乐得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版本差异:
① 故从事而道者同于道:传世版是“故从事于道者,道者同于道”,多了一个“道者”,为误入,当删。《淮南子》引用此处文本也为“从事于道者同于道”。
② 同于德者,道亦德之:传世版是“同于道者,道亦乐得之;同于德者,德亦乐得之”,字句出入很大,意义差别也很大。首先“同于道者”本身就代表与“道”相合,“道亦乐得之”是句废话。其次“德”只是一个空泛的概念,不像“道”一样是独立存在,所以“德亦乐得之”无从谈起。“同于德者,道亦德之”意思是说,如果持守于“德”,那么道也不会放弃他,主语始终是“道”,因为“德”只是“道”通行于万物的呈现而已。
③ 同于失者,道亦失之:传世版是“同于失者,失亦乐得之”,“失”作主语并不妥当,同样因为它只是一个空泛的概念,并不具备明确的内涵。从上句的“失者”可以看出,这里“失”的是道与德。“德”是“道”通行于万物的呈现,把德失去了,那么道也就会失去他,与上句“道亦德之”对应,因此这里取“道亦失之”。
直译:
不发言施令,而是让万物自作自化。狂风不能刮一早上,暴雨不能下一整天,谁制造的狂风暴雨呢?天地强力施为都不能长久,又更何况是人呢?所以用道的行为方式从事,就会获得“有道”的结果;用德的行为方式从事,就会获得“有德”的结果;用失道失德的行为方式从事,就会获得“失道失德”的结果。有德之人,道也会得到他;失德之人,道也会失去他。
解读:
第二十五章:
帛书版: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呵寥呵,独立而不改①,可以为天地母②。吾未知其名,字之曰道。吾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国中有四大③,而王居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传世版: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版本差异:
① 独立而不改:传世版为“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添加了一句“周行而不殆”。“周行”是“循环运行”的意思,把道的运行理解为周而复始,其实是错误的。天地日升日落,万物生灭枯荣,看似周而复始,然而决定这日升日落、生灭枯荣的“道”,却非是周而复始,它是固定不变的,也就是“独立不改”。此处去掉“周行而不殆”更合适,因为它误解了道的运作模式。道生之、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用的都是同一个道,而并不是生有个生之道,畜有个畜之道,长、育、亭、毒、养、覆,都只是一个道。王弼将“周行”解为“无所不至”,勉强可通,但是“道”有“不行而至”的意思,也不存在“殆”与“不殆”的状态。
② 可以为天地母:传世版为“可以为天下母”。天地之母,更符合“道”先天地生的定义,在天地还没有出现之前就已经有“道”了,所以“道”是生成天地万物的母亲。而“天下母”,就欠缺了这个含义,此处当取“可以为天地母”。
③ 国中有四大:传世版改成了“域中有四大”,可能对国中有道、有天、有地、有王不太能理解,因此改了一个更加广阔的界域,希望可以容下这四大。然而再广阔的界域其实也是容不下“道”的,这里的“国”字与第五十九章的“莫知其极,可以有国”对应,是讲道、天、地、王都具备“莫知其极”之“大”的属性,因此都可成国。
直译:
有个东西混然而成,在天地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这个东西空虚而又寂静,独立存在而又恒定不变,是造生天地万物的母亲。我不知道它的名字,称呼它为“道”,勉强给了它一个定义叫“大”。大到不论时间如何流逝也无法消减它;大到无论空间如何延伸也无法阻止它;大到无论如何颠倒反转也无法摆脱它。道大,天大,地大,王也大,像这么大的东西有四个,王就是其中之一。人守法于地,地守法于天,天守法于道,而道守法于它自己。
解读:
第二十六章:
帛书版: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以君子终日行①,不离其辎重。唯有环观,燕处则超若。若何万乘之王,而以身轻于天下②?轻则失本,躁则失君。
传世版: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以圣人终日行不离辎重。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轻则失本,躁则失君。
版本差异:
① 是以君子终日行:传世版为“是以圣人终日行”。“君子”与“圣人”并非一类,“君子”在先秦是指“君王之子”,泛指地位高贵的人,这样的人与“圣人”还是有区别的。此处讲“终日行,不离其辎重”,随从车辆众多,明显是讲贵人这个群体的,而非特指圣人,因此当取“君子”。
② 以身轻于天下:传世版为“以身轻天下”。“以身轻于天下”,和第三十章“以兵强于天下”是相同的结构,可分别读为“轻以身为天下”和“强以兵行天下”,“于”是“为、行事”的意思。因此“以身轻于天下”是指“轻率地用身体去治理天下”,而“以身轻天下”就变成了“用身体轻率地治理天下”。一个是强调身为本,不要轻率地对待它、耗费它,哪怕是治理天下这样的大事;一个却是强调治理天下的态度,不能过于轻率,看重的是治理天下这件事,正好把道家的“贵身”理念给遗漏了。这其实和第十三章的改动是一样的,第十三章把“贵为身于为天下”改成了“贵以身为天下”,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直译:
重是轻的根本,静是躁的主宰。所以君子终日在外行走不离开辎重,只有辎重随身,营寨环绕,才能闲居而表现出很悠然的样子。为什么拥有万辆兵车的君王,却轻易地动用自己的身体,以单薄的力量去行治天下之事呢?过于轻浮,就会失去根本;过于躁动,就会失去依托。
解读:
第二十七章:
帛书版:
善行者无辙迹,善言者无瑕谪,善数者不以筹策。善闭者无关钥而不可启也,善结者无绳约而不可解也。是以圣人恒善救人,而无弃人。物无弃材①,是谓袭明。故善人,善人之师②,不善人,善人之资也。不贵其师,不爱其资,唯智乎大迷,是谓妙要。
传世版:
善行无辙迹,善言无瑕谪,善数不用筹策,善闭无关楗而不可开,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是谓袭明。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不贵其师,不爱其资,虽智大迷,是谓要妙。
版本差异:
① 物无弃材:传世版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强行与上文“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对应,其实是画蛇添足。人也归属于物,善救人而无弃人,更进一步就是“物无弃材”,从人类社会到自然万物,从个别到普遍。因此人与物是递进关系,而非平行关系,此处当取“物无弃材”。
② 善人之师:传世版改成了“不善人之师”,看上去更容易理解一些,就是贤良之人教授无知之人,然而却并不是本处要表达的意思。善人,是指有道之人,如上文所说善行者、善言者。这类善人,唯善人能识,可引为师友。因为他们行无迹,言无声,被褐而怀玉,故“不善人”不能识。所以善人若为不善人之师,岂非自寻烦恼?俗人察察昭昭,要如何才能教会他们无为大道?这种逆势努行之举,非善人之所为。
直译:
善于行走的人,不会留下车辙马迹。善于言说的人,不会留下疏漏过失。善于计算的人,不会借助竹筹砝码。善于闭藏的人,不使用门栓插销别人也打不开。善于束缚的人,不使用绳索捆束别人也解不开。所以圣人总是善于救人,而不会抛弃人。万物都能各得其用而不被遗弃,这就可以称得上是沿用了道。所以有道之人,可为有道之人的师友;无道之人,可为有道之人的资材。不珍视自己的师友,不爱惜自己的资材,终不过只是大糊涂中的小聪明而已,这是个精深微妙的道理。
解读:
第二十八章:
帛书版: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恒德不离。恒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恒德乃足。恒德乃足,复归于朴①。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恒德不忒。恒德不忒,复归于无极。朴散则为器,圣人用则为官长。夫大制无割。
传世版: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朴散则为器,圣人用之则为官长。故大制不割。
版本差异:
① 复归于朴:从“知其荣”到“复归于朴”,传世版更改了这段话的位置,把它调到了“朴散则为器”之前,估计是为了以“朴”作为前后语义承接。可这样擅自变动原文是很不妥当的,如《道德经》第五十四章,讲“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有余”,“修之乡,其德乃长”,“修之邦,其德乃丰”,“修之天下,其德乃博”,也是在描述“德”之貌,然而每一句都呈递进关系,又怎么知道在本章不是如此呢!整本《道德经》并不是只这一个地方有擅自调换语序的情况,可见后人为追求所谓对仗、承接、工整等表面精致竟不惜篡改经典,堪称病态。
直译:
深知雄强,而安守雌弱,成为天下溪流的归处。成为天下溪流的归处,恒德就不会失去。恒德不会失去,就能复归于婴儿的纯真柔和之境。深知荣华,而安守浊辱,成为畜养天下万物的空谷。成为畜养天下万物的空谷,恒德也就得以充足。恒德得以充足,就能复归于真朴的混然如一之境。深知清白,而安守暗昧,成为天下清明的范式。成为天下清明的范式,恒德也就不会差失。恒德不会差失,就能复归于无极的深远无限之境。真朴破散则成为器,圣人用朴就能成为众器之官长。所以真正完备的制度,是不会对万物进行分割裁裂的。
解读:
第二十九章:
帛书版:
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弗得已。夫天下神器也,非可为者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物或行或随,或嘘或吹,或强或羸,或培或堕。是以圣人去甚,去泰,去奢①。
传世版:
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故物或行或随,或歔或吹,或强或羸,或挫或隳。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
版本差异:
① 去泰,去奢:传世版把“去泰”和“去奢”调换了一下位置,就和第十四章的“微”和“夷”调换位置一样。
直译:
想要通过强行施为的方式来持有天下,我看他不可能成功。天下是有自己运作规律的宏伟之器,不是我们可以强行施为的。强行施为,就会失败;强力抓取,就会失去。天下万物有的喜欢在前行走,有的喜欢在后跟随;有的性情温和,有的性情冷漠;有的心志强盛,有的心志软弱;有的善于培育,有的善于毁坏。所以圣人会去除自己过分的、放纵的、没有节制的行为。
解读:
第三十章:
帛书版:
以道佐人主①,不以兵强于天下,其事好还。师之所居,楚棘生之②。善者果而已矣③,毋以取强焉。果而毋骄,果而勿矜,果而毋伐,果而毋得已居,是谓果而不强④。物壮而老,是谓之不道,不道早已。
传世版: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善有果而已,不敢以取强。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骄,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强。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
版本差异:
① 以道佐人主:传世版加了一个“者”字,那么主语就成了“辅佐人主之士”,后文讲的“不以兵强于天下”,“果而不强等等”,都变成了在说“士”的所作所为。这就像第十五章“古之善为道者”一样,传世版也是把这句话改成了“古之善为士者”。“以道佐人主”,即以道为“佐”之人主,意思是选择“道”来作为自己辅佐与倚仗的君王。
② [大军之后,必有凶年]:本句见于传世版,而帛书本中没有,为后人擅自添加,当删除。劳健说:“《汉书·严助传》淮南王安上书云:‘臣闻军旅之后,必有凶年。’又云:‘此《老子》所谓师之所处,荆棘生之者也。’按其词意,军旅凶年当别属古语,非同出《老子》。又王弼注止云:‘贼害人民,残荒田亩,故曰荆棘生焉。’亦似本无其语。”
③ 善者果而已矣:传世版为“善有果而已”,表示“善于达到目的而已”,与帛书版表达的完全是两个意思。帛书版“善者果而已矣”,意思是说有道的君王,战争只是为了解决危难,达到目的就停止了。表达的是不好战,不滥战,而不是善于利用战争达到目的。
④ 是谓果而不强:传世版删除了“是谓”二字,这样就与前文“果而毋骄,果而勿矜,果而毋伐,果而毋得已居”呈并列关系。而帛书版“是谓果而不强”,则表示前文所说“果而毋骄,果而勿矜,果而毋伐,果而毋得已居”,统称为“果而不强”,并非并列关系。
直译:
选择用道来辅佐自身的君王,不会强行用兵事来横行天下,因为恶果很容易落在自己身上。大军所到之处,荆棘丛生。以道来行事的人,即使用兵也只是为了解决危难,达到目的就停止了,并不逞强。达到目的也不要骄傲,达到目的也不要自认为了不起,达到目的也不要自夸自赞,达到目的只是因为不得已,这就是使用战争达到目的而不逞强的表现。事物太过壮盛便容易困顿,这叫不合于道,不合于道就会早早消亡。
解读:
第三十一章:
帛书版:
夫兵者①,不祥之器也。物或恶之,故有欲者弗居②。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故兵者非君子之器也③。兵者不祥之器也,不得已而用之,铦袭为上,勿美也④。若美之,是乐杀人也。夫乐杀人,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是以吉事上左,丧事上右。是以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居之也。杀人众,以悲哀莅之⑤。战胜,以丧礼处之。
传世版:
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处之。杀人之众,以哀悲泣之,战胜,以丧礼处之。
版本差异:
① 夫兵者:传世版改成了“夫佳兵者”。这个“佳”字放在这里有些莫名其妙,所以引起了很多猜测。有认为是“唯”字的,有认为是“嘉”字的,也有认为是“善、美”之意的,河上公注本认为是“修饰”的意思,而王弼本这一章是空缺,所以也有学者认为这整章都有可能是后人加的。结果帛书本出土之后,大家才发现这个字原来根本是没有的,之前还各种揣摩,结果是个乌龙。
② 故有欲者弗居:这里传世版的改动与第二十二章相同,都是把“有欲者”改成了“有道者”,好像“欲”就是洪水猛兽一般。其实《道德经》从来都不反对“有欲”,不反对人的主观能动性。在第一章老子就指出了“故恒有欲也,以观其徼”,这里的“有欲”就是“将要有所作为”的状态。无论是“为而弗争”也好,“为而弗恃”也好,“无为而无不为”也好,老子对“有为”都不反对,他反对的是强行施加自己的意志,这种妄作之有为。同样的,对于欲,老子反对的是私欲,因此他说“少私而寡欲”,又说“欲不欲”。欲不欲本身就是有欲,只不过是以“不欲”为欲,而“不欲”的“欲”指的正是个人私欲,偏私、主观之欲。至于说“欲”通假为“裕”,“裕”再通为“道”,如此强解就完全没必要了,《道德经》全文那么多道字,又何需独此一处假借别字。
③ 故兵者非君子之器也:这句话,在帛书版中上承“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然后引出“故兵者非君子之器也”,前后成因果关系,表达的是“就算从礼法来看,兵器也非君子之器”。而传世版把因果关系修改了,改成“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因为不祥而非君子之器,巧妙地避开了礼法的问题。为什么要避开呢?大概是因为当时提倡礼法的那些人,却又提倡君子佩剑吧,而老子对此是明确反对的。如第五十三章所说的“盗竽”,就有“服文采,带利剑”的描述。
④ 铦袭为上,勿美也:为什么兵器非君子之器呢?因为兵器是以锋利为美,便于杀伤为上,所以不要去喜欢它,喜欢它也就意味着喜欢杀人。而传世版把“铦袭”改成了“恬淡”,把“勿美也”改成了“胜而勿美也”,意义相去何止千里。“铦”指锋利,“袭”指重复,二字合用表示“锋利再锋利”,越锋利越好。改成“恬淡”,则与文义不合,哪有“恬淡”地使用兵器杀人的?“勿美”本来是指不要喜欢兵器,改成“胜而勿美”,就变成了用兵胜利也不要自得,同时与“恬淡”也就配合起来了,可谓用心良苦。
⑤ 以悲哀莅之:传世版改成了“以哀悲泣之”。悲哀是一种氛围,所以用莅之,表示悲哀笼罩的意思。而“哀悲泣之”,却变成了情绪,或是丧葬礼仪?事实上,“哀兵”之哀,是无声的,沉默的,只是在沉默中蕴含着爆发的力量。
直译:
兵器是不祥的器物,万物都不喜欢它,所以想要有所作为的人,不会使用它。君子日常生活中以左为尊位,而用兵打仗则以右为尊位,所以兵器不是君子日常需要的器物。兵器是不祥的器物,使用它只是不得已,它以锋利便于杀伤为上,不要去赞美它。如果赞美它,就是喜欢杀人,而喜欢杀人,是不可能在天下得到成功的。所以办喜事以左边为尊位,办丧事以右边为尊位。偏将军处在左位,而上将军处在右位,说是用丧礼来对待兵事。杀人众多,用悲哀的心情来对待;打了胜仗,用丧礼的规制来处理。
解读:
第三十二章:
帛书版:
道恒无名,朴唯小①,而天下弗敢臣。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天地相合,以雨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焉。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将知止,知止所以不殆。譬道之在天下也,犹小谷之与江海也。
传世版:
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也。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将知止。知止可以不殆。譬道之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
版本差异:
① 朴唯小:传世版是“朴虽小”。“唯”与“虽”,古时二字通用,所以在《道德经》文中也造成了部分意义不明的情况。比如第二十六章“唯有环观,燕处则超若。”这里的“唯”,传世版也作“虽”,但对文意的影响就很大。理解成“唯”,是表示只有环观才能燕处超若,而理解成“虽”,却表示就算有环观也超然处之。一字之差,意义迥然。本处的“朴唯小”,“唯”是对“小”表达肯定之意,与“唯恍唯忽”用法相同,改成“虽”字,侧重就变了。
直译:
道从来都是没有名字的,质朴虽然很低微,可是天下都不敢让它臣服。侯王如果能够持守于朴,万物都将自行归从。地气升腾于天而降下雨露,没有人发号施令但自行分布均匀。万物始生即有规制形成,规制既然已经有了,人也就应当知道适可而止,不违逆于它就不会遭受失败。如果把道在天下比作江海,那么万物的规制就好像小溪流,统归于江海。
解读:
第三十三章:
帛书版:
知人者,智也。自知者,明也。胜人者,有力也。自胜者,强也。知足者,富也。强行者,有志也。不失其所者,久也。死而不亡者,寿也。
传世版: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版本差异:
无
直译:
能看清别人,说明十分聪慧;能看清自己,才是真的通明。战胜别人,说明很有力量;战胜自己,才是真的高强。知足的人,才是真的富有;行而不止的人,说明心志强盛。不失去身体的居所,方能生命长久;身体死去而精神不亡,才是真正的长寿。
解读:
第三十四章:
帛书版:
道氾呵,其可左右也。成功遂事而弗名有也①,万物归焉而弗为主②,则恒无欲也,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弗为主,可名于大。是以圣人之能成大也③,以其不为大也④,故能成大。
传世版:
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而生而不辞,功成不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常无欲,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
版本差异:
① 成功遂事而弗名有也:传世版把这句话改为“功成不名有”,并在前面加上一句“万物恃之而生而不辞”,和传世版在第二章中增加的“万物作焉而不辞”相呼应。可同样的问题在于,“不辞”二字辞不达意。
② 万物归焉而弗为主:传世版把这句话改成“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变被动为主动,变无为成有为,不如“万物归焉而弗为主”契合文义。
③ 是以圣人之能成大也:这句话被传世版删除,这样就造成了一个主语模糊的问题。本章前文的主语是道,而后文换成了“圣人”,传世版删除了“是以圣人之能成大也”,主语就成了道,与文意不符。
④ 以其不为大也:传世版改成了“以其终不自为大”,加了一个“自”字。“不为大”这是在全文中通行的概念,如第六十三章“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第六十四章“为之于其未有也,治之于其未乱也。”所以本句的“为”字是“作为、行动”的意思,但是加个“自”字,就有人理解成“不自以为”,字意和句义都变了。
直译:
道是这样的广泛啊,可左可右无所不至。事情做成功了也不会说是自己的功劳,万物都来归附也不会做它们的主宰,这是因为从来都没有自己的私欲,可以说很低微了。万物都来归附而不做它们的主宰,又可以说是很伟大了。所以圣人以道为法则,之所以能成就伟大,正是因为从来都没有想要成就伟大,因此最终能够成就其伟大。
解读:
第三十五章:
帛书版:
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乐与饵,过客止。故道之出言也①,曰淡呵其无味也。视之不足见也,听之不足闻也,用之不可既也。
传世版:
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乐与饵,过客止。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足既。
版本差异:
① 道之出言:传世版改成了“道之出口”。首先,“道”不会从口出,因为“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口中出的只能是言,而不是道。其次,王弼注本也同样是“道之出言”,他说:“而道之出言,淡然无味。”又在第二十三章注解中说:“听之不闻名曰希,下章言,道之出言,淡兮其无味也,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此处当为后人妄改。
直译:
执守住大道,则天下人都会前来归附。向道而往,就会并行不悖互不相害,得以平和安宁。音乐和美食,可以让过客停留。而道说出来,却是寡淡无味。看也看不见它,听也听不到它,但是用它却用不完。
解读:
第三十六章:
帛书版:
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去之,必固举之①。将欲夺之,必固予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强。鱼不可脱于渊,邦利器不可以示人。
传世版: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版本差异:
① 将欲去之,必固举之:传世版改成了“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帛书“举”字原本是“与”,按高明所说,“举”和“与”二字通用,比如古文中“选贤与能”实为“选贤举能”。又“与”字繁体“與”和“兴”字繁体“興”字体相近,后人误作“兴”,又“去”、“兴”二字义不相反,所以改“去”为“废”字,成“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其实并非老子原文。
直译:
将要收拢的,必然是它原本已经得到了扩张。将要削弱的,必然是它原本已经得到了加强。将要去除的,必然是它原本已经得到了推举。将要剥夺的,必然是它原本已经得到了给予。这是很容易被忽视的道理。持守柔弱,更好过逞刚强。大鱼不能脱离深渊,国家的利器,不能随意示人逞威。
解读:
第三十七章:
帛书版:
道恒无名①,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镇之以无名之朴,夫将不辱。不辱以情,天地将自正②。
传世版: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无名之朴,夫亦将无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
版本差异:
① 道恒无名:传世版改成了“道常无为而无不为”,意义相差甚远。“道恒无名”,侯王守的是“无名”之道;而改成“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守的则是“无不为”之道。“无名”、“无不为”都是道的属性,但是侧重各有不同。守“无名”,是无为、无功、无言;而守“无不为”,则可能就会被理解成“为所欲为”。
② 天地将自正:传世版改成了“天下将自定”。“天地”代表整体大环境,而“天下”则侧重于“治下”,“天地正”与“天下定”,格局大小一目了然。另外,“定”字从“正”从“宀”,本也有安定、治理的意思,不过往往伴随着强力压制,比如平定、镇定。所以“正”必“定”,而“定”未必“正”。《道德经》全文多处讲“正”,比如“侯王得一而以为天下正”,“我好静而民自正”,均可与此处相对应。
直译:
道从来都是没有名字的,侯王如果能够持守它,万物就会自作自化。自作自化而有私欲出现,我就要用道的真朴来安定他们。用真朴安定了他们,也就不会再沾染私欲。不沾染私欲,他们就能保持真情朴实的面貌。如此,天地都将自行回归正态。
解读:
第三十八章:
帛书版: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也①。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也。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也。上礼为之,而莫之应也,则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也,而乱之首也。前识者,道之华也,而愚之首也。是以大丈夫居其厚,而不居其薄,居其实,而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传世版: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为之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版本差异:
① 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也:传世版在这句话后面添加了一句,“下德为之而有以为”,其实是对本章的误解。本章所讲与“上德”对应的“下德”,是个统称,包括“仁、义、礼”在内,统称为“下德”,而不是单独有一个“下德”。“下德”的共同特性便是“不失德”,都是有目标,有追求,以立“德”为目的而为之,如此反而失去了真正的“德”,所以“建德如偷”。
第三十九章:
帛书版: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①,侯王得一而以为天下正。其致之也,谓天毋已清,将恐裂。谓地毋已宁,将恐发。谓神毋已灵,将恐歇。谓谷毋已盈,将恐竭②。谓侯王毋已贵以高,将恐蹶。故必贵而以贱为本,必高矣而以下为基。夫是以侯王自谓孤、寡、不谷,此其贱之本与!非也?故致数誉无誉。是故不欲禄禄若玉,硌硌若石。
传世版: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其致之。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发,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贵高将恐蹶。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是以侯王自谓孤寡不穀。此非以贱为本邪?非乎?故致数舆无舆。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
版本差异:
① [万物得一以生]:这句话在帛书版中没有,传世版添入。第一章的“无名,万物之始”,传世版也是修改成了“无名,天地之始”。天地与万物,其实同属,万物各自遵从于道而获得中正常态,单独一个“生”字不足以描述。
② [万物无以生将恐灭]:这句话也同样是传世版增添加入,当删。
第四十章:
帛书版:
上士闻道,勤能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弗笑,不足以为道。是以建言有之曰:明道如昧,进道如退,夷道如纇。上德如谷,大白如辱,广德如不足。建德如偷,质真如渝。大方无隅,大器免成①,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褒无名②。夫唯道,善始且善成③。
传世版: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颣。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夫唯道善贷且成。
版本差异:
① 大器免成:“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褒无名”,无、希、免都是“没有”的意思,但传世版改成了“大器晚成”,“晚”用在这里就不伦不类。“大器免成”,是说最大的器,是不会落成的。因为“成”也就意味着完结,就此固定下来,失去了更进一步的可能,便不能称之为大了,和“大成若缺”一个道理。所以最大的方不会有边角,显现出边角,也就意味着不能更大了。最大的音不会以声相和,最大的象没有形状,对道最大的褒扬是无名无誉,因为任何名、任何誉都不足以加。
② 道褒无名:传世版改成了“道隐无名”,表示隐藏起来连名字都没有,与“道褒无名”刚好完全相反。对道最大的褒扬便是无名无誉,正如第三十九章所说“故致数誉无誉。是故不欲禄禄若玉,硌硌若石。”像石头一样没有人称赞,才是最大的称赞,因为无所遗漏,天地万物无不沐浴其福泽之中,这才是最大的显化,又怎么能说是“道隐”呢!
③ 善始且善成:传世版改成了“善贷且成”,“贷”是“施、予”的意思,与第六十八章“圣人无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予人矣,己愈多”相呼应。可“道”是独立不改的,不能再多也不能再少,它是“不施”的。天地可以不自生而得长生,圣人可以不积而愈有愈多,但用于“道”就不合适了。
第四十一章:
帛书版:
反也者,道之动也。弱也者,道之用也。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传世版: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第四十二章:
帛书版: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中气以为和①。人之所恶,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自名也。物或损之而益,益之而损。故人之所教,亦议而教人。故强梁者不得其死,我将以为学父。
传世版: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人之所恶,唯孤寡不穀,而王公以为称。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教父。
第四十三章:
帛书版:
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之至坚。无有入于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也。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能及之矣。
传世版: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
第四十四章:
帛书版:
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传世版:
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是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第四十五章:
帛书版:
大成若缺,其用不敝。大盈若盅,其用不穷。大直如屈,大巧如拙,大赢如绌①。躁胜寒,静胜热,清静可以为天下正。
传世版: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
第四十六章:
帛书版: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罪莫大于可欲①,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憯于欲得。故知足之足,恒足矣。
传世版: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第四十七章:
帛书版:
不出于户,以知天下。不窥于牖,以知天道。其出也弥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①,弗为而成。
传世版:
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名,不为而成。
第四十八章:
帛书版:
为学者日益①,闻道者日损②。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取天下也,恒无事。及其有事也,不足以取天下。
传世版: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第四十九章:
帛书版:
圣人恒无心①,以百姓之心为心。善者善之,不善者亦善之,德善也。信者信之,不信者亦信之,德信也。圣人之在天下也,歙歙焉,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属耳目焉②,圣人皆孩之。
传世版:
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圣人在天下歙歙,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
第五十章:
帛书版: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而民生生①,动皆之死地之十有三。夫何故也?以其生生也。盖闻善摄生者,陵行不避兕虎②,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也?以其无死地焉。
传世版: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盖闻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
第五十一章:
帛书版:
道生之而德畜之①,物形之而器成之②,是以万物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也,夫莫之爵,而恒自然也。道生之、畜之③、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弗有也,为而弗恃也,长而弗宰也,此之谓玄德。
传世版: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第五十二章:
帛书版:
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启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见小曰明,守柔曰强。用其光,复归其明。毋遗身殃,是谓袭常。
传世版:
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见小曰明,守柔曰强。用其光,复归其明,无遗身殃,是为习常。
第五十三章:
帛书版:
使我挈有知①,行于大道,唯迤是畏②。大道甚夷,民甚好径。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采,带利剑,厌食而资财有余。是谓盗竽!非道也哉。
传世版:
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唯施是畏。大道甚夷,而民好径。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彩,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是为盗夸。非道也哉!
第五十四章:
帛书版: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绝。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有余。修之乡,其德乃长。修之邦,其德乃丰。修之天下,其德乃博。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传世版: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辍。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国,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国观国,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然哉?以此。
第五十五章:
帛书版:
含德之厚者,比于赤子。蜂虿虺蛇弗螫,攫鸟猛兽弗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会而朘怒,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嚘,和之至也。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物壮即老,谓之不道,不道早已。
传世版:
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蜂虿虺蛇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全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和之至也。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物壮则老,谓之不道,不道早已。
第五十六章:
帛书版:
知者弗言,言者弗知。塞其兑,闭其门,和其光,同其尘,挫其锐,解其纷,是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亦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亦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
传世版: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
第五十七章:
帛书版:
以正治邦,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也哉?夫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而邦家滋昏。人多智巧,而奇物滋起。法物滋彰①,而盗贼多有。是以圣人之言曰: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欲不欲而民自朴。
传世版: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第五十八章:
帛书版:
其政闷闷,其民惇惇。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祸,福之所倚。福,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也。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也,其日固久矣。是以方而不割,廉而不刺,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传世版:
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第五十九章:
帛书版:
治人事天,莫若啬。夫唯啬,是以早服。早服是谓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也。
传世版:
治人事天莫若啬。夫唯啬,是谓早服。早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
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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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也,其神不伤人也。非其神不伤人也,圣人亦弗伤也。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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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
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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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邦者,下流也,天下之牝,天下之交也①。牝恒以静胜牡,为其静也,故宜为下。大邦以下小邦,则取小邦。小邦以下大邦,则取于大邦②。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故大邦者,不过欲兼畜人。小邦者,不过欲入事人。夫皆得其欲,则大者宜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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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者下流。天下之交,天下之牝。牝常以静胜牡,以静为下。故大国以下小国,则取小国;小国以下大国,则取大国。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国不过欲兼畜人,小国不过欲入事人,夫两者各得其所欲,大者宜为下。
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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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者,万物之注也①,善人之宝也,不善人之所保也。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贺人②。人之不善也,何弃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卿,虽有拱之璧以先驷马,不若坐而进此。古之所以贵此者何也?不谓求以得,有罪以免与?故为天下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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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者万物之奥,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保。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弃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公,虽有拱璧以先驷马,不如坐进此道。古之所以贵此道者何?不曰以求得,有罪以免邪?故为天下贵。
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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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小,多少,报怨以德。图难乎其易也,为大乎其细也。天下之难作于易,天下之大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于无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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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小多少,报怨以德。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无难矣。
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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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安也,易持也。其未兆也,易谋也。其脆也,易破也。其微也,易散也。为之于其未有也,治之于其未乱也。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作于羸土。百仞之高,始于足下①。为之者败之,执之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也,故无败也,无执也,故无失也。民之从事也,恒于其成而败之②。故慎终若始,则无败事矣。是以圣人欲不欲,而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而复众人之所过。能辅万物之自然,而弗敢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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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谋,其脆易泮,其微易散。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
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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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曰:为道者非以明民也,将以愚之也。民之难治也,以其智也。故以智治邦,邦之贼也,以不智治邦,邦之德也。恒知此两者,亦稽式也。恒知稽式,此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乃至大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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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知此两者,亦稽式。常知稽式,是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
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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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之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是以能为百谷王。是以圣人之欲上民也,必以其言下之,其欲先民也,必以其身后之。故居前而民弗害也,居上而民弗重也,天下乐推而弗厌也。非以其无争与?故天下莫能与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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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是以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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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邦寡民,使有十百人之器而毋用①,使民重死而远徙②。有舟车,无所乘之。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邦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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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人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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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言不美,美言不信。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善者不多,多者不善①。圣人无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予人矣,己愈多。故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②,为而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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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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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皆谓我大①,大而不肖。夫唯不肖,故能大②。若肖,久矣其细也夫。我恒有三宝,持而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夫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为成事长③。今舍其慈,且勇,舍其俭,且广,舍其后,且先,则必死矣。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建之④,如以慈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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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皆谓我道大,似不肖。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也夫。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今舍慈且勇,舍俭且广,舍后且先,死矣!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救之,以慈卫之。
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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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弗与,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①,是谓配天,古之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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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之力,是谓配天古之极。
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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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兵有言曰:吾不敢为主而为客,吾不敢进寸而退尺。是谓行无行,攘无臂,执无兵,乃无敌矣①。祸莫大于无适②,无适近亡吾宝矣。故称兵相若,则哀者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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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兵有言,吾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是谓行无行,攘无臂,扔无敌,执无兵。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加,哀者胜矣。
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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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言甚易知也,甚易行也。而人莫之能知也,而莫之能行也。言有宗,事有君。夫唯无知也,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则我贵矣①。是以圣人被褐而怀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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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事有君。夫唯无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则我者贵,是以圣人被褐怀玉。
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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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不知,尚矣。不知不知①,病矣②。是以圣人之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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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不知,上;不知知,病。夫唯病病,是以不病。圣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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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之不畏威,则大威将至矣。毋狭其所居,毋厌其所生。夫唯弗厌,是以不厌①。是以圣人自知而不自见也,自爱而不自贵也,故去彼取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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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不畏威,则大威至。无狎其所居,无厌其所生。夫唯不厌,是以不厌。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自爱,不自贵。故去彼取此。
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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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①天之道,不战而善胜②,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坦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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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是以圣人犹难之。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繟然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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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民恒且不畏死①,奈何以杀惧之也?若民恒且畏死,而为奇者,吾得而杀之,夫孰敢矣。若民恒且必畏死②,则恒有司杀者。夫代司杀者杀,是代大匠斲也。夫代大匠斲者,则希不伤其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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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若使民常畏死,而为奇者,吾得执而杀之,孰敢?常有司杀者杀,夫代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斫。夫代大匠斫者,希有不伤其手矣。
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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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饥也,以其取食税之多也①,是以饥。百姓之不治②也,以其上有以为也,是以不治。民之轻死,以其求生之厚也,是以轻死。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贵生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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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民之轻死,以其求生之厚,是以轻死。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
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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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筋仞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曰:坚强者死之徒也;柔弱细微者生之徒也。兵强则不胜,木强则烘①。强大居下,柔弱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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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不胜,木强则兵。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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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道,犹张弓者也。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故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而奉有余。孰能有余而有以取奉于天者乎①?唯有道者乎?是以圣人为而弗有,成功而弗居也。若此,其不欲见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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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
第八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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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也,以其无以易之也。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天下莫弗知也,而莫能行也。故圣人之言云,曰:受邦之垢,是谓社稷之主。受邦之不祥,是为天下之王。正言若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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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是以圣人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正言若反。
第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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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大怨,必有余怨,焉可以为善?是以圣人执右契①,而不以责于人。故有德司契,无德司彻。夫天道无亲,恒与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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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大怨,必有余怨,安可以为善?是以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有德司契,无德司彻。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大伙儿等吃席都快一个月了,老这么忽悠不行啊,京子能不能上点硬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