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一级行政区划中国称「省」而美国称「州」？ 第1页

美国的“州”，它就是个翻译的结果。

在中国文化的环境下，这其实算是个误译。

有几个答主似乎搞错了因果。

并不是因为美国是联邦制，所以我们就要把美国的“State”翻译作“州”！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旧时中国译者对“联邦制”不了解，或是外国译者对中国政区通名（比如州、省等）的内涵不了解，东西文化的隔膜和差异，才让时人把“State”误译成了“州”。

事实上，清朝以来中国对美国“State”的翻译五花八门，既有意译、也有音译，除“州”以外，还有“部落、部、大部落、省、士迭、国、小国、洲、邦”等众多译名。（相关文献太多了，懒得打字，有人感兴趣的话我再贴出来）只不过后来“州”字盖过了其他诸多译法，成为了主流。

其实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把美国的State翻译成“省”的，毕竟美国人自己都这么干过。在1838年美国人裨治文编著的《美理哥合省国志略》里，United States被翻译成“合省国”，而当时的二十个州，就被译为二十个省。如今我们常说的“麻省理工”，即是这类翻译的遗续（“麻省”之名首见于崔国因《出使美日秘国日记》，即今“马萨诸塞州”）。

简而言之，中国的行政区划是“省”而美国是“州”，并不是因为国家政治结构有差异（虽然他们确实存在差异），它真的就是个英转汉的翻译结果。

林则徐的小弟梁廷枏就说过：“西洋远隔中夏，文制迥殊，今所称省、府、州、县，皆仿中国。”“士迭”这种全音译且不说了，只要是意译，那就是汉语译者拿中国词汇比附美国的结果。只不过有些人理解得透彻，翻译就比较妥帖；有些人理解得有偏差，翻译就比较扭曲。

把美国的State译作“省”，显然不太合适，而“州”这种汉译，也是在清末才逐渐成为主流，并且固定沿用至今的。但说实话，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中国的“州”都和美国的State大有不同。

什么是中国的“州”？从造字本意来看，“州”是指水中的沙渚，比如《关雎》所谓“在河之州”；后来作为“邑聚之称”，它又有大小不同，大者如《禹贡》所谓“九州”、《尧典》所谓“肇十有二州”；小者如《周官·大司徒》所谓“五党为州”，《左传》所谓“晋作州兵”。西汉武帝借先秦时的“州”名，将全国分为十三个监察区（十二个州刺史部与司隶校尉部），称“十三部”，又称“十三州”。此后，“州”逐步从监察区演化成了统辖郡县的高层政区，历魏、晋、南北朝不改。隋废郡存州，有时亦改州为郡。唐时的州（或郡）属于道，宋属于路，元属于路或府，明、清时或属于府（不统县的称“散州”，统县并隶属于府的称“属州””），或直隶于省（称“直隶州”）。民国元年改州为县。今在少数民族地区亦设有“自治州”。

虽然作为一级政区，“州”的层级是在逐步下降的，但不论怎么改，它始终都是由国家直辖的政区通名，其诞生背景是“大一统”的“中央集权大帝国”，从本质上就缺少美国“State”所暗含的自治性。所以说在中国文化的语境下，“州”这种译法是相当失真的。但它能在众多译名当中最后胜出，我目前怀疑是受日本译法的影响，当然这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就我个人看来，“邦”的译法可以反映 State 的自治性，又不会与现代政治术语中常用的“国”字相混淆，其实是最贴切的。印度的State如今就汉译作“邦”，可资参考。比如裨治文后来在《大美联邦志略》之《大美联邦全图》当中，就把美国的State译成了“邦”，而不是此前的“省”了。

吐槽一下：

其实翻译成“部落”也挺带感的，正好和南方的“联盟”凑成一对。再来一句“黑人永不为奴”，南北战争就打起来了。（手动狗头）

补记：

评论区一位朋友提醒，在古代日本的令国制下，各国都有州名的俗称，比如“奥州”、“甲州”、“浓州”。只不过令国制最终未能贯彻，古代日本依然是诸侯林立，各地自治，所以他们心目中的“州”，跟中国西汉以后的“州”自然是大有不同，但跟美国的“state”反倒有可比之处。

所以我个人猜想，清末以来，“州”字逐渐盖过其他译名，最终成为美国“state”的主流汉译，很可能是受当时日本译法的影响。近现代翻译史上，日本汉译最终取代中国本土汉译的例子很多。放在这个具体问题里，就相当于是中国人拿日本人的尺子，去衡量美国的政治制度，多倒了一遍手，就产生了这么一个错位。

当然目前这个只是猜想，还需要继续小心求证。问题是我不懂日语啊，怎么办？

再补记：

真是万万没想到，竟然这么多人觉得我举《关雎》所谓“在河之州”是写错字了，原因是中学课本上写的是“在河之洲”。

这里着重解释一下，“州”和“洲”是古今字的关系。“洲”本就该作“州”，意即水中的陆地，只不过后来“州”字多了政区通名这一层意思，人们才加“水”作“洲”以别之。现存最早的《诗经》文本《安大简》中的《关雎》即作“才（在）河之州”，汉代许慎《说文》所引《关雎》亦用“州”而非“洲”，隋唐的类书、石刻所引《诗》也多有用“州”字的。也就是说至少到唐代，人们还是会写“在河之州”，而当时“州”作为政区通名已经六七百年了。

我又不是没上过中学，不知道课本里写作“洲”。但我在答案里介绍“州”字的本意，当然要从最古的“在河之州”说起啊，又怎么能用如今通行本里加了三点水的“洲”。这有什么问题吗？又有什么好杠的呢？接受这样一个“新知识”很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