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鬼”一词,起源于香港。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香港经济凋敝,大批平民无处谋生,只好在街头摆摊。当时的香港严禁街头小摊,商贩一旦被警察抓到往往下场凄惨。
警察有很多是外国人,小摊贩们称之为“红毛鬼”,警察一来,小摊贩们就奔走呼告:“快走,红毛鬼来了!”久而久之,暗号简化为“走鬼”,而这个词,后来也一直沿用为街头小摊贩的代指。
我们每天与各色摊贩接触,但事实上,大多数人并不了解他们的世界。在城市的夹缝里生存的他们像是披着隐形衣,每天都被人看到,却又从来都不会被人看到。
越是光鲜亮丽的城市,就越是能聚集大量外来务工者。
隐蔽的街巷里筑着一个个庞大的蚁巢,而这些外来务工者就像蚂蚁,一到天亮就分散到大街小巷,摆摊、修理、清扫;一到天黑就汇聚到蚁巢里,休息以备第二天同样的工作。
上海最有代表性的“蚁巢”当属曾经武东路、民政路路口附近的“叶氏路”。如今叶氏路虽已经因动迁消失了。但外来务工者还在,走鬼们还在。
这条窄窄的巷子由很多老式院落组成。低矮、脏乱,一个小院能住上二十来口人。有些屋里由木板做了简单隔断,狭小的空间被桌子、床、锅碗瓢盆占据。
就这样的条件,在2007年每间屋子的月租金也要两三百元。
叶氏路的主要住户就是小摊贩们。
早餐小贩凌晨起床工作,然后一直到中午才能睡个囫囵觉,下午又要准备去卖其他的吃食;煎饼摊摊主倒是可以睡到中午再起来,但他需要一刻不停地煎铲上十来个小时直到后半夜。
这些小摊贩们有个共同点,都想着多攒点钱,早早回老家做小生意。问起有没有想过留下来,他们都像被吓了一跳赶紧摆手:“哪能留得下来。”
四十岁的李叔乐呵呵算了笔账:在上海苦是苦了点,但做了这几年够在老家盖栋宽敞的小房子了;再干几年攒点钱,就能回老家盘家店面。卖什么他都想好了,小女儿爱吃炒面,就开家小妹炒面店。
说这话的时候,他女儿就躲在一边,脸上的笑容有些羞涩。
叶氏路存在了十多年,但十多年前与十多年后并无太大区别,只是住的小贩们换了一批又一批。2015年叶氏路拆迁,有的人留了下来,但更多人搬去了下一个新的容身之所。
和桃子一色,
和西瓜一色,
街头小摊贩,
是一堆堆桃子和西瓜中,
唯一会叫的一颗。
——孙小伟
杭州高教园区也是小摊贩聚集的地方。这些站在一块摆摊的人,各有各的小日子。
学正街的最东面,隔三差五会来一个卖鸡爪的小贩。他从来不吆喝,也不会“捡地方”,只远远地站在偏僻的角落默默注视着穿行的学生。每当有人注意到他,并离开人流走向小摊,他就会显得很高兴。
“鸡爪,自己做的,试试。”他总是勾着手,脸上显出局促的表情。他的鸡爪是罐装的,包装很漂亮。透过透明的罐身,可以看到里面的料很足。
他手里有两家店面,每月收租能收一万多,自己也没什么追求,只想每天做做鸡爪,这样的小贩生活,让他“觉得很高兴”。他觉得自己汤汁新鲜、用料讲究,浸泡时间、调料搭配都是他试了很久才定的方子。虽然小摊看起来不大,但是一切都是他“费了功夫搞来的”。
我跟他聊了一会儿,离开的时候他有些惋惜,说:“过两天我就不在这摆了,去别地逛逛,你吃不着这么好吃的鸡爪了。”过段时间再去那个路口,他果然不在了。
江滨地铁站附近有一位卖煎饼果子的大叔,我只见过他一次。那天晚上下着大雨,很冷,煎饼摊支着一顶大帐篷,雨打在布面上噼里啪啦地响。帐篷下挂着明亮的黄色灯泡,大叔独自一人在抽烟。
看见人来,他说:“就剩两口,马上抽完。”眯着眼睛狠狠吸了两三口,手脚麻利地开始煎饼。烟丝从他嘴巴里鼻孔里冒出来,大叔表情满是愉悦。“我跟你说哈,这鬼天气,没人来!空闲得很!正好偷偷抽根烟,舒服!”
我抱着煎饼走开十来米,冻得哆哆嗦嗦,听到身后大叔中气十足的吼声:“卖煎饼果——子了昂——”声音悠长,穿透大雨。回头看去,他正捏着烟屁股吸气,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文渊路上有个不起眼的红薯老头,活得比谁都任性。
他隔三差五就要偷个懒,要么赖在家里睡觉;要么嫌天冷,不肯出摊。他喜欢年轻人,下沙这么多学校,他挨个转悠,想去哪里去哪里。“人生在世,活那么苦干嘛,我又没小孩要养,活舒服点挺好的,反正饿不死。”
小贩们也许没有文化,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哲学。
《人生一串》里,叱咤烧烤江湖的老板选择淡出,含饴弄孙,享受天伦;路边卖橘子的大婶半卖半送掉最后几斤橘子,理由是“想孩子了,得早点回去”;修钟表的老头突然弄来了一支二胡,摇头晃脑地摆弄,“我不是来讨饭的,这玩意弄着有意思。”
part.3 走鬼们是人,不是老鼠
街头的走鬼们很多时候确实令人头疼。占道、乱丢垃圾、混乱……很多词能和他们搭上关系。最原始的治理方法当然是驱赶,就像几十年前港英政府的“红毛鬼”,你进我退,你退我进。
后来有些地方采取“划区治理”的办法,划定某个区域为摆摊范围,统一摊位建造,统一物业管理。但实际上,不是划块地把小贩圈起来就有用的。
苏州高新区的疏导点探索其实就值得我们借鉴。将每一个疏导点,都设立在人流密集的地方,有居民集中居住区、有通勤转换点、有高流量人行道,都能保证疏导点的人气旺盛。
当然,这些地方寸土寸金,既要保证摊位租金低,又要保证有合理有序的管理,对于街道、政府来说实在不是容易的事。
总体而言,想要让一座城市和走鬼们和谐相处,用简单又冰冷的框架去限制肯定是不行的。要从小贩们的生活目标出发,以平等真诚地态度去平衡城市与城市走鬼,这样才能双赢。
因为如果真的失去了路边摊,那也太遗憾了。
之前国内版《深夜食堂》就引起了争议:一群人在装修精致的日式泡面店里感慨人生哪有什么代入感。我们的深夜食堂,明明就是路边灯火通明的烧烤和走鬼档。
有人在这里哭,有人在这里笑,有人在这里大口吃肉,有人在这里默默喝酒。喜怒哀乐,路边摊们都听着。
2014年,一项对唐山市民的抽样调查研究发现,经常光顾路边摊的人拥有更正向的情绪。
西装革履的白领与赤膊纹身的大哥一起蹲在路边吃烤串;身材曼妙的少女们与身材臃肿的大婶们围成一圈等热腾腾的烤红薯。吃大排档的王思聪与周围的人没什么区别,举着大把烤串四处乱窜找炸睾丸吃的陈乔恩青涩又可爱。
放松、悠闲,路边摊仿佛是抵御快节奏生活和社会阶级的屏障。步入屏障这头,一切都慢了下来,一切都变得平等、温馨、动人。
况且路边摊本来也是城市文化的一部分。
牵着妈妈的手,闹着要吃糖葫芦的小朋友;课后扎堆买手抓饼的大学生;下班回来,挽起袖口放松领带去撸串的白领;推着婴儿车买菜的奶奶们……
路边摊贯穿了城市居民的一生,也贯穿了城市的一生。小贩们的吆喝是城市的背景音,也许经常被无视,但如果有一天我们失去了这些声音,这将是整座城市的寂寞与遗憾。
下班时间一问:
你最爱的深夜小摊是什么?
[1] 邱志晶,姜达.城市行政执法中的路边摊摊主人权思考——生存权和发展权法制合理化[J].时代经贸,2012,(8):67.
[2]闫亚飞,李凌,周梦迪等.路边摊对唐山市民生活和城市管理的影响[J].中国健康心理学杂志,2014,(8)
[3]林琳,马飞,周子廉,姚苑平,罗诗媚,温莉,方晓宜.城市“走鬼”现象的特征与评析——以广州新港西路为例[J].城市问题,2006(02):90-96.
[4]萧遥.上海屋檐下:小摊贩的边缘化生存[N].第一财经日报. 2007-03-29 (A10)
[5]陈雨薇.城市繁华地_小摊贩也有谋生处[N].新华日报. 2016-0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