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强大的种群,幼崽才有“低能”的资格。
而人类幼崽“低能”的背后,源于生理发育对大脑发育的让步,“早产儿理论”并非能解释所有。
人类是早产儿的说法,源于obstetrical dilemma(产科困境)[1]。
该说法认为,人类直立行走之后,母体盆骨变得更小。随着脑容量提升,婴儿头骨变得更大,要顺利生产就必须有更宽的臀部,所以女性天生比男性更难走路或跑步。并且,婴儿必须早产才能通过产道,所以人类新生儿看起来比其它动物显得发育不足。
这种诞生于60年前(1960年)的说法,实际在后世受到了很多批评。[2]
类人猿的妊娠周期都是40周左右,整个类人猿长达1000多万年的演化史上,妊娠周期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
人类演化过程中,产生的相应特征,都是在固定妊娠周期下的适应性变化。
大约500~600万年前,人类和黑猩猩有着共同的祖先。那个时候的类人猿,胎儿一出生就具有相当的活动能力,不仅仅能够爬行,还能紧紧抱住母亲吃奶,而母亲则能任意爬行甚至攀爬。
现代人类的新生儿几乎没有多少运动能力,不能转身、进行大肢体运动,俯卧时,只能抬头1~2秒。
3个月之后才能拥有翻身的能力,发育稍微迟缓一点,则需要6个月,一直到1岁左右才能拥有行走能力。
相对于人类的胎儿,其它类人猿胎儿早熟得多。
黑猩猩胎儿一出生便具有记忆能力,能够辨别两个月前在母体内听到的声音[3],4个月便拥有了行走能力。
虽然也有人认为,人类胎儿也可以拥有辨识生前声音的能力,从而出现了各类胎教,但却没有黑猩猩那么强的实验数据支撑。
1931年,美国心理学家温思罗普·凯洛格,为了研究黑猩猩能够适应人类社会,做了一个争议极大的实验:
他把一只 7.5 个月的雌黑猩猩“古亚”(Gua),作为自己10 个月大儿子唐纳德的妹妹进行抚养。
实验过程中,雌猩猩古亚,在各个方面都表现出了比唐纳德更优秀的方面。
例如,唐纳德十分听话,会亲吻以及拥抱父母以获取原谅,上厕所还会主动示意。
无论在身体发育,还是在感觉发育,雌猩猩都对人类有碾压的趋势。[4]
无独有偶,在2017年去世的红毛猩猩Chantek[5],在9个月大的时候,Chantek被美国田纳西州的一位人类学家当做人类抚养,并最终掌握了简单的手语能力。
Chantek会在镜子面前梳妆自己,以及其它和人类相似的特征。
当被问及是猩猩还是人类时,Chantek回答,自己即是猩猩,也是人类。
Chantek最终还是被送进了动物园,39岁时,孤独去世。
虽然Chantek的命运令人感到惋惜,而上文中的雌猩猩古亚,在送回动物园后,年仅3岁便病逝了。
由此可以看出,无论对于类人猿还是人类来说,自我认同都是生命的核心。
但为什么人类婴儿的活动能力,还远远不及500万年前,到底是进化了,还是退化了?
早期人类的大脑演化和食物息息相关。
例如,灵长类的大脑演化和水果的食用,具有正相关关系。[6]而灵长类采摘水果的生活习性,强化了手的抓握能力,以及灵活程度,刺激了大脑皮层的发育。
猕猴的脑容量远远大于小型灵长类,而黑猩猩的脑容量又是猕猴的3倍,达到了400~500毫升。
而人类的脑容量又是黑猩猩的三倍,达到1400毫升。
南方古猿和黑猩猩的脑容量相当,距今已只有300万年。
那么,人类究竟是如何在短短300万年的时间,把脑容量提升3倍的?
其实人类在提升脑容量之前,就已经延长了童年。
2006年,自然杂志发表了一篇关于南方古猿的文章,详细介绍了年仅2岁零4个月的迪基卡小孩(Dikika child)[7]
更加漫长的童年,在南方古猿身上便已经出现。[8]
这是迪基卡小孩的大脑与黑猩猩大脑的对比:
从对比图可以看出,迪基卡小孩的大脑结构更加的接近类人猿(黑猩猩)。
他和类人猿一样,没有人类这样发达的额叶大脑。
他的大脑后侧枕骨位置有专门负责视觉功能的沟槽,比起同时整合了视觉和感觉功能的人类枕叶,迪基卡小孩的大脑,还有一些原始。
不过,相比起黑猩猩,迪基卡小孩的大脑发育又发生了明显的区别。
它的脑容量仅仅只有275毫升,是成年南方古猿成年个体的70%,相同年龄的黑猩猩,脑容量能达到成年个体的85%。
也就是说相比起黑猩猩,南方古猿幼年个体的脑发育速度明显变慢了。
也即,他们拥有了更长的童年。
而人类2岁左右时,脑容量也是达到成年人的70%。
由此可以看出,人类童年的延长,先于脑容量的爆发。童年延长,可能出现在相对较短的时间内。
我们知道,相对于卵生动物,哺乳动物依赖于父母照顾,具有从父母学习知识经验的能力。
演化为大型灵长类之后,在更加严密的族群生活下,幼儿的学习能力也得到了强化。
在灵长类族群中,往往存在丰富的利他行为。
利他性和利己性总是维持着一个平衡状态。大多族群内,存在照顾近亲幼儿的行为。
甚至,利他行为机制,已经印刻在了大脑之中。[9]
利他行为在人类社会中,也发挥了积极的作用。[10]在原始族群中,利他行为,能在高难产率下,保证余下婴儿足够多的存活。
同时,人类的生存、社会经验,也在演化过程中,积累得越来越多。
随着古类人猿向南方古猿演化,将面临一个巨大的问题,原始的大脑无法学习越来越多的技能和知识。
那么面临残酷生存环境的时候,只有那些掌握了生存技能的族群才能存活下来。
只有拥有更长时间学习的幼年个体,在成年之后,才可能学习到更多的经验和知识。
在自然淘汰的过程中,那一批“发育迟缓”的南方古猿,反而存活了下来。
但在200~300万年前,地球进入了第四次冰期,恶劣的气候,在南方古猿的演化之路上,增加了史无前例的沉重砝码。
恶劣气候下,大脑“配置”没有提升的前提下,漫长童年的积累,也不足以继续生存下去。
随着,南方古猿为首的无数族群灭绝,脑容量更高、大脑皮层更复杂的古人类渐渐脱颖而出——人属的诞生。
最早的人属,不仅成年个体掌握了更加丰富、先进的生存技能(例如,对自然火的利用、打磨简单石器等等)。
就连人类幼儿也掌握,更强的“学习能力”。
看到这里,可能会有人有疑问了:前文雌猩猩古亚的实验,不是表明,雌猩猩的学习能力不是优于人类儿童吗?
然而温思罗普·凯洛格的实验中,还有另外一项实验结果:
那就是他的儿子唐纳德学会了黑猩猩的吼叫、爬行、咬东西、四肢爬行等各种行为。
这些看似令人无比担忧的实验结果,实际反应了人类幼儿,超强的模仿学习能力。
这种超强模仿能力,几乎在其它动物幼体中很难见到(鸟类有印刻现象,但比模仿行为更低级)。
我们总是能听说关于狼孩的故事,当却很少听说猫能把狗养成猫,或者相反。
说到具体的原因,却不得不说一说大脑的结构。
简单来说,陆生脊椎动物的大脑,可以分成三个部分:
爬行动物脑,边缘系统,以及新皮质。
从鱼类开始,大脑形成了五个相对独立脑泡:前脑、间脑、中脑、延脑,以及小脑。
两栖动物的前脑形成了两个半球,爬行动物依靠脑干和小脑控制着初级行为,被称为爬行动物脑。
而大脑后来演化出来的海马结构、海马旁回及内嗅区、齿状回、扣带回、乳头体以及杏仁核,则属于边缘系统,又被称为古哺乳动物脑,是高等动物中旧皮层演化出来的大脑组织。
出现较晚的额叶、顶叶、颞叶、枕叶,则被称为新皮质。
新皮质,决定着各种高级活动。
新皮层,又可以分成六层神经细胞,三个区域:
初级区、次级区,以及联络区。
初级区神经细胞高度特异性,直接接受感受器的神经信号,并与枕叶、颞叶、中央前后回相联系。
初级区的反射活动,是绝大部分哺乳动物都具备的。
次级区则用于信息的初步加工,并接受大脑深处的神经冲动。次级区能对信号进行整合和分析,可产生一定复杂的心理活动。
次级区的出现,这在人类演化史上,具有重要意义。
联络区的各感觉区皮层是重叠的,联络区在人类高级心理功能上,具有重要的意义。例如:语言、逻辑。
然而除了人类之外,并不是所有哺乳动物的大脑皮层都能有三级结构。
老鼠只有初级区和次级区,而且次级区也只是初步分化。
猿类已经出现了联合区,但联合区的分层结构尚未有人类这么清楚。
从温思罗普·凯洛格的心理学使用可以看出,人类幼儿的行为逻辑能力表现,比猿类更晚。
这足以说明,人类幼儿大脑新皮层,尤其是新皮层的次级区、联络区的发展,尤为缓慢。
不是人类真的“发育迟缓”,而是装载“庞大处理器”的过程更加的漫长。
当黑猩猩胎儿在母胎中22周就发育得七七八八的时候,人类大脑还在建设大脑皮层的基础结构。
当胎儿出生之后,黑猩猩幼儿已经开始能直立的时候,人类幼儿依旧还在建设大脑皮层。
也就拿出了最基本的爬行动物脑和边缘系统,支撑着身体的基本行为。
当然,人类的新皮层也在发挥作用。为了后天学习做铺垫,强化的新皮层功能,主要便是模仿学习功能。
模仿能力,也是人类在长期演化中,为了后天学习的刚需,所出现的适应性演化。也可以说,没有足够模仿父母能力的婴儿,都灭绝了。
不仅仅是基本的生存技能,后天的诸多思维和行为习惯,都建立在父母行为的引导之下。
史无前例的后天学习属性,令人类大脑,必须为了学习进行最快的发育准备。
黑猩猩和人类胚胎期,在前22周几乎发育相同。
22个周之后,随着距离成年个体脑容量越来越近,黑猩猩的脑容量增长,就会越来越慢。而人类胎儿,则会一直高速增长。[11]
哪怕在出生之后,人类幼儿大脑的增长速度,依旧没有多少减缓的趋势。而黑猩猩的大脑则在缓慢的增长中,利用一个相对于人类更短的童年期,令大脑完全发育。
人类的4岁儿童,大脑才能发育得七七八八,直到7岁左右,才能有成年人脑容量的90%,做好了社会学习的基本准备。
所以,要问人类幼崽为什么那么弱,根本原因是把所有的发育都拿来长脑子的基础配置了。
就好比你要组装一台电脑,你能做到没装完核心硬件,就装软件吗?
这个时候,我们再回过头去,看看人类的演化过程,一下就清晰很多了。
大约280万年前,最早的人属就已经出现,就拿“纳勒迪人[12]”来说,脑容量提升到600毫升。
从南方古猿到纳勒迪人,脑容量提升了50%,甚至出现丧葬习俗。
但脑容量的爆发,却在短短几十万年的时间内。
从人属诞生开始,脑容量的增长,总体上完全呈现指数级的爆发。
前文已经说明,从南方古猿到现今的人类,无论童年时间,还是妊娠周期,都没有了多少的变化。
那么,即要保证脑容量的提升,又要保证拥有足够的时间学习越来越多的后天经验,那么脑容量的提升就必须往前压缩,从母胎内就必须保证脑容量的高速发育,才能在出生后继续发育7年,接近成年人的脑容量。
也就是说,从母胎内开始,人类胎儿就牺牲了其它方面的发育,来全面拓展大脑的容量。
总之,人类婴儿是延迟发育,而非“早产”。
其它方面的延迟发育,也令婴儿在演化过程中,出现了相应的适应性特征。
例如:
当然,背后的残酷真相就是:没有啼哭能力,以及没有囟门的早期人类,已在演化过程中灭绝。
新生儿的啼哭,有利于父母对孩子病痛、饥饿、生病等各方面的及时发现,同时也能在遇到危险时,吸引成年人的注意,驱赶猛兽。
在古人类走遍全球的时期,猛兽们听到人类婴儿的啼哭,可能第一时间不是想到捕食,而是逃跑。
总之,人类婴儿的啼哭能力的作用,和其它哺乳动物母子分离或乞讨时的叫声,是相似的。[13][14]
而演化过程中,人类也形成了合作育种[15],所谓的母性本能并非专属于母亲。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对婴儿啼哭都有相同的识别能力。
以前的研究,之所以发现母性本能强于父性本能,完全在于母亲和孩子陪伴时间更长,所带来的实验偏差。
新的研究证明,无论父亲还是母亲,在婴儿哭声识别上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只和陪伴时间的长短有关。
有数据表明,如果与其他婴儿相处的时间过久,会影响父母对孩子的识别能力。
孩子为什么会嫉妒父母抱其他的孩子?我想,不必要再做过多的解释。
除此之外,当男性成为父亲时,睾酮水平就会下降,以便更有利于照顾婴儿。[16]
总的来说,为了保证幼崽大脑的发育,无论婴儿自己还是父母,都有着相应的适应性演化。
人类出生时的“低能”状态,只是其中的适应性演化之一。
繁衍生息的背后,总有一条残酷的演化之路。
起初,羊膜动物繁殖的方式都是产出羊膜卵,也就是“生蛋”,幼崽在蛋里发育成熟,然后破壳而出。
后来,合弓纲的祖先与蜥形纲祖先分家,蜥形纲的鸟类和爬行类继续恪守了生蛋的繁殖方式。
而合弓纲出于某些原因,把卵在身体里保存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后干脆将幼崽直接孵化在身体里,这便出现了胎生,由于是在母体内,所以蛋壳这种东西就不需要再出现了。
可是呢,合弓纲动物排除体内多余氨的方法是将其转化为尿素,溶解于尿液中排除,这导致了胎儿自己排泄的尿素可能会溶于母体从而将胎儿杀死,所以我们早期的祖先只能尽快的把生出一些活动能力差劲的早产儿,然后通过身上特化的一些乳腺分泌乳汁来提供某些成长要素,这便是哺乳形类。
但随着哺乳动物渐渐从地下跑出来,早产儿幼崽的存活越来越困难,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有一支叫“真兽类”的哺乳动物,在子宫里形成了一个连接母体和幼崽的器官,这便是胎盘。
有了胎盘,幼崽的尿素可以通过母体代谢排出,而母体又可以提供各种营养物质,所以它们可以成长到非常成熟,然后再生产,这就是为什么瞪羚角马之类的可以刚生出来就健步如飞。
截止现在,哺乳动物的祖先终于打造出一套效率不错的生产装备,能够不用生出早产儿,保证幼崽存活率。
但是,一只哺乳动物里开倒车的类群出现了,那就是我们——人类。
人类的演化是一个直立行走和脑容量增大的过程,但是,这却是两条矛盾的路。
直立行走让雌性人类的产道没有四足着地时生产的那么丝滑,但同时,日益增长的脑容量,让人类幼崽的脑壳度过母亲产道的路途越来越艰难……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人类的演化发生了变化,那就是重新生产早产儿,在颅骨还没有闭合的时候就生,这样脑袋被夹了问题也不大,而且由于人类渐渐成为生物主宰,幼崽遭受的威胁也随之减小了,因此,最终,神功大成的人类,就像今天一样,生出了基本只是完成了基础构建的幼崽,其余的发育,都由体外吮吸母乳来进行。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