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回头看他甩在后面的,就不难理解。
「新艺术」发源何处?比利时。为什么是比利时?因为比利时最亲英,在欧陆最先接棒工业革命,没有历史包袱。什么历史包袱?「工艺美术运动」的「手工艺」情结啊。
1851年的世博会,不仅推出了水晶宫,更推出了大宗的墙纸、地毯、餐具、酒器乃至发卡,浑如山寨小厂席卷而来的缀满水钻和羽毛的女棉拖——这些粗制滥造的玩意,震颤了脆弱的艺术家和高冷的批评家的神经——工业就这样强暴了艺术,流水线就这样排挤了手艺人啊!
于是著名的 William Morris,和友人合办合作社,一天到晚描墙纸,做纺织,要为生活和艺术正名;他确实能量很大,成就不小,然而注定沦为小众,到最后你分不清是他在供养那些小确幸的中产阶级,还是反过来人家供养着他,总之,不可持续。
而对岸的比利时人,就没有这么怀旧,虽然所用的也无非是铸铁和玻璃,然而已经开始了某种飞升:
我没有直接取用 Horta 的公寓,因为大家都知道;我找的是赖特的老师——沙利文的装饰艺术,这位仁兄从芝加哥学派里出类拔萃,身后留下的这些藤萝漫卷的图纸一卷一卷的,令人惊叹——如果你还不够惊叹,请看这里:
同样是无所不用其极的装饰,铺张扬厉的植物,你看哪一个是流动的,哪一个是静滞的,哪一个是旧的,哪一个是新的?
而铸铁,恰恰因应了新艺术世代对植物姿态的偏爱,尽管他们初衷还是造型,凑巧发现铸铁,但已然甩脱了前人的历史包袱——无论是中世纪的工匠行会,田园牧歌,还是古典时代到文艺复兴的理想原型……
这点非常重要,首先发现了自然(当然背后有更多的潜流,这种潜流一直流淌到 Herzog & de Meuron 这对好兄弟的什么「自然史」写作),其次是甩开了旧形式,最后是顺手用上了新技术,尽管用得还非常的浅:
以上是 Bauhaus 财短力绌的贫穷年月,格罗皮乌斯抓住机会,为一位木材商做了这么一座样板房。对比下方新艺术运动前辈,当时还在活跃的 Henry van de Velde 的作品,一座剧院:
显然,年青一代虽然语言上还有些生涩,立面颇像当时来欧洲走穴的赖特的作品——
但比起另一位前辈已然强弩之末的线条、曲线,乃至不知所云的造型,你清楚地知道,希望在哪里。
也就是说,他开始充分地拥抱技术了。从德意志制造联盟,到包豪斯。为了批判更彻底,请看那位仁兄的室内:
仁爱的知友您不妨细看,新艺术运动的流畅奔放线条,对其中生活的人类的戕害,到了什么地步!用当时黑他们的人的原话说就是——
我可以告诉你,总有一天,由 van de Velde 教授所装修的监狱牢房,将被视为一种加刑。
—— Adolf Loos, Architektur, 1931
路斯是有名的毒舌,然而更是厉害的预言家——
这事儿发生在内战中的西班牙。艺术家们战中战后没少被反动派迫害;然而他们也曾逞凶。
Okay,我跑题了吗?我不知道。但显然,当艺术家仅仅对活人做到把人家当自己舞台的道具的份儿上,那么他们离流亡也不远了——但比起前人连自己舞台都找不着,走火入魔朝后看,已经好不少。主张艺术和技术的融合?这种套话如今已经人人都会说,大家都是又要自由又要纪律,又要民主又要集中的对不对?众美归之;然而这是不可能的,除非你只说不做。无论这波人怎么中了谁的毒,他们开初,都是为的解毒;并且比起工艺美术运动,他们在正经的建筑史上,才被视作现代的先声:
新艺术运动(art nouveau)这个词将被用在最广泛的合理意义上,它包括欧洲的所有先锋运动。
——Leonardo Benevolo《现代建筑史》(1960)
为了说明它的涵盖,我再放一张目录:
你数一下从弃绝技术的工艺美术运动,到弃绝历史课,以工坊代替图房的包豪斯之间,这么些章节,新艺术运动的作用,还难测知?就像这麽一棵树:
它老人家是是个空心的,也没长多高;但所有有力的枝干,都从它发端;如果你想详究「新艺术运动主张艺术和技术的融合」这句话,我不妨告诉你一个课程小论文的方向——主张融合之后,各又怎样各有的缘法,走了不同的融合路线?从看似贵妇的鬈髪般骚得不行的铸铁,怎样通过结构理性的思路,经由Anatole de Baudot, 然后 Auguste Perret, 迈到了 Le Corbusier?再比如德意志制造联盟的几次武林大会,不同派别的争吵?
Auguste Perret 的教堂有没有让你想起上海的哪儿?对,就在那,就是从法国运来的混凝土件,就是当时这位师尊做大了的混凝土的语言:
我跑题了吗?我不知道。老实说一句,当代艺术,非我所知也。班克斯当然很优秀,但弄只香蕉贴墙上我就不想看了。比起这些动辄反讽解构的,我更想看到那些确曾有站乱流和彼岸,他们的好心和为难。最后一张图献给一个新艺术运动的杯子:
(找不到了,不找了。就那一只我最爱,自己留着偷着乐吧)
还有一本不怎么厚的书,教给我他们接力与突破的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