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回答题主第一个问题,刘邦集团为何在秦帝国时期混得很差。
东方朔当年对这类问题有个很经典的回答:“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
秦帝国的用人机制并不复杂,大体上可以分为三个集团:
其一、军功贵族集团。例如:王翦、王贲父子;蒙骜、蒙武、蒙恬祖孙三代;李瑶、李信父子;由此看得出,此时的秦帝国在军事上留给秦国普通人的位置已经不多了,更不要说那些被征服地区的人了。不难想象,如果此时毫无背景的韩信,去秦帝国中央谋求大将军职位,有谁会搭理他呢?好在韩信并不傻,他没去弄个“毛遂自荐”。
其二、王室外戚集团。例如:昌文君、昌平君。能成为外戚,靠的是裙带、血缘。这一点没什么好努力的,出生有就有,出生时没有也就没有了。刘邦集团的人应该不会往这方面想。
其三、外来人才集团。典型代表:吕不韦、李斯。表面上看外来士人进入这个集团的机会是均等的,但是你别忘记了时代背景。此时已经是秦帝国时代,“游士”已经在法律上被禁止了。任何人都不得擅自离开自己的户籍所在地,如果曹参私自去咸阳谋官,那一定会被当作逃犯关押起来。
由此可知,刘邦集团在秦帝国时代,作为被征服地区的一群人,他们没有什么机会去展示自己。
第二个问题,他们是如何完成自身的蜕变的。
每个时代都有人才,哪怕没有也是可以培养的。但是你有没有机会得到培养呢?这就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如果秦朝没有那么快灭亡,那毫无疑问项羽、刘邦、曹参、甚至是韩信等人必将默默无闻一辈子。但是秦末那一波乱世,恰恰给了这些时代的弄潮儿自由竞争,自由学习的机会。
军事与政治都是实践性非常强的科目,我从不相信单纯的理论学习就能成就政治家和军事家。在实践中学,在实践中成长,在实践中走向巅峰。君不见,当年毛委员一天军校没上过,但是照样能虐国民党众多职业军人。学习从来都不应该是静态的,而是一个动态的过程。
项羽在残酷的反秦斗争中失去了叔父,但是这惨痛的失败也让其在军事上得到了磨炼,于是他逐步成为了那个时代的战神。
刘邦在楚汉之争时屡遭失败,但是每一次失败都让刘邦更加成熟,对自己的认识也更加清晰。在最后的该下决战中,主动将前敌总指挥的职位让给了韩信。最终一统天下,开创大汉王朝。
哪怕被视为智慧之神的张良,也是在实践中逐步成熟的。我个人认为张良的转变十分具有代表性。
子房出自韩国贵族,其父亲、祖父五世为韩国丞相。但是到了子房这一代,他的运气太差了,还没等到他仕宦为官,秦国已经把韩国给灭了。这一下,子房失去了继承父业的机会,也失去了显赫荣耀的地位。血气方刚的子房立即将自己心中的仇恨指向了秦帝国,将自己心中之道定义为灭秦复韩,于是子房便策划了惊天动地的博浪沙刺秦事件。
现在我们就通过博浪沙刺秦事件来认识一下年轻时代的子房。首先交代一下整个事件的经过:
韩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为韩报仇,以大父、父五世相韩故。
尝学礼淮阳。东见仓海君,得力士,为铁锥重百二十斤。秦皇帝东游,良与客狙击秦皇帝博浪沙中,误中副车。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 求贼甚急,为张良故也。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
《史记 留侯世家》
在笔者看来刺杀秦王的举动,实际上是一个风险极大,收益极小的非明智之举,这是年轻子房的一次非理性的泄愤之举。理由如下:
第一,刺杀计划十分粗糙,情报工作未做到位,对刺杀难度估计不足。此时的子房满脑子复仇怒火,连最重要的情报,秦始皇具体在哪辆车上都没摸清楚,贸然下手。最后刺杀失败,自己开始了逃亡生涯。
第二,即便刺杀秦王成功,秦朝不会灭亡,韩国也不会复国。刺秦王之举成功,秦朝完全可以另立一帝,秦帝国的统治依然可以继续。反而会加深秦朝中央对山东六国故地的监视和控制,这与张良灭秦复韩的目标背道而驰。
第三,对刺杀行动的负面后果估计不足。不论刺杀成败,张良很有可能被抓处死,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险,换来一个无益于灭秦复韩的结 果。更何况刺杀失败后,秦王大怒,大索天下,张良的刺杀行动,间接的给当时山东百姓增加了痛苦。
博浪沙事件清晰地向我们表明,即便是被后世称为谋圣的张良也有年轻冲动的时候。不过好在张良年轻,历史给了张良改正错误的机会。也许正是因为博浪沙刺秦失败,让张良开始认识到刺杀不符合“道”的要求,认识到敏捷的思维比铁锥更有杀伤力。也正是博浪沙事件之后张良便改变了自己勇过于谋的刺客形象,成为了一个奇谋迭出的谋圣。
公元前209年,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接杆而起,举兵反秦。张良也在流亡的地方,聚集一百多人,扯起了反秦的大旗。起兵不久张良便遇到了来此攻城略地的刘邦,同为起义军,两股队伍合二为一。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但是两人却一见如故,张良的智慧征服了刘邦。但是此时的张良,还不能算是刘邦的属下。因为张良正在积极策划复韩大业,他成功地游说项梁,策立韩国公子韩成为韩王,张良也被任命为韩国的申徒,于是他第一次离开了刘邦。张良与新立的韩王一起带着一千多人的队伍,去攻打韩国的故地,但是由于实力太过弱小,往往保不住已经打下的城池,不得已只好在颍川附近打打游击。
灭秦复韩是此时张良心中的大道,认真分析起来看,这个道有两层含义。其一,灭秦是第一步,必须要把万恶的秦帝国消灭掉,为韩国复仇。此时应该团结一切反秦力量来彻底摧毁秦王朝。其二,消灭秦帝国所建立的帝国制度,恢复韩国,恢复以天子为中心,以诸侯为藩屏的封建邦联制度。张良为了实现此道必须与各路反秦力量联合,也必须忠于韩王,为韩王效忠。此时的张良,是韩王的臣子。
张良得知刘邦将西入关中时,毫不犹豫地将队伍拉到刘邦账下。在两家的合作之下,攻下韩国十多座城池。这样一来,复韩大业也算了有了点成果,于是刘邦将城池让给韩王留守,但作为交换条件,要求张良跟随其左右,韩王爽快答应。在张良的辅佐下,刘邦也迎来了人生事业上的第一次高潮。刘邦的队伍一路高歌猛进,智取宛城,攻破峣关,大败秦军于蓝田,兵临咸阳城下。秦王子婴见此架势,只好以绳系颈,乘素车白马,捧着御玺符节,开城出降。刘邦也被眼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一头扎进了秦帝国奢靡的宫殿中,无法自拔,樊哙等人的劝谏丝毫不起作用。此时的张良起到了关键作用,又一次站了出来用其高超的话术征服了刘邦,帮助刘邦度过了自己内心的危机。
良曰:“夫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夫为天下除残贼,宜缟素为资。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且‘忠言逆耳利于行,良 药苦口利于病’,愿沛公听樊哙言。”沛公乃还军霸上。
刘邦的危机还没有结束,这一次是来的更为凶险。公元前206年,项羽摆下天下第一饭局——鸿门宴,邀请刘邦赴宴。刘邦面对此饭局连连说出“为将奈何?”。张良分析到,不去便只有死路一条,赴会也许能有生机,刘邦无奈只好应约前往。在这个极其凶险的饭局里,谋圣胆识过人、沉着应对、深谋远虑,成功的帮助刘邦化解危机。
也正是在这一年,张良又一次离家了刘邦。灭秦以后,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建都彭城,以霸主的身份将全国分成十八个王国,分封给诸侯、部将和降将为王。秦帝国与其帝国制度被一并摧毁,此时的中华大地又呈现出诸侯林立的局面。由于项羽的分封不公,诸侯们很快开始了混战,华夏大地短暂的安宁消失了。张良为了心中的复韩大业,又一次来到了韩王身边。
项羽并未让韩王回到韩国故地,而是将其留在身边软禁起来,没过多久韩王就被项羽杀害在彭城。这对张良而言是一次惊天巨变,张良也在开始思考他心中的复韩之道是否正确了。他在一个凄凉的深夜,深深地在思考心中之道:“暴秦已灭,项羽已分封天下,华夏诸国再现人间。可是这一切带来了什么?带来的是猜忌、战火、杀戮、国破家亡,复韩有价值吗?秦帝国真的是万恶之源吗?我心中之道是否已拘泥于古道了?帝国之郡县制,真是无道之制吗?天地之大德曰生,我张良复韩之道,难道不是在背大德而杀生吗?”最终,张良在一个凄冷而星光璀璨的夜晚,突破了自己内心旧道之障碍。他毅然与恢复韩国、恢复分封之道决裂,将建立帝国之制、为下苍生谋太平纳为内心之新道。
心中之道完成升华之后的张良,连夜逃亡重新回到汉王身边。他的这次归来,带着恢弘的气势果断为汉王制定了灭楚的战略计划——下邑之谋。此谋略为刘邦打开了新局面,从此楚汉战争的形势被扭转,汉军逐渐掌握战争主动权。
公元前204年冬、楚军兵围汉王于荥阳,双方久战不决。楚军竭力截断汉军的粮食补给和军援通道。汉军粮草匮乏,渐渐难撑危机。病急乱投医的刘邦,糊涂地接受了谋士郦食其分封天下之计。辛亏张良及时赶到,张良以“八不可”之谏,避免了一次重大的战略错误。此时的张良,已经坚决地反对任何分封行为,他已经完成了内心之道的飞跃,即便日后劝汉王分封韩信、彭越等人,那也只是一时权宜之计。
公元前202年,项羽兵败垓下,自刎于乌江边。二月,汉高祖正式即帝位。张良深感大道既存,已可隐也。他主动地逐渐退出了汉帝国的最高决策层,与皇帝保持着可有可无、时进时止地联系。他成功地避开了刘邦剪灭诸侯王的残酷斗争,也成功地避开了帝王对他的猜忌。
他年少时便存道于心。他因为心中有道所以无所畏惧,即便是剪灭六国的千古一帝,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可杀的罪人耳。
他壮年时问道于心。他以实时发展的外部世界为思考对象,来检验他内心之道是否与时俱进,最终他把握到了道的变化,完成了人生的飞跃。
他暮年之时人道合一。他放弃一切功、名、利、禄,进入庄子所讲的“无所恃”境界,去体验生命最纯真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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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国的时候,郡县制还是早期,秦国中央的官员依然是宗室、军功贵族和士人集团三者包办,地方官员不是这三者升不上去。而萧何、曹参等只是吏,连官都不是,更不会有上升渠道。
至于快速学习,更多是依托管理经验和权限,打破了秦国封闭的官员制度,能够任命实干能力更好的职业官吏,而非以师承人脉为主的士人担任主要职务。施政效率自然提高了。
随便上网找了个“秦始皇手下十大名将”,其中:
蒙武,蒙骜之子;
蒙恬,蒙武之子;
蒙毅,蒙武之子;
王贲,王翦之子;
王离,王贲之子;
李信,李瑶之子。
秦国实行军功爵不假,但这不意味着秦国或秦朝就“唯才是举”了,例如魏冉、吕不韦、嫪毐等靠权力就获得了顶级的爵位(侯)和庞大的封地(白起打赢鄢郢、华阳和长平之战都没有获得封地),军功爵更多的是给平民和士人一个上升的渠道,有爵位和封地的贵族直接出仕就行。
例如白起,虽然没有记载父祖官爵,但白起上来就是第十级左庶长,大概率是贵族出身。
更何况刘邦成为秦人的时候,秦已经统一了,没多少机会去挣军功了。
秦国也实行郡县制不假,但这不意味着秦国或秦朝就彻底“官僚化和平民化”了,“世卿世禄”和“公子王孙”仍普遍存在,例如秦国在商鞅变法后长期并行郡县制和封君制。
就像隋朝就开始搞科举了,但直到明朝,科举制才彻底压倒了荫举制(靠父祖出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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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自称读过《史记》,但我觉得您还是再多读几遍比较好。
首先,秦始皇坑杀的术士就是以儒生为主,起码您自称读过的《史记》是这么记载的。
《史记·秦始皇本纪》,秦始皇是因为卢生等人诽谤自己、妄言惑众,所以才抓捕“诸生”,而不是因为方士骗了自己才抓捕,扶苏说诸生都是“诵法孔子”的:
始皇闻(侯生、卢生)亡,乃大怒曰:“吾前收天下书不中用者尽去之。悉召文学方术士甚众,欲以兴太平,方士欲练以求奇药。今闻韩众去不报,徐巿等费以巨万计,终不得药,徒奸利相告日闻。卢生等吾尊赐之甚厚,今乃诽谤我,以重吾不德也。
诸生在咸阳者,吾使人廉问,或为訞言以乱黔首。”於是使御史悉案问诸生,诸生传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馀人,皆阬之咸阳,使天下知之,以惩後。益发谪徙边。始皇长子扶苏谏曰:“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始皇怒,使扶苏北监蒙恬於上郡。
《史记·儒林列传》,跟在“坑术士”后面的是“六艺从此缺焉”,六艺是儒生的基本功,这事也记在了儒林列传。
及至秦之季世,焚诗书,坑术士,六艺从此缺焉。
还有《史记·淮南衡山列传》,正常人结合上下文阅读都能读出来是啥意思。
昔秦绝圣人之道,杀术士,燔《诗》《书》,弃礼义,尚诈力,任刑罚,转负海之粟致之西河。
其次,术士在当时泛指掌握知识的士人,不单指儒生,但也不特指搞神秘学的“方士”。
例如《韩非子·人主》里的“主有术士,则大臣不得制断,近习不敢卖重,大臣左右权势息,则人主之道明矣”,这里的术士指的是“法术之士”,是法家的。
但是儒一直是显学,因为它有组织、有师承,而且喜欢办学。而且儒生是一种职业或者说阶层,负责主持各种礼仪,上到朝堂大典、下到婚丧嫁娶。东汉的《说文解字》“儒,柔也,术士之称”,认为儒是术士的一种称呼。
与司马迁同时代的孔安国,是司马迁的历史老师之一,在给《尚书》作序时明确提出了“焚书坑儒”这个概念:
及秦始皇灭先代典籍,焚书坑儒,天下学士逃难解散。
此外,西汉的刘向在给自己的《战国策》作序时也提到过焚书坑儒,坑儒是真是假且不论,但绝对不是“没人说过”:
任刑罚以为治,信小术以为道。遂燔烧诗书,坑杀儒士。
最后,不要张口就来,老人家应该讲武德。
还是劝您再读读《史记》,《史记·儒林列传》里写的很清楚:
安国为谏大夫,授都尉朝,而司马迁亦从安国问故。迁书载《尧典》、《禹贡》、《洪范》、《微子》、《金滕》诸篇,多古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