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计划推出 1.35 万亿美元基建投资，可能带来哪些影响？ 第1页

先来说说1.35万亿这个数字怎么来的。

2019 年莫迪提出了到2024-25 年使印度成为 5 万亿美元GDP的经济体和全球经济强国。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印度在基础设施上的缺口大约是1.4万亿美元。

2019年印度政府提出的102 万亿卢比国家基础设施管道（NIP）计划，和如今这个1.35万亿的“Pradhan Mantri Gatishakti”计划，目标都是为了填补这个缺口，而终极目标就是为了完成5万亿GDP经济大国的愿景。根据西塔拉曼的说法，PMG建立在NIP基础上并为前者提供框架，简单来说，现在这个1.35万亿的PMG，无非就是将NIP重新包装了一下，然后让莫迪再在独立日激动人心的场面上再说一遍。

提供两个如何看待莫迪政府乃至印人党政府"OO亿计划"经济政策的途径：

第一，不要看他现在说了什么，去看看他过去说的类似计划实现了多少，有没有按照时间表完成，对印度国民经济产生了多大的效果。

第二，不要看他拟定的计划里充满了多少多少亿卢比的豪言壮语，去看某个部门是怎么筹钱，最后钱花在什么地方，最后钱都花出去没有，怎么花的；去看印度财政部每年的财政预算，每年印度政府能花多少钱，这才是能真正体现出他实现许诺的部分。他的所有倡议，计划，目标，各种许诺，blahblah，并不能算数。

所以从这两个标准来衡量的话，我们能看到什么东西呢？

第一，大搞基建并不是莫迪政府开始喊的，瓦杰帕伊政府时期印人党就这么做了。南亚研究通讯推了一篇不错的文章，大家可以去看看：深度｜印度基础设施究竟怎么样？公路篇

该规划一期计划在2017-2018财年至2021-2022财年的五年期间，预计投入资金535,000 Crore卢比，建设或升级34800公里长度的国道公路。截止2020年11月，大约只有13171公里的路段合同已经签署，2587公里的路段正在招标，13233公里的路段正在项目报告书准备阶段，估计到2022年3月31日财年结束之时，完成的工程量不及计划的50%。

第二，撇开基建，看看其他莫迪宣布过的雄心勃勃投资OO亿的计划，你会发现包括并不限于如下事实：在“印度制造”计划的大力推动下，印度制造业的附加值占GDP的比值已经从2006的17.3%下降到了2019年的13.6%，是1967年以来的最低水平，根据当初的计划，制造业将占 GDP 的 25%，而七年过去了，制造业份额​​依然停滞在15%稳得一比；从事工业的劳动力比例已从1980 年代的约30%下降到2018 年的不到10%，2019 年只有4000 万印度人受雇于制造业，印度每年仅增加约430 万个工作岗位；在促进职业技能培训和人力资本的 "技能印度（Skill India）"政策大力推动下，根本没有实现其2022年至少培训3亿工人的目标，在2017年7月前根据现行政府计划接受过一些培训的总人数约300万人中，只有不到10%的人获得了任何工作机会；印度总理办公室用来督办上述计划的每个月举行一次的“利于行动的治理和及时执行”（Pro-Active Governance And Timely Implementation，简称PRAGATI）政务平台事实上已经成了空架子，一年半开不到四次会。

第三，就像其他回答里很多人已经提到过那样，钱啊，你张口就是1.35万亿，钱从哪里来啊！！西塔拉曼公布2021-22年预算时曾说，打算让财政赤字逐年稳定下降，在2025-2026年达到财政赤字占国内生产总值4.5%以下的目标，你照这个花钱法，怎么可能完成得了？更不要说只靠公共部门基础设施投资的话，连弥补印度现在的基础设施融资缺口都做不到，还想满足1.35万亿的需求？剩下只有依靠外部融资和私人部门融资了，但是情况一点儿也不乐观。 2021 财年，基础设施投资占印度FDI流入总额 817.2 亿美元的 13%，也就是说只能解决106亿美元，对于目标来说只能算杯水车薪，上门来纳投名状的基金寥寥无几。私营部门对基础设施投资的参与也一直在下降。废话，人又不是傻的，我家里真有一头牛啊，你政府土地征用问题解决没有，环境许可程序搞定没有，拖欠付款要怎么办，合同和监管的风险要怎么承担，这些都没能搞拎清，你就让我投钱？更不要说印度目前平均融资成本接近 9%，这解决不了怎么筹钱？靠虔信吗？

前面提到过的NIP，面对的问题和现在的PMG没有差别。它涵盖的项目启动时有 6000多个，现在已经暴涨到8000多个，但从一开始就被认为过于雄心勃勃，并且许多项目根本没有实质启动：计划拟定时要求中央和各邦分别出资 39% 和 39%，22%由私营部门贡献，但大部分邦上根本没有那么多钱，而印度的私营部门既缺乏支持 NIP 的资源，也缺乏承担所涉及的不可估量的风险的意愿。就算把以往的印度基础设施金融有限公司（IIFCL）换成现在那名字都还没起好的DFI或者是全国基础设施和发展融资银行（NaBFID）都并不能造成任何质变。

所以大家肯定都会觉得，啊，这不就是吹牛逼吗。而且还是同一个牛逼吹两遍。

那么为什么莫迪喜欢推出各式天文数字的吹牛逼？

2014年后莫迪根除印度经济里的“尼赫鲁主义遗毒“，废除全国计划委员会而设立了一个缺少实权的“国家转型委员会（NITIAayog，也有翻译为国家改革研究所的）”。这个NITIAayog就有点，嗯哼。一个可能不是很适当的例子，NITIAayog里面的头面人物、总理经济顾问委员会（EAC-PM）主席Bibek Debroy先生，在他任职期间，完成了《薄伽梵往世书》、精校本《罗摩衍那》、《诃利世系》、《摩根德耶往世书》全部或部分的未删节翻译，这些加起来是百万字的体量，更不要说涉及精校本翻译，涉及极为复杂的梵语知识和考证问题，这都是西方梵文学者要花几十年才能完成的伟业，他老先生一边给莫迪当经济顾问一边五六年搞完了。你见过中国发改委的哪位高人任职期间有空把四大名著全中翻英翻译一遍的吗？哪怕只是挂个名？那么这个NITIAayog平日里都在做什么？帮Bibek Debroy先生一起翻译梵文文献吗？

当然了，客观地说NITIAayog还是有发挥作用的，特别是研究莫迪吹的牛逼如何实现这一条上，整天忙着出台各种规划文本，高谈阔论地列出各种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方式。但本质来讲，莫迪就是把经济政策的权力进一步收归到了总理办公室手中。而正是由于不再有全国计划委员会起协调各部委的机能，在“规划”之内或之外的经济政策，许多是通过莫迪政府出台的大量“一次性”计划来落实的，这也成为莫迪政府政策的一个突出特色。

之所以选择以这样的模式完成经济规划和目标，可以将其原因归结为三个：首先，此类计划从策划到具体政策出台时间间隔均比较短，由于印人党掌握了议会两院，相当于直接掌握了财政决定权，这些规划、计划在出台时遭遇的阻力较弱；其次，像卡普尔（2020）指出的那样，历史经验已经证明印度政府在完成一次性的复杂任务和大规模行动方面还比较成功，但却无法胜任履行长久政策和有效提供公共服务的职能，其根本原因在于基层能力不足、早熟的民主和社会分裂[1]。换而言之，采用此类“运动式”计划对于莫迪政府而言的成本和政治阻力都较小。最后，不少计划实际上是国大党期间类似计划的改头换面，例如前面提到的技能印度是2009年开始的 "国家技能发展政策 "的延续，“婆罗多玛拉（Bharata Mala）”项目实际上是原有的已经进行了七期的“国家公路发展项目”（NHDP）的“升级”。换而言之，对于换个皮可以再吹一次牛逼这件事，莫迪政府非常有经验，因此太阳底下并无新事。

但是，推出计划的成本虽然变小，执行计划的难度可并没有减低。因为追求政策出台的短平快，地方政府或政策相关方实际上甚少参与到政策制定中来，也缺乏应对的准备时间，因此往往在落地后缺乏具体的配套政策和措施。就像前面列举的，从莫迪政府在任期间经济表现来看，大部分计划普遍执行和完成情况不佳。

那么，这不就是牛皮吹破了吗？

呵呵。

那么为什么莫迪喜欢推出各式天文数字的吹牛逼？（并没有重复）

可能很多人都还记得，2019年印度大选之前国内外的各路人马对印度大选做出的预测。当时印度经济已经陷入结构性问题导致的泥潭：制造业牛皮吹破了，通胀居高不下，失业居高不下，靠鼓吹发展上台的莫迪在位期间经济发展的许诺大多都落了空；因为这些问题，2018年的补选和邦选印人党都遭遇了不大不小的挫败。所以很多人都觉得，莫迪的当选恐怕没有2014年那么稳了，至少吧，选情不会像2014年那么一边倒。

结果呢？比2014年更一边倒，莫迪和印人党狂风暴雨般地席卷了人民院。

我们当然也可以老生常谈地说，这都是因为莫迪和印人党民族主义叙事大成功，印度教特性大成功，沙阿的选举动员和策略大成功，但问题就在于为什么投票的印度人不在意莫迪在经济发展上的大失败呢？

其实我们蛮可以对比一下莫迪的经济政策和他的几项民生福利项目，包括给贫困家庭妇女送煤气罐计划和在农村各地建厕所的清洁婆罗多计划，就会发现在执行程度上，后者远比前者更能跟上时间表和兑现承诺。

在许多莫迪吹上天的计划出台的时候，大部分印度选民，特别是支持莫迪的印度选民，都只会好顶支有希，但是想想看，除了喊好顶支有希，他们还能做什么呢？煤气罐和厕所，那是要送到每个人家里、建在每个村子里的，所以有没有送气上门，有没有建厕所（哪怕建了厕所但没有供水），人人都看得见，选民都清楚。但是你说公路里程增加，基建质量提升，火车提速，物流效率提升，有多少选民会真的按照时间表去一项项地观察莫迪有没有完成他的承诺呢？

所以，让许多预测者们都大跌眼镜并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即莫迪为什么没有因为经济政策的失败在选举中遭受惩罚，答案也是很简单的：这些宏大的议案在提出并获得民众的支持时就已经是一种政治上的成功。印人党的执政合法性并不是来自兑现发展承诺，而是提出发展承诺。这也就是为什么莫迪的这类天文数字型政策并不一定真正会对经济产生根深蒂固的正面作用，但必然有相当具有戏剧效果的、演出式的流程和宣传。各位大可以回忆一下，莫迪所有这些政策是不是都有相似的模式：

——突然宣布，事前议会三读形同摆设，讨论不会像土地征用或劳动法那样长期撕比

——找一个特别有意义的日子，比方说共和国日，独立日这样的好日子抛出来

——莫迪本人在特殊场合亲自宣布，附带一堆非常有煽动力的话语

——数字一定要巨大，计划一定要宏大，要有史诗一样辉煌壮丽的描绘，体现出国家进行发展的决心。

同时，你会发现印人党的宣传喉舌，以及莫迪的拥护者们，在展示这些计划的结果时都非常具有艺术性。他们从来不会说，计划投资多少亿，实际完成了多少亿；目标是某部门年均增长百分之多少，占GDP是多少，而现实实现了百分之多少；他们的说法是：莫迪在位时每天修的公路比国大党政府在位时每天修的公路多一倍，莫迪在位时新机场几个月就修出来一个，莫迪在位时萨迦玛拉计划已经完成了121个项目，莫迪在位时燃气价格比国大党时翻了一倍印度燃油价格升得比阿富汗还高……啊忘了这个。

这就是成功！！！这就是VIKAS！！！

在这里还有个故事要讲。今年五月有个叫做Landomus Realty Ventures Inc 的企业宣布，要向NIP投资500 billion美元。对你没看错，5000亿美元，一下子就把NIP资金问题解决大半，可以说很震撼了。根据 Zoominfo 的数据，该公司拥有 19 名员工，收入为 500 万美元，印度快报还扒了一下这家公司，发现就是个皮包公司，没有别的。

我还能说什么呢？上行下效。

所以莫迪才会把2019年已经提出来的NIP，在它外面再包裹一次PMG的框架再一次推出来。话说到这里，它这个1.35万亿的话是说给谁听，谁会听的进去，莫迪政府希望这计划会产生什么效果，我觉得已经很清楚了。

现在关键在于，同样的把戏，莫迪政府还能玩几次？印度人民再记吃不记打，再没记性，都要被莫迪政府搞成膝跳反应了。这一点上，国大党的发言人说的很透彻：

“做出空洞的承诺有什么意义？现在连他的空头承诺都是旧的。”

[1] 德维什·卡普尔：“为何印度政府既失败又成功？”载《比较》2020年第三辑，P110-P1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