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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学中哲想从事学术的高一女同学,大家有什么建议吗? 第1页

  

user avatar   yinshoufu 网友的相关建议: 
      

好多位朋友都给了很专业的建议,或者是哲学研究的取径,或者是传统学问的基本。这些我都没有学好……就只能说一些自己高中的经历。我知道,现在的孩子们都很厉害的,比起当时的我,要博洽许多许多。我只是希望以点点的往昔,给提问同学一些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的祝福。

1

我高一的时候也很喜欢中哲,但那时我有很好的老师。

刚认识她的时候,有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和她说我在读《老子》。她说:“你这是什么版本的?”我还自鸣得意地讲,“那可是线装的哦!”她立马就笑了,说我是煤老板……于是第二天她就把陈鼓应先生的《老子今注今译》带给我,还额外关照我可以把《老子他说》之类的扔掉了。

好几个礼拜以后,她带我去了书店,让我自己买了一本《老子今注今译》,她就把自己那本收回去了。渐渐,我知道了,对她来说,这是一本有意义的书,她不愿意一直在别人那里;但那个时候,她又觉得必须尽快把对的读本交给我。用对正确的书,那书的作者上来就会告诉你目录版本、学术源流,阅读的过程中,才可以体会字词的训解、篇章的用心,渐渐地才可以提出好的或者至少是正常问题。孩子年纪小,如果不在正确的路径上,多读一天都是非常非常糟糕的事情。

过了一阵子,我和她讲,我买了一本书叫《争论中的国际关系理论》,我觉得那些理论什么的,大体《老子》、《孙子》也讲过了。她又很天真烂漫得笑了。过了些日子,她带我去大夏,拿出一本那时候新鲜印出的书,是罗志田先生的《国家与学术:清季民初关于“国学”的思想论争》,让我回去看看。翻开没多少页,我就读到晚清的时候有一种观念叫泰西近古论,大体就是觉得西洋现代的学术与我国古代的思想相近,所以所谓的国粹,也并不是西学的对立物。诸如此类的——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只能理解到这一步。我想起自己那些老子都说过了想法,我感到羞愧,也感到恐惧。不只是觉得自己得任何思绪都无限得卑微。

即使有了正确的版本之后,也不意味着就能在正确的路径上思考。不能深入地理解学术史的脉络,并在这基础上提问,往往只是在非常浅显的意义上重复前人的牙慧,还自以为自己在进行思考。

2

于是我就开始关注中国哲学史的书写。

有次我和她说起,我觉得冯友兰的《中国哲学简史》写得好,胡适那《中国哲学史大纲》不知道在写些什么——那时我想,这也是有学者讲过的,这说法庶几稳妥。

然而她笑着问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大体,胡适这书呢,是给北大学生的讲义,那时的北大学生,旧学的根基都很扎实的;冯友兰那书呢,是给美国人写的讲义,那个时候的美国人,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冯友兰合你的胃口,这很正常。”她就此就打住了。我想,她没有说的是,“其实你和外国人一样,什么都不知道。”说来,后来我也读史景迁等汉学家,他们在中国也都火了。总有人问为什么我们倒要反过来读外国人书了?我想,这答案我早就知道了,因为我们的水平很差,跟囧雪诺这样的人差不多。

她就接着问我,罗素的西方哲学史有没有读过,于是她就让我买了《西方哲学史·上》,还特地关照我,这书上下册是分开卖的,这是有原因的——千万别买下册。从那一刻起,我就为希腊文明的思辨所深深打动。那一年王晓朝翻译的柏拉图全集也出版了,我也买了回来,一篇篇得读。两年后进入复旦大学,洪涛老师有次课上讲,读过柏拉图一半的对话,人生就是一种幸福了——其实我刚好读了一半。也在那个时候,我也知道了这是一个很差的译本。心里难过极了。没有能力翻译,真的就不要翻。真的。

一卷卷地读着柏拉图,我也渐渐走出了泰西近古论,开始向全盘西化迈进了。之后会是好多好多年。

3

回想认识她的半年多里,她要我看茅海建先生的《天朝的崩溃》,让我走出历史课本编织的叙事;她要我看李欧梵先生的《铁屋中的呐喊》,让我真的翻开只在课本上见到过的鲁迅;她要我看余英时先生的《士与中国文化》,让我知道古往今来士人对天下国家的担当;她要我读钱锺书先生的《围城》,让我感受中国知识人可以有的那种卑劣;她要我看《菊与刀》、《武士道》,让我面向那个一直被憎恶却未被理解的邻国;她要我看林达的“近距离看美国系列”,让我知道另一种政治文明下的观念与细节;她要我看萧功秦先生的《危机中的变革》,让我体会大变局之下个人的取舍与无力;她要我看朱学勤《道德理想国的覆灭》,让我知道道德理想主义的危险,还有经验理性的可贵。

我失落的时候,她让我读顾准、殷海光的传记,体会在黑暗时代不灭的光芒;我偏激的时候,她让我读胡适的传记,体会他所说的“容忍比自由更重要”;我无心功课的时候,她让我读历史中的北大,体会那个学校背后的光荣与梦想;我迂腐的时候,她让我不要看书了,去看看电视剧,体会一下正常人是这样说话这样过日子的……不幸的是,这么多年了,我依然不会过日子,也没有考上北大,还是很偏激,很多时候心灰意冷。

半年,即使是课余,真的可以读很多书的。现在的人恐怕都不会相信了。

我想,她不仅在告诉我,我感兴趣的那些书,该怎么看——如果要学中国哲学,现在可以做些什么。她或许一直在引导我成为一个健全的人,或者健全的知识分子。正如她给我的另一书中所讲的:知识分子,首先要具有专业的知识,能够在某一领域为知识的积累与推进做出贡献;同时,还是社会的一个分子,一个有机的组成部分——然而我已经不记得这是哪个民国的学者,也不记得这是哪种书了。

对于一个高中的学生来说,我想,这些比中哲上的进步更重要。

4

当然,很多事情我没有听她的。

她要我不要猛读《左传》,即使有杨伯峻先生的注,还是看不懂的——有时间还不如买本王力先生的古代汉语回家看看。那时觉得买古代汉语教材多丢人,古时候武将都会读《左传》,我还不会么?于是夜里挑灯,自己读左传,但真的是读不懂。幸而后来单独出了一种译文,夜里偷偷地看几个故事,白天再放回书架的角落里,把《春秋左传注》放在桌上。现在到了柏克莱,才知道我们博士生还是要一点点读王力先生的教材,要去吃透基本的内容,才不会犯那些可笑的错误。

她要我不要猛读柏拉图全集这种原典,一个人无论多么聪明,需要相当的积累和准备,才可以去吞吐这样的总集——而一旦开始风险也是很大的。认真地梳理优秀的导读作品会更好。然而,很长时间里,我还是凭着一时的意气,一本本读了下来。那些失去的时光,或是本可以做的事情,很久以后才渐渐意识到。

她要我不要给学问排高下序列。“有志于人文,也不要放弃理科,尤其是数学,其实那里承载着西方文明的精神。”同理,“觉得中学比西学好,或者反之,都是偏颇没有意义的想法。”还有,“觉得哲学很高端,社会学、政治学是拾哲学牙慧的理论就更加可笑了。”然而,很长时间里,我都与这些忠告背道而驰。进入文科班以后,也不再有攀登微积分的兴趣,后来学到莱布尼茨乃至哥本哈根诠释,只能望洋兴叹;现在接触到很多历史上的历算甚至财政,只能羡慕一下同届数学史的女生。甚至,我也缺乏对社会科学的正确认识。到了芝大,上了社会科学方法论,就是骄傲地领个B+回来。直到自己真的开始摸一些材料,面对一些历史上的社会,才意识到韦伯、涂尔干真的是天才,而那些光阴都在偏见中虚度。

这些,是她在那些年希望告诉一个高中生的,一个希望从事学术的高中生:不要因为现下吸引自己的学问,就忽略了其他,甚至对其他怀有排斥或偏见,凡事脚踏实地的。不要因为自己选了中哲,就觉得做文字训诂的人只知道那些很琐碎的事情,或者做西哲的人就在搞一些洋人的、黑格尔以来就没有出路的形而上学。

唯一可笑的是觉得会有人笑话自己这种想法——别人根本不在乎你。

5

我记得,那时,她还常常和我说一些她读书的随想。她说她主攻思想史,常常感到思想史上的浪潮或者说脉络其实并没有过去,她们都还在我们一个个人身上重现。小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就像鸿蒙元初,并没有什么知识;如果刚好读了一些诸子,仿佛就是一个轴心时代在自己身上开始了,自己完全为这种文明所折服。不知不觉地,自己会变得偏激,或者有些排他,因为自己太无知了,其实不知道别的,一旦遇到别的学问,就希望贬低她,拒斥她。其实思想史上也有过这样一次次的运动,或者排佛,或者抵制西学,一种文明就会渐渐地转向“内在”。但也许,终究,自己又会受到一种新的冲击,全然为一种新的观念新的学问所折服,走上“全盘西化”的道路——就像我们的国家所经历过的。直到有一天,回过头来,发现这路线走错了。曾经传统已经被自己舍弃了,新的思绪又无以为继,不知道可以从何开始,又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她说完看了看我,也看了看窗外。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些句子,大体都是她给我的书里的。其中就有殷海光先生的话:

这个时代的知识分子感受到种种思想学术的挑战:有社会主义、有自由主义、有民主政治,也有传统思想背逆的反应。每一种大的思想气流都形成各个不同的漩涡,使得置身其中的知识分子目眩神摇,无所适从。在这样的颠簸之中,每一个追求思想出路的人,陷身于希望与失望、呐喊与彷徨、悲现与乐观、尝试与武断之中。我个人正是在这样一个巨浪大潮中试着摸索自己道路前进的人。

我想,中国哲学的邀请,也许只是读书生涯中的一次美丽的邂逅。之后的道路,还很长。

6

也许,后来就会去学别的了。我就是这样。后来我从芝加哥回上海,和她说我还是决定读中国史。她看了我一眼,认真地问我:“你真的行么?” 我真的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问。因为我一直觉得,我16岁起就和她学习,她在历史系也算是系出名门了。我还以为她会觉得有一些欣慰什么的。如果她也觉得我做不了的话,那就真的糟了……

那些日子我想着想着,我觉得我真的不行。我真切地感觉到一种屏障在我的面前,倏忽之间就已经展开了。那样高,那样广。曾经有一种对西学的热念,仿佛巴尔扎克笔下的那个谁来着——面对巴黎无边的夜,他振臂一呼,“让我们来斗一斗吧。”当它褪去的时候,我不知道留下的是什么。也许只是最薄弱的基础,还有那无穷的困惑。

我也在想,这些年里,因着她,我有幸感受到了一种前辈知识分子的精神。他们富于理想,从没有放弃烛照中国未来的使命;他们经历过苦难,因此在笔端留下了别一种深沉;他们崇尚启蒙,因而矜矜业业于西学的译介;他们分富于关怀,因而有广泛的涉猎。他们中有些人依然秉持着这些气质,而有些人走进了名利场。但无论如何他们在现实世界如何取舍,其中的许多在学术世界,却最终走向平凡。因为他们已经不能在现下世界的学术脉络中做出实质的推进。对于他们美好的气质,我心向往之,而实不能至。而他们所有的局限,却以各种放大的形式,体现在我学术书写中。

当今学术是非常技术的,做不出来是一个经久的风险。要做出点滴的推进,要求一个人把自己训练成技术能手。只感叹建筑的宏伟是不能成为合格的脚手架工人的;只赞叹麦浪的动人也不能成为合格的割麦手。这都是技术活。各行各业的人都要有自己的技术,知识工作者也不能例外;而各行各业的人也都应该有别一种的关怀,无论他们的技术如何。我想这就是那位我所不记得的民国学者所说的,知识分子,就其知识劳动而言,和普通劳动者是一样的;而就其实社会的一分子而言,也应该和其他的分子一起,为更好的社会而努力。

仅仅有技术,也许只能在学术界获得一个职位;不好好学习这种技术,那就无法生存下来。与其担心学术做不出来,不如老老实实地提高自己的技术水平,看看现下好的学者:是如何提出问题的,是如何展开问题的,是如何进行论证的,是如何组织文章细节的。把这些拆解开来,反复抄录,大体就能写出规范的论文。以后即使没什么洞见,至少有期刊可以投。

7

后来,还是研究决定了,由我来学中国古代史,于是我就成为了一个中国古代史的学生。到了这里,按照惯例,我还要念两句什么的。其实,真的有的。有一次和老师一起去书店的时候,翻开了一种陶渊明集,他们就这样出现在我眼前:

总角闻道,白首无成。

总角就是我的当时,白首就是我的以后。那时我想,这该不会就是我的命运吧……但此刻,这些于我,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有过我的老师,也就有过前半句的美好。

一直以来我也不知道怎么感谢她。彼时,我每每说起感谢,她就会陷入一种很深很深忧虑。她总是很担心把一个孩子往人文的方向引导,他们本可以去金融去银行去赚许多钱,而一旦他们进入人文的领域,也许就要开始面对她所曾经经历过的、而最终使得她退出的那种种的艰辛。作为一个教育者,她似乎总是想维系一种平衡:既让孩子们有一种人文的精神,又不要他们贸然陷得太深。而这些,还是高中的我就全然不能理解了。而在我们现下的社会中,学术世界对于女生恐怕还有更多额外的挑战。这些,我也不知道如何展开了。

似乎,写得过于冗长了。要归纳一句话其实也不难。从老师给我的所有建议要求中,我选这条,送给提问的同学:

考什么211985的,给我考个北大再说,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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