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双生子佯谬真的解决了吗?

回答
关于“双生子佯谬”是否“真的解决”了,这取决于我们如何定义“解决”。

如果“解决”意味着从逻辑上消除了它的悖论性质,让它在物理学理论框架内不再令人困惑,那么可以说,它在狭义相对论的框架下已经被充分理解和解释了,不再是一个真正的“佯谬”。

但是,如果“解决”意味着让所有人都能直观地接受,或者完全消除初学者在理解过程中可能产生的疑惑,那么“解决”的程度可能就因人而异了。毕竟,相对论本身的非欧几里得几何视角,以及时间膨胀、长度收缩等概念,都与我们日常经验相去甚远。

要详细讲清楚,我们得一步步来:

一、佯谬的提出与核心冲突

我们先来回顾一下这个经典的“双生子佯谬”。

设想有对双生子,哥哥(甲)留在地球,弟弟(乙)乘坐一艘速度接近光速的飞船进行一次星际旅行。飞船从地球出发,经过遥远的星系,然后折返。根据狭义相对论,运动的物体经历的时间会比静止的物体要慢(时间膨胀效应)。因此,当弟弟乙回到地球时,他会发现自己比哥哥甲年轻很多。

这个结果本身并不构成佯谬。佯谬出现在我们尝试从弟弟乙的视角来分析这个问题时。

从弟弟乙的视角看,是地球和哥哥甲在相对于他的飞船高速运动。按照同样的狭义相对论原理,哥哥甲经历的时间也应该比他慢。那么,当他们重逢时,哥哥甲应该比弟弟乙年轻才对!

这便是核心的冲突:根据狭义相对论,在一个惯性参考系中,时间是绝对的,但在不同惯性参考系中观察者测量的事件顺序和时间流逝会不同。然而,这个佯谬试图在一个非惯性(加速)的运动过程中引入了对称性,但事实并非如此。

二、误解的根源:惯性参考系与非惯性参考系

问题的关键在于,“佯谬”的产生源于一个错误的类比,即假设弟弟乙的旅行在各个阶段都可以用一个简单的惯性参考系来描述,并且认为地球上的观察者和飞船上的观察者是完全对称的。

狭义相对论的核心是建立在惯性参考系之上的。惯性参考系是指不加速的参考系。在任意一个惯性参考系中,物理定律的形式都是相同的。然而,双生子佯谬之所以出现,是因为弟弟乙的旅程中包含了一个非惯性参考系的阶段:飞船的加速和减速,以及方向的改变。

哥哥甲一直在地球上,可以认为他基本处于一个(近似)惯性参考系中。而弟弟乙的飞船,在出发时加速,在接近目的地时减速,调头时再次加速,返回时再减速。在这些加速过程中,弟弟乙不再处于惯性参考系。

三、解决之道:从相对论的角度解析

“解决”双生子佯谬的方法,就是严格地按照狭义相对论的框架,并且区分清楚哪些是惯性参考系,哪些是非惯性参考系。

1. 哥哥甲的参考系(地球):
甲始终在地球上,可以看作是在一个惯性参考系中。
他观察弟弟乙的飞船加速离开,然后以高速飞行,再加速减速返回。
根据狭义相对论的时间膨胀效应,甲会计算出乙在旅途中所经历的时间(τ_乙)比他自己经历的时间(τ_甲)要短。
计算方法是使用洛伦兹变换。如果飞船以速度 v 飞行,时间膨胀因子是 γ = 1 / √(1 v²/c²)。那么,对于飞船上的时间 τ_乙,在地球上的观察者看来是 Δt_甲 = γτ_乙。

2. 弟弟乙的参考系(飞船):
乙在旅程的开始、中途掉头和结束时,经历了加速。这些过程意味着他不是始终处于惯性参考系中。
然而,狭义相对论的数学工具(洛伦兹变换)是直接用于惯性参考系之间的。
要处理乙的非惯性运动,我们需要分段考虑。在飞船匀速飞行阶段,乙确实处于一个“惯性”状态(相对于那个瞬间而言),但这个参考系会随着飞船的加速和减速而“切换”。
最关键的一点是,尽管乙可以“声称”地球在运动,但乙的整个旅程,尤其是他的加速和减速阶段,使得他的参考系“不是对称”的。正是因为乙经历了加速度,他才能客观地知道自己是那个“旅行者”,而哥哥甲是“留在原地”的。这种不对称性是物理上可观测的。
从乙的视角,他会“测量”地球上的时钟。当他飞出、掉头、飞回时,他会经历一个“参照系变化”。在每一次参照系切换的瞬间,他都需要重新计算地球上的时间。当所有这些计算累加起来,即使他认为地球的时钟变慢了,但他自身经历的加速(尤其是在掉头转向时)会导致一个净效应,让他最终比哥哥年轻。
更精确地说,我们可以将乙的整个旅程看作是一系列短暂的惯性参考系组成的。在每个惯性参考系中,乙都会观察到地球时钟在变慢。但是,在乙改变方向(掉头)的时刻,他经历了一个加速度。在这个加速的瞬间,他被迫从一个惯性系跳到另一个(方向相反的)惯性系。正是这个“跳跃”以及他所经历的整个旅程的“弯曲性”(从宇宙学角度看,一个完整的旅行是弯曲的时空路径),使得他和哥哥的时间流逝产生了一个不可逆的差异。

更直观的解释(不严格,但有助于理解):

想象一下,甲在地球上记录乙的行程。当乙以接近光速飞行时,乙的飞船上的时钟(以及乙本人)会比甲的慢。但乙在返程时,需要减速、转向、再加速。在这些加速和减速的过程中,狭义相对论的简单时间膨胀公式不再直接适用,或者说,计算会变得复杂。

关键在于,乙的整个旅程不是一个单一同向的惯性运动。他需要改变方向,而方向的改变是加速度的表现。这个加速度打破了形式上的对称性。在乙加速离开地球时,他会发现地球上的时间过得比他快。当他加速返回地球时,他也会发现地球上的时间过得比他快。而在这两次加速过程中,加上匀速飞行阶段的时间膨胀,最终累加起来,乙经历的总时间一定会比甲少。

四、广义相对论的视角(作为补充,更清晰)

虽然双生子佯谬可以在狭义相对论的框架内解决,但用广义相对论的视角来解释,往往能更清晰地理解这种不对称性。

广义相对论认为,加速度与引力是等效的(等效原理)。当乙的飞船加速时,乙会感受到一个“力”,仿佛他置身于一个引力场中。即使在没有真正引力场的地方,加速运动本身也会影响时间流逝。

从广义相对论的角度看,飞船上的观察者乙,在加速和减速的过程中,实际上是在一个“弯曲”的时空路径上运动。而地球上的哥哥甲,则是在一个更“平坦”的时空路径上。在广义相对论中,引力势(或加速度产生的效应)越低的时间,流逝得越快。乙的加速运动相当于把他置于一个相对“低引力势”的环境中(或类似情况),导致他经历的时间比甲少。

五、结论:不再是佯谬,而是对相对论的理解深化

所以,回到最初的问题:“双生子佯谬真的解决了吗?”

答案是:从物理学理论的严谨性上讲,它已经被彻底解释清楚了,不再是物理学理论中的一个矛盾或悖论。它仅仅是因为初学者将狭义相对论的应用范围(仅限惯性参考系)误用到了非惯性参考系中,并错误地建立了对称性而产生的。

这个“佯谬”的价值在于,它是一个极好的思想实验,迫使我们深入理解狭义相对论的核心概念,特别是惯性参考系的意义、时间膨胀的真正含义以及参照系之间的不对称性。一旦理解了这些,这个所谓的“佯谬”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宇宙运行方式更深刻的认识。

因此,与其说“解决了”,不如说它是相对论中一个被充分理解、不再引起困惑的现象。它就像一个“入门测试”,通过了它,你就对相对论有了更扎实的掌握。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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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有评论指出,『听来听去哥哥和弟弟到底有哪点不对等,就是弟弟在惯性系下静止,哥哥在飞船系下静止,但是飞船系不是惯性系。搞了半天惯性系具有某种特殊地位,会不会给人一种钦定的感觉,就像以太系的思想又复活了?』

伽利略时空观和相对论时空观下都认为力学定理在所有惯性系中都一致。但是Maxwell方程组在伽利略变换下不协变,所以伽利略时空观下Maxwell方程组只在一个特定的参考系成立,这个参考系被称为以太系,光速被认为是光相对于以太系的速度;Maxwell方程组在洛伦兹变换下协变,所以相对论时空观下力学和电磁学实验都没办法去区分那个惯性系更特殊。

值得注意的是,不管哪种时空观下,惯性系都是特殊的一类参考系。即使时空弯曲,广相中的弱等效原理也要告诉我们可以局域地找到Free-falling Frame( 即Local Inertial Frame)。一句话总结相对论时空观就是

While it is not possible to single out a particular reference frame of reference as uniquely "at rest", it is always possible to single out (at least, locally) a family of frames that are are "unaccelerated"/inertial.

我的理解是,历史上一系列实验(如Michelson–Morley)支持了相对论,所以相对论被普遍认为更正确;而不是说相对论不需要钦定一个以太系,所以理论上比伽利略时空观更有优越感。伽利略时空观需要钦定一个以太系,逻辑上没有任何纰漏,否定它的只是实验。而相对论中确实钦定了一类参考系叫做惯性系,也没有任何逻辑上的纰漏。

===========原文==============

最近有个本科生拿这个问题来问我,跟我纠缠了很久,主要论据就是运动是相对的啦飞船上的哥哥和弟弟是对等的啦。好奇来知乎逛一圈发现这个古老的佯谬竟然还有这么多误解,我来试图澄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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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既然把这个称为佯谬,说明是已经被解决了的悖论。而且这个悖论是可以在狭义相对论框架中解决的。用一点广相的知识可以帮助理解。

1)一句话回应大多数人的困惑“哥们俩是对等的,你的解释很好,但是把你的分析中‘哥哥blahblah弟弟怎样怎样’换成‘弟弟blahblah哥哥怎样怎样’为什么就不对?”

因为哥哥和弟弟是不对等的!从来没说过哥哥和弟弟是对等的:弟弟在的惯性系里躺着,所受合外力为零,沿着测地线运动;哥哥坐着飞船,合外力不始终为零,相对于惯性系做变速运动。

兄弟俩可以下做如下实验确定自己是不是在惯性系中——

观测一个不受外力作用的物体,如果该物体始终保持匀速直线运动,那么自己即沿着测地线运动;反之则知自己相对于惯性系做变速运动。

2)理解了这一点,悖论的解决就水到渠成——用弟弟的视角看,画出时空图,算个固有时就知道飞船上的哥哥会更年轻。哥哥走的世界线是类时曲线或者折线,其“长度”(即固有时)短于弟弟的直的类时世界线长度。

若要用哥哥的视角看——折线情况下(飞船不推进匀速到达目标星球后立刻剧烈地改变速度返回),哥哥在变速的一瞬间换了自己所处的惯性参考系,发现弟弟一瞬间变老了很多。曲线情况下(飞船慢慢加速慢慢减速),需要不断地换惯性参考系,每一瞬时的惯性系中哥哥都瞬时静止(瞬时随动惯性参考系/Local Freely Falling Frame),换系导致弟弟变老,时间膨胀效应让弟弟衰老变慢,前者超过了后者。

【注:Local Freely Falling Frame中的local是指时间意义上的local

3) 最后的诘问! 『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要一直以哥哥为参照系,而且不换系,管他是不是惯性系呢。这样子的话哥哥的世界线不就成了直线嘛,弟弟的世界线反倒变弯了,类时直线长于类时曲线,哥哥更老Oh Yeah!』

可以这样选参考系,但结论错误。

更严谨的表述是『以哥哥的世界线作为时间轴,对整体时空建立坐标系』。

后果就是,尽管时空还是那个平直时空(Ricci curvature tensor always vanished in absence of stess-energy tensor),但是时空度规不再是diag{+1,-1,-1,-1}的闵氏度规 了,这时候『沿着时间轴的直线长于类时曲线』就不一定成立了哟。我们还可以注意到,这个新的度规会导出不为零的联络(Christoffel connection),沿着时间轴的直线(即哥哥的世界线)不再是测地线了,而弟弟的世界线虽为曲线确是测地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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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论:如果弟弟始终静止在惯性系中,那么坐飞船的哥哥确实会更年轻。

【注1:惯性系应该理解为Local Free Falling Frame。原始的双生子效应的叙述有一个很大的纰漏。弟弟躺在地球表面并不算在惯性系中静止,因为位于地表的弟弟感受到了 的非惯性力,事实上相对惯性系是有加速度的,弟弟也没有沿着测地线运动。一个挽救方法是弟弟飘在太空中保持不受外力。

【注2:全程采用弟弟所在的惯性系就能算出固有时之差,所以说双生子佯谬是可以在狭义相对论范畴内解决的。如果不嫌麻烦不断换系找哥哥的Local Freely Falling Frame也能解决,还是算在狭义相对论内。如果有跟广阔的闲情逸致用哥哥系这个非惯性参照系和相应的非闵氏度规,照样算得出,但是算不算狭义相对论范畴我就不知道了——有人说只要是平直时空都算狭义相对论,也有人说只有闵氏度规下的问题才算,不过anyway了既然要处理非零的克氏联络广相的知识还是用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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