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文学也能活,有文学活更好。
简单说,文学和收藏一样,不是生活基本需求,也不是必备品,属于提升性产品。
在格非的《月落荒寺》中,他借老贺的海归科学家父亲之口,提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
“人们去读文学作品通常是为了寻找安慰,为什么文学作品总是喜欢描绘负面或者阴暗的东西?”
林宜生的回答是:文学作品的绝望与虚无,作为自我觉醒的必要前提,不仅不是悲观,反而是一种真正意义的乐观。生活从来都有两种。一种是自动化的、被话语或幻觉所改造的、安全的生活,另一种则是“真正的生活”,而文学所要面对的正是后者。
这是什么意思呢?其实说穿了也并不复杂,这是因为,文学要表现的是虚妄的表象之下,每个时代每个渺小的人剥开伪装后真正的生活。
一个人,尤其是一个中年人,活了30多岁了,就一定要面对一个特别颠覆过去认知的现实——
不顺遂和异化是人生的常态。
并不是文学作品喜欢描绘负面阴暗,而是生活的内核更接近悲观。
一个婚姻幸福的人读到白薇婚内出轨远嫁重样落魄终生时可能会皱眉:
“何至于仔细描写这样一个破烂例子?”
但你反过来想,婚姻幸福的人又有几个呢?
那些真正离过婚的人呢?或者真正被母亲抛弃过的人呢?
他们读到这样的剧情,会不会切开书页的手指发抖?
我们总是更愿意乐观地以为这些异化的可怜人是少数,是一小撮不稳定因素。
哪怕自己就是这样的可怜人,也愿意相信自己的不幸只是偶然。
但其实在这个疯狂加速的时代,我们这些人形怪物,才是时代的大多数。
没有钱,没有出众的身材和外貌,没有才能,甚至都没有拿的出手的爱好。
考不上好学校,找不到好工作,没有理解自己的家人,找不到满意的对象,甚至连朋友都守护不了。
这样的你我,也有作为人,在这个星球生活下去的意义么?
文学的意义在于,告诉你,你的每种存在方式,都有其意义,你的每一种绝望,都有其出口。
所以这种文学性包装后的体面,和宽解,的的确确,是一种对真正落魄读者的安慰。
那当然是一种乐观,因为去除掉自动化的、被话语或幻觉所改造的、安全的生活。你面对的真实生活,你没有经验,你手无寸铁。
如果没有文学家在前面给你开路,用这些作品告诉你这其实就是生活的正常轨迹,你甚至都没有勇气生活下去。
我读大学时有位女教授,她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我们在课堂上每节课写古诗。
我那时很叛逆,我说我们都是现代人,学这破玩意干啥?
她没有责怪我,只是说你学一学,以后用得上。
直到我考研失败,陷入黑暗,她微信发给我一段: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我一时间泣不成声。
我一直通过读书获取,也同时通过写作希望传递的火种,总结起来也是下面这句:
我们中文系的存在,以及人们学文学,阅读文学作品的意义,也在于此。
有时我会想,月,不过是茫茫宇宙中一颗最普通的星球,它甚至根本不会发光。
有时我会想,酒,不过是一种令人神经麻痹的液体,还列于120种1类致癌物之中。
有时我会想,花,不过是植物的繁殖器官,当它脱离根茎就鲜活不了几晚。
有时我会想,落在芭蕉上的雨和落在桥头的雪,并没什么本质差别,只是形态各异的水。
有时我会想,春、夏、秋、冬都不特殊,因为四十多亿年来它们已经无数次交替轮回。
天上的云,和地上的江河湖海;鸟虫的鸣,和席间的琴瑟笙箫,都没什么不同。
我不知道,孤愁难眠和筵宴欢歌为什么都是夜里不肯熄的灯。
我也不知道,软弱无力和淡泊宁静为什么都是一杯温度慢慢流逝的水。
有位先生课上对我们讲,不能欺负古人啊,他们不会说话了。
可当我翻开书本,他们明明神态各异,明明喋喋不休。
生于……卒于……名……字……号……
醉酒的他,一脸轻蔑地慢慢撕碎我的文学史,对我说,不要这样冷冰冰地概述我,要去读我的诗!
霎时间,无数声音在我耳边蒸腾而起。
从短短的八个字开始。
断竹,续竹。
飞土,逐宍。
我看到一支飞箭,钉在我的脚下,泥土四溅。
然后
硕鼠硕鼠……与子同袍……白骨露于野……我辈岂是蓬蒿人……把酒问青天……断肠人在天涯……白发渔樵江渚上……共眠一舸听秋雨……
终于汇聚成一曲气势磅礴的交响乐。
原来他们都曾是活生生的人,曾在各自的时代悲欣笑骂。
可生命是多么短暂啊,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人,算得了什么呢?
就连这个世界都有终结的一天,你歌颂什么呢?咒骂什么呢?欣喜什么呢?忧愁什么呢?
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
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这是你的答案吗?
当我们开口发出第一个音节,用石器刻下第一个符号,就渴望着被另一个人理解。
更贪心的是,我们还寄希望于百年千年后的陌生知己,希望他们知道我们的欢喜悲愁,知道我们曾经存在过。
也许真的可以吧,我翻开一页,他说名不显时心不朽,再挑灯火看文章。又翻了一页,变成了及早寻欢乐,痛饮百万觞。我看到他在桃花下烂醉如泥,满脸微笑,却闪着泪光。
他说我生在衣冠之家,居沧浪亭畔,天之厚我,可谓至矣,却嘴角颤抖,低声念着芸娘。
我看到了宗室王孙,翩翩裘马,以及乌衣子弟,湖海宾游,靡不挟弹吹箫,经过赵李。每开筵宴,则传呼乐籍,罗绮芬芳,行酒纠觞,留髡送客,酒阑棋罢,堕珥遗簪。
看到了日暮霞生,车马纷沓。宦门淑秀,车幕尽开,婢媵倦归,山花斜插。臻臻簇簇,夺门而入。
可你迷恋青荇,他钟情油纸伞,与别人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你不能让恋人的距离变得更近,不能让饥饿的孩童温饱,不能让垂死的人留住他的性命。
读了那么多你们留下的话,只能让我在伤感时更加伤感,轻狂时更加轻狂。
你坦然,欣然,你大笑,你歌唱。
可我呢?我谁都无法拯救,甚至包括自己。
诗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魄相守。
你觉悟了吗?
你们却说从来都是为了以文载道,载的什么道呢?
这似乎向来都不是安身立命、穿衣吃饭、获得权势与财富的手艺。
是这些吗?
让我知道月从来不止是月,酒从来不止是酒,花从来不止是花。
让我知道山川江河,雨雪风霜,昼夜四季,天地万籁从来不是造化无情。
让我更能理解一个眼神、一声叹息、一抹背影。
让我知道世间生灵虽然身处同一片天地,却有着各自并不相通的悲欢。
让我知道生死有泰山鸿毛之分,行止有忠奸善恶之别。
让我知道一切都在不停变化,有些东西却亘古不变。
或者当我放下笔时,也能让我勇于拿起剑。去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并且知道,为何执剑,为谁执剑,最终为何又要放下剑,把它铸成犁。
又或者,让我安心做一个百代光阴里,最平凡的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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