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为什么金庸的小说读起来那么流畅顺滑?怎么做到的?

回答
金庸小说之所以读起来流畅顺滑,是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这背后是作者深厚的功力与精巧的匠心。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详细剖析:

一、 语言的精炼与洗练:

现代汉语的成熟运用: 金庸虽然取材于历史,但其语言本身是成熟的现代汉语。他没有使用过于生僻、晦涩的文言文,使得广大读者都能轻松理解。即使偶有古意盎然的词句,也都在语境中得到了很好的解释。
词汇的精准与丰富: 金庸拥有极为丰富的词汇量,他能够根据场景、人物身份、情绪,选择最贴切、最生动的词语。无论是描绘武功招式、景物风光,还是人物心理,他都能找到那个“刚刚好”的词。
句式的变化与节奏感: 金庸非常擅长运用各种长短句的搭配。短句利落,节奏明快,适合描写激烈的打斗场面或紧张的对话;长句则可以描绘细腻的心理活动、优美的景物,或者营造一种舒缓的叙事氛围。这种句式变化带来了极佳的阅读节奏感,让读者沉浸其中,不易产生疲劳。
典故与俗语的恰当运用: 金庸小说中常常穿插各种历史典故、诗词歌赋、民间俗语。但他并不是堆砌,而是将这些元素巧妙地融入叙事中,既增加了文化的厚度,又丰富了语言的表现力,让语言更具韵味和张力。例如,他会用一句诗来点出人物的心境,用一个俗语来形容一个场景。
口语化的对话: 小说中的人物对话非常自然,充满生活气息,仿佛真实人在说话。这使得人物形象更加立体生动,也让读者更容易产生代入感。即使是身处古代,金庸的对话也并不显得生硬或不合时宜。

二、 情节的巧妙安排与推进:

环环相扣,层层递进的叙事结构: 金庸小说的情节往往错综复杂,但主线清晰,副线也相互关联。他善于设置悬念,让读者不断产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好奇心,从而驱动着阅读。每一个事件的发生,都可能与未来的情节发展埋下伏笔。
戏剧性的冲突与转折: 金庸小说中的冲突设计非常精彩,无论是人物之间的恩怨情仇,还是家国大义的抉择,都充满了戏剧张力。而关键时刻的关键转折,更是扣人心弦,让故事走向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高潮迭起的节奏感: 金庸非常懂得如何安排故事的高潮。他会在关键时刻,将多条线索汇集,人物命运交织,制造出令读者血脉贲张的时刻。例如,武林大会上的比武,或是关键人物的生死抉择,都营造了极强的阅读吸引力。
前后呼应的伏笔与照应: 金庸小说中充满了前后呼应的伏笔。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小细节,可能在后面的章节会成为推动情节发展的关键。这种精巧的设计,让整个故事结构更加严谨,也让读者在回味时能发现更多乐趣。
因果关系的处理: 金庸小说中的人物行为和事件发展都有其内在的因果逻辑。即使是有些奇幻的武功描写,也都有其“道理”,不会让读者觉得是凭空出现的。

三、 人物塑造的生动与立体:

性格鲜明且多面: 金庸笔下的人物,无论是主角还是配角,都具有鲜明的性格特点。但同时,他的人物并非脸谱化的,往往有复杂的情感和多面的内心世界。即使是反派人物,也可能有着自己的苦衷和可怜之处,这使得人物更加真实可信。
人物心理的细腻描绘: 金庸善于深入人物内心,细腻地描绘他们的喜怒哀乐、纠结挣扎、爱恨情仇。通过人物的心理描写,读者能够更好地理解人物的行为动机,产生情感共鸣。
人物成长的轨迹: 许多金庸小说的主角都经历了一个从懵懂少年到一代大侠的成长过程。这个过程中,他们会经历磨难、学习武功、明辨是非,最终确立自己的价值观。这种成长轨迹的描绘,让人物更加丰满,也赋予了故事积极的意义。
人物之间的互动与关系: 金庸小说中人物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师徒、朋友、情侣、敌人之间的互动,都充满了张力。这些关系的变化,也推动着故事情节的发展,让故事更加生动有趣。

四、 武侠世界的构建与氛围的营造:

详实而富有想象力的武功描写: 金庸创造了无数独具特色、威力无穷的武功招式,如降龙十八掌、九阴真经、六脉神剑等。这些武功不仅有名字有招式,甚至还有其背后的招式原理和哲学思考,极具画面感和想象力,让读者热血沸腾。
生动的江湖场景描绘: 金庸对江湖中的门派、帮派、地形、风俗都有细致入微的描写。无论是名山大川的壮丽景色,还是市井小巷的喧嚣热闹,他都能描绘得栩栩如生,让读者仿佛身临其境。
浓郁的武侠氛围: 金庸小说成功地营造了一种独特的武侠氛围,其中包含了侠义精神、江湖恩怨、家国情怀、儿女情长等多种元素。这种氛围的营造,让读者沉浸其中,体验到一种独特的精神寄托。
历史背景的融入: 金庸小说常常以真实的中国历史为背景,将虚构的江湖故事融入其中。这种“以史为鉴,借古讽今”的手法,不仅增加了小说的厚重感,也让故事更具现实意义。

五、 作者的叙事技巧与控制力:

“说书人”的叙事视角: 金庸的叙事语言常常带有“说书人”的风格,亲切自然,仿佛在跟读者娓娓道来。他善于利用第一人称或第三人称的视角,但总体上保持一种客观公正的叙事姿态。
详略得当的笔触: 金庸懂得在什么地方详写,什么地方略写。关键的打斗场面、重要的转折点,他会详细描写,让读者看得过瘾;而一些日常的过渡,则会用简洁的语言带过,保持叙事的流畅性。
对节奏的精准把控: 如前所述,金庸对故事的节奏有着极强的把控能力。他知道何时应该加速,何时应该放缓,何时需要留白,何时需要制造惊喜。这种对节奏的精准运用,使得整个阅读过程始终保持着吸引力。
情感的张弛有度: 金庸小说中的情感描写并非一味地煽情,而是有张有弛。悲伤时令人动容,快乐时令人畅快,紧张时令人窒息。他能够精准地捕捉并传达人物复杂的情感,让读者产生强烈的共鸣。

总而言之,金庸小说之所以读起来流畅顺滑,是他将语言、情节、人物、世界观和叙事技巧完美融合的结果。他的文字如行云流水,情节扣人心弦,人物鲜活立体,武侠世界栩栩如生。他通过精湛的笔触,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侠义精神、江湖传奇、人生百态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从而成就了一部部脍炙人口的武侠经典。这种“流畅顺滑”并非偶然,而是作者无数次打磨、推敲和对文学艺术深刻理解的体现。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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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邀。


我先前说过,金庸的小说,融汇了传统讲故事技法之大成。就是说,不扯20世纪乔伊斯、巴塞尔姆、卢尔福那些讲故事不走寻常路的大师们,金庸的传统讲故事技法,已经到极限了。

而且是个中西合璧的融合。


中国传统演义小说,许多全知视角;纵然有主角,并不贴着写;《三国演义》好看,但大家很少有极强的代入感,依然是在看他人演戏;而西方通俗小说,许多都是骑士游历,写出来虽是第三人称,却是第一视角,让大家看得见摸得着,有代入感。

金庸的小说有代入感,就在这点:他的小说代入了一个主角视角,而主角并不知道一切,由此而有悬念,由此才引人入胜;《碧血剑》那就是袁承志慢慢探索到温家的秘密、金蛇郎君的一切、满清的谋划,等于是借着袁承志视角带你看明朝最后几年;《射雕英雄传》等于是让你代入郭靖视角,目睹成吉思汗的创业,塞北江南,认识黄蓉,经历东邪西毒南帝北丐,最后华山论剑;《鹿鼎记》更是以韦小宝的视野,带你观赏康熙从平鳌拜到平三藩到平台湾。

这种第一视角的代入感说来容易,其实很难写:既需要精确细腻的动作描写,又需要适当的心理描述;后一点非常难,需要有极好的尺寸感才能把握住不出戏。四个字:沉得住气。

后面还要说到这个。


金庸用了大量西方技巧讲故事,尤其学大仲马最多。《碧血剑》里袁承志替焦公礼解围,是基督山伯爵为莫雷尔解围的翻版;《连城诀》狄云狱中得知真相,也是基督山;《射雕》里洪七公得以不被炸船而死,取法于《二十年后》。

但是像《射雕》里密室疗伤,全是舞台剧手法;《雪山飞狐》全部故事发生在一天之内,借着大家的叙述完成前后二十年故事的描述,更是大仲马都难以操作的高难度技巧。

所以金庸的故事何以顺滑?因为他将各种文体讲故事的技巧融汇到极致了。


然后,是文笔

王朔以前骂金庸,摘几段:

无一句不是现成的套话,三言两语就开打,用密集的动作性场面使你忽略文字,或者说文字通通作废,只起一个临摹画面的作用。
说是白话文,其实等同于文言文。

从王朔骂金庸的话里,嗯:

其一,金庸描摹画面挺棒的,连王朔都无法否认。

其二,金庸用的是白话文


描摹画面棒?纳博科夫在康奈尔讲课,说福楼拜好,好在哪里?描摹情境如神,简洁明快,一句废话都没有。

海明威后来在他的冰山理论里更强调,讲故事时少抒情,少废话,少点副词,少点心理描写,多用动词。

金庸从来没什么废话,专心讲故事,很少抒情,很少发议论,很少做道德说教,能不流畅吗?

沉得住气;从故事叙述到文笔,金庸都很沉得住气。


然后,金庸用白话文。虽然被王朔吐槽说是文言文,但金庸好在没翻译腔,而且是在汉语读者能接受的情况下,最为简洁通俗的写法。

《水浒》就是白话文,也很流畅干净吧?

金庸对这点是有充分认识的,《飞狐外传》后记里他说:

这部小说的文字风格,比较远离中国旧小说的传统,现在并没有改回来,但有两种情形是改了的:
第一,对话中删除了含有现代气息的字眼和观念,人物的内心语言也是如此。第二,改写了太新文艺腔的、类似外国语文法的句子。


我们来看《飞狐外传》最后那段。

田归农转过头来,喝道:“小贼,快埋!咱们不等了!”
胡斐道:“好,不等了!”抓起刀柄,只觉眼前青光一闪,寒气逼人,手中已多了一柄青森森的长刀,刀光如水,在冷月下流转不定。田归农和众武士无不大惊。
胡斐乘众人心神未定,挥刀杀上。当啷当啷几声响处,三名武士兵刃削断,两人手臂断落。田归农横刀斫至,胡斐举刀一格,铮声清响,声如击磐,良久不绝。两人跃开三步,就月光下看手中刀时,都是丝毫无损。原来两口宝刀,正堪匹敌。
胡斐一见手中单刀不怕田归农的宝刀,登时如虎添翼,展开胡家刀法,霎时间又伤了三名武士。田归农的宝刀虽和他各不相下,但刀法却大大不如,他以擅使的长剑和胡斐相斗,尚且不及,何况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三四招一过,臂腿接连中刀,若非身旁武士相救退开,已然命丧胡斐刀下。此时身上没带伤的武士已寥寥无几,任何兵刃遇上胡斐手中宝刀,无不立断,尽变空手。胡斐也不赶尽杀绝,叫道:“我看各位也都是好汉子,何必枉自送了性命?”田归农见情势不对,拔足便逃。众武士搭起地下的伤毙同伴,大败而走。

没有心理描写,全是干净漂亮的动作描写,动作密集,画面描摹精细。

仅有的特写镜头是“刀光如水,在冷月下流转不定”。

仅有的旁白是“原来两口宝刀,正堪匹敌”和“田归农的宝刀虽和他各不相下,但刀法却大大不如,他以擅使的长剑和胡斐相斗,尚且不及,何况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这是很精纯洗练的文笔了。


而描写苗夫人南兰的复杂心理,更是一句话的事,只用一句话和一个动作,就完美描写了一个人的内心。这就是描摹场面的高手:不靠说明,而靠动作和场景动人心。

胡斐握住了刀柄,回头向苗夫人瞧去,只听得她幽幽说道:“要明白别人的心,那是多么难啊!”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缓步远去。田归农叫道:“阿兰,你在客店里等我。待我杀了这小贼,大伙儿喝酒庆功。”苗夫人不答,在荒野中越走越远。


想知道金庸怎么抒情吗?依然是《飞狐外传》。

却原来,程灵素在临死之时,这件事也料到了。
她将七心海棠蜡烛换了一枝细身的,毒药份量较轻的,她不要石万嗔当场便死,要胡斐慢慢的去找他报仇。石万嗔眼睛瞎了,胡斐便永远不会再吃他的亏。
她临死时对胡斐说道,害死他父母的毒药,多半是石万嗔配制的。那或许是事实,或许只是猜测,但这足够叫他记着父母之仇,使他不致于一时冲动,自杀殉情。
她什么都料到了,只是,她有一件事没料到。胡斐还是没遵照她的约法三章,在她危急之际,仍是出手和敌人动武,终致身中剧毒。
又或许,这也是在她意料之中。她知道胡斐并没爱她,更没有像自己爱他一般深切的爱着自己,不如就是这样了结。
用情郎身上的毒血,毒死了自己,救了情郎的性命。很凄凉,很伤心,可是干净利落,一了百了,那正不愧为“毒手药王”的弟子,不愧为天下第一毒物“七心海棠”的主人。少女的心事本来是极难捉摸的,像程灵素那样的少女,更加永远没人能猜得透到底她心中在想些什么。

这就是金庸自己所谓的,有文艺腔的,有外国小说风格的句子。

他可以写这种句子,可以写得很动人,但他控制着,少写。

平时还是尽量洗练,用不带翻译腔的白话文,来描摹画面,来叙述。

至于读者们体会到什么,是读者们自己的事,金庸不负责做旁白灌输,他只是把故事讲得栩栩如生,如在眼前罢了。偶尔抒情一下,就足以动人心魂了——比如程灵素这段。但他很节制。


有十分力,使一分;不煽情不废话,只顾描写动作与场景。

于是举重若轻,于是行云流水,于是场景自然动人。

这种精确而节制,才是金庸流畅的真正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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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先生文笔好是毋庸置疑的。但很多时候除了干巴巴的一句“文笔好”,我们很难具体地描述金庸先生对中文语言的造诣。


直到我知道了一个当代中国语言发展的趋势 西式中文:


欧化中文又称西化中文西式中文(Westernised Chinese language),是指语法、文笔、风格或用词受欧洲语文过分影响的中文。欧化中文常见于翻译作品。译者往往会逐字直译而忽略中文语法、用词习惯,直照外文语法、词汇、修辞地翻译而不顾语顺与否,即使在翻译主宾谓结构、特有表达逻辑、方式等亦是如此。久而久之中文本身也染上了外语的特点


我终于明白了:金庸先生对中文语言的掌握与当代小说家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的语言不受西方语言的影响,不滥用介词,不使用西方语言的语法结构。他是中国数百年白话文写作的集大成者,可能也是白话文写作的最后表现形式。在他之后,所有年轻作家从小学开始接触的就是西化的中文了。


西式中文起源于近代。辛亥革命后,鲁迅为代表的一些中国文人希望以“直译欧文句法”的方式改造中文,进而改造“中文思考方式”。


他们受到当时国际上现代主义思潮的影响,喜欢用功能主义的方式解构语言,把语言按照功能分成若干个元素,看重语言元素搭配的逻辑,把语法当做数学公式一般的公理。就像英语语言就会严格地把词语分为名词、动词、形容词、介词等等,把各种句子按照语法分类为祈使句、陈述句、反问句…


举个西式中文的例子,近代作家鲁迅的纪念刘和珍君: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四十多个青年的血,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难于呼吸视听,那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几个所谓学者文人的阴险的论调,尤使我觉得悲哀。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


作为对比,金庸的倚天屠龙记:

赵敏笑道:“你现下再修,也还来得及。”张无忌心中怦然一动,问道:“甚么?”赵敏脸一红,不再接口了。说到这里,两人谁也不好意思往下深谈,休息一会,张无忌再替她敷药,抱起她又向西行。赵敏靠在他肩头,粉颊和他左脸相贴,张无忌鼻中闻到的是粉香脂香,手中抱着的是温香软玉,不由得意马心猿,神魂飘飘,倘若不是急于要去营救义父,真的要放慢脚步,在这荒山野岭中就这么走上一辈子了。


可以明显地看出,鲁迅文法的介词和助词非常多,上面一小段里光是“的”字就有13个,而作为对比,金庸的文章中“的”字只出现3次。鲁迅的文章非常强调语法逻辑性和介词的指向性,所以文风让人感觉很“硬”。

(记念刘和珍君不是小说,两篇文章的文风还和别的因素有关。这里主要是为了对比语法)


而没那么西化的中文就让人感觉非常柔软,非常顺滑,就比如金庸先生的文章。那是因为中文是我们的母语,纯正的中式语法肯定更接近我们的意识。


再举个当代的例子,莫言的《蛙》

陈耳和陈眉之父陈鼻是我的小学同学,也是我少年时的朋友。我们是1960年秋季进入大羊栏小学的。那是饥饿的年代,留在我记忆中最深刻的事件,大都与吃有关。譬如我曾讲过的吃煤的故事。许多人以为是我胡乱编造,我以我姑姑的名义起誓:这不是胡编乱造,而是确凿的事实。

它在题材上和倚天屠龙记一样都是小说。助词介词很多,翻译成英语甚至不用改变语序:


那是饥饿的年代,留在我记忆中最深刻的事件,大都与吃有关

It was a time of starvation. Things I remember most all has something to do with eating.


用金庸的笔法看,《蛙》有些句式比如“我们是1960年秋季进入大羊栏小学的”是不必要的,可以直接说“我们在1960年秋季进入大羊栏小学”。


对于今天大多数普通人,西化中文是深刻在脑子里,已经无法改变了的。当然,不论是金庸的行云流水还是鲁迅的严密逻辑,文笔只是各有不同,并无高下之分。




附上维基百科上列举的中文西化的例子:

抽象名词作主语
英文经常使用抽象名词作句子主语,例如谓"The decline in his income has led to a change in his lifestyle",主语为"The decline in his income",即“他的收入的减少”,是为抽象名词,余光中认为“他的收入的减少改变了他的生活方式”这种直译“太西化了”,并指出中文多以具体名词做主词。上述改以“他”为主词,即“他因为收入减少而改变生活方式”,是比较自然的说法。

滥用抽象动词
将动词变成抽象名词,配以“万能动词”作词组。例如“听众对访问教授‘作出了’十分热烈的‘反应’”,“反应”原为动词,但上句把“反应”变成抽象名词,加上毫无意义的动词“作出”,使到句子“繁琐”。余光中认为,此句应当说成“听众对访问教授‘反应’十分热烈”。

滥用“一”字
受英文冠词“a”或“an”影响,“He is a good man.”常有译如“他是一个好人。”,而自然的译法应为“他是好人。”

滥用“的”字
过度使用“的”字并不加节制,则会导致文意琐碎、扰乱。余光中举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何其芳《雨前》的一段作例:
白色的鸭也似有一点烦燥了,有不洁的颜色的都市的河沟里传出它们的焦急的叫声。有的还未厌倦那船一样的徐徐地划行。有的却倒插它们的长颈在水里,红色的蹼趾伸在尾后,不停地扑击著水以支持身体的平衡。不知是在寻找沟底的细微食物,还是贪那深深的水里的寒冷。
用了16个“的”字,读起来很繁杂。其中“白色的鸭”、“徐徐地划行”、“深深的水”本可以说成“白鸭”、“徐徐划行”、“深水”。除了“西而不化”之外,英汉字典的编译者把形容词都用“的”来翻译,也会有影响,例如“beautiful”的辞典解释总是“美丽的、美观的、美好的”。此类词多与“是”动词同造句,例如“我的心情是紧张的”。

滥用后缀“性”字(动词转化为名词等)
例如“危险性”、“艺术性”、“音乐性”、“影响性”、“中立性”。

滥用被动句
传统中文不常用被动句,如“He is called...”只须译为“他名为/名叫/人称...”即可,但现常译为“他称为...”。且“被”字带贬意,“他被赞赏”可写作“他获赞赏”、“他受赞赏”、“他让/令/为人赞赏”等等。而且除了一个“被”字之外,还有“难”、“害”、“打”、“殃”、“人指点”、“重”等许多字词可用。

滥用介词
介词在英文中有重要作用,常被搬到中文滥用,例如:“关于他的申请,你看过了没有?”,“由于他的家境贫穷,使得他只好休学。”

语意重叠
有时英文需要两个或以上的词语才能表达的词意,翻译成中文时能够一个词语就能表达,却直译成相应的中文词语,例如把“Open Learning Institute”译作“公开进修学院”,古德明认为其中的“Learning Institute”二词合起来就是“学院”的意思,把“Learning”和“Institute”分别直译成“进修”和“学院”,“进修”和“”的意思就重叠了。

词汇钝化
中文里一些含意有少许差异的词汇与表达,把英文翻译成中文时没有相应的精准翻译,或混淆了英文本字的涵意,但却反过来令中文钝化单一,令行文用词不能文随意转。例如“只好”、“情愿”、“宁愿”、“甘心”、“故意”、“被迫”、“只能”、“只有”、“惟有”等涵意具些微差别的词汇,一些人以英文“Choose”直译而成的“选择”代;“及”、“与”、“和”、“同”、“跟”、“且”、“并”、“而”、“还有”、“以及”、“而且”,各词意义用法不同却有人不分;“罕”“冻”“微”替以“很少”“很冷”“很 小/轻 地”;“似”、“像”、“如”、“相像”、“如同”、“比如”、“好像”、“好似”、“好比”、“相似”、“恰似”、“正如”、“恰如”、“就像”、“就如”、“就如同”以及“()……一样”“()……一般”等词汇,大半混用而不知差别者不在少数。

套公式般用词
例如,直译英文“further”为“进一步”,而不加理会上文下理。例如:“那帮小流氓进一步欺凌陈姓小贩。”可写为“那帮小流氓再三欺凌陈姓小贩。”不同语境,应选用不同词语,尽量避免套公式,一成不变。

滥用虚词“作为”
也许英文书籍看多了,每每看到英文“as”,一律译成“作为”,而不加思索所要表达之内容。中文自有一套表达方法,“为师者”、“做人媳妇”、“贵为九五之尊”、“身为部门主管”、“做丈夫的”、“做妻子的”等等,无须每事每物都“作为”一番。

英文副词“better”
滥译为“更好地”,如:为更好地认识有机农作物、为更好地发展个人事业。合乎中文章法的写法为:“为加深认识有机农作物”、“为个人事业更上一层楼”。

众数千篇一律用“们”字
举例:“女士们、先生们”;“同志们、朋友们”;“球星们”;“护士们”等等。白话中文,使用“们”字作众数名词,虽无可避免,也应适可而止,勿滥用,句句与西文对应(有意见认为“们”字只可用于人物用代名词“你”、“我”、“他/她”等成后缀,不应用用于其他人物类名词之后)。众数名词在中文之表达方式,尚有:“诸”、“各位”、“列祖列宗”、“群医”、“官官相卫”、“吾辈”、“吾等”、“民众”、“众卿家”等。

滥用科学名词
一般言谈间,毋须每每刻意使用科学名词,例如:高度、强度。中文讲求阴阳平衡,正反两面一词包揽,例如:高低、强弱、高下立见;不会偏颇于高者、强者。

英文副词“through”
英文句字有虚有实,through往往为虚的;中文常译为“透过”。“透过”一词,中文里实有所指,强而有力。翻译家思果在《翻译新究》一书指出,He delivered the speech through an interpreter. 西化的汉译为“他透过传译发表演讲。”较常用的中文是“他发表演讲,有人替他传译。”基督宗教礼仪中,有以下一段祈祷文:Through Him, with Him, in Him, ...借着基督,偕同基督,在基督内...。毋须用“透过”基督。

复句中分句倒序
汉语复句与英语从句习惯语序不同。若表达转折关系,英语兼有“甲, although 乙”或“Although乙,甲”两种。而汉语本鲜有“甲,虽然乙”之说法。近年此类欧式汉语有增多之势。假设、条件复句等亦有此现象。

Westernised Chinese langu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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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自己回答过这个问题的,而且还不止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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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王语嫣)悠悠的道:“丐帮‘打狗棒法’与‘降龙十八掌’两大神技,是丐帮的不传之秘。你们‘还施水阁’和我家‘琅嬛玉洞’的藏谱拼凑起来,也只一些残缺不全的棒法、掌法。运功的心法却全然没有。你家公子可怎生练?”

  阿朱道:“公子说道,这‘打狗棒法’的心法既是人创的,他为什么就想不出?有了棒法,自己再想了心法加上去,那也不难。”

  段誉心想:“慕容公子这话倒也有理,想来他人既聪明,又是十分有志气。”

  却听那女子又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就算能创得出,只怕也不是十年、八年的事,旦夕之间,又怎办得了?你们看到公子练棒法了么?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窒滞之处?”阿朱道:“公子这路棒法使得很快,从头至尾便如行云流水一般……”

  那女子“啊”的一声轻呼,道:“不好!他……他当真使得很快?”阿朱道:“是啊,有什么不对么?”那女子道:“自然不对。打狗棒法的心法我虽然不知,但从棒法中看来,有几路定是越慢越好,有几路却要忽快忽慢,快中有慢,慢中有快,那是确然无疑的,他……他一味抢快,跟丐帮中高手动上了手,只怕……只怕……你们……可有法子能带个信去给公子么?”

=============天龙八部=============

天下第一棒法打狗棒法,绝非是一味抢快,反而有几路是越慢越好,而有几路更要忽快忽慢,快中有慢,才能发挥出棒法的绝大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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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人凤将一瓶酒倒干,举碗饮了,霍地站起,摸到放在茶几上的单刀,说道:“胡兄弟,昔年我遇到胡一刀大侠,他传了我一手胡家刀法。今日我用以杀退强敌,你用以打败田归农,便是这路刀法了。嘿嘿,真是好刀法啊,好刀法!”蓦地里仰天长啸,跃出户外,提刀一立,将那一路胡家刀法施展开来。

  只见他步法凝稳,刀锋回转,或闲雅舒徐,或刚猛迅捷,一招一式,俱是势挟劲风。胡斐凝神观看,见他所使招数,果与刀谱上所记一般无异,只是刀势较为收敛,而比自己所使,也缓慢得多。胡斐只道他是为了让自己看得清楚,故意放慢。

  苗人凤一路刀法使完,横刀而立,说道:“小兄弟,以你刀法上的造诣,胜那田归农是绰绰有余,但等我眼睛好了,你要和我打成平手,却尚有不及。”

  胡斐道:“这个自然。晚辈怎是苗大侠的敌手?”苗人凤摇头道:“这话错了。当年胡大侠以这路刀法,和我整整斗了五天,始终不分上下。他使刀之时,可比你缓慢得多,收敛得多。”胡斐一怔,道:“原来如此?”苗人凤道:“是啊,与其以主欺客,不如以客犯主。嫩胜于老,迟胜于急。缠、滑、绞、擦、抽、截,强于展、抹、钩、剁、砍、劈。”

  原来以主欺客,以客犯主,均是使刀之势,以刀尖开砸敌器为“嫩”,以近柄处刀刃开砸敌器为“老”;磕托稍慢为“迟”,以刀先迎为“急”,至于缠、滑、绞、擦等等,也都是使刀的诸般法门。

  苗人凤收刀还入,拿起筷子,扒了两口饭,说道:“你慢慢悟到此理,他日必可称雄武林,纵横江湖。”

===============飞狐外传================

苗人凤号称天下第一高手,与之匹敌的辽东刀王胡一刀使起刀来,讲究的未必是一味打快,反而是缓慢收敛,所谓嫩胜于老,迟胜于急,舒展节奏,蓄势无穷,这才是绝顶高手克敌制胜的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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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无忌目不转睛的凝神观看,初时还道太师父故意将姿式演得特别缓慢,使俞岱岩可以看得清楚,但看到第七招“手挥琵琶”之时,只见他左掌阳、右掌阴,目光凝视左手手臂,双掌慢慢合拢,竟是凝重如山,却又轻灵似羽。张无忌突然之间省悟:“这是以慢打快。以静制动的上乘武学,想不到世间竟会有如此高明的功夫。”他武功本就极高,一经领会,越看越是入神,但见张三丰双手圆转,每一招都含着太极式的阴阳变化,精微奥妙,实是开辟了武学中从所未有的新天地。

=============倚天屠龙记==================

金庸笔下最杰出的武术家张三丰闭关时期创作的太极拳,通过以慢打快,以静制动的武理来驱使,强如张无忌也想不到世间有如此高明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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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远山道:“正是。老夫三十年来,心头日思夜想,便只这一桩血海深仇。”

  那老僧点头道:“那也容易。”缓步向前,伸出一掌,拍向慕容博头顶。

  慕容博初时见那老僧走近,也不在意,待见他伸掌拍向自己天灵盖,左手忙上抬相格,又恐对方武功太过厉害,一抬手后,身子跟着向后飘出。他姑苏慕容氏家传武学,本已非同小可,再钻研少林寺七十二绝技后,更是如虎添翼,这一抬手,一飘身,看似平平无奇,却是一掌挡尽天下诸般攻招,一退闪去世间任何追袭,守势之严密飘逸,直可说至矣尽矣,蔑以加矣。阁中诸人个个都是武学高手,一见他使出这两招来,都暗喝一声采,即令萧远山父子,也不禁钦佩。

  岂知那老僧轻轻一掌拍落,波的一声响,正好击在慕容博脑门正中的“百会穴”上,慕容博的一格一退,竟没半点效用。

==============天龙八部======================

极可能是金庸出场最强人物的扫地僧,在面对慕容博“至矣尽矣,蔑以加矣”的严密守势,缓步走进,轻轻拍落一掌便克敌制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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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平时看故事,想要看起来“流畅顺滑”,往往解决的正道就是情节紧凑,拒绝拖沓。因此很多初级作者(如小白文作者),写起故事来便急于求成,未及铺垫蓄势,便火上房一般将主情节展开。观众往往觉得事件一个接着一个,打斗也是此起彼伏,但稀里糊涂的就把事件结束了,然后又匆匆展开了下一个故事线。

其实很多网文的情节思路是很新奇的,换而言之,几百万人跑去写小说,其中一定是不乏好的故事核心基础的,可我们却极少能看到能传诵到后世的精彩作品。原因就在于他们对讲故事的方法并不算精通,像上面一样求急求快,恨不得第一页主角就要登场,第十页就要开始第一次大事件,这也是相对浅薄的市场所带来的影响。

正如在金庸笔下的武学体系中,武功未到绝顶之人往往试图以快打慢,以强凌弱,试图用明确的速度和力量优势压制对手,可真正的高手往往平缓收敛,闲雅舒徐。

所谓大道所存,殊途同归。金庸悟出的道理可以通过武术表达出来,其实也可以用作阐释“叙事策略”。

举凡世界名著,故事多半广为传颂,然而其中的故事架构有些到了今天早已过时,不是被抄袭借鉴了无数次,就是时过境迁,已不能引起读者共鸣。有很多名著的故事核心实在颇为简单,纯论故事本身的跌宕起伏,还不如四流网文,可名著的作者,多半匠心独运,简明扼要的几条主线在笔下娓娓道来,次序往复调转,直让人觉得鬼斧神工,沁入心脾。

如《蝴蝶梦》,同样的故事让旁人来写,早就被喷的生活不能自理,又如《头号玩家》,如果是国内普通导演来阐述,只怕要把投资人赔得砸锅卖铁。


再举个例子,我们平时听音乐,副歌往往是一首歌的高潮和灵魂,也往往会是我们爱上这首歌的原因。有些听众便会觉得如果这种副歌能够合而为一,一定会得到更好的效果。可事实上串烧歌曲并没有达到这种效果,反而还不如任何一首被摘录的单曲来得有张有弛,跌宕柔顺。


因此我相信绝大多数小白文打破了“开卷有益”的定律,将这种不计叙事策略,只过度消费读者快感的文章广泛流通以后,很多观众的审美会被腐蚀破坏,导致真正富于美感的作品无法出头。如今我们的观众接受不了电视剧前3集主角不出现,扼杀了大批欲扬先抑的优秀作品。而更怕的是,这种市场规律一旦形成,会扭曲一部分编剧的思路导向,让他们的创作方向更加市侩和功利,长此以往,观众极可能再也看不到优质的国产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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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清洞猴子 兄说的对极,金庸先生的行文运笔,纯出自然,在语言上已经有了“大巧不工”的境界。而我想略为补充的一点是,金庸先生写到后期,已经隐隐有将小说诸元素融而为一的感觉,状物、摹人、叙事、讲武、蕴情相谐相合,每一环均少不了其他环节的参与配合,所以读起来才有了如丝、如水的顺滑感。

就拿个人非常喜欢的《笑傲江湖》第十八回令狐冲联手向问天举例吧。看过《笑傲江湖》的人大都对这位向右使印象深刻,他的人物形象可以说是深入人心。但如果有人要求为向问天画一副素描,读者能画的出来么?回忆起来,我们既不知道向问天的眉眼如何,也不知道他的脸型有什么特异,因为书中直接描写向问天面貌的只有这一小段:

“令狐冲凝神向那老者瞧去,只见他容貌清臞,颏下疏疏朗朗一丛花白长须,垂在胸前,手持酒杯,眼望远处黄土大地和青天相接之所,对围着他的众人竟一眼不瞧。”

真正描摹人像的,无非是从“只见”到“垂在胸前”这寥寥半句,可以说有如没写。尽管如此,读者心目中向问天的形象却绝对不会仅仅是一个只有胡子的白板;非但如此,倘若闭目想象的话,甚至仿佛还能清楚的看到向问天的音容笑貌。而这种神奇之处,便要着落在金庸在这段前后,对向问天的一系列安排布置。

在此之前,全书中甚至没有出现“向问天”这三个字。那么金庸是如何在数页之内将这人烙进读者的记忆中的?首先是侧面描写。会见向问天之前,令狐冲刚刚在五霸岗会聚左道群雄,被少林寺搭救之后,又点明了要受黑白两道的追杀。事已至此,令狐冲俨然已经是江湖矛盾的中心;然而他甫一下山,往来的江湖人士竟对他爱搭不理,接连好几拨人见了他,只是向他打听一位“腰悬弯刀,身穿白袍的老头儿”,对令狐冲是谁浑不在意。通过塑造一个反差、安排几句问话,金庸信手拈来地塑成了向问天的“位望”。

接下来令狐冲好奇心起,决意去看个热闹,这个包围在迷雾中的向问天,似乎就要出现在读者眼前了。然而金庸仍不写向问天的形貌,笔锋一转,开始写景:

“穿过一片松林,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平野,黑压压的站着不少人……行到近处,见人群中有座小小凉亭,那是山道上供行旅憩息之用,构筑颇为简陋。那群人围着凉亭,相距约有数丈,却不逼近。”

这几笔写景,功效颇似《湖心亭看雪》中的白描,以大镜头简笔勾点,不状其形,却最能显其气势。茫茫平野包围着一座孤亭,黑压压的一群江湖豪客,包围着孤身一人的向问天。向问天仍未出现,但金庸已经透过一副简笔风景画,把他的“气势”交待清了。

未见其人,而声势已描绘的饱足。事已至此,金庸终于把镜头对准了向问天,令狐冲拨开人从,终于看到了这位举世瞩目的大人物。这一次,金庸依然不写他的面貌,而是继续由远而近,先写他的身形举止:

“令狐冲再走近十余丈,只见亭中赫然有个白衣老者,孤身一人,坐在一张板桌旁饮酒。……此人虽然坐着,几乎仍有常人高矮。令狐冲见他在群敌围困之下,仍好整以暇的泰然饮酒,不由得心生敬仰,生平所见所闻的英雄人物,极少有人如此这般豪气干云。”

此前,金庸透过追讨者的询问,展现的是向问天在外人眼中的豪气;白描风景,展现的是向问天在画面衬托下的豪气。而今,通过凉亭独酌这一举止,向问天终于展示了他本人的豪气。孤、高、冷、傲,运笔至此,向问天的性情,也跃然纸上了。

声威、气势、身形、性情俱全,接下来总该轮到面貌了吧?在此之前,我们见过中国古典小说“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式的描绘,也见过西方小说由发色、额头一直写到下巴的塑像式刻画。然而在这个最能拓展开来的地方,金庸却没有深入,只是蜻蜓点水般的写了半句,“容貌清臞”“疏疏朗朗一丛花白长须”,最多加上后面“两道冷电似的目光”,便把向问天的面貌,由双眼至胡须,自上而下的刻画完了。

单就向问天的面貌而言,金庸可以说写的极简,我们既不知道他眼睛是什么形状,也不知他额头是凸是平,更不知道他的脸上有没有痣,有的话又长在哪里。然而,却没有人能说向问天的“形象”也如此简陋。如前所述,看上去,金庸只用了半页纸写向问天,但实际上交给向问天的篇幅何止一页两页,从追捕人向令狐冲问话开始,金庸便开始在读者心目中塑造向问天了。写到这里,也实无必要再去细说向问天的外形,只要读者心里存着一个“孤高冷傲”、“气势迫人”的老者,那这人便是向问天。

若把这一节拆开来看,前面写的是对话,中间写的是远景,后面写的才是向问天。但别人能说这段前后无关,种种对话、景致,无助于向问天个人形象的形成么?显然不能。这一段的情景,看似分散,但究其根本,却都是紧紧围绕着“向问天”这个人展开的,形散而神不散,读起来方能有如此的畅快感。细分起来,这段文字写了“围攻向问天”的情节,写了嵩山山下平野的景象,写了令狐冲落拓不羁的心境,同时也写了向问天这个人。拿掉情节自是不可以,如果拿掉景致描写,则向问天睥睨群豪的气势未免不足;拿掉令狐冲的心理活动,则向问天的声威地位也嫌表述不够;而如果拿掉向问天,那整段故事更会不知所云。写事、写景、写人融为一体,再以令狐冲的视角,由远而近的为读者慢慢拉近镜头,方能让这一段情节进展的如此顺利,交待的如此饱满。

在写作中兼顾故事诸要素,原本是小说家的拿手好戏,但正如“罗丹砍手”的故事所揭示的那样,对艺术家而言,如何让单一要素不过度突出,从而营造出浑然一体的感觉才是最大的难题。如果把这一段交给普通作家来写,有的人可能把追捕者的外观对话写的过详,有的可能把风物景致写的过细,有的可能过度执着于刻画令狐冲的心理活动,有的又可能一心突出向问天,反倒让整个故事失去了那种循序渐进、拨云见日的悬念和流畅感。此处金庸先生的笔法正如他笔下的武功,看起来一套演示下来顺滑无比,实际上每一拳、每一脚都埋伏着重重玄机,经历了千锤百炼。在《笑傲江湖》里,金庸先生可以说将这种写作方式发挥到了极致,风清扬、任盈盈、向问天、任我行,甚至包括令狐冲本人,都是按照“声、势、形、貌”这一顺序,由远而近、由略而详,随着故事发展而出现在读者眼前的。叙事有始有终,写人不显突兀,读起来自然畅快无碍。再加上之前答主分析的金庸先生在文笔措辞上的高超境界,这样的小说如果读起来不流畅,那才是奇事一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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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个人的看法来看

金庸的文笔,注重的是一种画面感

这个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非常难

文字的存在,是为了将真实的东西叙述出来

但是真实东西,要用文字栩栩如生的叙述出来

说起来非常容易

但实际操作起来难度却非常大

能够用文字让读者看到一个仿佛就在眼前的画面的文笔,而且似乎易如反掌的,很少有人能做到

我举一个例子

仪琳叙述回雁楼之战

“就在这时,邻桌上有个青年男子突然拔出长剑,抢到田伯光面前,喝道:‘你……你就是田伯光吗?’田伯光道:‘怎样?’那年轻人道:‘杀了你这淫贼!武林中人人都要杀你而甘心,你却在这里大言不惭,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挺剑向田伯光刺去。看他剑招,是泰山派的剑法,就是这一位师兄。”说着手指躺在门板上的那具尸身。

  天门道人点头道:“迟百城这孩子,很好,很好!”

  仪琳继续道:“田伯光身子一晃,手中已多了一柄单刀,笑道:‘坐下,坐下!喝酒,喝酒!’将单刀还入刀鞘。那位泰山派的师兄,却不知如何胸口已中了他一刀,鲜血直冒,他眼睛瞪着田伯光,身子摇晃了几下,倒向楼板。”


  她目光转向天松道人,说道:“这位泰山派的师伯,纵身抢到田伯光面前,连声猛喝,出剑疾攻,这位师伯的剑招自是十分了得,但田伯光仍不站起身,坐在椅中,拔刀招架。这位师伯攻了二三十剑,田伯光挡了二三十招,一直坐着,没站起身来。”


  天门道人黑着脸,眼光瞧向躺在门板上的师弟,问道:“师弟,这恶贼的武功当真如此了得?”天松道人一声长叹,缓缓转开了头。


  仪琳续道:“那时候令狐师兄便拔剑向田伯光疾刺。田伯光回刀挡开,站起身来。”


定逸道:“这可不对了。天松道长接连刺他二三十剑,他都不用起身,令狐冲只刺他一剑,田伯光便须站起来。令狐冲的武功又怎能高得过天松道长?”



  仪琳道:“那田伯光是有道理的。他说:‘令狐兄,我当你是朋友,你出兵刃攻我,我如仍然坐着不动,那就是瞧你不起。我武功虽比你高,心中却敬你为人,因此不论胜败,都须起身招架。对付这牛……牛鼻……却又不同。’令狐师兄哼了一声,道:‘承你青眼,令狐冲脸上贴金。’嗤嗤嗤向他连攻三剑。师父,这三剑去势凌厉得很,剑光将田伯光的上盘尽数笼罩住了……”


现代的人写小说,武侠打斗,恨不得把场面打斗搞的硕大无比,什么惊天动地,必杀绝招,乱七八糟的

但是金庸写着一段,是要通过一个性格单纯的像白纸一样的小尼姑,叙述一场在几个时辰之间发生的血腥无比的斗争

单纯叙述回雁楼之战,其实不难

难在要以仪琳的人物性格叙述,又必须做到画面感十足

所以金庸这一段要描写的就是写实

就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一个小尼姑,在真的看到这样的一个画面的时候,会怎么样去叙述?

仪琳说完以后

众人默然不语,想象回雁楼头那场惊心动魄的格斗。在天门道人、刘正风、闻先生、何三七等高手眼中,令狐冲、罗人杰等人的武功自然都没什么了不起,但这场斗杀如此变幻惨酷,却是江湖上罕见罕闻的凄厉场面,而从仪琳这样一个秀美纯洁的妙龄女尼口中说来,显然并无半点夸大虚妄之处。

仪琳说完以后,所有人在想象这场惊心动魄的格斗

这里不光是书里面的人

第1次读这本书的读者也应该在想象这件事情。

最后金庸表明,仪琳所述之言,无半点夸张虚妄

重点是将一件事情说的没有任何夸张和虚妄之处,这是无数作者都无法做到的

很多都可能会买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说得非常复杂

金庸的控制节奏上,我从未见过第二个作者能达到如此境界

各位可以想一想,如果是别的作者来写这个回雁楼之战,并且还要从一个小尼姑的口中来叙述出这个画面来

他们能不能做到控制得如此之好

绝无半点夸张虚妄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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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卡 讨论过文笔的问题,他说更喜欢那种质朴平实,每一笔都恰到好处,把事情交代的清楚明白的文字,并且推荐了陈存仁的《银元时代生活史》,这人是个医生,但文学师从章太炎。我特意去他家翻看了这本书,感觉的确不错,就把书拿走了,还顺手拿了几本其他的书,限于力气,并没有太多本。

类似于金庸这种把故事交代的清楚明白的文字,很多人能都做到。

我说的很多人,不是随便很多人,是指晚清民国乃至建国初期的那些文学大师文豪们,他们都能做到清楚干净的交代故事,但是……这些人不屑于写小说。

简单的说,金庸就是用最高级的文字来写故事,这个级别的文笔往往是用来写传世文章的。

打个比方:李白忽然重生了,趴电脑前看了几年的网文,忽然想要写一本仙侠网文,开篇就来一首梦游天姥吟留别……是不是会好看到爆炸?

其实金庸的文字在传世级别,不算最顶级,肯定远远不如李白,但是传世级别的文章,没人写武侠,甚至极少有人写小说。


ps:附上一段学金庸的文字,大家觉得金味浓烈不?

语嫣,我们来一发吧,不要挣扎,我进去了……段郎,段郎,我没挣扎,你抱的是我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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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睡觉和做眼保健操的时候一直听金老的小说,前两天正好听到谢逊打死空见那一段。第一次看《倚天屠龙记》的时候是初中,当时看到这段糊里糊涂地就过去了。现在再看这段,不但有感触,而且还意识到其中涉及的写作手法非常值得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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