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的灰色收入能有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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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一切内容皆为虚构，一切情节和人物，都是我为了说清楚一个道理，临时编出来的，你信不信？

前言：

“有个记者进山采访矿难，进去的时候是打车去的，出来的时候开了辆奥迪A6。”

此时此刻，三爷抽了口烟，把头放在身后的沙发椅上面，仰头望着天花板。她的脚边，是一个标准尺寸的高清蓝光摄像机行李箱，上面四个英文大字，S，O，N，Y。

三爷还是穿着她那标志性的红色冲锋服，衣服背后写着硕大的五个字，即使写的是草书，辩认度也绝对够了。

“这段子我也听过，那个记者也够牛逼的。”我说。

“呸，就特么一傻逼，大傻逼。”三爷又抽了一口烟，但是没有烟雾出来。

现在是我入行的第三年了，此时此刻，我坐在H市最大的一个烤肉城里面，这个烤肉城因为被我们卧底报道了后厨的黑幕，停业了一个月，现在刚刚开张，开张的前一个礼拜，所有来吃饭的人，全单免费。

“我总觉得太危险了。”我说道，给三爷满了一杯啤酒。

“危险？有什么危险？”三爷没喝酒，透过烟雾非常认真地瞅着我。

我支支吾吾，也说不出来什么，心想你是天不怕地不怕，可我只是个省级媒体的普通记者。

“上次你采访的那个营养午餐的事儿，组里给了你多少钱？”

三爷把烟按在一串羊肉串上，嘶的一声，泛起一股羊肉的膻气味儿，一个月前你做同样的事情，泛起的只能是混着羊油的鸭肉味。

“两个B+，600块钱。”我说道。

“哼。分儿挺高嘛，后来怎么处理的？”三爷喝了口酒，没看我。

“后来就……就那么地了。这事儿也没法有什么结果，后来不就给安排别的选题了嘛。”我说道。

“你给我讲讲，你是怎么采访的，”三爷不抽烟了，也不喝酒了，身体前倾，两手放在桌子上，摆出一副要认真听我说话的样子，“我就随便估个数儿……五万。这个事儿，值五万，最少五万，最多一百万，再往上就看造化了……行了你讲吧。”

第一章，门票

2013年的冬天，当时，全国正在推行“营养午餐”计划。

X市的小学生家长举报，X市的教育局，要求每个家长每月交100块钱，购买营养午餐。

他们觉得，自己的孩子不需要营养，而且自己收入不高，这每月100块钱不太能承受。

编辑接到选题之后，认为这个可以一试，就让组里之前采访矿难的某个小伙子出面，去X市出差一趟。

这个小伙子就特么是我。

热线电话是早上八点打过来的，八点半，我给线索提供人回电话，大概问了一下情况，并且录音备份。

当然，当事人怎么也不肯说出是哪所学校。好吧，走一步看一步，约个摄像，买好当天的火车票，准备出发。

“这大概能出个大稿。”我跟摄像说。

“涛哥，我们当摄像的没稿费，你开住宿发票的时候多开50块钱就不错了。”摄像苦笑。

第二章，动身

我跟摄像动身前往X市。

到了之后，家长就不接电话了。

这样的当事人我碰到过很多，怕报复，OK，我理解。

但如果是一般的记者，一定会非常不爽的。他们会这么想：

“我他妈的为了解决你的问题大老远跑过来，结果给你打电话你他妈的就不接，发短信也他妈的不回，情况我他妈的根本不了解，他妈的人生地不熟，你他妈的让我怎么采访？！”

也请大家理解记者，有很多时候，一个看起来很好的选题，就因为记者赶到之后啥都没有，当事人因为各种理由推脱，就流产了。

而且干了几年记者，这样的事情遇到的多了之后，你很难再心平气和。

还好我不是一般记者。

OK，先找个破旅馆住下。

然后去离我们最近的一个小学溜达溜达吧。

第三章，潜入

打车过去，停在校门口，撸起袖子看一眼表，10:30分。

你们知道，小学的校门一般是不让随便进的。

不过这难不倒记者，尤其是干民生新闻的记者。

到了大门边上，喊门卫。

门卫出来一看，两个小伙子，其中一个拿着一个巨大的包（摄像机咯）。

门卫：“干嘛的？找谁？”

此时，一秒钟判断出这个门卫吃哪一套。

我：“大哥你好，我们是XXXX节目组的，现在正在做全省的一个专题报道，就专门报道几个非常出名的小学，要采访咱们的校长和老师们，哈哈。（我真的哈哈来着）”

门卫：“噢，XXXX的记者啊！好，进来吧！”

于是我顺利进入了学校，给门卫递包烟，让摄像找个犄角旮旯蹲起来，自己就大摇大摆进了教学楼。

楼道里空无一人，孩子们都在上课呢。

这是H省的冬天，中午的室外温度是零下10度，教学楼虽然关着门，但是依然有风灌进来。

没办法，随便用手机拍了几个楼道的镜头之后，我也找个犄角旮旯蹲了下来。

同时心里暗暗想着，这条线索要是没采成，还得再跟同事要几个线索，不然大老远跑这么一趟太不值得了。

第四章，上桌

铃铃铃铃……

下课铃响了。

我整理整理头发和笑容，向离我最近的一个教室走去。

刚刚我已经从后门看好了，这个教室是三年级X班，上课的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文质彬彬的青年男教师。

这种老师，一般都是初中高中学习还不错的学生，结果阴差阳错考了个师范，然后又阴差阳错地找了个学校任教，没激情，没动力，学校发生的事情与他无关，熬一熬，几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你以为我会偷偷摸摸地进去么？

不，不需要。

两年的记者经验告诉我，推门进去就行了，桥到船头自然直（没写错）。

我带着笑容开口了：“老师您好，我是XXXX节目组的记者，我叫XX，这是我的工作证。”

这个老师看了一下，一般人看到记者都会惊讶一下的，但是他没有。

“我们正在做一个专题节目，采访全省10个最突出的小学，咱们这个学校是其中一所，我们同事正在楼上采访校长，我过来拍点儿画面。”

“哦，你拍吧。”

于是我拿出手机，拍了一些小孩子的画面。

然后扭过头去跟这个老师开始聊起来。

“咱们学校是不是有个营养午餐计划？”我问道。

“嗯，对，有。”这个老师在整理课本，头也不抬地说。

“这个营养午餐计划执行得咋样？每个孩子都交钱了吗？”我接着问。

“都交了。”他扶扶眼镜，依然没有抬头。

“每个月交多少钱哪？”这句话才是我真正想问的。

“每个月100块钱。”好了，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然后我扭过头来，找了几个正在追跑打闹的小学生。

“同学，叔叔问问你，你们到了中午，去哪儿吃饭呀？”

其中一个小孩子说：“去小卖部买面包！”

我就接着问：“那学校给你们发的营养午餐呢？都有啥？”

几个小孩子开始叽叽喳喳说起来：“有牛奶！”“牛奶！”“好吃的……牛奶！”

我关掉手机的摄像功能。此时此刻，我的手机里已经存了一条3分钟的视频，拍摄的角度和光照都没有问题，所有被我拍到的人，都只能看到鼻子以下的部分，你刚好能看出来他们在说话，但又不知道说话的这个人是谁。

“发牛奶啦！”一个类似班干部的小孩子喊道。

大家一拥而上到教室角落里的一个纸箱子。

当然，这个镜头是要拍下来的，从他们领牛奶，到一个孩子在牛奶的袋子上咬开一个口开始喝，一镜到底。

然后我走到教室外边，拉住一个还没喝牛奶的孩子。

“叔叔给你10块钱，你把这袋牛奶给叔叔。”

孩子瞅了我手上的人民币一眼，拿过钱，冲我做了个鬼脸，跑了。

我拿着牛奶，把手机切换到摄影模式，把包装袋的每个细节都拍了一遍。

我注意到，这个牛奶的牌子，不是X牛，也不是X利，而是H省的一个老牌乳品厂DQ，大概算是H省省内的乳品第一品牌。

第五章，发牌

同样一个选题，好记者和一般的记者采访，是不一样的。

如果是一般的记者，也许他根本走不到这一步。

这中间有这样几个坎：

1，家长不接电话了——没有当事人，这个事情就没有报道的意义。

2，被拦在小学外边——没到过事发现场，你的报道就是无聊的。

3，没有得到关于营养午餐的第一手资料——没找到学生，没有老师作证，没有拍到牛奶，这都是失败的报道。

OK，这几个坎，目前我都过来了，我手里拿着一袋十块钱买来，价值五块钱的牛奶。

接下来，我应该拿着牛奶采访校长，询问这个事情，然后再采访教育局，最后得到教育局的保障，以后不强制让家长购买营养午餐计划了。

不，这样就太无聊了，我们把这个事情弄得有意思一些。

我给摄像打了个电话。

“大壮，进来吧，我在教学楼门口等你。”

摄像走到教学楼门口，跟我汇合。

“涛哥，咋拍？”

我挥手指楼上：“走，找校长去。”

“啊？能行吗？”

“草，你就放心吧。”

我拉住一个老师，问到校长室在三楼，于是我们直奔三楼。

依然开门见山。

“您好，我是XXXX节目组的记者XX，这是我的证件。“

校长拿过我的证件仔细看了很久，还用手摸了摸上面的钢印。

我接着说：”我们节目组受省里的委托，宣传一下现在咱们省正在搞的营养午餐计划。正好我在X市这边出差，就派我过来顺便录您几句话，不过到时候不一定播，您要是表现好点儿，没准能给个几秒钟的镜头。“

校长听到这儿，不摸钢印了，摘下眼镜，开始整理自己的西服。

接下来，校长在我的松下高清摄像机面前，滔滔不绝地回答了我的一系列问题。

包括营养午餐的意义，营养午餐对于学生的好处，他们为了普及营养午餐计划，做了哪些工作。

他越说越得意了。

最后，我问道，”这个营养午餐，每个学生多少钱？“

”每个人每个月是100块钱。“

”包括什么呢？“

”一袋营养牛奶！说起这个牛奶，这是XX牌子的（H省的纳税大户）营养牛奶，他比普通牛奶多了XXXX这些个营养……“校长的口水都喷到话筒上面了。

差不多了，我想。

我跟摄像点点头，摄像把机子放了下来，拎在手里，我看到，上面那个REC的红色灯，依然闪着。于是我又跟他微微摇摇头。

”兄弟，没这个必要。“我心里想。

摄像不解地按了一下录像按钮，REC的红灯熄灭了。

”行，那就这样吧，校长，我们还有别的事儿要才放呢，先走了。“我笑着跟校长说。

”好，好，中午一块儿吃个饭吧？“校长笑着说。

”不了不了，太忙，您也知道，我们这行儿。“我搪塞过去。

”那我就不送了！“校长鞠了个小躬，说道。

第六章，你选A还是选B？我选C。

”停！“三爷打断我。

”啊？我还没讲完呢。“我说。

”我看过那篇稿子，下面的我都知道了，我来给你讲，“三爷点了根烟，笑着说道，”但是，用我的方法讲。“

”你丫笑什么？“我问三爷。

”你太年轻，太老实了，“三爷对我说，”你打了个好基础，但是这事儿让你做傻逼了，你比那个开着A6下山的还傻逼。“

”你丫别跟我开玩笑了。“我狠狠地吃了一口羊肉串，凉了。

”服务员。“三爷喊过来一个服务员，”把这个肉串热热。“

服务员看了一眼三爷身上的衣服，红色的冲锋服，上面写着硕大的五个字，即使写的是草书，辩认度也绝对够了。

服务员看到这五个字，又看了一眼三爷旁边的行李箱，没理三爷，径直跑了。

三爷一回头，”嘿这混蛋……“

过了5秒钟，大堂经理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皮包。先给三爷鞠了个躬。

”您好，我是大堂经理，您吃的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这肉串凉了，麻烦你们热一下。“三爷说。

”小张小王，“大堂经理招呼了一个服务员过来，”把这两位顾客的桌子收拾了，烤串扔了上新的。“

两个服务员跑过来，三十秒之内就把桌子收拾干净了。

”我让后厨把别人的烤串给您，您稍等一下，马上就来，“大堂经理笑出花来了，”那个，这位同志，能不能看看您的证件？“

三爷不出声地笑了笑，左手去兜里掏出钱包，右手指着大堂经理说，”你们这帮人，哼哼。“

三爷把她那张饱经风霜的证件给了大堂经理，这张证件陪她走遍了大半个中国。

”名片顺便拿一张吧。“三爷说。

”诶，好好，谢谢您！”大堂经理笑得更灿烂了，他没有归还三爷的证件，而是把它塞进自己的皮包里，然后挡住其他桌的视线，把皮包偷偷递给了三爷。

三爷皱着眉头接过皮包，用手进去摸索了一下，摸出自己的证件，放回兜里，把皮包放到自己身旁的椅子上。

“那您两位慢用，我不打扰了。”大堂经理笑着走了。

我目睹了全程，一脸疑惑。

“三爷……”

“我问你个问题，马哥。”三爷喝了口酒，“A，你把这事儿按部就班报道下去，拿600块钱，B，这事儿你不报道了，反正也没当事人，跟那个校长蹭顿饭吃，这两个，你选哪个？”

“选A呗。”我说。

三爷一脸严肃。

过了一会儿，她的表情依然没变。

我觉得三爷可能要变成北野武了，至少在面瘫的病情上是一样严重的。

“三……”

“我选C。”三爷打断我，“选C，你就不用还住在那个700块钱一个月的出租房里了，你看到你们单位边儿上的万达广场没有？”

“看到了……不对，现在看不到，被挡住了……”我支支吾吾。

“如果你懂得选C，”三爷直勾勾地盯着我，“以你的能力和地位，万达广场150万一套的公寓，这两年，你至少能买两套了，这就是300万，300万，就算你保持每天俩B+的水平，也要5000天，这就是……13年。他妈的13年啊，你丫都变成老马了，你受得了吗？话说回来，每天俩B+，就是一个月3万，你问问你们台最牛逼的主持人，一个月能赚到三万么？你们那儿为了省钱，连摄像的稿费都没了。下一步就是在你们这帮记者身上开刀了。”

我没话可说，桌上也没有羊肉串可以吃。

三爷点了根烟，但是没有抽，她不再一副流氓的表情。

她开始给我讲，所谓的C，到底是什么。

第七章 三爷如是说

同行看得起我，叫我一声三爷。

这个城市曾经有个四爷，飞扬跋扈，闯的红灯比我还多，不过后来他死了。

闯红灯看起来是特权，其实只不过是增大了被超载大货车撞死的几率罢了。

我，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我只闯看起来安全的红灯。

记者赚钱，思路都是一样的，你不选C，别人会选。

你实在不想选C，那你最好确定自己有把卷子扔到老师脸上抬屁股走人的能力。

我没有，我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而已。

我家在云南的深山里。直到12岁，我才知道电是什么，电池是什么，电灯是什么，我才知道晚上也是可以看书的。

你们单位，有个记者，是个大姐，前些年XX江水污染的时候，所有人都拦着你们采访，这个记者说，再这么拦着，我就开着我家的船，把松花江这一块儿全都采一遍。那个记者的老公在本地开陵园，自己家里有游艇。

这是把卷子扔到老师脸上抬屁股走人的能力，几个记者有这能力？你有这能力吗？

反正我没有。

铺垫到此结束，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能领会多少，看你自己。当然，你也可以假装若无其事地刷刷朋友圈，然后偷偷把我说的话都录下来，无所谓，你不是这种人，我也不会怕这种事儿。

记者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他在采访你的时候，你永远不知道他还采访了谁，你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哪句该说，哪句说了就会葬送你的前途。

说到营养午餐的这个事情，你做得很称职，该有的人，都有了。

教书的老师，那只是个小角色，顶多是个方片3。

除此之外，你还有这么两张牌：

1. 那袋牛奶，你随便上网一查就知道，相同质量、包装的牛奶，零售价不到2块钱。而这个小学校卖给家长的时候，是5块钱，这是张方片A。
   
2. 那个校长说的话，正面看，是在夸奖自己把上级的指导精神落实得很好。反面看，就是上面让他压榨家长，他就奉命压榨，而且压得很彻底，一个都没放过。这是张草花A。

但是这还不够，这能凑出一个一般的采访，也就算是个屁胡。

所以你还需要去X市的教育局，局长太敏感，一般都是副局长来接待你们的采访。

依然是相同的思路，告诉他，你是来采访小学建设的。

但是市级教育局的人，就算是个小官，也从各种渠道受过各种训练了，更何况是个副局长。他知道记者是怎么回事儿，尤其是你们的这个节目，他不会对你掉以轻心，但是还好，只要你前面诚恳，从他嘴里也能套出一些东西来。

营养午餐计划的落实情况，这是肯定能问出来的。

钱款的花销情况，这个难，涉及到钱，就涉及到了敏感带，听到“款”这个字儿，你采访的任何市级领导心里都会抽一下。

所以你非常谨慎地选择了不去触碰这个关键词，没有关系。之后有的是机会。

记得把你的名片甩给教育局的副局长一张，他用得上。

采完这些，大概是中午两点，记得给摄像100块钱，告诉他自己去找吃的，你要在宾馆里开始写稿。

这篇稿子，写好了就是个红桃A，写不好就是个红桃3。

等到晚上，你的片子绝对是在最黄金的时段播出，冠以重磅调查之名。你早上起来给家长录的音，你在小学教室里的所见所闻，你拿到手的那袋价值5块钱的牛奶，以及你从街边小卖部买来的，一模一样的一袋牛奶——但是只卖2块钱。

加上小学校长的口供——就算是口供吧——以及X市教育局副局长的口供。

最后，你算了一笔账——按照X市教育局的资料，营养午餐计划从开始到现在，实施了多少个月，覆盖了多少个学生，每个学生100块钱，这是多少钱，然后，你按照同等质量牛奶的市价，算出了这个营养午餐计划实际的可能花销——比教育局给出的数字便宜了60%，这60%，不是个小数字。

主持人提出一个疑问——钱，去哪儿了？然后告诉观众，请关注明天的后续报道。

报道戛然而止，进30秒广告。

一张完美的红桃A。

插曲 部长与酒桌

X市的市委宣传部部长。

他是X市市委常委9人中，唯一一个需要每天看电视的人。

此时此刻，他坐在酒桌上，跟老同学喝酒聊天。

今天这个包间里没有电视，打破了他每天看新闻的习惯，这让他有点儿心慌，他嘱咐手下宣传部的小王，看着全省新闻，有关于X市的报道，立刻给他打电话。

还好，他兜里那部白金版的三星998双屏翻盖手机一直都没响。

这个手机的时价是16999元，是X市的一个企业家送给他的，他等到正式上任了市委宣传部部长才敢拿出来用。

他知道，这手机跟酒店外面停的特殊号牌丰田LAND CRUISER一样，是身份的象征。屁股没坐到那个位置时不能用，否则就像开着私家车闯红灯一样。

他看了一眼表，7:30分，如果有什么关系到他的事情，这个时候也该播出了。

手机还是没响。

他觉得可以松一口气了，酒桌上又开始新一轮的敬酒，他端起酒杯，就在这时候，不偏不倚，不早不晚，打了个喷嚏。

“张部长，哪个旧情人又想你了？！”酒桌上的人开始拿他开涮。

他笑一笑，搪塞过去，继续敬酒，此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半秒钟之后，电话开始震动，屏幕显示了一个固定号码，这是小王家里。

部长毕竟是部长，兜里的手机震动时，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变化，敬完这杯酒，他拿出电话，看到了来电号码，心里叹了一口气，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跟酒桌上的人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我出去接个电话。”

接完电话，部长叫来司机。

“把账结了，把车开过来。”

第八章 上钩

节目播出之后不到一分钟，X市专门负责舆情监控的人，就会给X市的市委书记打电话，于此同时，他录下来的节目视频，已经交给秘书，开着车带给市委书记了。

然后，给了你口供的所有人——校长、教育局副局长，都会被紧急叫到市委。

当然，市委宣传部，上到部长，下到还算有几分姿色的普通职员，都要集合。

同时，X市电视台的台长也要开始挨个问自己手下的记者，谁认识发新闻的这个记者？有没有私人交情？有多深？

这事儿从现在开始，由市委书记直接带队，市委宣传部部长负责调集资源，留给他的时间最多只有20个小时。如果他搞不定，就要由市委书记来搞。

此时的你，应该正躺在酒店的床上，刚洗完澡，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报道，随着主持人的那一句“关于此事，明天我们将继续关注”，广告进来了。你关掉电视，看看表，不到八点，然后开始计时。

一般而言，不到10分钟，你的电话就会响了，按照市级官员的敏感程度，给你打电话的有可能是当地电视台的台长，有可能是市委宣传部的部长，看他们到底有多了解这个牌局。

直到此时，整个牌桌上还只有这么几个人。

1. 你
2. 这个小学的校长
3. X市的教育局副局长

这是明面的牌局。

而阴影中，有几个人在偷偷擦掉额头上的汗：

1. X市的市长
2. X市的市委书记
3. X市的市委宣传部部长

当然，在你身后，你们节目组的老大一直在催你亮牌，让牌桌上的所有人都挂不住脸面离场，这是他为了整个节目组考虑所作出的选择，这样可以保证最高的收视率。

而你不行，你要尽可能让那些阴影中的人走出来，同时，要让牌桌上的所有人陪你玩，直到你觉得可以获利了结为止。

别忘了你手里现在有3张A。

这时，你要考虑两个问题。

1. 明面上的这几个人，到底有多少筹码？
2. 阴影里的几个人，你能不能罩得住？

依你的地位，以及能力，此时此刻，你的最优选择是，套住牌桌上除你之外、露在明面上的四个人，看清他们的所有筹码，一次性吸纳。

你不能拿少了，这样会被小瞧。

你也不能拿多了，一旦牌桌上的人被激怒，拍桌子走人，甩下自己的脸找到了赌场老板，你这桌牌就没得玩了。

所以当天晚上，甚至第二天的博弈，就至关重要。

从你接完电话开始，等15分钟，叫上摄像，收拾东西，下楼。

这时候，市委的司机，正在帮你们结账。

结完账，把发票毕恭毕敬地给你，然后他把你们俩的行李放到车上，一路笑脸相迎。

等你出了酒店门，有一辆丰田的LAND CRUISER停在路中间，4.7L V8，没打双闪。官员们喜欢这车，全时四驱，冬天下雪的时候也能开。

市级的官员们，喜欢以排量分官级。最牛逼的是LEXUS的5700，往下分别是丰田的4700，老款的4500，以及PRADO的3800、3400。

车牌也是个重要的标志。HX00009，这是市委里排行前十的车，旁边的出租车不敢鸣笛，全都知趣地逆行绕过去。当然，还有白色WJ牌照的车，那就更惹不起了。

你上车，跟摄像坐在后排，前排副驾驶的官员扭过头来，向你介绍自己，他是市委宣传部的部长。

然后你们开到X市唯一的一个五星级酒店，路上6个红绿灯，司机眼睛都不眨的闯了3个，剩下三个，是绿灯。

卸下行李，住进去。给你安排的是行政套房，摄像住的是普通标间，你们正好隔了一层，此时的市委宣传部长根本不会费力去记摄像员的名字。

市委宣传部长坐在套房的沙发上，跟你聊天。

你表现得非常疲倦，跟宣传部长大概聊的内容，不外乎以下几点：

1. 你去过很多学校，这只是其中一家
2. 你手中掌握的数据，你还没有发
3. 你的上司让你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4. 你累了，希望明天再详谈。

市委宣传部长见过各路记者，但依然会害怕，俗话说，弱的怕强的，强的怕不要命的。

你的表现，让他安心下来。他知道你不弱，但也知道你不是不要命。

于是他走了，临走时告诉你，明早七点，他就在酒店大堂等你，他要陪你一起去吃早饭，然后看你有什么采访要求，他会一直陪着你。

他很勤奋，你必须比他更勤奋。

你送他到电梯口，然后站在电梯口对面的窗户边，抽根烟吧。

你知道，楼下的那辆4700会一直停到夜里10点半才走。

此时你可以冷笑一下，表示这些事情都在你的预料之中，不过这样的情节太电影化了，不值当。

你往下走一层，告诉摄像，早点儿睡觉，明早六点起床，然后你回到自己的房间，不过此时你还不能睡，你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

与此同时，市委宣传部的人绝对不会闲着。

你在组里的身份是什么，你们组对于今天这篇报道的态度是什么，组里几位老大的爱好、口味是什么，台里老大的价位是什么，省里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是什么，如果这个事情搞不定，市委书记需要付出多少人情，才能从更高级别的地方把事情压下来，他们都要摸清楚。

此外，你的开房记录被调出来，你是哪天、几点来的，这是一定要知道的。

你去了什么地方，尤其是政府机构，市委办公室的人要挨个单位地问。

你要知道，从你来到X市，到关于X市的这则报道在电视上播出，市委宣传部全程不知情，这是宣传部长的重大失职。

好在你的级别不是太高，你的报道不是太犀利，这让他们惊慌，但不至于让他们尿了裤子。

第九章 ALT+TAB

你坐在五星级酒店的床上，接到了节目组老大的电话。

他问了你的基本情况，当然，你不能说此时你已经接触了市委宣传部长，并且已经住进了五星级酒店的行政套房。

你跟他说了采访中间碰到的所有狗血事情。

他向你交代，见机行事，新闻可以不采，人身安全要紧。

同时告诫你，这个事情，有可能会被上面压下来，现在X市已经向组里打探情况了，让你做好心理准备。

你当然做好了心理准备。

挂掉电话，你打给你们节目的热线电话。

接电话的是一个兼职接线员，月工资3000元，每天从早上8点半开始，一直接电话到晚上10点。

你告诉接线员，我是记者，我知道你身边坐着节目组的另一个记者，把电话给他。

然后你告诉那头接电话的记者，给我找几个X市的线索，半年之内的，越多越好。

过了十五分钟，你收到一封电子邮件，里面密密麻麻列出了这半年以来有关X市的所有线索。

你拿起酒店的电话，按到免提模式，打开了手机上的录音软件，开始一个个拨打那些电话。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摄像正在跟你抱怨为什么不在酒店吃那个价值68元的自助早餐，而要打车出门走上两公里，吃一份3块钱一碗的馄饨。

你接到X市市委宣传部长的电话，他说刚刚敲你的门，没人，你是不是出去啦？

你说是的，今天上午临时有一个采访，所以就早一点出来了，忘了跟您说了，真不好意思。

“哎呀没事儿，吃早饭没有？努力工作也要注意身体，在哪儿采访呢？”

你从昨晚打过电话、了解过的几个“重大线索”的地方里面，随便说了一个。

“哎哟，那个老总我认识，他那儿又出事儿啦？你说说这个……你不是还要采访教育局嘛，我去接你，然后我带着你去采访教育局，咱们今天一定把这个报道让你好好弄出来。”

你说不了，部长，我这边是组里老大早就安排好的选题。

部长着急了，他进一步确定，你不是不要命，但也远远超过所谓的一般。

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所以他只能更急了。

“中午我都安排好了，咱们去XXX，吃这边野生的鱼，到时候教育局的局长也去，这样吧， 我11点去接你，怎么样？”

你当然要答应，这是最重要的一次见面了，牌桌上的人们一次性凑齐，胜者拿着筹码走人，败者负责倒酒。

此时此刻，你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地点，昨晚你打了30个电话，录了长达两个小时的音，最后选出了四个有价值的线索——你要补齐你手中的牌。

第十章 第一轮

饭桌上，你一言不发，摄像狼吞虎咽地吃着。

你坐在包间的最里面，一个与众不同的大椅子，X市的宣传部部长和教育局局长分别坐在你的左右。

你夹了一块儿龙虾刺身，看着那晶莹剔透的肉，宣传部的几个年轻人则在不停劝酒。

你数了数桌上的菜，每一盘都够一个B+稿子的稿费，这说明大势已定，吃饭只是个过场。

因为好戏早已开演——你能坐到这个牌桌上，靠的是你的屁股，你坐上来之后，手里有什么牌，靠的是你的努力与勤奋，你的对手，全都是一手臭牌，这都不用想。

所以牌桌上的几个人衡量了所有的局势，细微地观察了你的每一个表情，经过10个小时的隔空博弈，他们只能强忍着不逃跑，安安稳稳地坐在牌桌上，只等你亮牌，然后把准备好的筹码交给你，换来一个代价最小的失败。

宣传部部长是最懂游戏规则的，他是个中间人，负责向其他几位传达你的牌面大小。

你只要让他知道，你是游戏规则的制定者，就行了。

X市的教育局长，一直在说会配合你的调查。

教育局的副局长满脸笑容，不敢说话——他在电视上说的已经够多了。

宣传部长组织着手下给你夹菜倒酒。

当然了，你一口酒都没有喝。

吃饭这件事儿，很难分出个节奏，但总有那么一个时间点，是最容易开始说正事儿的。

此时此刻，宣传部的年轻人们开始给你的摄像敬酒。

你跟大家说出去上厕所，宣传部部长使了一个眼色，一名年轻人也跟你一起走了出去。

隔壁的包间空无一人，你俩各自点燃一根烟。

“记者，这个事情，（市委）书记很重视，我们部长也很重视，这是教育局的失误，当然主要是市委指导工作的不力，还请记者这次多帮帮忙。”

你这时可以随意表现了，不管是像混蛋，还是像天使，你在对方眼里都是最混蛋的天使。

“这个事儿，真的不能再查了，查下去我们这边都没法交代了……您说个数吧。”

15万。

“好，我去跟上头说。太谢谢您了。”

这个数字关系到的，只能是一个人的命运，你不可能把牌桌上每个人都赢一遍。

你赢的是其中的一个人，他负责从其他人那里收集筹码，在外人看来，只能有一个输家，但是在输家内部看来，所有没赢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然后就是正常的吃饭，只不过刚才和你单独聊天的年轻人借口有事儿先走了。

此时此刻，你已经开始琢磨接下来的报道要怎么写。

吃完饭，回到酒店，你告诉摄像，休息半小时，然后出发去教育局。

有人敲你的门，还是刚才那个年轻人。

他从肩膀上摘下来一个黑色书包，放到行政套间的沙发上，黑色的包陷进黑色的皮沙发里。

“记者，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你当然要去教育局，你还有分内的工作要做。

“好的，我在楼下等您。”

五星级酒店都有保险箱，好好利用上吧。

然后，你可以从一个顶尖记者，变成一个普通记者，找到教育局的副局长，叫来昨天采访的校长，教给他们接下来要怎么说，说什么，让事情看起来圆满解决。

新闻保证了收视率，你保证了收益率。

观众觉得大快人心，组里老大觉得你效率高，X市的官员们觉得你讲规则，好沟通。

对了，组里大概一样会给你两个B+。

这个事情，这15万块钱，就像每年发生的其他无数件事情一样，只是一个连水漂都打不起来的小石子而已。

而对于一个普普通通的记者而言，这就是万达公寓的一个阳台。

第十一章 屁股

羊肉串已经上桌很久了，我张着嘴木然了很久，然后才想起来咽一口口水。

三爷的讲述平静如水，一切都是那么的波澜不惊，又暗潮涌动。

“多打打德州扑克。”三爷边嚼羊肉边说。

“三爷，这事儿我做不出来。”我说，面前有服务员倒好的啤酒，但我选择喝一口茶。

“谁让你做了？对了，我听说你要跟朋友创业了。”三爷说，又拿起了一串羊腰子啃起来，一个女生居然能这么肆无忌惮地吃肉。

“对。”

“为什么？你嫌记者的钱太好赚了？”三爷啃着羊腰子跟我说。

“不是，”我喝了一口啤酒，“我不嫌，这是……这是潜规则，这是在靠屁股挣钱，我这么说你别生气，但是三爷，我还年轻，我，我不想靠屁股赚钱，我想靠自己的真本领，做点儿有意义的事情，虽然赚的慢一点儿少一点儿，但是心安理得。”

“有志气，”三爷说，“对于一般人来说，用屁股赚钱是最舒服的方法，你自己不需要太努力，只要你……”三爷指指下面的椅子，“只要你坐的位置足够牛逼，你就可以牛逼……而你，你的能力牛逼，你的屁股也很牛逼。“三爷指指自己胸前的三个字，“如果你到了我这个位置，你比我牛逼……你要创业做什么来着？”

“一个教互联网推广和运营的网站。”

“文案？微信？看书不就行了么？”三爷继续啃着羊腰子，嘴边挂满了油。

“不是，我们讲得更细致点儿，然后比别的学校卖得便宜点儿，然后还手把手给学员改文案。”我说道。

“哦，还改。”三爷吃完了，舔了舔嘴边挂着的孜然，“每个人的都改？”

“嗯，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真正地学会。”

“傻逼，累死你，你可想好了，你现在屁股坐的这个位置，再想来，可是死活来不了了。“

我没说话，我开始吃自己手边的羊腰子。

虽然没吃过龙虾刺身，不过，我觉得，那龙虾应该也没有此时的羊腰子好吃。

第十二章 有关三爷，后来

我把三爷的SONY箱子放在她车的后备箱里，举起箱子的一刹那，我突然发现，那只是一个空箱子。

后备箱盖子关上，一个白得刺眼的车牌映入眼帘。

三爷开着车，一辆新款的丰田PRADO。

“15万只是个开始，”三爷边开车边说，一不小心就闯了个红灯，“你不是还跑了四个另外的地方么，每个地方按照事情的大小，1-5万不等。这些事儿过去之后，宣传部部长绝对跟你变成好朋友。”

“为什么？”我问三爷。看着远方的万达广场，心想也许只靠着自己，真得20年之后才买得起一个公寓。

“你去了，他才有价值啊！”三爷笑着说。

“三爷，我问个不该问的问题……”我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我刚入行的时候这么干过，现在不干了。”三爷打断我。

“啊……”我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三爷把纤细的右手放在PRADO的档把上说：“我要是碰到这事儿，会直接找HX。”

“DQ？”我问道，“那个牛奶生产厂？”

“对，”三爷说，“DQ，省教育厅，之类的。”

“那……”

三爷在一个红灯前面停了下来，扭过头看着我。

“养我这样的记者，一百万起，每年。外加一个挂着白色牌子的PRADO。这个账，省里算得很清楚。”

三爷突然开心地笑起来：“100万一年买个平安，我这算是便宜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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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是前省级电视台矿难记者。

艺术，取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至于高了多少，你们猜吧。

后来不当记者了，因为我明白一个道理：

脱了这身印着节目组名字的衣服，扔下话筒和摄像机，你狗屁都不是

我不想只靠自己屁股底下的位子活着

于是裸辞，找工作。

就不说做什么了，不打广告。

估计大家或多或少都有写简历的需求，我就根据自己的工作经验，做一点微小的贡献，关于写简历，不说什么字号排版之类的小计俩，只说一些你不知道的决定性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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