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龙被杀后,皇太极本人什么反应并无具体记载,不过有一件事很少有人提到,就是毛文龙死后,皇太极曾一度以为自己这边的“奸细”掌握了皮岛大权,因此对皮岛这块的警惕有所放松。这个“奸细”就是刘兴祚。
大家都知道,刘兴祚曾是后金方重用的汉人。崇祯元年底,刘兴祚兄弟数人以“诈死”为名,逃奔皮岛毛文龙处,但不久被后金方发现。后金对此极为重视,几次试图发兵抢回刘兴祚兄弟,甚至与毛文龙的书信往来中,也一再提出要求先交还刘兴祚兄弟等人,再来谈合作。然而,刘兴祚本人在逃到皮岛后,实际上仍在与后金保持联络,并称自己虽然逃来,但仍可为后金效力。其中一封信件被收录于《满文老档》中“毛文龙等处来书”名下,以前有人曾一度误认是毛文龙之信,但看内容,很明显是刘兴祚所写。
此信写于毛文龙被杀后,在文中,刘兴祚称自己“虽在此地任职,而回归彼地之心常存也”,并向皇太极保证,“尔率兵前来,我为内应,如此则取之易如反掌”。意思是我在皮岛是为你做卧底的。刘兴祚还称,毛文龙是因为他向袁崇焕揭发,告其蓄意叛逆而被杀的,自己还因此升为副将。
今天看来,这些内容其实都是虚饰之词,多半不实,但后金对此却并没有怀疑。实际上,后金官方记录中多有毛文龙“因与我国私通”,这才被袁崇焕所杀的说法,其来源就是刘兴祚的这封信,可见对其的说法相当信任。而袁崇焕对刘兴祚也是相当重视,毛文龙被杀后,他令陈继盛暂领毛文龙的印信,而刘兴祚副之,随后又把刘兴祚叫到宁远,打算把全岛的统治权都交给他。
因此,在皇太极看来,毛文龙的被杀显然是一件好事。他对毛文龙极不信任,认为毛文龙跟自己的通信都是为了哄骗后金官员,好把他们绑交朝廷邀功,但对刘兴祚却比较放心。所以,如果刘兴祚能取代毛文龙的地位,自己这边的“奸细”掌握了皮岛大权,那么其威胁显然就可以完全解除了。
实际上,皮岛众人与皇太极的通信,其中很多都是真真假假,互相反间,包括毛文龙之信也好,包括同样自称奸细的王子登之信也好,只要认真研究,不难发现其中不实的地方很多,刘兴祚同样如此。从后来的表现看,刘兴祚本人其实对明朝相当忠心,与皇太极的通信只是欺骗而已,但皇太极却一度十分相信刘兴祚确实是自己的卧底。崇祯二年底,皇太极打进关内,发现蓟州有袁崇焕军驻守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派人给刘兴祚送信,要其“来降”(但事实上刘兴祚并未随袁入卫)。可见他到此都还以为刘真的是自己的“卧底”。后来刘兴祚率兵入援,袭击后金部队,皇太极这才恍然大悟,刘兴祚原来并非对自己忠心,于是派大兵前去剿灭,甚至在刘死后分裂其尸身,以表愤慨。
因此,毛文龙死而刘兴祚上位,不管怎么样,对皇太极来说都是一件可以让他更加放心的事情。当然,这不会是他决定远征明朝的主要因素,但或许多多少少也起了一定的推动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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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极在毛文龙死后最直接的反应,就是立即重新开始了对皮岛方面的大力招抚。毛文龙死后一个月,他便向皮岛诸将发出了《金国汗敕谕皮岛诸官》的招降书,我们从中可以窥得一斑。
按,此份敕谕原记录于沈阳故宫所藏汉文旧档,其分为《各项稿簿》、《奏疏稿》、《朝鲜国来书簿》三部分,其中《奏疏稿》曾作为《天聪朝臣工奏议》出版,但另外两部长期以来不知下落。直到90年代,学者在大连图书馆找到《各项稿簿》之残档,其中即有《金国汗敕谕皮岛诸官》。对比可知,此一敕谕即王钟翰曾点校之《天聪谕奏》其中一谕,因其文难得一见,很少为学界引用,抄录如下:
金国汗敕谕皮岛诸官:近者尔处钱粮不济,官民枵腹,淹淹待毙,朕所夙知。今我地禾稼大丰,民安物阜,尔等皆天生赤子,朕今体天行政,不忍尔等受此饥饿。尔能达天时,识人事,若肯带领数十人名口来者,若白丁,升为备御,系职官,本职上加升二级;若带领一百名口来者,白丁升为游击,系职官,本职上亦加升二级;若能多带人口来者,照依人数加升职级;若能全岛来归者,愿做驸马即与驸马,不愿者必与驸马对品。其住种地基,任尔自便;带来人丁,听尔钤束,定不似前分散。朕今取信于天下,决不食言。特谕。
此谕在《天聪谕奏》中未标详细日期,对比《各项稿簿》,知其写于天聪三年七月六日,即毛文龙死后一个月左右。
我们知道,皇太极对毛文龙极不信任,即便毛文龙表示什么尔攻山海关,我攻山东,两面夹击,他也始终认为这是毛文龙对自己的诱骗,目的是想要哄骗己方的官员绑送北京邀功。因此,以皇太极在招降一事上的气量(可对比后来招降祖大寿的态度),他对毛文龙的来信竟一直反应冷淡,以致谈判未能进行下去。而毛文龙一死,皇太极看到了招降皮岛的希望,于是立即开始重新行动起来。
在上面的敕谕中,我们可以看到皇太极对能来归降的人开出了很高的价码:可以任意选择地方居住,手下人民仍旧归自己掌管,不被分散等等,并且以全岛来归的可以立即招做驸马,不愿做驸马的也必有对应的奖赏。
顺便说一句,为何皇太极要强调“不愿做驸马”的人如何如何?莫非是皇太极之女奇丑无比,以至于他觉得“做驸马”不是什么很有诱惑力的条件?其实也简单,当时皇太极有四女,长女已许配蒙古敖汉部王公,而剩下的三个女儿,当时年龄分别是5岁,1岁和6个月……
可见皇太极对于招降皮岛实乃倾尽全力,甚至不惜丧心病狂地采用了萝莉大法攻势……
然后就是我上面说过的,掌握了皮岛部分大权的刘兴祚开始与皇太极通信,称自己其实是后金卧底,愿为后金效力,并表示:
毛总兵官死后,已与耿千总商议归降之策。(《满文老档》)
按,耿千总即耿仲明(毛有杰),刘兴祚逃来时,毛文龙曾安排他住在耿仲明处,可见两人十分熟悉。
皇太极对刘兴祚愿意来归十分满意,也不怀疑,因此专心准备伐明去了。
然而后来刘兴祚领兵入援,被后金所杀,皇太极知道刘兴祚并非真心归降,于是又重新开始了对皮岛的招抚。天聪四年二月,他写信给皮岛的陈继盛等人,敦促其来归。但是,不久刘兴祚之弟刘兴治发动叛乱,又杀死了陈继盛,抢夺了皮岛的大权。
皇太极表示心好累,皮岛的负责人怎么一天换一个?不过他仍不死心,于是继续招抚刘兴治……
经过一系列漫长的通信(俱有原始档案保存,大部分见于《史料丛刊初编》),刘兴治派人到沈阳,双方达成盟誓。可能刘兴治对萝莉不大感兴趣,所以驸马一事就不提了,但后金仍然给他开出了极为优厚的条件。在盟誓中,后金称“令彼自作一国,待以客礼”,相当于半独立的王国,连后金最为重视和关心的逃人,也承诺“断不问取”。盟誓之时,后金方除了被幽禁的阿敏之外,所有高层全部到齐,可见对此的重视程度。盟誓之后,刘兴祚自称“客国臣”,虽然表明归附,但仍以“一国”自许,甚至向皇太极表示“事成(统一天下)之后,莫言天无二日之说也”,很有想与后金分治天下的意思。
以当时后金之强势和皮岛之乱象,皇太极居然不惜做出如此大的让步和容忍,也要换取皮岛与明廷划清界限,可见他对皮岛的地位是非常重视的,宁肯付出很高的代价,也要拉拢其站在己方一边。皮岛明军战斗力不强,这是事实,但因其地位重要,所以无疑始终是皇太极的隐患。他刚上台之时,就表示要“先抢江东,以除根本之忧,次犯山海关、宁远等城”(《李朝实录》)。丁卯之役,后金基本上清除了毛文龙在大陆上的据点,而与朝鲜和谈时,始终强调要朝鲜保证不让“毛兵上岸”。
按《清入关前与朝鲜往来国书汇编》,后金与朝鲜在天聪二、三、四年之际互相通书数十封之多,但几乎次次都涉及到“毛兵上岸”的问题,甚至一度几乎与朝鲜撕破脸面,破坏刚刚定好的盟约。此外,后金也常常发兵清剿上岸的毛文龙部队,虽然这些行动牵涉到的部队不多,一般都是发兵几百到几千不等,但这也证明后金非常重视一点,就是要把毛文龙的部队限制在海岛,不能让他有任何在陆地上的据点。
以上可知,毛文龙死后,后金方的最大态度转变就是对皮岛从“不招降”转为“大力招降”,并最终强行达成了一个盟约。虽然因刘兴治三心二意,后来又在内变中被杀,此盟约也未能长久。但后金的这些招降之举也颇反应出了他们希望一劳永逸,彻底解决皮岛后患的意愿。
本回答属于跑题,请读者注意。
朝鲜,作为明末“三方布置”战略的重要一环和毛文龙的盟友、贸易伙伴,在东江镇被后金攻灭之前一直与东江镇有着密切的往来,所以留下了大量的史料。但是对于朝鲜人的表态,首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辨正。
其一,朝鲜作为“藩邦”,将一切明朝来使看作“天使”,所以有相当多的正面交谈是奉承之语——特别是给明朝朝廷的上表当中,有大量的恭维之辞。比如《明实录》天启六年(1626)十月二十二日条,朝鲜国王李倧(朝鲜仁祖)上疏,云:
毛鎮當全遼淪沒之後,孤軍東渡,寄寓海上,招集遼民,遼民襁負而至者,前後數十萬,亦小邦之所仰藉也。顧以小邦封疆褊小,土瘠民貧,兵興數載,外內騷動,四民失業。毛鎮統兵民男婦數十萬口,其明責支給,固已不貲,即種種取資,動以貿遷為名。然其所用貿遷皆難得之貨,小邦謠俗所不須者。而藐爾之地生穀有限,內以供本國之軍餉,外以濟毛兵之待哺,一人所耕,百人食之。設令積貨如山,奈無粟何?遼民之離穴者,迫於饑餒,散布材閻,強者攫奪,弱者丐乞。督府鈐束非不嚴重,顧耳目有所未及到,法度有所未盡加。兵民被撓,不堪其苦,拋棄鄉井,轉徙內地。遼民逐食,亦漸入內。自昌義以南、安肅以北,客居六七,主居三四。無論客勝而主不堪,即主既不存客將安傅?向者臣將此事情具奏陳請,及見兵部題覆,其辭意不啻委曲矣。處分已定,臣又何敢更有干凟!
这段话的重点在哪里?是表达了朝鲜人对毛文龙的敬佩之情(“小邦之所仰藉”)么?不是。
对于当时的朝鲜人而言,这段话重点在后面——东江镇供给不足导致辽民进入朝鲜就食,引发很多主客矛盾,外交无小事,所以来请旨的。但是兵部有意见了,我们照办就是,向您表个忠心。
而对于我们而言,这段话的重点在于——奏疏中提到的东江镇军民的生存状态以及毛文龙为了维系东江镇不得不对朝鲜强买强卖导致朝鲜自己也没余粮的现象。
其二,朝鲜与东江作为“猜忌的同盟者”(王伟东语),二者之间的关系其实是不好的,主要原因有朝鲜猜疑东江抗金决心、东江向朝鲜索饷与“贸易”(写作贸易读作强买强卖)、东江军兵和辽人扰乱朝鲜西北部等等。这也就导致了朝鲜对东江镇的评价是很低的,朝鲜人嘴里的毛文龙比袁(崇焕)粉嘴里的毛文龙还不堪。比如《光海君日记》光海君13年(天启元年,1621)7月26日条以按语形式对毛文龙的评价:
毛文龙,南方人,辽阳城陷时逸出,自旅顺口浮海东来,寄居龙义间,以为牵掣之计。始甚单微,其后入据椵岛,声势日盛,奴贼不能无东顾之忧。既而欺诳中朝,讬以接济辽民二三十万,岁发帑银二十万,潜结宦官魏忠贤辈,却不发包,入诸内珰。岛粮则专责我国,虚张捷报,至作《毛大将传》,铺张战伐之绩。蛰居孤岛,徒事张皇,转增功赏,官至后军都督。至戊辰(1628),经略袁崇焕受命出关,稔知其状,召至双岛斩之。
其中有相当部分是可信的,但是“岁发帑银二十万,潜结宦官魏忠贤辈,却不发包,入诸内珰”[1]以及“岛粮则专责我国”[2]两点,则是基于愤激之下的不公评价。
那么,绕回到该问题下面被一部分人高度评价的“鞍山之役”。
首先图1所引的并非《清太祖实录》,而是《满洲实录》。而《清太祖实录》相比之下,对于努尔哈赤怎么回的军交待得更清楚——
(天命十一年五月)丙午。明將毛文龍遣兵侵鞍山驛。城守巴布泰擊敗之。殺其兵千餘。擒遊擊李良美。
上方回軍。聞鞍山驛有警。乘夜、急入瀋陽城。諸貝勒俱趨鞍山。至中途。聞敵已敗。乃還。
可见,当时的努尔哈赤在征讨蒙古五部之后的回军途中[3],并非所谓被毛文龙吓退。
此外,朝鲜史料对于毛文龙此次行动,有更详细的描述:
管餉使成俊耉、接伴使鄭斗源馳啓曰: "都督軍兵之初渡江也, 分八路入去。 一則水兵也, 馬應魁領之。 一則參將王輔爲先鋒大將, 統率諸將官二十員, 自義州渡江。 一則曲承恩、徐孤臣等自昌州過江矣。 毛有喜, 乃王輔麾下將也, 卽日脫身逃來云: ‘今月初五日, 王輔爲詐降假㺚所誘, 過遼陽至鞍山, 則城中只有㺚兵及假㺚若干, 遂陷其城, 多獲人畜而出。 利於小勝, 再入城中, 不意眞㺚圍而攻之, 王輔、李良梅、崔天泰、李尙忠、張文登、毛有男等六將戰死, 其餘十四將不知去處, 所領軍兵一萬八千, 盡數覆沒’ 云, 而唐人之言, 似難全信云。"
——《仁祖实录》仁祖4年(1626)5月13日
(毛文龙)襲鞍山驛。喪其精卒千餘人。而文龍匿不上聞。殺遼陽民歸義者。獻其首級。故天子猶以文龍爲有功也。
——黄景源《江汉集》卷五《东江志》
按黄景源作为18世纪的人,追记史事,其可信度不高,暂作为旁证。而《仁祖实录》作为“一手史料”,同样有着其不可采信的地方——比如所谓一万八千人全军覆没云云,连当时的朝鲜人都觉得不可信。(这也告诉我们对于“一手史料”或者“史料价值高的史料”也不能言听计从,否则的话,长此脑子何为?)另一方面,朝鲜史料揭露了《清太祖实录》隐匿的一部分——即毛军是先小胜一仗,击败了城内守军后由于贪利二度入城才被后金军打败的。
将三则史料综合起来,结论就很清晰了——毛文龙的鞍山之役确实企图牵制后金军,但是一方面后金军已经先行回军,另一方面毛文龙自己的军队又最终战败,导致其计划未能达成。
题外话,就这么一败仗,被袁崇焕评价为“数年牵制之功,此为最烈”......袁部院到底是书生,黑都黑的如此高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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