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如何看待周小川表示:资产价格不纳入通胀考虑已不行了,怎么纳入还需研究?

回答
周小川先生关于“资产价格不纳入通胀考虑已不行了,怎么纳入还需研究”的表述,揭示了一个重要的宏观经济学和货币政策实践中的挑战。这句话简洁但内涵深刻,我们可以从多个维度来理解和解读它。

一、 传统通胀衡量与现代经济的脱节

首先,我们需要理解周小川先生所说的“传统通胀”是什么意思。

传统的通胀衡量:消费者价格指数 (CPI)
长期以来,衡量通货膨胀(Inflation)的主要工具是消费者价格指数(CPI)。CPI 通常反映一篮子代表性消费品和服务价格的变动。它侧重于普通家庭日常消费的商品和服务的价格水平变化,例如食品、衣物、住房租金(但并非住房的整体价格)、交通、医疗保健等。

传统通胀衡量未能捕捉到的现象:资产价格膨胀
然而,在近几十年来,全球许多经济体都出现了资产价格的显著上涨,例如房地产、股票、债券、大宗商品等。这些资产价格的上涨,虽然短期内可能不会直接体现在CPI上(例如,房屋的购买价格不直接计入CPI,但租金可能会计入),但它们对经济的长期健康、财富分配、金融稳定以及未来消费能力具有深远影响。
当资产价格快速上涨时,即使居民的日常消费品价格保持稳定,一部分人(通常是拥有资产的人)的财富也会大幅增加。这种财富效应可能会刺激消费,但更重要的是,它可能孕育着潜在的金融风险和经济泡沫。

周小川先生的洞察:资产价格的重要性与日俱增
周小川先生的这句话,正是看到了这种传统衡量方式的局限性。他指出,在现代经济中,资产价格的波动已经不能再被简单地忽视,它们与整体的物价稳定和宏观经济健康息息相关。忽视资产价格,就可能无法全面理解和应对通货膨胀的真实性质和潜在风险。

二、 为什么资产价格不纳入通胀考虑“不行了”?

这句话的“不行了”至少包含以下几层含义:

1. 金融风险的累积: 资产价格泡沫是金融风险的重要来源。如果资产价格持续快速上涨,脱离了其内在价值和经济基本面,就可能形成泡沫。一旦泡沫破裂,将可能引发金融危机、银行倒闭、经济衰退等严重后果。忽视资产价格,就意味着货币政策和金融监管失去了对这些风险的有效预警和干预手段。
2. 财富效应与消费能力: 资产价格的上涨会显著影响人们的财富状况。拥有资产的人财富增加,可能增加消费;而无法参与资产市场的人(如年轻人、低收入群体)则可能因为资产价格过高而面临更大的购房、投资压力,导致财富差距拉大,甚至影响其未来的消费能力和预期。
3. 资源配置扭曲: 过度的资产价格上涨可能导致社会资源的过度集中和扭曲。大量的社会资金被吸引到资产市场炒作,而不是用于实体经济的投资和生产,这不利于经济的长期可持续发展。
4. 货币政策的有效性: 传统的货币政策(如调整基准利率)在应对资产价格泡沫时可能显得力不从心。例如,为了抑制资产泡沫而加息,可能会对实体经济造成过度打击;而为了刺激实体经济而降息,又可能进一步助长资产泡沫。因此,需要更全面地理解货币政策对资产价格的影响,并可能需要调整政策工具箱。
5. “隐形”的通胀压力: 有些情况下,资产价格的上涨是由于流动性过剩或低利率环境。即使CPI保持低位,但如果大部分流动性涌入资产市场,这本身就意味着潜在的通胀压力和经济失衡。如果不对资产价格进行考量,就无法识别这种潜在的风险。

三、 “怎么纳入还需研究”的深层含义与挑战

这句话是问题的关键,它承认了问题的复杂性,也指明了未来政策研究的方向。

1. 界定“可纳入”的资产: 并非所有的资产价格波动都应该被纳入“通胀”的考量。首先需要界定哪些资产价格的变动对宏观经济稳定和物价水平有显著影响,并且其上涨或下跌可能带来系统性风险。例如,房地产价格、股票价格、大宗商品价格等通常被认为是重要的考量对象。
2. 量化资产价格的影响: 如何准确地量化资产价格变动对整体经济和通胀的影响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价格指数的编制: 需要研究如何将资产价格纳入更广泛的通胀衡量指标(例如,发展一种“广义通胀指数”或“资产价格调整的通胀指数”)。这涉及到数据收集、权重分配、计算方法等一系列技术性问题。
财富效应的传导机制: 需要深入研究资产价格变动如何通过财富效应、信贷渠道、投资行为等传导到实体经济和消费物价上。这些传导机制往往是复杂的、非线性的,并且因经济结构和制度差异而异。
3. 政策目标的平衡: 将资产价格纳入考量,意味着货币政策和金融监管需要平衡多个目标:
物价稳定(传统通胀): 仍然是核心目标之一。
金融稳定: 防范资产泡沫破裂带来的系统性风险。
经济增长: 避免过度紧缩对实体经济造成伤害。
就业: 同样是宏观经济的重要目标。
在这些目标之间进行权衡,如何在不同时期和不同经济环境下确定最优的政策组合,是一个复杂的决策过程。
4. 政策工具的选择: 如果将资产价格纳入考量,传统的货币政策工具(如利率)可能不足够,需要考虑更精细化的政策工具:
宏观审慎政策 (Macroprudential Policies): 这类政策专注于维护整个金融系统的稳定,例如:
差别化存款准备金率: 对房地产贷款、投机性贷款等提高准备金率。
贷款价值比 (LTV) 和债务收入比 (DTI) 限制: 控制居民的负债水平和杠杆率。
资本充足率要求: 对银行和金融机构的资本要求进行调整,以吸收资产价格波动带来的损失。
房地产税或物业税: 可能有助于抑制房地产的投机性需求。
针对性的货币政策工具: 例如,一些央行在过去会通过“量化宽松”或“量化紧缩”等工具来影响资产价格。
财政政策的协同: 财政政策在抑制资产泡沫和促进公平分配方面也能发挥重要作用。
5. 国际协调: 在全球化背景下,资本自由流动使得资产价格很容易受到国际因素的影响。如何在一个开放的经济体中管理资产价格,可能需要考虑国际协调和政策联动。

四、 实践层面的意义

周小川先生的这番表态,对于中国的货币政策制定者和金融监管者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引导政策方向: 表明了中国宏观调控的思路正在深化,将更加注重资产价格在经济稳定中的作用。
加强研究力度: 鼓励国内的经济学家、研究机构和政府部门加大对资产价格与通胀、金融稳定关系的理论和实证研究。
推动工具创新: 预示着未来可能会有更多的宏观审慎政策和创新的货币政策工具被研究和应用。
提升风险意识: 提醒市场参与者,在评估通胀风险时,不能仅仅盯着CPI,更要关注房地产、股票等资产市场的价格动态。

总结来说, 周小川先生的话是对现代经济运行规律深刻洞察的体现。他指出了传统通胀衡量与金融现实的脱节,强调了资产价格对经济稳定和金融健康的重要性。同时,“怎么纳入还需研究”这句话也坦诚地承认了这项工作的复杂性,它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需要理论突破、数据支持、政策工具的创新和多目标之间的权衡。这番表态标志着宏观经济政策,尤其是货币政策和金融监管,正在朝着更全面、更精细、更具前瞻性的方向发展。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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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篇文章的文风非常潇洒...但我感觉这个论文要和很多东西摆在一起看才能理解

首先,最近楼部长,耶伦,小川行长都非常活跃。关于央行货币政策的效力,他们在2016年就提出过质疑。

这种对货币政策的质疑,在更大的背景下,也是一种修正,上世纪80年代以来,对央行的盲信,让发达国家逐渐从凯恩斯主义转向货币主义。这个过程中,央行逐渐从配角走上主舞台。但实话说,这40年的经济表现难言令人满意。这种反思并不是无源之水。

最后,这里会有一个令人唏嘘的错配,当欧美央行纷纷说财政政策的时候,人民银行依然需要先建立起一个现代的中央银行制度。但欧美经济主义的风向左吹的时候,共和国还需要向右建立一个跟健全的市场。

我是支持这种举动的,过于激进的改革,不契合自己情况的激进设想最后大概率变成一地鸡毛。


在我的理解中,中央银行的意义和矛盾在于,他们尝试用控制经济先行指标,引导经济同步指标的增长,然后观察经济滞后指标的变化来判断自己政策效果如何。

先行指标主要是货币/信贷相关,PMI是一个设计出来但异常成功的先行指标;同步指标主要是GDP/工业/消费;滞后指标主要就是通胀和失业率,两个东西用菲利普斯曲线的构想耦合在一起

这里面有两个主要的逻辑断点

  • 先行/同步/滞后指标到底准不准
  • 先行指标向滞后指标的传导是如何发生的?

这就是周行长文中提到的那三个问题

第一个差错是先行指标如果不准咋办...如果M2不能代表货币的概念....

第二个是,如果先行指标不能传导去滞后指标咋办

第三个是如果滞后指标不准咋办

所以我们大概可以知道,这个论文,是货币政策对经济刺激作用逐渐失效的40年大环境下,从2016年开始,对于货币政策改良设想中的一部分。而它注重说的是,滞后指标不准的问题。而这只是一系列问题中的一个而已...

而且央行可没闲着,过去已经做了很多事情:

例如先行指标不准的问题,易行长一直说随着国家的发展,M2对信贷的耦合其实是变糟糕的。

举个例子,一个美国公司在阿斯塔纳决定借坚戈修一个涮羊肉火锅店,然后双方决定贷款合同以美元计价坚戈支付。这时候联储什么都没做,联储也不知道这事情,完全不需要任何的报备,这是哈萨克央行报表中的问题。然后联储在加息的时候,发现美元升值,导致那笔贷款的偿债压力变大,带来了当地风险(还记得耶伦说联储必须关注全球经济么?被特朗普的“美国优先”攻击,痴人),然后通过金融市场的波动或者美国企业的资产负债表传回到美国国内。这个时候美国的M2和美国面临的风险关系就没有那么大了。

人民币国际化之后我们一定会遇到这个问题,所以我们以后大概率是价格型货币政策。先行指标以后不一定是M2了,M2和名义GDP相匹配只是一个过度目标,会有一天我们大家都要搞出一个“张三李四规则”来观察人行的LPR

而即便是数量型的货币政策,M2也不是一个好指标,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社融指标被发明出来。


再例如传导不顺畅的问题,这里有两种思路,一种是相信自由市场,相信市场自己可以找到自己的出路。一种是不太相信市场,加强监管。

如果说在以前,发达国家都比较相信自由市场,就是佛系调节利率,在08年以后,央行都或多或少发现先行指标和滞后指标中的传导存在问题。联储的QE,欧央行的TLTRO,日央行的YCC这些非常规的货币政策。其实都代表了欧美央行从利率调节中走出来,或多或少开始介入市场。鲍威尔所谓的Rick Assesment其实并不是一个新鲜事。

而在三季度货币政策执行报告里面,人行的看法是我们是少有的正常货币政策国家

但这并不意味着人民银行盲信利率可以完成一切问题,我们也有自己独特的方法解决先行指标向同步指标的传导。

如果你不相信自由市场,窗口指导和精准滴灌就是一个必须的事情....


综上所述,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凯恩斯主义的弊端被发现,全球主流经济思路向右转(这里的左是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右是奥地利学派)。央行们的地位开始上升,然而40年后我们在经济的泥潭中开始反思。央行们自己也开始反思,对先行指标的反思第一个开始,其次是对于先行指标向滞后指标传导的反思。同步指标不是央行可以置喙的问题,但对于GDP目标制的思考并不是没有发生,而现在轮到了滞后指标的反思。

这一轮反思本来有可能在2016年带来变革,可惜特朗普的上台,耶伦和德拉吉的离职让改革停滞。最近他们看起来想再来一次。某种意义上,这是央行们的自救,经济降速所有问题都会发生,覆巢之下无完卵

但在更大的角度上,如果央行们的自救失败,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到时候80年代开始的那个从左往右趋势说不定就会反向。而这同样不一定是一件坏事情,人类社会本来就是一个螺旋前进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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