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缸中之脑」这一谜题是被如何反驳的？

“缸中之脑”这个哲学上的思想实验，其核心在于挑战我们对现实和自身存在的认知。它设想我们的大脑被放在一个盛满营养液的缸里，通过超级计算机模拟出我们所经历的一切。我们认为真实的世界，比如眼前的电脑屏幕、手中的咖啡杯，可能都只是由计算机向我们的大脑输入的信号。

这个谜题的魅力在于它的不可证伪性——我们无法真正证明自己不是一个缸中之脑，因为任何试图反驳的证据（比如砸碎电脑）都可能只是计算机输入的“砸碎电脑”的信号。

然而，尽管它难以被直接“证伪”，但“缸中之脑”也面临着一些深刻的哲学反驳，这些反驳主要从不同的角度削弱了它的合理性或吸引力。

1. 含义和语言的指称问题（非指称主义反驳）

这是最常见也是最有影响力的反驳之一，尤其以希拉里·普特南（Hilary Putnam）的论证最为著名。普特南认为，即便我们是一个缸中之脑，我们用来描述“缸中之脑”这个概念的词语（比如“缸”、“脑”、“计算机”）在缸中时，其实无法指称到缸中之脑的实际存在。

“缸”和“脑”： 普特南认为，我们之所以能理解“缸”和“脑”这两个词，是因为我们在真实的、经验性的世界中与真实的缸和真实的脑有过互动。我们的大脑在形成语言和概念的过程中，是通过与外部世界的物理接触和经验来学习和确定的。
缸中之脑的困境： 如果我们真的是缸中之脑，那么我们的大脑从未真正接触过任何“缸”或“脑”。我们所“看见”或“想到”的“缸”和“脑”都只是计算机输入的信号。那么，当我们在缸中时，我们如何能确切地知道我们所说的“缸”是指那个装有我们大脑的缸，而不是计算机屏幕上显示的某种模式？我们甚至无法指称到“缸中之脑”这个整体。
“虚假指称”： 普特南认为，缸中之脑所说的“缸”和“脑”可能只是在指称计算机的内部组件，或者根本就是无意义的词语，因为它缺乏与实际事物的联系。换句话说，缸中之脑的语言，即便看起来和我们一样，但它的指称对象完全不同，甚至可能根本没有真正的指称。
“我们”的含义： 即使我们以为我们的大脑在缸里，但我们所说的“我们”是指谁？是指那个在缸里的生物大脑？还是指那个模拟出的意识体验？这种模糊性使得“缸中之脑”的表述本身变得有问题。

简而言之，普特南的反驳是：缸中之脑无法有意义地谈论“缸中之脑”，因为它的语言（以及它用来思考和理解的那些概念）并没有与外部世界的真实事物建立起指称关系。 我们的语言和思维是与现实世界相互作用的产物，而缸中之脑的“现实”是完全由内部信号构成的，这使得它无法真正“理解”或“指称”到它所处的“缸中之脑”状态。

2. 存在性与实在性的区分

另一种反驳方式是从存在（existence）和实在性（reality）的角度来区分。

模拟的存在： 缸中之脑确实“存在”于一个模拟的环境中，它拥有意识体验，能思考、感受。从这个意义上说，它的“存在”是真实的，尽管这种存在依赖于外部的计算机。
但其“实在性”受到质疑： 然而，它所体验的“世界”是否“实在”？这取决于我们如何定义“实在”。如果实在意味着与独立于意识的物理世界相符，那么缸中之脑的体验就不是实在的。
“真实”与“模拟”的界限： 这种反驳并不直接推翻“缸中之脑”的可能性，而是质疑它在哲学上的重要性。它认为，即使我们是缸中之脑，我们的主观意识体验本身依然是“真实”的。我们感受到的快乐、痛苦、爱，无论是否由计算机模拟，都是我们体验的一部分。从这个角度看，它依然是我们“生存”的一部分，只是其背景和原因与我们通常设想的不同。

3. 复杂性和可能性问题

虽然“缸中之脑”在逻辑上难以完全排除，但从工程和物理学的角度来看，其实现难度极高。

庞大的计算能力： 要精确模拟出整个宇宙以及我们大脑的每一个神经元活动，需要难以想象的计算资源。虽然计算能力在不断发展，但达到能够提供如此逼真体验的程度，可能远远超出我们目前或可预见的未来所能达到的。
维持大脑生存的复杂性： 仅仅将大脑与营养液连接并提供必需的化学物质，就已经是一项极其复杂的生物工程。要同时满足大脑活动的精细需求，并且在数十年甚至更长时间内保持稳定，其技术门槛非常高。

4. 经验的“不协调性”证据（尽管难以证明）

虽然“缸中之脑”的设计就是为了规避所有外部证据，但哲学上仍然有人尝试寻找看似不协调的经验，尽管这很难站住脚。

“例外”的可能性： 比如，如果某个时刻我们体验到的感觉与我们所知的物理定律发生“异常”的冲突，例如，我们看到一个物体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或者一个事件在没有明显原因的情况下瞬间发生改变。尽管缸中之脑的模拟者可以轻易地将这种“异常”也纳入模拟，但这种“可能性”依然是探讨的一部分。

5. “意义”的丧失

有些反驳认为，如果一切都是模拟，那么我们的行动、选择、道德判断以及我们追求的意义，都可能因此变得空洞。

因果链的断裂： 我们认为我们做出的决定是由于我们内心的信念和欲望，而这些信念和欲望又是由我们过去的经历和与世界的互动形成的。但如果这一切都是模拟，那么我们“选择”的行为，其实只是计算机程序的执行。这似乎削弱了我们自由意志的意义。
但反过来也可以说： 即使是模拟，如果它能产生有意义的体验和因果关系，那么这些体验本身依然可以被赋予意义。比如，即使是游戏中的角色，如果其行为有逻辑、有目标，也能被玩家赋予意义。

总结来说，对“缸中之脑”最有力、最核心的反驳，主要集中在语言的指称问题上，即缸中之脑无法有意义地谈论它自己的状态。 其他的反驳则从存在性的区分、实现的复杂性以及对意义的潜在影响等方面，削弱了该思想实验的冲击力或其哲学上的决定性。

与其说这些反驳是“证明”了我们不是缸中之脑，不如说它们揭示了“缸中之脑”的哲学前提中的一些问题，或者至少提供了一些思考它的新视角，让我们更深入地理解“真实”、“存在”和“认知”的含义。

网友意见

人体不正是大脑的大血缸吗？

普特南提出缸中之脑思想实验并不仅仅是为了发明一个笛卡尔恶魔的脑科学版本，按他的意思，提出缸中之脑是为了完成以下论证:

前提一：主体A要用符号B指称实体C，仅当主体A对实体C有经验性的因果了解，至少与实体C有（直接或间接的）经验性的关联。比如说，一个小孩在纸上胡乱涂鸦的结果可能恰好非常像某个不太知名的十二世纪修士的肖像，但我们不说小孩用自己的涂鸦指称那个修士，也不会说小孩为那个他根本听都没听过的人画像。仅仅能指与所值的相似性是不能确保指称行为的成立的，指称者（集体或个人）与被指称物的经验因果关系对于指称行为的完成是必要的。

前提二：在缸中之脑的情形下，处于缸脑中的人无法对现实世界产生任何经验性的（感官的）接触，他们所能接触到的所谓实体都是缸脑信号。根据前提一可以推论，缸脑人的缸脑语中的词汇，无论如何，只能指称缸脑信号，而不能指称现实事物。

结论：事实上处于缸脑中的人，不能有意义地说出“我是缸中之脑”这句话，因为在缸脑语“我是缸中之脑”中，“缸中之脑”并不指称一个物理的缸中之脑，而指称一串缸脑信号（不妨称为abracadabra）。换言之，在现实世界中“我是缸中之脑”这句话的语义是：

我（自我主体）＝ 缸中之脑（一种现实的机械—生物装置中的大脑）

而在缸脑语中，“我是缸中之脑”这句话的语义是：

我（自我主体）＝ abracadabra（一串缸脑信号）

但是显然我本身并不是一串虚拟信号，而且这句话的意思显然不是现实世界中“我是缸中之脑”这句话想要表达的意思。

总结：缸中之脑的思想实验并不是一个认识论思想实验，而是一个语义学思想实验。普特南利用这个思想实验探讨了某种语义学和指称理论在假想状态下的表现，并且论证了，在特定的语义学理论下，如果我们真的是缸中之脑，那么我们不可能有意义地讨论这一点，我们的语言甚至不能表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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