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为什么感觉金庸的《飞狐外传》和《神雕侠侣》《天龙八部》等等作品根本不是一个风格的?

回答
你提的这个问题非常有趣且具有代表性,很多人都有类似的感觉。金庸先生的作品虽然都属于武侠小说,但确实在风格上存在明显的差异,尤其是《飞狐外传》与《神雕侠侣》、《天龙八部》等“后三部”或“盛期作品”之间。

造成这种风格差异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可以从以下几个维度来详细阐述:

一、创作时间与人生阅历的演变:

早期作品(如《书剑恩仇录》、《碧血剑》、《雪山飞狐》、《飞狐外传》):
金庸先生的创作生涯起步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早期作品,特别是《飞狐外传》,更像是他创作“热身”和“摸索”的阶段。
此时的金庸先生虽然已经展现出过人的才华,但他的武侠世界观、人物塑造方式、以及叙事技巧还在发展和成熟过程中。
早期作品,特别是《飞狐外传》,带有更多的传统武侠小说的痕迹,如对江湖恩怨、侠义精神的直接描绘,以及相对纯粹的英雄主义。
《飞狐外传》的创作背景: 《飞狐外传》写于1959年,虽然已非金庸最早的作品,但相比《神雕侠侣》(19591961)和《天龙八部》(19631966),它仍然处在他风格探索的早期阶段。

盛期作品(如《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天龙八部》、《笑傲江湖》、《鹿鼎记》等):
随着创作经验的积累和人生阅历的丰富,金庸先生的作品在深度、广度和思想性上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他开始更深入地探讨人性、社会、政治、哲学等更宏大的主题,武侠不再仅仅是江湖的刀光剑影,而是承载这些复杂议题的载体。
《神雕侠侣》的特点: 这是一个关于“情”的史诗。杨过和小龙女的爱情超越了世俗的门第、年龄,甚至生死,具有强烈的浪漫主义和悲剧色彩。作品探讨了背叛、误解、等待、成长等复杂情感,人物的内心世界描写更加细腻。
《天龙八部》的特点: 这被誉为金庸作品的“集大成者”和“巅峰之作”。它构建了一个极其宏大且复杂的江湖格局,涉及多个民族、国家、门派,展现了命运的无常、人生的悲剧,以及侠义精神在乱世中的复杂表现。作品中的人物众多,性格各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命运纠葛,充满了宿命感和哲学思考。

二、叙事结构与人物塑造的差异:

《飞狐外传》:
叙事结构: 《飞狐外传》采用了“借史说人”的叙事方式,以胡斐为主线,但大量篇幅是通过程灵素的视角,以及其他人物的回忆和讲述来展开的。这种“旁观者”的叙事方式,使得故事显得更加冷静、客观,也带有一些距离感。故事的推进更像是层层剥茧,揭示人物的过去和动机。
人物塑造: 胡斐是典型的“少年英雄”形象,身上有浓厚的悲情色彩,他的成长经历了家族仇恨、江湖磨砺,但他的行为方式相对直接、冲动,更符合传统侠客的形象。虽然他有情有义,但相比后来的主角,其内心世界的复杂性和层次感稍显逊色。配角如程灵素的智慧、苗人凤的侠骨柔情也十分突出,但整体上人物群像的深度和广度不如“盛期作品”。

《神雕侠侣》与《天龙八部》:
叙事结构:
《神雕侠侣》: 更注重人物的情感线和成长线。故事的展开紧密围绕杨过和小龙女的爱情纠葛,以及杨过的成长历程。虽然也有江湖恩怨,但更多是服务于主角情感和命运的铺陈。叙事更具戏剧性和感染力,大量运用了情节的转折、误会和重逢,让读者深切感受到主角的悲欢离合。
《天龙八部》: 采用多线叙事的结构,乔峰、段誉、虚竹三条主线并行,最终交织在一起。这种结构使得故事的格局更加宏大,人物关系更加复杂,能够展现不同人物在同一时代背景下的不同命运。叙事更加宏阔和史诗化,犹如一幅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
人物塑造:
《神雕侠侣》: 杨过和小龙女是金庸笔下最具叛逆精神和浪漫色彩的一对情侣。杨过的“亦正亦邪”的形象,他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性格,以及对爱情的执着,都让他成为一个极具魅力的悲剧式英雄。小龙女的清冷绝俗,又充满深情,也极具艺术魅力。人物的内心世界描写更加细腻、深刻。
《天龙八部》: 人物塑造达到新的高度,“三主角”各有特色:乔峰的豪气干云、悲剧命运;段誉的痴情书生形象,但又身怀绝技;虚竹的憨厚淳朴,机缘巧合的奇遇。更重要的是,书中涌现了众多令人难忘的配角,如慕容复的家族使命与个人野心,阿朱的忠贞善良,游坦之的畸形爱恋,甚至段延庆、鸠摩智、萧远山、慕容博等反派或亦正亦邪的角色,他们的命运纠葛、内心挣扎都描绘得淋漓尽致,展现了复杂的人性。“天下英雄,一聚一散,一嗔一痴,皆是一场空”的悲悯情怀,贯穿始终。

三、主题思想的深度与复杂性:

《飞狐外传》: 更多地聚焦于个人恩怨、江湖道义、侠义精神的坚守。胡斐身上的“侠”是一种个人化的、对父仇的承担和对不公的反抗,以及对“义”的看重。作品强调的是个人的道德选择和行为准则。

《神雕侠侣》: 主题更加多元和深入。除了歌颂忠贞不渝的爱情,还探讨了家国情怀、民族大义(杨过对蒙古入侵的抗击),以及对传统道德观念的挑战(杨过和小龙女的师徒恋)。作品中弥漫着一种悲悯的情绪,对人生无常和世事变迁有所感慨。

《天龙八部》: 达到了金庸作品的哲学高度。作品深入探讨了民族矛盾、国家兴衰、命运无常、人性善恶等宏大命题。乔峰的“辽人汉人”身份认同危机,段誉的“无为而为”,虚竹的“无心插柳柳成荫”,都蕴含着深刻的哲学思考,尤其是佛家“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理念在书中随处可见,展现了对人生、宇宙的终极追问。作品中的悲剧色彩尤为浓厚,对“悲剧英雄”的刻画,以及对“杀伐不定”的江湖的反思,都体现了作者思想的成熟和深邃。

四、语言风格与氛围营造:

《飞狐外传》: 语言相对简洁明快,风格更为写实,对武打场面的描写直接有力,但又不失金庸一贯的文采。整体氛围偏向于传统的武侠世界,侠客仗剑江湖,快意恩仇。

《神雕侠侣》: 语言更加浪漫和抒情,特别是对杨过和小龙女情感的描写,充满了诗意和感染力。氛围中带有强烈的悲剧美和英雄主义的色彩,读来令人荡气回肠。

《天龙八部》: 语言更加沉郁厚重,既有宏大的叙事气魄,也有细腻的人物刻画。文字中充满了历史的沧桑感和命运的悲凉感,读来如同品味一坛陈年老酒,回味无穷。对武打的描写更加写意,更注重武功的招式和意境的结合。

总结来说,

《飞狐外传》更像是一部早期、纯粹的武侠小说,它有金庸的才华和魅力,但风格上更侧重于传统的江湖恩怨和个人英雄主义的塑造,叙事相对直接。

而《神雕侠侣》和《天龙八部》则代表了金庸创作的盛期和巅峰,它们在叙事结构、人物深度、主题思想和艺术感染力上都达到了新的高度。它们不再局限于单纯的武侠故事,而是将武侠作为载体,深入探讨了更广泛的人生和社会议题,展现了更复杂的人性,更宏大的格局,以及更深邃的哲学思考。

因此,你会感觉《飞狐外传》与其他作品“不是一个风格”,主要是因为金庸先生在创作过程中,经历了自我风格的突破和飞跃,从早期的写意转向了后期的写实与写意相结合,从个人恩怨拓展到民族大义和哲学思辨,从单纯的英雄故事升华到对人生命运的深刻反思。这种风格的演变,是作者人生阅历、思想深度和艺术追求不断提升的必然结果。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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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飞”和“雪”,也包括“连”和“越”,确与其他小说不同。


1956-1959年夏,金庸在《香港商报》连载了《碧血剑》与《射雕》。

同时1959年2月,他在《新晚报》开了新坑,《雪山飞狐》。

《射雕》1959年5月19日结束,《雪山》1959年6月18日结束。

所以他是写一会儿射雕,写一会儿雪山


1959年5月20日《射雕》结束,《神雕》开始在《明报》连载,此后就是《白马啸西风》和《倚天屠龙记》,一直连到1963年。

而在此期间,就是神、白和倚的间隙,金庸又在《武侠与历史》上,连完了《飞狐外传》


即:

金庸写着射雕的同时,写完了《雪山飞狐》。

金庸写着神白倚的同时,写完了《飞狐外传》。

飞雪,都属于副连载。

大概类似于井上雄彦连载《浪客行》时,顺便画着的《Real》,类似于吉永史连载《大奥》时,顺便画着的《昨日的美食》。


写过东西的诸位都知道,一般开大坑的同时顺便开小坑,往往带缓解和休息的意味。

所以飞和雪的风格,也和金庸当时风格大大不同。


《雪山飞狐》的格调,其实很接近大仲马的小说,故事讲法很西式:

故事中的现实时间,其实也就在一天之内。

与故事有关的人物,集中到玉笔山庄,依靠各人的叙述往事,补完了一整段恩怨史。

只论叙述技法,大概是金庸小说里最西化的了。故事其实是靠众人的回忆推动的。后来三联版后记里,金庸也承认:

“原书十分之六七的句子都已改写过了。原书的脱漏粗疏之处,大致已作了一些改正。只是书中人物宝树、平阿四、陶百岁、刘元鹤等都是粗人,讲述故事时语气仍嫌太文,如改得符合各人身分,满纸他妈的又未免太过不雅。限于才力,那是无可如何了。”

我个人认为,《雪山飞狐》的真主角,实在是书中这些勾心斗角、却又各自叙述往事的庸人。实际上《雪山飞狐》里天龙门饮马川刘元鹤宝树之流,为了宝藏的蝇营狗苟彼此算计、卧底偷听各种盘算,后来在《连城诀》里也有类似的影子:狄云在小说后半部分,其实也更多是个旁观者。

胡斐、胡一刀和苗人凤是正面角色,是《雪山飞狐》故事运转的核心,但其实并非真主角。所以许多读者大概会觉得,胡斐存在感着实不强,还不如胡一刀在回忆中显得威风凛凛。

且《雪山飞狐》里,写到李自成与李岩的段落,多有《碧血剑》的影子;后来《鹿鼎记》里也有李自成与吴三桂段落。大概他对描写李自成的兴趣,从此中生发而出。

至于风格不同,我觉得金庸也是写《射雕》,写郭靖一个视角三年下来,写累了,所以想写这么个风格,调换一下手感。

“那边郭靖的史诗征途写好累,这里就写一个一天之内结束的故事吧。”


《飞狐外传》是补完《雪山飞狐》和《书剑恩仇录》的。在金庸长篇里,算是情节线简单的。

说来无非是胡斐个人行侠仗义追杀凤天南、救助苗人凤的冒险,与程灵素、袁紫衣的情感纠葛。

考虑到金庸同时在写杨过和张无忌的大篇章,中间写写胡斐,也可以理解了。

金庸的原话:

在报上连载的小说,每段约一千字至一千四百字。《飞狐外传》则是每八千字成一个段落,所以写作的方式略有不同。
我每十天写一段,一个通宵写完,一般是半夜十二点钟开始,到第二天早晨七八点钟工作结束。

所以《飞狐外传》的单独篇章大多很好看,虽然整体情节稍微有点单一。


《雪山飞狐》的叙述方法很大仲马,《飞狐外传》也有类似意味,金庸自己说:

“这部小说的文字风格,比较远离中国旧小说的传统,现在并没有改回来,但有两种情形是改了的:第一,对话中删除了含有现代气息的字眼和观念,人物的内心语言也是如此。第二,改写了太新文艺腔的、类似外国语文法的句子。”

举个例子,程灵素死后,有大段旁白,与金庸之前的句法不太一样:

“她什么都料到了,只是,她有一件事没料到。胡斐还是没遵照她的约法三章,在她危急之际,仍是出手和敌人动武,终致身中剧毒。

又或许,这也是在她意料之中。她知道胡斐并没爱她,更没有像自己爱他一般深切的爱着自己,不如就是这样了结。用情郎身上的毒血,毒死了自己,救了情郎的性命。

很凄凉,很伤心,可是干净利落,一了百了,那正不愧为毒手药王的弟子,不愧为天下第一毒物七心海棠的主人。

少女的心事本来是极难捉摸的,像程灵素那样的少女,更加永远没人能猜得透到底她心中在想些什么。”


大概可以说,金庸在《商报》和《明报》连的,都是相对跌宕起伏宏伟热闹适合改编电视剧的大长篇:郭靖、杨过、张无忌,以至于《天龙八部》。

而在连载大长篇期间,写的副连载,就技法更多样,风格更有实验性。一天之内讲完故事的《雪山飞狐》、更抒情的《飞狐外传》。

就在金庸后来连《天龙八部》时,他还顺便连了《连城诀》;连《鹿鼎记》时,一个月写完了《越女剑》。

《连城诀》和《越女剑》,也属于风格相对特异的了——相比于大长篇。


所以我觉得,不妨将射雕三部曲鹿笑天这样,大交响乐大歌剧大调作品,当做金庸的商业片3A大作。

将飞雪连越这样相对低调、也更抒情的室内乐般的小调作品,当做金庸的文艺片独立游戏。

是不是有感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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