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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稼轩词豪,东坡词旷」,王国维这句评语是否精准?能用别的字形容这两个词人吗? 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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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邀。

挺精准的。

要知道,每个大师都不是单面的。比如杜甫总被人说沉郁,其实他“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何其挥洒,“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何其雄壮。又比如李清照总被人说婉约,但“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何其气势?所以,你本来就只能取其大要。辛弃疾豪,苏东坡旷,本来就是他们的主打风格,而已。



如果非要给他们别的风格的话,辛弃疾的话,两个字:烂漫;一个字:

旧文一篇:

辛弃疾文武全才,天下皆知。有宋一朝,人填词,基本苦在四件事:一是相思不得,二是年华空老,三是朝廷不用,四是打不了仗。南宋朝第三四条很流行,因为连女流如李清照都“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了,你们这帮爷们还好意思闺阁脂粉吗?说陆游一辈子写了三万首诗,按比率算,他连诗带词,嗷傲嚷着要打仗的怎么也得几千首。

辛弃疾底气足,是因为真打过仗,万军纵横,渡江南来。他聊兵戈战事,和范仲淹复读机的“塞下秋来风景异”,是有第一手材料的。好比别的作家写非洲丛林纯属意淫,海明威写非洲丛林打猎比较有底气。苏辛并称豪迈,但苏大胡子是空旷洒脱,辛弃疾就古拙雄奇。这俩一个浮游半空找跟UFO聊天,一个劈里啪啦拍栏杆,不是一路。

但是辛弃疾也不只是喊口号。因为他是纯爷们,不用贴假胸毛,所以闲散下来,也疏懒,也傲娇,也偶尔自嘲,于是便卖萌。苏轼和辛弃疾都善自嘲,但苏轼爱讲高级文人冷笑话,辛弃疾就质朴得多。

世传苏大胡子以诗为词,辛弃疾以文为词。刘辰翁说过一个意思很好,说某几句话,以前填词人填了,就让人掩口笑;辛弃疾一填下去,就横竖烂漫,就卖萌成功了。所以辛弃疾除了爱国啦、慷慨啦、排比用典故啦,其恶意卖萌的一面才是他的本心也。


《摸鱼儿》下半阕: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

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

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

闲愁最苦。

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中间两段取个意思,大致可以说是:

陈阿娇哪怕花千金跟司马相如买了《长门赋》,也不一定勾得回郎君心啊。可是,你们别得瑟!你没见着,玉环飞燕最后都是浮云吗?

“君莫舞”约等于“你别来劲!”“你别得瑟!!”“你甭得意!!!”正排比着典呢,忽然给你当头一句“你别得瑟!”其萌如此。




《西江月·醉里且贪欢笑》:

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功夫。

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

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

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这首是老牌卖萌词,末尾两句集傲娇呆萌于一体,如见其声。但耐琢磨的地方不只此。《词谱》里说《西江月》上下半片,开句都是仄声。仄声音重,得有分量。所以只有苏辛两人爱填。

这词的萌点是醉态横斜,哪得工夫,全无,醉态迷离但爽快洒利。下半片有一处是我喜欢的小笔法:醉倒是仄声,何如是叶平,你反复念,就显得前一句前俯,后一句后仰,摇摇摆摆的醉劲,出于音韵,最后还挺胸仰头“我醉何如”,又是醉劲。


还是《西江月》: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头忽现。

以前上学,大家开玩笑说,下半片一扭句序,该是:

“天外七八个星,山前两三点雨。路转溪头忽现,社林边,旧时茅店。”

寥散清疏的乡村散文,旧时茅店这个的清暖之意,不下“牧童遥指杏花村”。当然我们那时只顾指摘:这厮端的厚脸皮,散文换个语序,凑上韵,就成词啦!



《清平乐·村居》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和上一首一样的乡村卖萌词。下半片顺口溜化了。



基本上《清平乐》、《菩萨蛮》、《西江月》、《鹧鸪天》都是句序比较整齐(双数字句不像单数字句那么容易发力)又偏短的段子,所以辛弃疾专爱拿这些词牌卖萌。国家大事拍栏杆什么的,就留给《水龙吟》、《永遇乐》们去了。

《菩萨蛮》有著名的“拍手笑沙鸥,一身都是愁”。

《清平乐》有“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

有“拄杖东家分社肉,白酒床头初熟。”——这句老让我想到苏轼的“五日一见花猪肉,十日一遇黄鸡粥”和“明日东家当祭灶,只鸡斗酒定膰吾。”俩老萌馋虫都喜欢算计东家。

“西风梨枣山园,儿童偷把长竿。莫遣旁人惊去,老夫静处闲看。”——“别惊着那些孩子,大叔我要看!”


自信满满如“我见青山多抚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信手吐槽人如“而今何事最相宜?宜醉宜游宜睡。早趁催科了纳,更量出入收支。乃翁依旧管些儿,管竹管山管水。”

因为惯见他悲歌慷慨吴钩英雄气,印象里总是忧世伤生胡子拉渣大脸。所以看到红巾翠袖,什么花向粉面匀,什么自笑好山如好色,都觉得老脸擦新粉,恶意卖萌。




辛弃疾老来也卖萌。比如这首:

吾衰矣,须富贵何时。富贵是危机。暂忘设醴抽身去,未曾得米弃官归。穆先生,陶县令,是吾师。 待葺个、园儿名佚老。更作个、亭儿名亦好。闲饮酒,醉吟诗。千年田换八百主,一人口插几张匙。便休休,更说甚,是和非。

其口语化就不提了,“更作个亭儿名亦好”、“一人口插几张匙”,你单抽出来骗我说是明小说里的我也就信了。但这词最萌的是名字:

《最高楼·吾拟乞归,犬子以田产未置止我,赋此骂之》。





《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是辛弃疾为陈亮而写的,天下皆知。但其实,这二人因缘,又不只这一阕。陈亮是推倒一世之智勇,开拓万古之心胸的男子汉,八百里奔走,来见辛大哥一面。两个愤怒中年彼此惺惺相惜情不自禁,住一起时很欢乐,离别后来回了许多词。摘录:

辛弃疾写了《贺新郎》:所谓“佳人重约还轻别。铸就而今相思错。”

陈亮回说,咱俩确实投缘:“只使君,从来与我,话头多合。”

辛弃疾再回词,感念俩人住一起时的往事,连陈亮半夜里的事都提了:事无两样人心别。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

终于,在陈亮念出“叹只今,两地三人月。男儿何用伤离别”后,辛弃疾回了壮绝千古的《破阵子》。


侠骨柔情,铁血丹心。谁说男儿只重家国天下?只是俩人一直安慰彼此“重约轻别”、“何用伤离别”“我最怜君”的柔情,被语文课本生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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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的话,一个字:流,行云流水的流

旧文一篇:

苏轼考试时有个著名典故,就是杜撰了个典故,被梅圣俞问起,就说“意其如此”。后来想这事,觉得耳熟。《红楼梦》里,贾宝玉见林妹妹时就说西方有石名黛,被探春批出是杜撰。当时宝玉态度估计老爷看了不喜,大意是除了《四书》之外,杜撰的别太多呢。

  

  前几天又看了一段。苏轼初到黄州时住过临桌亭:

  “临桌亭下十数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眉雪水。吾饮食沐浴皆取焉,何必归乡哉?”

  林黛玉后来说过,“这王十朋也不通得很了,天下水总归一源”,云云,宝玉听了发痴。林姑娘这话,和苏轼也有点相似。

  

  宝玉的为人,贾雨村和冷子兴聊,所谓“置之千万人之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千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千万人之下。”而宝黛其实算一路。当时举例道:“陶潜、米南宫、 秦少游”,陶渊明算苏轼的偶像,米、秦这俩其实和苏轼都算投契。所以,苏轼其实也是这等聪俊灵秀风流人物——当然,乖僻邪谬就少得多了。

  

  

  

  

  

  杨万里《诚斋诗话》记个段子:

  徽宗尝问米某:“苏轼书如何?”对曰:“画。”“黄庭坚书如何?”曰:“描。”“卿书如何?”曰:“刷。”

  

  吴可《藏海诗话》记个段子:

  东坡豪,山谷奇,二者有馀,而於渊明则为不足,所以皆慕之。

  

  如果按诗与字通意的话,苏大胡子字肥而尚意挥洒,黄山谷如描而出奇致拔,各有所长。

  

  苏轼的字肥,被人说是墨猪,但赵孟頫也夸过他“余观此帖潇洒纵横,虽肥而无墨猪之状。外柔内刚,真所谓绵里裹铁也。”

  (当然这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就好比我跑去夸林嘉欣:真甜真漂亮,一点都不像没有腰的肥妹子……)

  

  还是吴可的纪录:

  东坡诗不无精粗,当汰之。叶集之云:“不可。於其不齐不整中时见妙处为佳。”

  又,人都认为苏轼不善音律,但陆游认为:苏轼“但豪放不喜剪裁以就声律耳。”

  

  说到底,还是个喜欢不齐不整自然而然的悠游劲儿。

  

   苏轼以前一直是聪明人,写各种论商君、论留侯什么的散文,写“春宵一刻值千金”这样的“流丽诗”(杨万里说的)。而且还爱讲冷笑话吐槽人(这毛病至死不变)。欧阳修早在苏轼中榜后就认定他要天下无双的。但因为太聪明,爱出事。冯梦龙写过《王荆公三难苏学士》,说苏轼不知道黄州风吹花瓣落,擅改王安石“昨夜西风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之句,结果被王安石一笔流配黄州。这与大多数以苏轼为主角的民间故事类似:无非讲苏轼“过于聪明”,终于吃了一个教训,以告诫世人聪明不可过于外露等等。


他到黄州时,也非年少气盛时节了:时年44,长子苏迈已21。父亲苏洵见背14年,众口传诵的念妻词《江城子》已在是他五年前作品。

38岁时,他写了《密州出猎》,那时他“老夫犹发少年狂”,“鬓微霜,又何妨?”38岁,头发有些白,但还琢磨着“何日遣冯唐”。而到44岁,他已经“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已经“我为聪明误一生”了。

  

      

   

顺聊下禅宗。

  铃木大拙先生认为,禅宗的好处是神秘主义和包容性,许多时候直抵真理,不以言辞害意。所以儒、道都对禅宗不反感。苏轼在黄州和和尚们交接,修了禅,但不排斥他的儒和道精神。以前南朝诗人,比如竟陵文学一党,都爱佛,所以钟嵘《诗品》里提南朝那几位,大多都是“清”。苏轼也“清”,但他不遗世独立。所以:

  “凡圣无异居,清浊共此世”。

  

  苏轼在黄州后期,写前后赤壁赋,写《念奴娇》,写《夜游承天寺》,写“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锋芒毕露的聪明劲削了,变清澈了,但没什么颓丧气。写临桌亭时“江水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其实和“唯山间之清风江上之明月此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所共适”是差不多的风味了。

    

  

  临桌亭那里,他来了句:“东坡居士酒醉饭饱,倚于几上,白云左绕,青江右回,重门洞开,林峦岔入。当是时,若有思而无所思,以受万物之备。惭愧,惭愧。”是欣慰+自嘲了。

  

  

  

  苏轼亲自务农。黄州城东,山坡上开三间房,置十余亩地。给孔平仲写诗说:

  “去年东坡拾瓦砾,自种黄桑三百尺。

   今年对草盖雪堂,日炙风吹面如墨。”

  拣瓦砾,种树,盖房子,脸吹晒黑了。于是就“东坡”了。

他刚去黄州时穷得要死。为了斩断自己购物的手,每月初拿四千五百钱,分三十份挂房梁,每天不敢超过百五十钱。要用时以画叉挑取一块。于是:

  “从来破釜跃江鱼,只有清诗嘲饭颗”。

  “小屋如渔舟,潆潆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

  “送行无酒亦无钱,劝尔一杯菩萨泉。”

  

  他开始闹东坡肉,一半原因也是黄州的猪肉“价贱如泥土”。所以“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他就开始琢磨吃肉。主要花招还是耐心水煮,火候足时他自美。估计让他娶到宋蕙莲来煮猪头,一定拍手大笑。此人嗜猪肉过头,每天早饭都要吃猪肉漱口。真油腻也。杭州虽然有东坡肉做各馆名菜,本源实在黄州。

  

  我私人的琢磨:

  黄州远不如陶渊明的桃源胜境美好,但半封闭,有山树,临江,气候湿润。简单说,有水气。苏轼的文章、诗画淋漓水气,在这里没断绝过。

  

  

  苏轼于诸子百家无一不窥,是为真才子。但去黄州前,还有点儒家气。写《晁错论》时还说:“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

  可是他性格和他爷爷苏序类似,热情豪迈,写东西行云流水。这性子本身是箍不住的,到黄州,于是便水气飘散了。开始修禅,修道。他去安国寺洗澡,写:

  “岂惟忘净秽,兼以洗荣辱。默归毋多谈,此理观要熟。”

  

  去黄州那年中秋,他写词,开头就是: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

 说他那几首词与文。

  《念奴娇·赤壁怀古》尽人皆知。这词写时,他到黄州已两年多。他的性子,根本不在乎黄州赤壁是否原址,随口就唱上了。

  这词妙处极多,但有黄州特色的是:“大三工东去”开门,“淘尽英雄”、“江山如画”的俯仰天地之后,飘然一收,收到了末尾的“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这清空萧散的一收,是苏轼与以往决定性的不同。不是“会当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那个密州苏轼了。如是,词前大半部分呈现出一种高亢清越、开阔雄浑,这是苏轼的豪放与才情所决定;但末尾感伤、沉郁又不失旷达蕴籍,以及贯穿全词的高远气象,这种能发而复能收的自如,大可以说,是在黄州的两年经历带给苏轼的。

  

  

  《前赤壁赋》和《念奴娇》同年夏写就。以赋为名,有韵,但不拘泥骈四俪六。有散文笔法,长短参差,散韵结合,汗漫畅达。名句如云不提。

  妙的也是后半部分。

  如果只到“托遗响于悲风”为止,则此篇境界,还只是“高古”。全文精髓,乃在“苏子曰”到结尾。《前赤壁赋》的后半部分,境界达到了苏轼文章的新高度:“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这一段,有超脱凡俗,上抵宇宙的玄思;而“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则是当初“江水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的后续。

  《前赤壁赋》是化身为二,“客”和“苏子”的对话,其实更像是自问自答,而最后“苏子”胜出,以乐始以乐终。比起《念奴娇》结尾的自嘲,《前赤壁赋》结尾更明亮圆润得多,所以结局是“客喜而笑”,是“不知东方之即白”的明亮。

  话说,后半部分苏轼所表达的,正是他在黄州游走于佛道、赋性自然而达到的天人合一的精神结果。乐天知命,从心所欲,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到此至矣尽矣。


《后赤壁赋》成于1082年冬十月,距《前赤壁赋》三个月,时序历秋入冬,如文中所言,“霜露既降,木叶尽脱”。其文与《前赤壁赋》又大有不同。

  《后赤壁赋》则重叙事。开篇谈到酒与鱼,极有生活气息;此后写江景“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写登高所见,状物极缥缈。而末尾则记述自己见鹤飞去,写梦中见鹤化为道士来与自己对答,更趋向叙事文。《后赤壁赋》中,“履巉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龙,攀栖鹘之危巢,俯冯夷之幽宫。盖二客不能从焉。划然长啸,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风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肃然而恐,凛乎其不可留也”,颇有“高处不胜寒”的孤寂凄冷之概,很有孟冬肃寒之感。

  结尾写鹤,写鹤梦为道士,有庄子梦骷髅、梦蝴蝶的手法在其中。这是中国道家式的神秘主义,常见于诸笔记小说,以求玄妙之境、慕仙之意。但此处妙在,记梦境时,只是记鹤道人以飘然姿态与自己的简单礼仪揖对,并没有借鹤道人之口叨叨阐发哲理。揖笑而别,挥洒从容,余韵悠长。

  

  

  赤壁三首有个很神的共同点:每到结尾,都会超然拔出虚空,自己跟自己玩。我以前开过个玩笑说苏轼就是满天数UFO。《念奴娇》是“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前赤壁是半夜里自说自话,后赤壁是遇到个鹤道人。

《夜游承天寺》很短,也就一条微博长,但其妙处甚多。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

  质朴得像一小学生日记体,时间地点人物动机。妙在“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开始风雅了。

  

  “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

  和古诗十九首一样的秉烛夜游劲儿,又有点王献之所谓“兴起、兴尽”雪夜访戴的事情。张怀民亦与之灵犀暗通,于是俩大老爷们一起散步去。当然此文不能深推敲,疑似有奸情。

     

  “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经典禅意比喻句不提。然而和赤壁三首一样,把月亮和积水空明一比,又进入赤壁三首末尾那种清空浮游之意。顺便,也是他自己所谓“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的味道。

  

 还是统计一下他的心路变化。

  刚去黄州时: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凄凉得很。

  

  

  住了段: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下半段又是一个人倚杖听江声,瞎琢磨,想就此江海寄余生算了。这时自嘲萧散随意劲儿已经出来了。

  

  又住了段: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已经觉得有了浩然气就无所谓了,纵横往来,风流倜傥。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著名的摆造型词。此词前有注曰:“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三月,即《前赤壁赋》动笔前四个月。姿态也差不多,“何妨”、“谁怕”、“任”。都出来了。

  

  再之后,赤壁三首和承天寺,已经进入云水风月,“造物者之无尽藏也”的境界了。

苏轼到此地步,有些陶渊明,但没完全离群索居;还保留着聪明劲,但自然而然;挺欢乐,挺自嘲,挺甜美,风风流流,清清澈澈,随心所欲。所以苏辙认为他哥哥黄州之后的文,“余皆不能追逐”。打个比方,严子陵还是“山高水长”,苏轼那时已经飘远了。“云无心而出岫化”了。

  冯班有个好比喻,说,字如米,文如饭,诗如酒。我按此推论比方,则苏轼去黄州前,是清冽浓香;到黄州后,变澄澈了,清可见底,有些玄酒化,但后劲超逸至醇,大致如此。

  

  王国维先生说比宋词于唐诗,苏轼犹如太白。他们俩都是开放、潇洒、豪迈、爱酒、爱世间一切美好事物、高高兴兴不爱受拘束的人,末了,他们都是四川人。余光中写黄河归了李白(将进酒),长江归了苏轼(念奴娇)。川中山水灵秀,端的天下无双。李白爱和神仙妖怪诸位先贤外加月亮云海流水打交道,苏轼到赤壁期间也进入这境界。只是他们都不清寒。苏轼自己说上可以陪神仙,下可以陪百姓,李白亦然。他俩都是随心所欲,不用特意摆架子,去哪都行的可爱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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