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总结:造反、保皇同时有理。
关键问题是,哲学思想套用在现实中遇到了量化的难题,这就给“补课论”、“取消派”留下了发挥的空间。当下的生产关系到底是束缚了生产力的发展从而必须被推翻,还是尚未发挥出全部潜力所以完蛋不了?你用什么客观的指标来衡量?只从定性来谈,正着说反着说都毫无问题。
我们以知乎左王 @马前卒 为例,最近几年,这两种逻辑他都用过,而且单独看,都很有道理。他甚至自己总结了一下:
2013-7-4 20:08 来自 微博 weibo.com
两年前写《百年老狼》说资本主义会被需求不足的危机勒死。今年写《钱怎么没的》说产业升级能避开危机和泡沫。其实两篇文章是一枚硬币的两面,资本主义能促使产业升级,就是还能促进生产力发展,自然能通过制度调整避免总危机。这是最最经典的马克思主义原理。
当一轮经济危机发生时,A君说资本主义生产力发展停滞,导致了今天的泡沫化,赶紧革命吧;B君说再忍忍就能爆发下一轮产业升级度过危机啦。你信谁的?
这在事前是难以判断的,只能危机结束后,或者革命爆发后,我们才可以事后诸葛亮般地去总结。要在事前做预言家就有被打脸的风险,就像“第四国际(包括后来的联合书记处)在1947年、1957年和1969年的文件中都曾宣称资本主义的繁荣即将结束,经济危机很快会来临。此类言论与其说是严肃的分析,不如说是猜测。”——曾淼《世界托派运动》
左圈颇有一些跳大神式的政治经济社会分析,但之所以变成“跳大神”,未必是他们在故意糊弄群众或者投机,而是他们在真心信仰“历史唯物主义”的同时,却又缺少社会科学专业训练,以至于说话有定性无定量,有宏观无微观,有党八股套路没具体研究。
有人说 @马前卒 是工业党,他讲的唯物主义是机械唯物主义,不是辩证的历史唯物主义,那好,马克思、恩格斯总行了吧?让我们看看马克思、恩格斯的“取消派”言论。
马克思论“等革命”(两个“绝不会”):
“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 ”
恩格斯论德国需要“补资本主义的课”:
“在我国,需要尽可能高度发展的,恰恰是资产阶级经济制度”——《恩格斯致威·白拉克》(1878年4月30日)
十月革命爆发在帝国主义中比较落后的俄国,按照列宁的说法这叫帝国主义的薄弱环节,按照考茨基的说法则是“一个怀孕的妇女为了缩短她不堪忍受的妊娠期,竟然极其愚蠢地剧烈运动,以致早产”(1918年《无产阶级专政》)。
谁的理论更“革命”?列宁
谁的理论更符合马恩原著?考茨基
最后,提醒大家三点:
1、历史规律很“美”,但是没有扎实的信息搜集和微观分析就套结论,容易变成跳大神。
2、列宁的伟大在于正确地修正了马克思恩格斯(当然你可以叫做“发展”)。
3、政治活动虽然源自于经济,但其一旦形成就有相对独立性,政治家既要抓历史规律的必然性,也要抓历史的偶然性。
“给你讲个笑话。”
“哦?”
“报纸上居然说《水浒传》是农民起义。”
“这又怎么了?”
“拜托,你读没读过《水浒传》啊。《水浒传》一百单八将里面,有几个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出身啊。宋江是公务员,卢俊义是大地主,吴用是教书先生,李逵就是个小流氓……这里面哪儿有农民?”
我没有回复,只是停下了手中的笔,冷峻的目光从镜片向上透去。
“梁山泊一共有多少人?”
“一百零八人。”
他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我,但很快地,他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你是说……”
“你用脚趾头想都能想明白,单单只有一百多人,这几个人怎么能成为令朝廷震骇的地方割据势力?赵家朝廷所忌惮的,不仅仅只是这一百零八个将领,更重要的是他背后三四万梁山士兵的战斗力。”
他把手里的报纸放下,开始饶有兴趣的听我讲话。
“那么问题来了,这数万人的士兵,是怎么来的?我问你,倘若你是个古代有吃有喝的地主,或者是奢谈风月的文人墨客,一个朋友平白无故拉你去打仗当炮灰,你去不去?”
“我想应该不会。”
“只有什么情况下,你才会连老婆孩子都不要,被逼上梁山?”
“活不下去的时候……嗯……”
他开始陷入沉思。
“只有当参军的生存可能性,远大于直面残酷的现实环境时,人们才会选择刀头舔血的日子。而从这个角度出发,无论是在饥荒或者不景气的年岁里,有钱有闲的既得利益团体,永远比没钱没闲的被奴役者要有更多缓冲的余地。可能某个贵族会一时兴起的去参军,但绝大多数士兵的还是穷人;在中国封建土地所有制的背景下,就是农民。”
“那照你这么说,士兵都是农民出身。那中国五千年来的所有战争,岂不是都是农民战争了!”
他幸灾乐祸的笑着。我叹了口气。
“你说的没错。无论是中国还是在外国,道理都是一样的。所不同的,只是领导权掌握在谁的手中罢了。只要被奴役者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命运处在一个共同体当中,也就是所谓的阶级意识觉醒,到头来无非就是被“忠君爱国”、“自由平等”这眼花缭乱的旗帜煽动下的炮灰罢了。”
我不想扯得太远,说什么“世界大战是各国工人间的战争”之类的话,于是我又转移了话题。
“所以你要明白这里面的逻辑链条。”
“什么逻辑链条?”
“正因为农民的物质条件(生存状况)出现了问题,农民们选择孤注一掷,才会出现大量的潜在兵源;而正因为有着这些大量的兵源,《水浒传》里的梁山好汉才可能招收到足额的士兵,以至于形成能和朝廷相匹敌的一股势力。”
“你的意思是,假如没有农民的物质条件(生存状况)出问题,就算是梁山好汉也没用?”
“没错。不仅梁山好汉没用,就算三国群雄、乃至大罗神仙也没用。这就是历史中的奥卡姆剃刀,你会记得起兵初期就宣告失败的,瞬间被淹没在历史长河里的那些人的名字吗?这也就是唯心史观和唯物史观最大的不同:你崇拜的是英雄,我关心的是士兵;而令绝大多数人之所以选择成为士兵的,是其客观的物质条件(即其对应的经济状况)所决定的。这就是历史唯物主义。历史从来都不是自上而下书写,而是自下而上产生的。他不像你听评书,将领振臂一呼就多了1000个士兵。他也不像你玩游戏,选择英雄点击命令花费点儿金钱,就增加1000个士兵。他更多的是因为1000个农民无处可去,于是变成了士兵;而士兵需要一个领导者,所以历史的画卷上就多了一个将领或者英雄。”
“那你说说我们这儿的将领什么时候出现吧。”
他嘲讽地撇了撇嘴。
“我哪儿知道。我们都是生活在历史长河中,河底最普通的砂砾罢了。眼光只能顾得上自己周围的一亩三分地,连既定的历史都看的不是很清晰明白,又怎么能奢谈未来发生的事情呢。”
我又叹了口气,继续埋头书写。一摞洁白的A4纸印刷的维稳材料,正安静的躺在我的右手旁。
“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
——《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马克思
马克思的这句话是神来之笔,既做到了将人放在历史发展的首要位置,强调人的主体方面(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又做到了对客观规律的强调,拒斥了抽象发展了人能动方面的唯心主义,以实践为基点做到了主体与客体的统一,自由与必然的统一,主体尺度与客体尺度的统一,整个人类历史无外乎就是人类不断在客观的、既定的条件下充分发挥人的主体性认识世界、改造世界以满足自身需要的过程,这就是历史唯物主义的真谛。
要做到概括,我以为这句话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