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 @sheereen Deng 的邀请,感觉被套话了。
比亚兹莱能写的说多也少,说少也多。前者是因为他是一个插画家,而且创作期太短,后者则是因为他的话题性很强,又符合大众眼里天才艺术家的设定。 不过他确实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他生在一个潦倒的家庭,一个无能的父亲和一个不甘的母亲,还有只差一岁、相互依赖的姐姐。七岁就被诊断出肺结核的他终身活在疾病的阴影之下,也间接塑造了他『怪异』的性格。
比亚兹莱在11、12岁左右被认为是『音乐奇才』,很多人以此来认定比亚兹莱是一个全才,实际上没有必要。这个年纪被称为奇才不是一件少见的事情,不信问问自己有没有夸过一个小孩天赋很高就行了。大概在13、14岁的时候,他爱上了阅读和绘画,这个年纪不早不晚,但他的才能确实让人惊叹。阿尔弗雷德葛尼是比亚兹莱绘画生涯中的第一个引路人,他引领后者去欣赏学习文艺复兴时期的画作,并给了他第一个"合约"。每个艺术家或多或少都要经历风格转变的过程,看看下面的插图就知道了,上个色就可以是拉克汉姆。
1891年比亚兹莱主动去拜访伯纳琼斯,后者被他的创作震惊,安利他应该吃这碗饭,并且引领他接触更多文艺复兴的作品,前拉斐尔派的伯纳琼斯对比亚兹莱可以说是他的第一个导师。与J. M. Dent的合作《Le Morte d’Arthur》更是为他打开了名声的大门,高达362幅的创作无疑研磨了比亚兹莱的技巧和才华,这一系列精美的插画和《Salome》一样可能是为他吸粉最多的作品。这里不多说了,喜欢的可以自己找去看看。
惠斯勒的《孔雀屋》和1892年的巴黎之旅让比亚兹莱找到了自己真正的方向,他拥抱新艺术,巴黎盛行的Japonism让他对日本版画着迷,可能他的日式风格太明显了,连这道题的标签上都要加上浮世绘。事实上,比亚兹莱的创作受到了很多种影响,惠斯勒和浮世绘固然是很重要,但文艺复兴的精神他也没有抛弃过。下方的《Sigfreid Act II》是最能体现比亚兹莱所受影响的作品之一。文艺复兴式的精细、前拉斐尔的排线、日本式的景物描绘和他自己的黑白布局互相结合,可见他的天才。
然而惠斯勒并不喜欢比亚兹莱,虽然他赞赏比亚兹莱的天才,可是在1893年的见面中,惠斯勒称比亚兹莱『全身上下都是毛』,甚至拒绝了比亚兹莱发出的晚餐邀请。比亚兹莱对此的回应是这样的:
谈到比亚兹莱肯定绕不开王尔德。比亚兹莱在1891年就见过王尔德,彼时已是焦点名人的王尔德对这个年轻人非常友好而且喜爱,夫妇俩都表示比亚兹莱是个迷人的年轻人。比亚兹莱一度崇拜王尔德,甚至把他的签名照放在壁炉上,学习他的风姿和嘲弄的态度。这种崇拜在比亚兹莱表示他不喜欢波西的英译本,希望王尔德能把翻译的机会交给自己时达到了顶峰。当然他并没有得到这个机会,而是用《The Climax》向自己的偶像送上了致意。王尔德也被他的作品感动,表示比亚兹莱是除自己以外唯一真正理解了《莎乐美》的艺术家,并让比亚兹莱为负责英译本的插画。
For Aubrey: for the only artist who, besides myself, knows what the dance of the seven veils is, and can see that invisible dance. Oscar
看到《The Climax》,这可能也是他最著名的作品之一,王尔德会这么想是自然的。画面中的莎乐美飞升半空中,背景的月亮上有大片的孔雀羽毛,Eliot Gilbert 认为比亚兹莱用这种象征来提供对女性生殖器的暗示描绘,我个人对这种说法不感冒。但孔雀确实是Japonism里的一个典型主题。映照后来的《Peacock Dress》。
她的头发也跟着飘起,神情愉悦甚至有点惊悚,像是如今动画里常见的魔女。莎乐美的头发是大面积的黑色,曲线则夸张。约翰的头发则黑白相间,线条复杂似蛇。在这幅画里,莎乐美的攻击性和近乎病态的愉悦就像是珀修斯,而约翰更像是美杜莎的头颅。比亚兹莱领悟到了《莎乐美》里王尔德的真实信息:对性别的再塑。所以王尔德才会发出上面的感叹。
当然这种崇拜消失的很快,比亚兹莱和王尔德之间的关系在合约完成后瞬间滑落,比亚兹莱的插画遭到了王尔德的贬斥,他指责比亚兹莱的版本过于日本,而自己的故事是拜占庭的。这当然是一个借口,他实际上是忧心比亚兹莱的插画比自己的书作更有争议,会抢走自己的风头。比亚兹莱的自尊当然不允许这样,他对王尔德态度的转变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合约中王尔德展现的高人一等的姿态,比亚兹莱不是一个大度的人,而能体现他在创作过程中的不满的无疑是下面的作品:
这激怒了王尔德,他嘲讽比亚兹莱像是『时刻提醒外人自己受过巴黎的影响』,宣称比亚兹莱成名全靠自己,多么苍白而不实的回击。当然这很符合王尔德的本性,他从来都只是一个艺术的追捧者,以唯美主义做自己的超凡脱俗的外衣。 @高林 老爷和我说他觉得王尔德很像克里姆特,缺少第一流的才能却有发现天才的鉴赏力,深以为然。但王尔德没有克里姆特的胸襟,相反的,王尔德嫉妒比亚兹莱的才华,而能让天才嫉妒的天才则确实可怕。
或许王尔德已经意识到比亚兹莱比自己更接近波德莱尔,在《The Climax》里约翰的头颅的血并没有养出《夜莺与玫瑰》里鲜艳的玫瑰,而是纯洁却丑陋的百合。
他们两人的关系并没有跌入冰点,在那之后,王尔德仍然对比亚兹莱保持了相当程度的友好和亲切,仅他自己对比亚兹莱发出的邀请就不少。但比亚兹莱对王尔德则不再像过去一样。
1894年的比亚兹莱参与了《The Yellow Book》的发行,到这时比亚兹莱已经是伦敦数一数二的焦点了。他在无论何时都打扮庄重,却又羞涩而冷漠,没有女伴也少有朋友。《The Yellow Book》上怪诞而奇异的插画被一些上流社会所鄙夷,却在中产阶级内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个中原因不需言明,看看年代就知道了。另外,下面这句话应该是比亚兹莱对自己性格最好的总结吧。
If I am not grotesque I am nothing.
而这幅画是比亚兹莱对怪异的诠释,可能是最好的诠释之一,黑色的背景下胖的让人难受的丑角,扭曲的姿态,甚至把角色的脚画成了分叉的形状,花和孔雀在比亚兹莱的笔下就是邪恶和浮夸的象征。
1895年那起知名的审判让比亚兹莱失去了《The Yellow Book》的工作,他对此愤恨而不满,就连健康也在同时下滑,就连他的创作也更加极端,《The Rape of Lock》里场景都被描绘的夸张奢华,可人物的神情都冷漠而邪恶,形态更是扭曲妖异。
在他创作的最后阶段,和其他的颓废运动艺术家比,他不描绘堕落的美,而是直接表现丑恶。《Lysistrata》的直观感受就是一切,连他自己的遗愿都是毁掉这系列。
1872年出生的比亚兹莱死在1898年,没有等到新世纪的到来,也因此没有看到下一个时代。享年26岁的他事实上只有短短6年的辉煌。比起新艺术运动的其他艺术家来说,实在是太短了一点。
"Have you ever seen visions? "
"No, I do not allow myself see them except on paper."
上面的这句话可以总结比亚兹莱的作画态度,他极度自负自己的创作本身而不是想象力,但他得到了许多刻意制造矛盾的艺术家们都达不到的争议。他本人也就像他的画作一样,极度扭曲。不能容忍外人质疑自己的才华的他,却相信自己是因怪异而特别。一个插画家,却经常发挥偏离原作的内容,甚至喧宾夺主。他并不像波德莱尔那样奢靡堕落,甚至可能是个无性者,而这让他笔下的邪恶显得像是自然的流露。他为了怪异而怪异,但邪恶却是潜意识。他尽可能地吸收学习各种画派,但自己释放的只有黑与白,丑与妖。他相信自己如唯美主义者一样为艺术而艺术,但可能他已经超过了这个范畴。
王尔德对比亚兹莱的死的态度也很让人回味,远不仅仅是哀悼惋惜这么简单。
I was greatly shocked to read of poor Aubrey's death. Superbly premature as the flowering of his genius was, still he had immense development, and had not sounded his last stop. There were great possibilities always in the cavern of his soul, and there is something macabre and tragic in the fact that one who added another terror to life should have died at the age of a flower.
我想这段话也可以放在另一个英国的艺术家身上,而且很凑巧,这位艺术家也确实对比亚兹莱做过致意。
P.S. 其实能写的还有不少,但我实在是写不动了